第18章 章節
退懼,冷峻得宛若一尊雕塑。
槍口下移,對準趙強的肺部。
“阿蘊,如果你恨他,就打這裏,這裏會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右移,對準心髒。
“如果你不确定自己心意,就打這裏,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上移,對準眉心。
“如果你巴不得他立刻就死,那就打這裏,一擊斃命,誰也沒有活路。”
槍口停留在眉心位置,陳迦南在她耳邊問:“你想打哪裏?”
她感覺到危險,惶惑而不安地望向趙強。
一襲周正黑衣的男人一動不動地站着,仿佛時光凝固,他是窗外綠枝投下的一蓬搖撼不動的樹影。
陳蘊清搖頭:“我不知道。”
陳迦南在她耳邊笑:“那我替你做決定。”
槍口下移——從眉心來到胸口——再到肺部——
房間那頭的趙強始終沒有動作,他執着而堅定地望着陳迦南。
陳迦南眯起眼睛。
扣在板機的指頭收緊,槍械發出一聲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聲響,但屋內的三人無疑都聽到了,再動一點點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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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蘊清心跳如雷,口幹舌燥。
生死攸關的一刻,陳迦南突然發出輕笑,握着她的手也松懈,他朝趙強揮手:“雞強,你先出去。”
有人偷偷洩出一口氣。
門落鎖,屋內光線昏暗下來,陳迦南收槍,手掌撫摸冰冷的槍管,沉思。
“阿蘊,你學槍做什麽?”
“我想學會保護自己,不想總是麻煩你。”
“不麻煩。”
他把她攏進懷裏,握着她的手舉槍,瞄準前方的花盆。“我生來就是為了保護你。”
嘭、嘭、嘭!
三槍連發,窗臺上的盆栽爆炸,四分五裂。
陳蘊清被後座力震得手心發麻,震顫直抵心房。
“就這點膽還學槍?”陳迦南笑話她,然後槍口向下,他單手卸彈匣,剩下的五發子彈清脆地掉落地板。
他拿空槍點點她腦門,再塞回她手裏。
“随便玩玩就好,你若是受傷,他就得死。”
“哥哥,你懷疑阿強?”
“我不相信所有人,除了你。”
“……不是他。”
陳迦南探究地看向她:“你知道什麽?”
“……”
一大早,有人傳來好消息,失蹤多日的阿标回來了。
陳蘊清急得衣服也沒穿整齊,光腳就跑到陳迦南房間。
“阿标!”她撲上去抱住日思夜想的人。
阿标咧着嘴剛要回抱,立刻意識到什麽把她推開,轉頭對陳迦南告狀:“老大,你也看見了,小姐又占我便宜!”
陳迦南淡淡一笑,把衣服披到陳蘊清身上:“沒規矩。”
陳蘊清哪裏顧得上,拿他外套随意一裹,就圍着阿标打轉,再繞回他面前:“怎麽黑這麽多,還瘦了。阿标,你現在好醜,有沒有去見過小紅?我看她同Mary都不會願意再給你推背。”
阿标摸着嘴巴:“那就換一個咯,西街的豆腐西施等我好久,孩子都給我準備好,今年三歲,娶進門直接喊爹地。”
陳蘊清敲他腦門:“嗯,看來沒傻,還會算賬。阿标,你那日怎麽逃出來的?這幾天又躲哪裏?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照顧你?我哥哥找你好久知不知道?”
“大小姐,問題這麽多,究竟要我回答哪一個?”
“都要回答,給我打一份報告。”
陳蘊清說着,拍拍他胸口,觸到一塊金屬質感的硬物。他胸前仍然別着她送的那支雕花的派克鋼筆。
她不動聲色地從他胸前滑過去。
“你們是不是還有話要聊?你們先聊,阿标,你等下記得來找我,我還有帳同你算。”
阿标把他那天從窗口逃生的驚險經歷講給陳迦南聽,又渲染了一番自己如何智勇雙全、艱難困苦地躲在郊外養傷,這才活下來。
他将皺巴巴的薄衫往上一推,露出幾顆開花似的彈孔,頗自豪:“老大,你說我夠不夠勇?”
“夠。”陳迦南拍拍他肩膀。
阿标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開,人人都當他護駕有功——而且護的是公主,今次肯定要平步青雲,沒想到當天就傳出死訊。
收拾屍體的人說阿标死相很平靜,似乎沒經歷太大痛苦。他腳邊躺着一支精致的雕花鋼筆。
陳蘊清永遠不會忘記,她學槍後殺的第一個人,是阿标。
那個下午病房安靜,只有他們兩個人。
阿标剛關上門,便被一杆槍抵住了後腰。
他轉過身,看到陳蘊清槍口向外,直直指向他。
陳蘊清眼角微紅:“你是鈎子。”
“小姐,你在講什麽?”
“阿标,我們認識多久,有沒有五年?我拿你當家人,你卻想害死我家人。戲演五年,是不是好辛苦?”
她的手發抖,槍口顫顫地移動,不知該對準他的胸口還是眉心。
“小姐,你是不是TVB看太多?老大早叫你不要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啦……”
“我都看見了,那天蔣懷駿為你買藥,你就躲在醫院的地下室養傷。”
阿标的笑容緩慢消失。
“我不明白為什麽是你!為什麽會是你?!”
陳蘊清牙關咬緊,血絲漸漸包圍了瞳仁,她像是在跟他較勁,又像在勸服自己:“我不殺你,哥哥會讓你死得更慘。阿标,你不要怪我。”
他表情沉靜,像在等待她發槍。
她卻怎麽也扣不下扳機。
“為什麽?為什麽要回來?!”
“……”
“我本來可以裝傻!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假裝你已經死了!你為什麽不肯放過我們?”
“……你還小,不會懂。”
“我小,但我懂知恩圖報真情可貴,別人對我一分好,我定還他十分情!”
阿标眼神沉肅,變成她從未見過的另一個人:“……對不起,我是警察。”
陳蘊清簌簌發抖。
十幾秒鐘後,一聲槍響洞穿了他的頭顱。
番外《張明标》:
第一次見到張明标是1979年的夏天,他有一張很沉默的臉。我看到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幹叼事,又一個不服管的。
因為他當時正跟幾名學員扭打在一起,對方已經被他打得血流滿面,下巴脫臼,而他還冷着一張死人臉,不肯停手。
太狠,不該做警員。
這就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
第二次見面是三個月後,我無意中聽說他被警校開除,于是我通過校長找到他,約他在一家意大利餐廳見面。
“你好,CIB,蔣懷駿。”我對他說。
他穿着冷調的衣服,說話也是冷調的,只打量着我:“你好。”
服務生送上一份菜單,我看見他草草地翻了幾頁就很不感興趣地放下。他拿起桌上的一杯檸檬水,喝的時候環視了下四周,然後放下水杯問我:“阿sir,你找我什麽事。”
我沒有回答,問他:“這家店招牌菜是什麽?”
他看我一眼:“吞拿魚汁牛仔肉。”
“火腿釀車厘茄在第幾頁?”
“12。”
“坐在進門左手第一桌的男人穿的什麽顏色。”
他頓一頓,皺起眉頭:“阿sir,那桌是兩個女的吧?”
我笑起來,一邊低頭翻着手上的菜單,一邊又問他:“你今天怎麽來的?”
“坐巴士。”
“我記得你家不在這邊。”
“轉了兩輛車。”
我合上菜單,向遠處的服務生打手勢,然後同他說:“最後一個問題,你替我點單。”
他略愣一下,無語地笑了。
這是他第一次同我笑。
我也對他笑起來,盡量開心,因為我知道,他以後很難再這樣對我笑。
事實證明确實如此。
後來我們很少再這樣光明正大地見面。他變成一只老鼠,見不得光,總是同我在最陰暗的臭水溝相遇。
而每次見面,他都變得愈加暴躁易怒,他有時會踹着東西罵我撲街,拿槍抵我的腦袋,有時會抽着煙追問我還有多久,究竟還要做多久。
我無法回答,我不舍得放過他。
因為他确實是做這個工作的好手,堅韌,專業,抗壓能力強,最重要是會演戲,幾個月不見,我就已經分不清他究竟是古惑仔阿标,還是警察張明标,更何況他演了五年。
我有時候會想,他會不會也時常忘記自己是誰。
不然,他怎麽會讓自己在隆福商場中槍。
還有那支筆。
一支筆而已。
——蔣懷駿,1984.
18
卓欣然今日終于如願以償,得到陳蘊清發話,命令趙強送她回去。
二人到達停車場,趙強下意識要幫她打開後排車門,哪知卓欣然卻搶先一步,自然地坐進了副駕駛座。
趙強稍愣,很快回神鑽進駕駛座。
他開車十分專注,眉頭一絲不茍地蹙着,每到轉彎地帶,便會左右瞄後視鏡。
卓欣然最期待他往左轉,每到那時候,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