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Шестой
安令惟站在門口踟蹰了一下,莫名怯的慌。屋裏三男一女,晏若愚酒精過敏不作數,她一對三大概就只有被灌死的份兒。
晏若愚在背後輕輕推了她一下,“沒事兒,掌門姑娘罩着你。”聲音裏那點兒笑怎麽聽怎麽不懷好意。
安令惟咬了咬牙,算了,估計也鬧不出什麽大事。晏若愚不是還要去中山橋麽,喝暈了還怎麽去,栽下去喂魚?
這邊那小夥還在飙蘭州話,“掌門姑娘來了,掌門姑娘就是規矩!人喝飄了,規矩不能飄!”
“好!”剩下幾個從晏若愚進門就站了起來,不知道是因為給“掌門姑娘”面子,還是因為對安令惟的禮貌。
晏若愚從那小夥兒手裏把火機抽出來,“啪”的一聲把煙給他點了,順手指了指門口,“出去抽。”
那小夥笑着敬個額手禮走了,“謝掌門姑娘。”
晏若愚轉過來看了一眼安令惟,“剛出去那個,叫他老壇。”然後指了指屋裏的兩個男的,“左邊這個秦腔,右邊龍哥。”
秦腔……龍哥?什麽鬼稱呼。
不等安令惟吐槽,晏若愚又對那姑娘抱了抱拳,“穆爺,別來無恙啊。”
“哈哈哈哈哈哈……”一桌子二傻笑得前仰後合。
安令惟再怎麽跳脫也該看出來了,晏若愚就沒打算好好介紹,擺明了給她看看什麽叫本地的“低俗文化”。不過正對她的胃口,安令惟也學着晏若愚抱拳,“小女子……呃忘詞兒了……小女子安令惟,令行禁止的令,唯我獨尊的唯的形近字!你們可以叫我安大人,或者山東大漢!”
“噗,”晏若愚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從來不在安令惟自我介紹的時候喝水。
“第一局誰開?”
“廢話!掌門姑娘!掌門姑娘先開!”
晏若愚并不會打牌,好在這裏用牌就是比大小喝酒。晏若愚一揚眉,“穆爺,賞個臉,替在下把牌洗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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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爺掃視一圈地上那幾紮啤酒,最後從桌子上拿了一罐小的,一掰喝了個幹淨。把易拉罐往地上一扔,開始洗牌。
安令惟被這氣勢震住了,這姑娘從開始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但是眼神特別嚣張,一副要放翻這一桌的架勢。
老壇從外面進來,在晏若愚面前擺了幾罐奶啤,“你們吃了羊肉來的,甜胚子太涼了。”
“多謝,”晏若愚睨他一眼,“長進了啊。”
“哎呦喂,”老壇那雙小眼睛一下子笑沒了,“哎呦喂哎呦喂,我這個時候是不是要說,那得是掌門姑娘擡舉的。”
“啧,老壇也有自知之明了,”龍哥一臉鄙夷地咋呼起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一桌子人聊了個天南海北,穆爺雖然一言不發,但能看出來她一直在聽。龍哥喝興奮了,沖着安令惟喊,“安大人,知道老壇為什麽叫老壇麽!”
“因為他禿!”安令惟也喊回去,“發際線!”
晏若愚看了看老壇那實際上頗為濃密乃至于令全天下的理工生嘆為觀止的“秀發”,為老壇感到憋屈……一秒鐘。
老壇無語望天,最後默默幹了罐啤酒,默念“他們瞎他們瞎他們瞎”。
龍哥繼續吼,“老壇會講相聲!會變魔術!陽臺上養了幾十只潑潑天天拎出來溜!老壇心理年齡一百一,最喜歡過雙十一!”
“……你還記得老壇陽臺上的幾十只潑潑都叫什麽名字嗎?”老壇平靜地看着龍哥,“用你那拯救了全宇宙的記憶力想想……”
“我知道!”龍哥繼續吼,“叫一只鳥!老壇養了一只鳥!”
安令惟一把拽住晏若愚,“哇啊啊真的嗎!”
什麽真的嗎?晏若愚一頭霧水,什麽?
“老壇養了幾十只潑潑都叫這個名字嗎!一只鳥!”安大人兩眼放光,“老壇!敬你有顆團結一致的心!幾十只潑潑,永結同心!”
……老壇當然只養了一只潑潑。
晏若愚開始後悔,她到底為什麽要把這麽兩個熱衷于在智商掉線大賽中站上領獎臺的人叫在一桌酒上?
安令惟就不用說了,龍哥平時人際關系處理的挺好,一碰上熟人就露餡,一沾酒就大腦當機——這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吧!
秦腔湊過來,“小魚兒。”
“嗯?”晏若愚摁了摁眉頭,“什麽?”
“讓店家上幾個菜,歇會兒再喝,你看那倆,快飄了。”
“嗯,你看着辦。”秦腔辦事兒大概是這幫人裏最靠譜的,晏若愚讓他看着點,順口問了幾句工作的事。
高中同學最後考到了蘭州的,基本都能聽晏若愚幾句話。一方面,晏若愚本身是個讓人服氣的主。上學的時候學習好,面上不顯山不露水乖的像個奶娃娃,也不知道在背後幹了些什麽,一覺醒來學校裏那幾個刺兒頭突然就對她服服帖帖的,整個高中三年學校裏風平浪靜,一度令人十分費解。另一方面,這幫來了蘭州的姑娘小夥,借着晏若愚的力去白家酒店裏掙些零花錢,或者搭着白家的線去別的什麽店裏當學徒,就算晏若愚幫不上,白涅總能幫得上。
在大學期間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許大學畢業也可以——所以晏若愚格外的受人歡迎。
反正這一聲“掌門姑娘”,最早是白家的人偶爾叫着,不知道怎麽就傳開了。朋友是朋友,交情歸交情,服氣也是真服氣。
晏若愚閑得無聊,正在想早上收起來的那兩張圖紙,突然一個電話打過來。來電顯示江哥。
晏若愚皺眉出了包間門,出什麽事了嗎。
“喂,江哥?”
“小魚兒你現在能不能過來一趟,你哥不在這邊出事兒了。”
“稍等一下,”晏若愚往包間裏面看了一眼,“老壇,我有點事兒出去一趟,你看着點兒別讓玩太過,一會兒帶着他們去中山橋那邊走走,我晚點過去接人。”
“行,九點左右我就叫他們走了,”每次喝完酒去中山橋上走走是個傳統,老壇了然,“你忙你的去,我看着呢。”
晏若愚點頭出了包廂繼續通話,“我現在過去,你跟我說怎麽回事。”
晏若愚攔了輛出租車聽江哥在電話那頭倒苦水,“前段時間常望宇來蘭州了你知道吧,在咱們酒店登記了個房間,一直也沒怎麽住,被他的粉絲扒出來了……之前動不動有粉絲跑過來蹲人,少爺處理的還挺利索的……本來沒啥事了,誰知道今天常望宇突然來了,就帶了個口罩,我都能認出來別說粉絲了!也沒帶個保镖,好像心情不太好還喝了點酒,走路都打擺子……”
常望宇?
出門就帶個口罩就上街浪去了?
還心情不好喝酒了?
“小魚兒?小魚兒?”
“昂我聽着呢,”晏若愚咳了一下,“他怎麽來的?”
“走着來的啊!天還挺亮的他就走着來,路上應該也沒被誰發現,但是咱酒店門口有人蹲着點等呢,那幾個女的在大廳裏撒着潑不走,還有個挺壯的男的,保安也不敢真上去往外拖……”
“常望宇人呢?”
“躲那邊衛生間去了。”
靠……晏若愚氣結,也不嫌那味兒難聞!這真是喝醉了吧?躲自己房裏別出來一會兒不就沒事了,躲衛生間裏人家不得在門口守着?
“叫幾個保安過去,從衛生間把人領出來,然後上專用電梯直接送到我那兒。五分鐘我就到了。”
司機正打方向盤,冷不丁斜蹿出個人,一腳剎車下去出了一身冷汗,氣急敗壞地罵,“轉彎子着捏——”
晏若愚被颠了一下,又聽着這句心急火燎的抱怨,突然反應過來,司機師傅是替她急,“師傅您慢點開,沒事。”
不過五分鐘內晏若愚還是妥妥到了酒店門口。
她先沒進去,站在外面給江哥打電話,聽到接通就挂斷了。
江哥走出來,“小……掌門姑娘。”他看到晏若愚揚了揚手上的戒指,改了口。
“掌門姑娘是誰啊。”晏若愚低下頭轉了轉戒指,聲音不大。
江哥突然反應過來,“董事長。”
晏若愚點點頭,“記着。”然後轉身從後門進酒店,直接去了自己房間。
看到站在門口的常望宇,晏若愚吓了一大跳,“你怎麽沒進去?”
常望宇沒說話,就盯着她看。感覺……好像真的情緒不太對。
眼神裏那種悲傷令人無法忽略。
“你房間,我不方便進去。”常望宇低頭看着地毯,聲音有點悶,“不好意思,給你們惹麻煩了。”
“沒事兒,進來吧,”晏若愚刷卡開了門,“平時沒人住,沒啥東西。”
不過晏若愚看到床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還真是忘了她帶安令惟來換過衣服。
她回頭,“你……還是先出去一下吧,我換件衣服。”順便化個妝。
常望宇毫不遲疑就出去了,可能是因為尴尬,一個趔趄差點撞上門框。
晏若愚飛快地從櫃子裏翻出一套休閑款白色小西裝,随便搭了一下不讓自己顯得太正式,然後擦粉底塗口紅,眼睛顧不上化妝了只好戴墨鏡——好了,糊弄事兒應該不會太難。
晏若愚打開房門,看着一臉呆滞的常望宇,指了指房間,“我先下去看看,你歇着吧。”然後蹬着高跟鞋立刻消失在常望宇的視野裏。
常望宇眉頭一皺,晏若愚……這也能算她口中的“普通學生”?
晏若愚乘電梯到二樓,然後踩着高跟鞋走下來,在前臺小姐姐驚詫的目光裏貌似無意地揚了揚手。
江哥立刻聲音很大地喊,“董事長!”
兩位前臺立刻跟着打招呼,“董事長好。”
晏若愚戴着墨鏡踩着高跟鞋又化了妝,不仔細看被蒙了也是有可能的。但是畢竟年齡小,氣勢上到底還是差,那幾個鬧事的私生飯皺了皺眉,心照不宣地感覺哪裏不對勁。
七厘米的鞋跟不算高,但很細,踩着地毯上無聲無息。晏若愚對這東西駕馭的很好,走步又輕又快,三兩下走到一行人面前小半米處。大概是沒覺得她能掀起什麽風浪,那個壯漢毫不在意地站在原地,連眼神都沒給一個。
然後……
高柔韌性的身體就是有這點好處,晏若愚輕側過身、擡腿,一腳釘向那莽漢要害,姿态優雅到發絲都沒亂一分。
忽略旁邊那響徹雲霄的慘叫,晏若愚順便蹬掉那雙鞋,示意服務生拿去扔了。纖纖玉足暴露在空氣中,她毫不介意地踩着大理石地面,鮮紅的指甲油将那雙腳襯得無比白皙。身後有眼色的小姐姐立刻去取了另一雙高跟鞋來,晏若愚直接對江哥拉下臉,“保安解決不了你就沒辦法了!一個月五位數的工資白拿?”
江哥從善如流立刻認錯,語氣誠懇地表達了自己的無奈,“這幾位……”
晏若愚打斷了他,“去跟法務問問,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江哥一愣,“是……我馬上……”
那幾個粉絲顯然還在狀況外,并沒有聽懂“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是什麽意思。
這樣不行,對手段位太低聽不懂威脅……晏若愚從中指上把戒指取下來,颠倒上下又戴回去,然後踩着高跟鞋兩步走到那個帶頭鬧的拿着手機一直拍視頻的女粉絲面前,突然上手擡起來她的下巴。
她沒用勁,但那女粉絲沒反應過來,被吓住了。
晏若愚松開手,拿手背輕輕摩挲着她的脖子。
那上好的羊脂玉在她頸動脈上挨着。
對方突然就變了臉色,雙腿打顫。
晏若愚滿意了,“手機給我。”
她哆嗦着把手機遞給晏若愚,晏若愚沒接。
她擡起頭想看清晏若愚的表情,可是巨大的墨鏡遮住了晏若愚的眼神,她看不到。
晏若愚偏過頭看其他的幾個人,她當然知道他們為什麽也哆哆嗦嗦抖個不停,“我沒有偷窺別人隐私的習慣,也看不慣那種人。所以……”
“所以,”晏若愚笑了一下 ,“麻煩各位了,格式化吧,方便我們的人檢查。”
晏若愚笑着看這幾人一臉咬牙切齒卻又手忙腳亂地格式化手機,手背還是輕輕地在那女粉絲的脖子上劃着,“我聽說常望宇今天來了?”
江哥盯着離他最近的那個挺瘦的女人,聲音壓低,“想好了再說!”
“沒來沒沒沒沒來!常望宇沒來!”
“那是,”晏若愚把手從人脖子上拿下來,轉過去問江哥,“法務呢,鬧事的能告麽。”
江哥把最後一個人的手機扔回那人懷裏,“還不走是打算吃官司嗎!”
之前那帶頭挑事兒的女人逃命一樣跑出酒店。
剩下的幾個一擁而出。
晏若愚一把扯下墨鏡跌坐在沙發上,“我靠,我都能去演黑社會大姐大了!”
常望宇從拐角處走出來,“久仰啊……董事長。”
前廳衆人哄堂大笑,晏若愚瞪他,“你還好意思提。怎麽下來了?”
“想看看你是……怎麽解決的。”
常望宇的眼睛一直盯着晏若愚剛換的那身衣服看。晏若愚知道,以常望宇的出身,騙他說這些是山寨貨大概騙不過他,索性大大方方讓常望宇看。
“上樓吧,”晏若愚從沙發上起身,“聊聊。”
“什麽?”
“都行。你今天為什麽來,為什麽不高興,或者,”晏若愚瞅了瞅自己這身衣服,“你想問什麽。”
常望宇的眼神頓時黯淡下來。
他并不習慣這麽直白的戲碼。晏若愚的目光從自己的衣服轉移到他臉上,對上他的眼睛,嘴角勾起一點笑,“怎麽,只想問不想答?”
晏若愚輕笑了一聲,洞悉一切似的,朝着樓梯方向走去。她從常望宇面前經過時,壓低聲音、放緩語速,吐字十分清晰地說了句,“不會是……不好意思吧。”
那聲音挨的太近,還未散去的笑意在常望宇耳周泛起一陣酥癢,溟濛水霧一般裹挾着一點潮濕鑽進毛孔,直一路癢進了心裏。前廳富麗堂皇的壁畫和暈黃的燈光營造出一種略不真實的氛圍,讓常望宇覺得酒勁又上來了,暈暈乎乎的。
常望宇像吃了一記重擊似的下意識跟着晏若愚走,呆滞的目光無處可去一般落在她衣服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晏若愚大概吃飽了撐的,沒乘電梯,領着他一層樓一層樓往上爬。
——或許是想給大明星一個緩沖?
呵。常望宇從頭腦發熱的狀況裏冷靜下來,後知後覺地感慨了一下晏若愚的調情段位。
她讓你知道她在撩你,也讓你知道這就是個玩笑別當真——她霸道總裁式若即若離地調侃着身價過億的常小少爺大明星,常望宇反而沒見過世面似的心煩意亂。
事實是常望宇本來就沒見過世面。
他出道時還不滿十二歲,爆紅時還不過十五歲,十五歲他的社會地位就從小少爺轉向大明星。從前的纨绔生涯還沒來得及教會他怎樣憑借個人魅力贏得女孩子的崇拜甚至愛慕,過早到來的明星身份就要求他做一個時刻在異性安全距離之外的優雅紳士。細細想來,他常望宇這短短的十八年人生,曾令幾千萬女性花癡尖叫心動過速,卻從來都是擺出來的花架子——真槍實彈,哦不,真情實感地讓他去撩小姑娘,結果大概也就是他現在這個樣子。
腳底打滑目光呆滞面紅耳赤……不好意思,說錯了,這是他被人家小姑娘沒什麽真情實感就随随便便撩了一句的樣子。
常望宇擡頭仰望四十五度角感受了一下明媚的憂桑。
丢人啊。
晏若愚大概也沒想到他這麽不禁逗,這都要到五樓了常望宇還魂游天外。又上了幾層樓,直到走到晏若愚的房間門前,眼看着晏若愚就要領着他走進去,常望宇才跟突然回魂似的渾身僵硬起來。
晏若愚戲谑地瞥了他一眼,開了隔壁辦公室的門。
重要東西反正也不在這屋子,這就是個領着合作夥伴喝茶的地方,合适的很。
晏若愚看了看表,“要聊可得快點兒,一會兒還接人去呢。”
兩人之間的氣氛陡然變了。
晏若愚詫異地擡起頭,“嗯?”
她能感覺到常望宇今天格外煩躁。畢竟之前就是心情不好喝了酒,又加上後面這一通折騰,不由得有點擔心,“你怎麽了?”
常望宇不答話,只是盯着她看,“接什麽人?”
“一個朋友,我帶她體驗一下這邊喝酒的文化。等他們喝差不多了,我去中山橋黃河邊接人回來。”
“他找不着路?”
“不是本地人。況且我帶出來的,本來中途離席就不太好,要是再不去接,出點兒事就不好了,”晏若愚覺得有點奇怪,這是禮貌吧,他怎麽會這樣問,“有什麽……問題嗎?”
常望宇輕聲嘟囔了一句,晏若愚沒聽清,他只好大聲地重複了一遍,“我說他不靠譜,成年人了還要小姑娘去接。”
是錯覺嗎?為什麽要這個賭氣的語氣?
晏若愚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麽想起有人說同齡男生會比女生心智晚成熟一兩年,又覺得常望宇今天喝了點酒整個人都傻乎乎的,莫名萌。
她一時沒忍住,伸手在常望宇脖子附近的短發上摸了摸,聲音也無意識地放軟,哄小孩一樣哄他,“那成年了也是小姑娘呀,不能放她大晚上在外面亂跑。”
說完晏若愚也愣了。
她迅速把那只作怪的手收回來,看了看手上的戒指,慶幸了一下沒給常望宇劃出傷來;又低頭瞅了一眼自己這身衣服。
是這身裝扮和今晚的身份來回變化讓她産生了一種上位者的保護欲嗎?常望宇就算再萌那也是個一米八的小夥子,她為什麽會做出這麽丢人的舉動!
呃。
三小姐現在十分後悔在大廳裏撩閑的那一句。
掌門姑娘現在十分嫌棄自己這從上到下的一身裝扮。
然而常望宇好像并沒有注意到她的尴尬,眼睛一直盯着晏若愚剛才沒管住的那只手,像是要瞪出兩個窟窿眼來。
晏若愚欲哭無淚,剛想道個歉說不好意思剛才冒犯了,突然聽常望宇冒出一句,“再來一下。”
靠!
晏若愚十分震驚!
這寶貝兒現在不會還沒酒醒吧沒酒醒!
正常人怎麽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老子又不是他女朋友!
那也不合适啊剛才在大廳不是挺正常的麽!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正常女生也不能那麽摸男生頭發的吧!
……剛才是意外!
“再來一下。”常望宇一雙桃花眼晶亮晶亮地盯着她看,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之勢。
晏若愚只得硬着頭皮把手湊過去,還不忘把戒指取下來放在一邊,心想,“這貨是報複呢吧!”
常望宇不滿地吐槽了一句“敷衍”,卻再沒糾結這個“摸頭殺”的動作,手裏已經拿上剛才那枚戒指,然後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帶刀诶!”
他擡起頭,“我就知道這個戒指肯定有機關!”
晏若愚一瞬間感覺這個驚喜的笑特別軟,軟敷敷奶敷敷的,特別可愛。克制了一下,又回想起剛才常望宇說“敷衍”那個委屈的語氣,果斷又伸手在他頭上揉了幾下。
常望宇跟只被順毛的貓一樣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哎小天王,”晏若愚把戒指接過來給他示範上面的機關,“你們男孩子是不是都這樣,表面上人模人樣穿着白襯衫裝成熟穩重,心裏住着個小男孩兒?”
常望宇認真看了看戒托上的兩個字,一上一下分別反刻着“白”和“澤”。反刻——也就是說,一旦白家酒店的運營出現某種狀況,而決策人又遲遲不露面的情況下,這東西可以作為掌門姑娘白澤的印鑒,雖然未必具備法律效應,但白家內部是認的。
大概是為了防止誤傷,動了開關以後,刀從戒托下露出來,刀刃是朝着“澤”字的方向的,也就是說,如果上下沒戴反,刀刃出鞘其實會朝着指根方向。
所以晏若愚之前在前廳特意把戒指取下來又戴回去。
常望宇伸出手指在刀刃上摩挲了一下,“哇哦我們這種心理年齡三歲半的小男孩兒連沒開刃的刀都不能玩呢。”
晏若愚樂了,“我又不做白家的掌門,這刀開刃幹嘛。也就吓唬人吧,我平時也不惹事。”
“你當然不做白家的掌門,你可是,”常望宇懶洋洋地倚在沙發靠背上,“董事長——”
“沒完了你,”晏若愚彈了一下他的額頭,“今天為什麽心情不好。”
常望宇不太想說,最後不甘不願地問她,“你早上是不是生氣了,就直接走了,小企鵝也不回我。”
晏若愚一愣,沒回麽?
……她好像是沒回來着
“不是……就那麽點事兒我有什麽可生氣的?”
常望宇沒說話。
晏若愚突然有點驚訝,“你是不是……”
早上她說什麽來着。
她說自己就一普通學生,有什麽想法什麽設計稿要做出成品不現實。
然後她回小屋裏,又回了學校,還偏偏惡作劇沒回常望宇的消息。
結果常望宇以為她生氣了。
之後他不管不顧地喝醉,暈暈乎乎地帶個口罩就跑來酒店還被私生飯堵了。
晏若愚仔細想了想,常望宇在某影學表演。他是已經成名并且實力不俗的人,肯定會遭到來自同學的各種各樣的審視——某影,進去的都是有錢有勢要搏出位的,這些人裏,有的人會嫉妒他與生俱來的天賦和在音樂上不容置疑的才華,會嫉妒他小小年紀功名成就,也會明裏暗裏逮住機會酸黑嘲。
往前數一兩年,高中的時候大概能好點兒,沒有人以紅為目标,可能會羨慕,會想往他面前湊。
那再往前數幾年呢?
在他出道之後滿世界參加選秀的那些年裏。
在那個身邊的孩子都還年幼無知的時光裏。
常望宇上的是普通學校,流言八卦無孔不入,這些人多多少少會認為常望宇有一定背景,會惡意猜測他身份不正,會對他上選秀節目的行為嗤之以鼻,還會有意無意地與他劃清界限——我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跟你不一樣——來自小孩子的傷害,往往是攻擊力最大傷人最深的。
晏若愚突然就心疼了。
她想起上次與屈非厭兄弟二人的那頓飯,常望宇也是聽見話頭不對就及時救了場,還順帶判斷出事情的前因後果,甚至分析了屈非厭可能會有的感情。
她不知道在常望宇并不長的人生軌跡中,經歷過多少類似的惡意中傷,才會敏感如斯小心至此。
晏若愚一時半刻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心頭有些堵,最後憋出一句,“下次心情不好別喝酒了,你嗓子不能沾這些。”
常望宇看出她為這事自責,卻也不想聽她問小時候那些破事兒,話鋒一轉,眨巴着眼睛用美男計,“所以董事長,您也不是個普通學生啊。”
“這店真不是我的,”晏若愚下了這個臺階,“我也沒什麽管理權。不過像今天這種情況,我哥我叔都不在,我說話能頂事兒。”
這戒指算是個憑證,白涅的一枚是墨玉麒麟。晏若愚生而失母,晏桓一個人帶着嗷嗷待哺的小丫頭束手無策,還是白涅的母親何謹将晏若愚接來扶養。
晏桓是個能力突出鬥志不足的主。年輕時輾轉去過許多地方,做過很多事,晏若愚小的時候,家裏也稱得上富足。但晏桓心不在出人頭地,對錢財也不是貪心不足,時常是做事正到風生水起時就抽身離去閑雲野鶴,待無聊時又東山再起。去南疆販玉、去雲南賭石,在地攤上淘來老東西去拍賣……窮困潦倒的時候就去給人寫字作畫彈琴,最富裕的時候把錢一股腦都投進了白家酒店,幫着白一獻把酒店做出個樣子來,白一獻又幫着晏桓開了古琴的廠子。
自古商人重利輕義,可也不盡然。
白家酒店有晏若愚的股份,占比不少,有最初晏桓投資的一部分,也有一部分是白一獻給晏若愚的零花。其實這不是什麽大事,畢竟白家給晏若愚的股份,晏桓也會毫不吝惜地拿出等價乃至更多的股份給白涅——這就是個以防萬一,萬一哪邊運營出了問題,保證兩個孩子手裏都有一部分錢能用,至少衣食無憂。
晏桓辦廠時就沒打算做大做強,只為手裏有個事兒幹,以及掙點飯錢。那古琴廠子其實更像個大型工作室,将大師們請來斫琴,通過固定渠道進入各地琴行琴坊,在各社交平臺上接受定制,不批量、不催工,沒人能幹涉大師們的意志。斫琴是個不能急功近利的事,也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晏桓生性沒什麽貪念,恰與自古以來正統的君子之道相符合,竟吸引了不少志同道合之人來此,有手藝的憑手藝吃飯,一無所知卻有興趣的拜師學藝,廠子裏沒那麽多陰溝裏翻船的腌臜事兒,這些年倒也算平穩。
但白一獻做的是酒店,不得不面臨一些同行之間的競争,要想不争不搶安安穩穩做生意是不現實的,時常得往商界的圈子裏走。
晏桓當然明白“往圈子裏走”意味着什麽。這裏面諸多不便,有些場合必須得有些兒女親家的關系。所以晏若愚作為何謹手把手帶大的孩子,對外也是白家小姐的身份——只是這麽說着,白一獻不可能真拿晏若愚的婚姻和幸福下什麽賭注,一則這不是他的處世之道,二則晏若愚的財産和人身自由并不受他限制。
白一獻覺得叫什麽“老總”太拿大,容易招惹什麽不應該的是非,所以一直自居“掌門”。等到白涅成年,白一獻親自把墨玉麒麟那戒指送去給刀開了刃,算是讓他接手酒店——只是學着管理,從經理到前臺都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後來就“掌門少爺”的叫,連帶着“掌門姑娘”的稱呼也一起傳開了。
晏若愚自己其實很看重“瓜田李下”四個字,所以她自己那枚羊脂白澤的戒指她很少戴着。但白涅不管,拿到實權第一件事就是去把晏若愚學校那幾個混混解決了,保證掌門姑娘的安全并且替掌門姑娘立威宣傳,讓晏若愚一度十分無奈。
再後來,高考完來了蘭州的晏若愚的同學們就更不用說了,四舍五入都算是白家的人,每次但凡晏若愚要去,白涅就非要江哥把戒指送過來,以防萬一嘛,不許灌晏若愚酒,不能做讓晏若愚不爽的事。
還有,如果酒店出什麽事,而白一獻父子都不在場時,讓晏若愚能鎮的住。
白澤。
常望宇聽的一愣一愣的,“那你是不是就叫這個名字,白澤。”
晏若愚沒說話,算是默認。
晏桓是個沒正形的,自從把她送到姜祈那去學舞蹈,就一直“三小姐”“三小姐”的嘴欠,時間一長家裏人都跟着調侃,加之“白澤”這個小名的來歷很多人不知道,久而久之便叫的少了。
平心而論,晏若愚還是很喜歡這個名字的。白澤辟邪驅鬼逢兇化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過去曉未來,可以說是期望值十分之高。
晏白澤。
常望宇“哦”了一聲,覺得又沒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又拖長音“哦噢——”了一聲。
“哦什麽噢,”晏若愚看表,“你自己待會兒,我去接人。”
常望宇沉默地看她,不說話。
“或者,你也想去?”晏若愚想了想,“大晚上的,咱倆一塊兒出去,會不會有狗仔拍啊?”
常望宇不說話,隐晦地看了看門口。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咳。
晏若愚無奈,“想去你就說,別老讓我猜,又不是不讓你去。”
常望宇:“我同學都不願意跟我出去。”
哦,會被跟拍,會被私生飯堵。
“去去去去去一起去,”晏若愚一個頭十個大,去就去,別一言不合就撒嬌成麽!
跟昨天晚上那個侃侃而談分析屈家兄弟的人,一點都不一樣。
跟前天晚上那個兩眼放光花癡戚氏循的人,也一點都不一樣。
其實真正打交道還不到三天,雖然他倆在舞蹈上異常合拍,但晏若愚還是時常感到恍惚,這個人是個明星,名氣挺大潛力無窮的那種。
反差太大了。
晏若愚去換了身衣服,常望宇默默取出口罩戴上。
晏若愚想說你戴着口罩別人也能認出來,又不想掃他的興,想想大晚上的也就算了吧……突然想起昨天下午他倆和屈非厭走的那一路,冷不丁吓出一身冷汗。
“沒事兒,”常望宇看她欲言又止,估摸着說,“沒認出來。被認出來一般會有路人和私生飯來堵,但狗仔……好像沒怎麽跟過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年紀小,拍不着勁爆的料,不想白費時間。
也有可能是……應該不會吧,常望宇想了想,哥哥要他潔身自好,如果他被拍到做錯了什麽,哥哥應該挺失望的。
再說了,一旦哥哥出手,常望宇的出身就會不胫而走,他過着寒門子弟的生活、又在少年階段過早走紅……網民腦補成瘾,對常望宇而言影響只會更大。
江哥把車停在中山橋下,晏若愚和常望宇卻誰都沒動。
已經十月的西北,六七點鐘便涼飕飕的,這會兒涼意正濃,晏若愚看常望宇一眼,“你酒勁過了麽,過了就別下去了。”
常望宇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她,下了車。
晏若愚莫名其妙,只好跟着他上橋。
一起喝完酒來中山橋走走,好像是晏若愚他們這群人的習慣,從中山橋過去,在白塔山底下躺屍。
其實剛喝完酒,風一吹只會覺得頭暈,但這幫人好像就喜歡這樣,被黃河邊兒的風吹的暈暈乎乎,身上冷的像冰疙瘩,肚腹中卻是暖的。
這滋味并不怎麽好受,但很爽。
晏若愚看到那幾只胡喊瞎叫的熊孩子,迅速辨認了一下安大人有沒有走丢。确定人沒丢以後,晏若愚回頭看常望宇,發現他已經停下腳步,很……自覺地沒有跟上來。
晏若愚覺得他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老壇和秦腔都沒喝多少,兩人把龍哥弄回去沒啥問題。晏若愚讓江哥把穆爺送回家,把安令惟送到酒店,然後過來接她。
江哥沒問她為什麽,送人去了。
晏若愚走到常望宇面前,“賞個臉吧大明星,陪我看看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