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鴻一瞥(1)
發動車不久手機如約而至般響了起來,本以為今晚是好不容易有的閑暇之餘所以提早下班卻還是來了應酬,李總讓我去軒室見新客戶張總。看了時間放下手機去開車,現在不是下班高峰期,軒室離公司至多二十分的路程,半個小時不算寬裕。因為存在商場上的不對等都是真理,作為主道方必須早早坐在位上等待來彰顯對客戶的重視,而客戶自然有權姍姍來遲為凸顯自己的重要。
車行駛在路上,隔着薄薄一層透明的空曠視野裏偶爾經過幾輛車,透過開着車窗的絲絲熱氣逐漸逗留車內,突然一陣莫名的壓抑帶來了些許煩躁,不禁關上車窗開起冷氣。這時前面的車慢下了速度,微微眯眼側頭見左側車道空着打了方向盤駛進,不稍一會這輛車驟然停下并關上了引擎。這一帶沒有紅綠燈又不到高峰期,按理路面會很通暢除了突發狀況。
初入職場那時或許會有些着急,不如這般耐心等待。幾分眨眼流過卻靜止了路面上的車輛,看來是出現了突發狀況。雖說跑着去軒室來得及卻不會付諸行動,因為我不差這個客戶,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可能,也許都是無稽之談。當然是在請示李總,在他可以另做安排的前提下才能置之不理。
車輛不是很多的現在若不能在下班高峰期之前暢通路面期恐怕就得遙遙無期,只是照目前的形式來看是可以坐在車裏看燈紅酒綠,只是像這樣夾在其中跟着前面的車向前緩緩挪動卻不得不随着的感覺實在難受。向前駛出了幾米,瞥見路旁有停車位,于是在狹窄卻足夠的空間裏打方向盤駛進。
熄了火,放低一點車窗。靠在車椅上,斜眼漫視。初秋是個忽冷忽熱的季節,時不時在不經意裏吹過一陣風,飄起一片葉,落下一些香。可惜這般舒适惬意與我無關,因為每天與忙碌為伴,此時似偷得浮生半日閑。
早些年前的C城只是一個鮮為人知的小城市,沒有随處可見的高樓大廈,沒有四通八達的平坦道路,雖不與世隔絕卻與鋼筋水泥無關。這裏的人其實很有做生意的頭腦,只因為人質樸,處事簡單,願意安于現狀,一般只到臨近的城市做些小買賣讓日子過的滋潤便好。
或許變化總是悄然而至,而人直至翻天覆地抹去當年的點點痕跡才恍然看見。猶如是脫胎換骨,代價是物是人非。燈紅酒綠的奢靡,車水馬龍的不息,人聲鼎沸的繁華。放眼望去,重巒疊嶂般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錯落有致,望不到頂,似在扞衛又似在炫耀今日輝煌。
有意無意,不遠處,路邊上,夕陽裏,有位青年在為大概五六歲的小女孩作畫。本該一瞥而過的畫面卻無法離眼,與此同時過往竟似含苞欲放的花朵在陽光裏綻放馨香,那般甜。
大學是我在c城八年裏最簡單的四年,這段時光雖不算美好如初卻是不可多得。那時總是一人獨來獨往卻不覺形單影只,心或許是空的可若能空無一物倒是好的。尤記得若路經那些在教室裏安靜研究着詩詞歌賦或是在畫室裏專心致志作畫的人會揚起一絲弧度,注視一時半刻。因為這類人有雙清澈見底的眼眸,給我真真切切的溫暖,那種美好如畫裏筆筆醉人,讓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又害怕靠近。
如今在C城街上有很多同青年一樣的人搭着畫架為各色各樣的人作畫,只是他們的身上不見了曾經的那些美好,亦找不到曾經的那些感覺。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臉上丢了秀氣,多了郁郁不得志和歲月留下的無奈與滄桑。一雙雙眼睛棄了幹淨,多了對命運的不滿,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在街頭像賣藝似的賺錢,是在嘲笑自己亦是在嘲笑世界的悲哀。
每個畫者都想成為梵高,取得如他一般的成就。起初不為名,不為利,可接踵而來的失敗使他們與初衷錯開,物質橫溢的現實使他們與誘惑結伴。此時的他們堅持夢想只是想得到因此帶來的光鮮亮麗,活在盛譽贊嘆裏,名利雙收。
可惜,世上只有一個梵高。他們深知夢想已是幻想,所以自不量力的堅持便是愚不可及,放任自己沉浸在癡心妄想裏去落個一無所有的下場。其實一切不過是人之常情,無可非議。或許是他們毀了心裏的一份美好,所以每次遇見總有些嗤之以鼻。
可曾經的習慣讓我在遇見不管怎樣的他們時總是忍不住去看,去想或許他們依舊留着那些美好,去想如果當初自己選擇了另外一條路,或許我還是我。
青年從畫架上取下畫,步伐輕快走向小女孩,止步彎腰将畫遞給她。小女孩接過低頭注視,不一會兒擡頭看着青年,青年伸手去摸她的頭發同她說話。小孩并不懂什麽,或許是對畫裏的自己感到好奇,或許是她喜歡這個大哥哥,所以手舞足蹈的跑着,跳着離開。
這樣的一幕如輕風在拂面,細雨落掌心,簡單裏有一份迷失的純真。
我轉頭收回視線,青年轉身走向畫架,這一秒的目光交彙,這一剎的心禁一顫,是時光在倒退,是曾經在回來。模糊不清的容貌卻清晰可見了那雙眸色裏的清澈見底在星光點點的眸光裏如陽光暖暖暈開,似溪水緩緩流淌,将不知所蹤的美好蔓延至心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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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東西屬于模糊狀态是科學,奇怪的是偏偏裏面有處格外清晰,說不清理由的闖進視線。恰好,這一處便是故事開端的引線。
他,是那麽多年不再遇見的美好。
忘了時光輾轉,目不轉睛鎖視。青年坐在畫架前,握着畫筆在勾勒。縱然只見隐約的側臉,淺淡的笑容,已有種說不出的興奮亂竄。他時不時的擡頭望着眼前,又在片刻之間低頭落下筆墨。躍然紙上的或許是等待的夕陽西下,靜止的大江東去,和搖曳的一排銀杏樹。随着時間滴答,終會在某刻将無限的動人風光鋪展在這張有限的畫紙上。
他,該是那片綠海中的一抹彩色,沒有名字,無人問津,卻是世間唯一的一朵,随風輕輕搖曳,自由自在。
我想,若不是車笛響起告訴我車道已經暢通無阻,我一定會下車去看清那青年的容貌,甚至請他為我作畫。可就這樣離開或許是清楚自己多半是不想的,車笛剛好給了我一個離開的借口。于我來說,若真心想要一樣東西,千難萬險只是小菜一碟的伎倆,頭破血流更是無能為力的阻擋。
有些美好,之所以美好,是因為不曾觸碰。
日子一如既往,工作按部就班。用條條框框約束,用有條不紊束縛,一顆心早已在春來秋往裏剝離了鮮紅血液,在夏去冬來裏習慣了深黑沉淪。
踏進助理的視線她起身告訴我李總找我,我到辦公室放下包再前往李總辦公室。門是開着的,在低頭翻看手裏文件的他聽見敲門聲,一句進來如往常一般。直至我在辦公桌前停下,他邊說邊遞給我手裏的文件,你馬上到機場。
我接過資料點頭離開,走到門口時聽他的聲音裏有了一絲強調傳來這個客戶很重要,于是轉身朝他鄭重其事點頭。
坐在車裏翻開文件,照片上的人西裝革履,神采奕奕。五官棱角分明,眼眸如墨若星。一抹弧度淺淺勾勒卻恰到好處,不多一分商人的利欲熏心,不少一分商人的睿智聰明。可惜商人都是異曲同工,離不開無商不奸的現實,脫不了人情冷暖的世俗。
狐貍的味道是與生俱來,不是層層掩飾便可消退。
視線移至文字的剎那,皺眉裏的詫異一閃而過,猛地合上放在幅駕駛位上發動車子前往機場,留一絲疑惑逐漸消退。機場大廳內人不是很多,大多數進進出出的是穿着工作裝,手拿公文包,基本是出差回來或準備出差的人,那些臉上除了明顯的倦意還有深深的無奈。
弱肉強食的社會,适者生存,本就是血雨腥風般殘酷。
坐在候機室裏看着手機消磨時間,聽見廣播響起官司進搭坐的飛機安全着陸時起身走向檢票口。很快裏面的人蜂擁而至,很快出來的人寥寥無幾,唯獨不見那抹身影。擡手看了手表,繼續目視前方,他已經離開的想法一閃而過。因為他不會在人群擁擠時出來,換做是自己也不會。可想法或許不同,我是不喜歡人山人海的感覺,通常避而遠之。他可能是擺架子,可能要壓軸出場。每個有身份的人都會擺些架子,或許自己不覺得有意在他人看來卻是故意。
真如所料,人群散去,他從裏緩緩而至。同照片裏一樣的西裝革履,不同的是白色襯衫沒有系領帶,稍稍劃開了些,看上去些許随意。雖然戴着墨鏡遮住了他的雙眸卻透出一股寒氣逼的人不敢靠近。強者出場本是讓人望而卻步,望而生畏。不容置疑他是強者卻不知是否是一個受人尊敬,愛戴的強者。我想,肯定不是。
在他快要走出安檢口時邁步向他走去,他停下,我亦止步。他是聰明人,不用多說自然知道我的身份,向他伸手的同時,一抹微笑拉長了些弧度,官總,歡迎。
他伸出左手去摘下墨鏡,再伸出右手與我相握,随即蜻蜓點水般收回。不等我收回半空裏的手,他已戴上墨鏡向前邁着步子。我知道他眼裏的我只是一個名不經傳的小人物,一個小人物不配他多看一眼,不是出于禮貌更不會浪費時間在這裏搭讪。相同的,我眼裏的他只是李總暫時交代的客戶,如大多數接觸的傲慢客戶,無需介懷。
轉身跟上他,忽想起剛剛他一氣呵成,不帶一絲多餘的動作,竟覺得映入眼簾的這道背影有種似曾相識。
車裏因他的不作搭理只回響一個語調的噓寒問暖,透過車鏡看坐在後座上的他,他正低着頭。或許是睡着了,可明顯不願和我說話,這樣也好不用想方設法和他聊天。對于我們這一行想了解客戶或讓客戶對你倍增好感,語言是最好的方法,只是太磨人,因為不僅得運用自如,還得天南地北的交流來到達目的。
到了李總安排的地方,停好車轉頭看他,他依舊低頭。猶豫片刻,正當張口,突然他擡起了頭。墨鏡隔開彼此的視線相交,可我清楚那道視線的落點是自己,微微笑着,官總,李總已經在等您了。話音未落,他已伸手開車門下了車。面對他的冷漠無視,我只是輕嘆,倒不生氣。
踏進大門,服務員微笑相迎,在前帶路。這裏遠不及那些名氣大噪的酒店給人迎面而來的奢華之感,唯一可以的是服務員的言談舉止有很高的素養。往裏幾步,倒是我錯了。這些看去單一的設計風格卻因為裝飾的完美搭配有一種少了塵世紛擾的簡單,尤其空氣裏散發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花香,正是低調奢華,品位高雅。
聽見我們的腳步聲,李總心情愉悅邁步過來。不知何時摘下墨鏡的官司進上揚弧度,眼裏充滿敬意向李總快步前去,李叔。
司進,好久不見。兩人擁抱片刻,放開碎念幾句,官司進走到位置上坐下,李總朝我走來囑咐幾句,我朝官司進微微一笑,視線經過李總随之轉身移開。
本打算回公司可李總讓我回來接官司進到酒店便在附近找地方吃午飯。這一帶應該屬于城郊,經過的車輛寥寥無幾,路上的視線空空蕩蕩,少了繁華喧鬧多了鳥語花香。停好車,走進餐廳。餐廳不是很大卻給人一種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感覺,尤其是菜單裏五花八門的菜系,別具一格的菜名。服務員彎腰介紹,語氣親切帶着自信。視線不經意經過她,她嘴角的笑容真誠。随意在菜單上劃了劃,倒不是因為她而是不想再去看那些筆畫。
色澤不錯,香味撲鼻。舉起筷子,味道甚好。看來識人的本事還可以卻依舊不熟悉這座城市。吃了幾口聽那些持續在耳旁的歡聲笑語提醒着自己是如此格格不入,頓時不願多待便讓服務員過來買單回到了車裏。
我不是工作狂,沒有虛榮心,于我來說工作是我靠自己能夠擁有一覽衆山小的唯一一條道路,而選擇了這條路就該功成名就,更因為握在手裏的事業有成可以給我想要的安全感。人就不該渾渾惡惡虛度年華,更該目标明确施展宏圖。很多人會說高處不勝寒可那只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不敢承認內心深處渴望的借口。會來這裏的人若不是實力雄厚又怎能承擔起這裏的高消費,只不過他們比我多了幾個能真心相待之人,能在閑暇之餘坐在一起把酒言歡,暢談人生。
職場四年的時間大多與工作為伍,無暇去顧及其餘,錯過了的那些倒是心甘情願。
接到李總的電話讓我過去時,我已在飯店門口只是只字未提。李總是一個有原則的領導,雖然他對我寄予的厚望會讓他在有些事情上偏向我,可大是大非前從來不會徇私舞弊,在很多事情上一直尊重我的決斷,所以我尊敬他,相信他,不會質疑他。可讓我放下時間來當官司進的司機着實忍不住心疑,畢竟他不會是我的客戶。
見他們從裏出來開車過去,在門口停下車,開車門下了車走向他們。李總和官司進說了幾句轉身交代我開車小心,我點頭側身去為官司進開車門,等官司進坐進車裏關上車門,再看了李總一眼回到駕駛位上。開出幾米在打轉時從車鏡裏發現李總還在,突然官司進将手機遞到眼前,見我看了一眼便拿了回去。他是不想開口,順帶不侮辱我的智商。我不會詢問原因帶他到手機上的地址,至于酒店那裏依舊留着預定好的房間以備不時之需。
躺在車椅上的他臉頰通紅倒少了些許寒意,看起來洋洋灑灑的像個尋常人。一股酒氣充斥開來卻不會覺得難聞,畢竟平時應酬多常常也是一身酒氣,早已習慣了這種味道。到了城市中心已是下班高峰,堵車十分平常,車子開開停停卻絲毫不影響他的睡眠。到了地方停好車朝他輕語一聲官總,見他紋絲不動便不作打擾。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又喝了酒,困意襲來,一時半會是不會醒的。
剛剛開過來時看見有個超市,想他醒了會口渴,于是輕手輕腳下車,關上車門朝超市走去。商場上的局勢總是瞬息萬變,這一秒是你的客戶,下一秒就是對手的客戶,光靠實力是很難留住客戶離開的步伐。殘酷的競争是商場的現實,只有更狂風暴雨,不會晴空萬裏。所以為了留住客戶,自尊,底線通通都丢在一邊,無所不用寵着客戶的嚣張跋扈。所謂一坨屎壞了一鍋粥,淪落至此是自作自受,怨不得誰。
買好水回到車上,可能是車門聲,他動了動,以為他會醒來卻依舊熟睡,只好拿起手機打發空隙。突然心裏閃過些異樣像是不安,不禁在網頁上輸入官司進,想着可能會有他和李總的報道卻都是些他的豐功偉績。他确有實力,若我要在幾年時間裏取得如他的成就斐然是有些癡人說夢。只是國外的市場不比國內的市場,有着太多的人情世故,明争暗鬥,在國外能夠呼風喚雨并不意味着能在中國獨占鳌頭。
有那麽好看?聲音聽起來是那麽随意,可流露出的一絲莫名其妙不會讓人覺得故意是應該。轉頭微笑相視,他的目光留在占據手機屏幕四分之三的照片裏,側臉的紅暈退了些許,到了。
他置若罔聞收回視線,從袋子裏拿出水喝了起來。我将手機放到車前,側頭迎上他的目光,裏面的尖銳似在打量。四目相對幾秒,他淡漠轉身下車,漸遠的背影幹脆利落。本想揚車離開可他是客戶,更是李總的熟人,如此總歸失了素養。
等他在打電話之際環顧四周,小區有些簡陋倒算僻靜,人來人往不多。我不在意他住哪裏,可傳到他人耳裏就是公司怠慢貴客必定落人口舌,只是我無權過問更無權幹涉他的自由。
見他打好電話,我走向前,官總。
他轉身看見我的蹙眉大概以為我已離開,不過幾乎同時恢複如往。這裏沒有燈光耀眼,只有數盞路燈在晃悠。冷漠如霜染上那張精致的臉龐,深邃似夜蔓延那雙深邃的眼睛,我只是小醜,一個自作多情的小醜,可惜我們這種人在別人眼裏都是小醜。
本想說他有什麽需要可以聯系我,可話到嘴邊改了口,官總,打擾了。
眼前的這個人或許惜字如金更是不屑開口,我既做好了份內之事當然離開何必再自讨苦吃,更何況他眼裏的些許不耐煩是我礙眼在提醒我可以離開了。
回到車上,笑意戛然而止,在這個圈子久了最擅長的就是裝模作樣。當車子駛離時餘光裏出現了另一個身影,鬼使神差般側頭望去,不禁睜大眼睛緊鎖他的方向,直到相信此時跟他說話的竟真是那個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