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嘉元十年六月初十,這将是宋青函費盡腦力的一天。

大梁鎮北王府位于方城,整個王府橫跨了兩條街,建築之宏偉,人們都說這偌大的府邸都是鎮北王晏雲用軍功掙來的,是實實在在的,所以在這裏——鎮北王的藩地中鎮北王頗有人望。

晨起時,忽覺得有一絲涼意,這在盛夏時節頗為罕見,身邊空落落的,想來夫君已經先起,于是宋青函便起身梳妝。

她是昨日加入這鎮北王府,今日本要同夫君一同去向王爺王妃敬茶,結果等了半天也不見人回來,便叫身邊的丫鬟尋桃去尋,自己怕夫君回來不見人,于是留在屋內等候。

這時,王妃派人來叫,宋青函讓她回話稍等。

尋桃氣喘籲籲地回來說:“小姐,姑爺他不見了,問遍了所有人都不見姑爺。”

宋青函心下有些慌張,起身說:“尋桃,咱們先去敬茶,別讓王爺王妃覺得咱們失禮數。”說罷,她便帶着尋桃去了中堂。

她的夫君叫晏行安,是這鎮北王的長子,年方二十有三,至今未入仕,不是考不上,而是一到科舉,此人就逃了。

宋青函回憶着昨日成親時晏行安的模樣,并未有什麽不妥,怎麽今日就是不見人了?

敬茶之時,相安無事,王爺王妃并未有過怪罪,也并未覺得不妥,晏行安不見了他們也未曾多問。

這是怎麽一回事?

宋青函心下升起疑惑,頭一回新媳婦敬茶,夫君不在身邊,是她的認知有誤,還是鎮北王府有自己的一套規矩?

“小姐,你在想什麽?”尋桃問道,八成她的心裏也在犯嘀咕。

“你有沒有覺得,他們好似知道晏行安的去向,似乎就我一人不知。”宋青函停在了東院晏行安的書房前。

尋桃說:“是啊,姑爺不在,他們應該多問一句為何不在,可是他們從敬茶到小姐您退出去,都不曾多問。”

“這就是讓人生疑惑的地方?”宋青函問道,“尋桃,這裏可是晏行安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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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尋桃說道。

宋青函上了石階,然後推開門。

書房整潔如新,各色書籍整潔地排列在架子上,以類劃分,放在不同的地方,書桌上放着筆墨紙硯,左邊堆疊着一沓書信。

宋青函走過去,摸着那疊書信,用手抹了一下最上層的信封,擡手看着。

拂過信封的手指上有着極其細小的灰塵,不多,但是足以說明,這一沓書信不曾被人動過,又或者說,他不讓人動這個地方。

宋青函将信一封一封地擺在桌子上,一共二十封,其中有十六封筆跡相同,信封上寫着:行安兄啓。

行安兄啓,而非親啓,那便是一個時常與他有書信來往的人,若是這樣的話,只有一個人了。

宋青函并沒有打開信封确認信的內容就将信收回,疊放在桌子左側,如初一般。

“小姐,您站這半天,發現什麽?”尋桃問道。

“今日出府,去找一個叫‘聞顯達’的人。”宋青函說道。

此刻,聞顯達才買的別院——雪樓內,一個穿着元色直裰的男子趴在桌子上,毫無形象可言。

而他對面端坐着一位青色長衫的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行安兄,你為何要逃出來啊?”

“不知道,一個沖動就逃出來了。”晏行安坐直,俊俏的臉上有着一絲難言的為難,“一個沖動就逃出來,沒想過後果。”

“宋姑娘不好看麽?”聞顯達的聲音如同春風一般溫和,人也總是笑眯眯的。

“好看!”晏行安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就是她太過彪悍了!”聞顯達又猜測到。

“不是,若是此事,我就不會娶她進門了。”晏行安說,可他還是沒說自己到底為何逃出來。

聞顯達還要繼續追問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顯達先生可在?宋青函求見!”

聽聞此聲,晏行安立刻站起來,颀長的身子似乎在說着自己的六神無主。

幸好聞顯達反應快,指了一下後門。

晏行安二話沒說就朝着後門跑了過去,期間不知撞到了哪裏,雖然呲牙咧嘴卻沒有叫出聲來,他不想讓她找到,若是回去便不會有好事了。

聞顯達起身去開門。

“新娘子上門可謂頭一遭啊!”聞顯達盡量用輕松的語氣說道,他心裏也有些慌張,眼前這個女子聰明得很,任何蛛絲馬跡她都不會放過。

宋青函的眼神倒是沒有四下打量,直視着聞顯達說:“我今日來是來問問我那沒蹤影的夫君可否來了先生這裏?”

“不曾,不過請進屋內。”聞顯達說。

這一進屋內,聞顯達有些後悔了,這屋子裏面盡是破綻,但是宋青函的動作顯然出乎了聞顯達的預料。

宋青函直接走過去坐在了木凳上。

聞顯達為自己有些多慮而尴尬,他坐了過去說:“行安兄何時不見的?”

“我是今日晨起時才發現的。”宋青函說。

聞顯達拿過身前的茶杯,轉了半圈,才擡手喝下。

宋青函卻開始抱怨道:“你說這個人有本事同我生個孩子呀!”

“噗”,聞顯達盡數将喝下的茶杯噴出,又立刻抽出絹帕一邊擦拭着一邊咳嗽。

這個人,他該說什麽好,直言不諱也有些過頭了吧!

宋青函說:“他不在你這裏,我就回去了,剛進門總是在外面晃不太好。告辭!”說罷,宋青函帶着尋桃就離開雪樓。

在宋青函走後不久,聞顯達超這後門說道:“行安兄,你可以出來了。”

卻見晏行安紅着臉從後門緩步走出來。

“你臉紅什麽!”聞顯達說。

“沒什麽!”晏行安說。

“你趕緊說說你倒是因何跑出來的,又為何避而不見?”聞顯達的語氣還是溫和,可是這溫和之中夾雜着不耐煩。

晏行安也不賣關子,便說:“星宿不利,恐有災禍降府,唯有将東側木命之人以火燒之,方可化解。”

“這都什麽跟什麽,你這也信,那你那些書都白讀了!”聞顯達不以為然道。

晏行安的神色有些凝重,他說:“父親近日身子不爽,找了許多大夫來看都不是大毛病,可是父親卻不信,堅稱自己命不久矣,後來來了個占星方士,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父親自稱身子爽利多了。”

“王爺從來不信這些的。”聞顯達有些不敢相信,那個馳騁戰場的鎮北王竟然信了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

晏行安說:“我想父親年紀也大了,也不比從前,大約是怕死才會如此的吧!”

聞顯達說:“人固有一死,話是這麽說,可真到那個時候,誰都不想死了。”

“問題就在于我是木命,那個方士說我一個人還好,可是青函進門,她是水命,水生木,會加大我力量,所以他讓父親以火将我們焚燒于東院,已解災禍!”晏行安說着低下頭。

“這是什麽,那人擺明了就是來騙錢的,王爺竟然也信了,你呢,飽讀詩書,你倒是去跟你父親說說啊!”聞顯達顯然對此行徑嗤之以鼻。

晏行安忽然彎下身子,撿起來一小塊指甲蓋那麽大的淺粉色布料。

這是……青函留下的?

與此同時,尋桃繞到了宋青函的身後,指着裙子上一個小洞,問:“小姐,你的裙子怎麽破了一塊?”

宋青函說:“我故意的,我很确信晏行安就在聞顯達那裏!”

尋桃不解地看着宋青函。

宋青函笑着解釋說:“尋桃,你發沒發現桌子上茶盤裏面的杯子?”

尋桃搖搖頭。

宋青函說:“茶盤上一共四個茶杯,包括聞顯達眼前的那個,剩下的三個茶杯,有一個是濕的,這種情況下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有人呆過,而從濕潤程度來看此人離開多久。”

“小姐,這也不能說明就是姑爺啊!”尋桃說。

宋青函接着說:“聞顯達是個幹淨的人,他不會放着別人喝過的茶杯不去洗的,那個茶杯是為了僞裝而放上去的,也就是說實在我們敲門的時候,這個人才離開的!”

尋桃說:“我們站在門口,姑爺在哪呢?”

“後門!”宋青函如此肯定地說道,“因為那裏的架子歪了一點點,而且,最重要的一點,聞顯達喝的茶杯并非是他本人的。”

“為何?”尋桃不解。

宋青函笑了一下說:“你沒注意到,他是轉了半圈才喝下的,也就是說情急之下,他将自己的茶杯扣在了桌子上,拿過了晏行安的杯子。”

尋桃點點頭說:“小姐是斷定姑爺在那裏,所以故意留下布料以作訊息?”

“正解!”宋青函笑着說,可是回不回來就看他自己的了,不回來的話,我還是會繼續找他的,無論是什麽事情,我想和他同進退。

雪樓內,聞顯達盯着那塊指甲蓋大的布料說:“宋姑娘留下的?”

晏行安點點頭。

“這是何意?”聞顯達問。

晏行安看着那塊布料,道:“我已知曉你在此處,回不回來皆有你定!”

皆有我定嗎?我不能回去,那個方士顯然就是沖着我來的,且這王府也到了立世子之時,我若回去就是将你推入火坑,我不能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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