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Седьмой

月光下,常望宇靜靜地看着晏若愚,沒說話。

他知道,晏若愚為什麽改了主意,大晚上的突發奇想要看黃河。

然後他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抱了抱她。

這是一個很短暫的擁抱,像江湖再見的老友相逢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晏若愚甚至沒感覺到常望宇的體溫。

常望宇朝橋上走去,“不是說要看黃河?”

中山橋不通車,晏若愚倚在欄杆上,百無聊賴地看他,“我覺得……”

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套近乎似的,不咋高明。

“覺得我好看可以直說,扭扭捏捏,”常望宇突然想到軍訓拉歌時常吼的一句話,莫名應景,輕輕淺淺笑了一下,聲音很低地補完後半句,“不像樣。”

扭扭捏捏不像樣?

晏若愚腳底一滑,覺得一定是橋太高了,看的她眼暈。

她剛才要說什麽來着?

哦。

“我們是不是……”

晏若愚停頓了一下,她怎麽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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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望宇斜着眼看過來,目光似笑非笑,像是非要她說出個一二三來。

算了。晏若愚糾結了一下,“沒事。”

“你到底想說什麽,”常望宇蹙眉,“你這吞吞吐吐的活像要表白,不說全了就是在浪費我感情。”

晏若愚噎了一下,感慨這年頭的年輕人已經妄想症泛濫的同時,後知後覺發現常望宇是在報前廳那“一撩之仇”。

“說清楚,”常望宇好似沒看見,輕佻地勾唇,“不然我就當你默認了。正好,我們這娛樂圈的人,是該談個對象,不然萬一我們公司一高興給我炒個戀情……”

常望宇歪頭看了看她,停頓了一小會兒,聲音很輕地接上,“……我不就虧了?”

“拾岱風要是真想炒作,你談不談都沒用。”

“所以你默認了?”

默認個辣子,晏若愚連白眼都欠奉,“我就覺得跟你跳舞特別合拍,問問小時候是不是在師父那兒合過舞?”

“沒有,”常望宇想也不想,“師父帶你那年我都練了六年舞了,怎麽合?要合也是我單方面帶你。”

诶?不對吧。

晏若愚問他,“你四歲就跟着師父練舞?那你不該排行第五啊。師父不是說同年帶的你和我麽。”

“師父告訴你的?”常望宇挑眉,“你聽錯了。”

晏若愚還想反駁,她偶遇常望宇那天還跟師父提到來着,師父并沒有否認常望宇十歲才跟她學舞的事情。

常望宇嘆口氣,“你是天生的柔韌性好,正常的孩子哪有十歲才壓腿拉筋的?何況我是男生?不過,”常望宇說,“見過。”

“什麽見過?”晏若愚有點懵,“你帶過我?”

常望宇想了想,“不是,我跟你同歲,師父再怎麽偷懶也不能讓我帶。見過是沒錯的,年紀小,你應該是不記得了。”

常望宇問她,“你記憶力好麽?”

“挺好的,”晏若愚不明所以,“我高中過的特別輕松,雖然算不上過目不忘,但記憶力特別占優勢。學語言也是因為這個,記得快,沒壓力。”

“記什麽都快,還是有記不住的?”

“圖像我記不住,”晏若愚有點喪氣,“我雖然喜歡畫畫,但記不住,我要畫東西就得提前寫綱要,哪兒放什麽,要不然畫一半就想不起來構圖了。所以就……”

“沒參加藝考,”常望宇接上她的話,“你高中的時候短板是地理,因為你雖然背的會大氣地殼環流的原因卻記不住圖,看見那圖再熟悉也想不起來哪是哪,走到大街上會迷路,不太熟的朋友一年不見就想不起來長相……嗯?”

“嗯,”晏若愚無比郁悶,完全沒想起來問他怎麽會知道,“我上高中的時候,上學走路線一,放學走路線二,有一回放學,跟朋友一起多繞了一點兒,結果在路線一的某小區裏迷路了。”

看看,多鬼畜的迷路方式。

“還有軍訓的時候,”晏若愚繼續吐槽,“中午和晚上解散的地方不一樣,中午解散了去一食堂,晚上解散了去二食堂,晚上吃完飯能找到宿舍,中午就找不到。最鬼畜的是,”晏若愚臉上抽了一下,“一直到軍訓結束,我都以為那是同一個食堂!”

常望宇低笑出聲,決定原諒她對自己這張帥臉毫不猶豫遺忘的行為。

回到酒店,安令惟還沒睡着,看見晏若愚回來,迷迷糊糊地笑,“小魚兒……三三,猜我碰見誰了……排長領着個姑娘……挺好看……沒在你這樹上吊死……”

“嗯,”晏若愚心想,“知道我和排長沒關系了就好,诶?排長這次是把女朋友接這兒來過節的?”她洗漱完給安令惟揶了被角,出去跟江哥發了消息,讓他安排一下,明天就去本部校區找人。

早上醒來,晏若愚想着要帶安令惟去白銀,但是得跟常望宇打聲招呼,要不然他又得多想。

诶……這人也真是的,她生氣就生氣了呗。這世界上那麽多小姑娘,一個一個都得顧及到,早累死了。

晏若愚催着安令惟起了床正打算下樓去吃早餐,一開門看見走廊裏那張熟悉的臉,吓的一個趔趄。

張口就訓,“你瘋了吧!口罩怎麽不戴!”

常望宇被她訓的有點懵,“啊?哦哦,我戴上,你等一下。”

“常望宇?”安令惟從房間裏走出來,“你是常望宇嗎啊啊啊啊啊啊你是常望宇給我簽個名行嗎合個影也行合個影!”

常望宇還有點懵,但他剛才看到安令惟從晏若愚房裏出來,立刻反應過來是晏若愚帶來玩的室友,馬上擺出被求合照的标準姿勢,摘了剛戴上的口罩露出一個乖乖的虎牙笑。

“啊啊啊啊啊啊我偶遇了常望宇!碰上常望宇了小魚兒!小魚兒!”

晏若愚頗為無奈地看常望宇一眼,讓你不戴口罩亂跑!然後一把拉着安令惟就往下走,“我不瞎我看見了,你再吼兩聲常望宇今天就別想從這兒走出去了。”

“诶?”安令惟想起什麽似的,像審視犯人一般盯着常望宇,“這兩層不是閑雜人等免入麽,你咋上來的?”

……晏若愚一時不知道為什麽安令惟的智商在不該上線的時候上線了。

她清了清嗓子,不太明顯地轉移話題,“非內部人員免入,不是閑雜人等免入。”

“有區別嗎?”安令惟糾結了兩秒鐘,“這不是重點好嗎!常望宇,你上樓是找小魚兒她哥的嗎?”

“啊?”常望宇一頭霧水,“非厭哥……”

“不是他,”晏若愚深吸了一口氣,“是掌門少爺。”

常望宇突然反應過來,“啊不是,我找若愚的。”

“卧槽?”安令惟猛的轉向晏若愚,“你認識常望宇?你怎麽從來沒提過!你認識他你早說啊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見過真的明星呢!”

“你今天不是見到了麽,”老實說,晏若愚并不太想讓其他人知道她認識常望宇,甚至她并不想和常望宇這種公衆人物有什麽交集,畢竟那不是個簡單的圈子,裏面的人也不會是簡單的人,“我們認識不久。”

常望宇點頭,“嗯,沒幾年。”

什麽鬼!晏若愚瞪他一眼,在安令惟扯着嗓子用感嘆號提出疑問之前搶着解釋,“不不不不你別聽他瞎扯我上次去看師父的時候碰上的!”

常望宇沒反駁,笑了一聲算是默認。

安令惟半信半疑地“噢”了一聲,擺擺手,“藝人行程保密,應該的。”

晏若愚如蒙大赦地忙不疊點頭,還沒來得及慶幸安令惟開竅了一回,就聽安令惟繼續說道,“當紅藝人消失後首度露面是來見相識多年的異性好友,若愚怕被人肉,理解的理解的。”

晏若愚差點從樓梯上栽下去。

常望宇沒繃住笑出聲,眼疾手快地把她撈起來,三兩步轉到前面去了。

晏若愚看着某個寫滿了“幸災樂禍”和“心情不錯”的背影,非常想把安令惟的腦袋卸下來擠一擠裏面的空氣。

晏若愚領着二人去了包間落座,順口問常望宇,“那你回師父那兒練功?”

“不練,”常望宇一口否決,“晚上練一會兒就行了,我要放松肌肉,累死了。”

安令惟好奇得不行,“你一個唱歌的為什麽放松要肌肉?還是某影的表演老師要求的?”

“表演老師要求的,”晏若愚警告地看了常望宇一眼,“辛苦。”

常望宇無所謂地笑笑,順着她的意思點頭,“嗯。”

“那你倆是怎麽認識的?小魚兒的師父不是教舞蹈的麽,你為什麽要去她師父那兒。”

“我和若愚有個合作,”常望宇笑着說,“我演唱會缺一個伴舞,師父讓她去。”

安令惟還想問,又覺得要在大明星面前保持形象,決定鑽空子去問晏若愚。

“那你今天有什麽安排,”晏若愚又問,“我和令惟要回白銀,你……”

“我也去,”常望宇搶着說,“好久沒去了,我去走走。”

“你去過?”有點出乎意料,晏若愚問他,“白銀?”

“嗯,”常望宇想了想,“十來歲的時候去過,小城,我記得那個什麽山……什麽寺……”

“什麽什麽寺?”晏若愚沒反應過來,“寺廟?”

“不是,我記得那個山在一個叫什麽寺的地方,但是那兒并沒有寺廟,有鐵路……”

“八八四,”晏若愚聽明白了,“那不是什麽寺,那是抗戰時期重工業項目的代名稱,就是西北的銅加工廠。”

“太久了,記不清,”常望宇笑笑,“我記得是在一個山裏,有一個廢棄的綠皮火車頭,周圍有很多媒,黑乎乎的。”

“綠皮小火車啊,”晏若愚像想起什麽似的,“其實那條鐵路現在應該還在用。我們白銀啊,”她發出一聲夾雜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的嘆息,“在建市之前,就只有白銀公司在管,白銀公司的學校,白銀公司的醫院,白銀公司的礦工上下班乘坐的小火車……”

白銀公司的礦工上下班乘坐的小火車是鐵路系統淘汰下來的車廂,停靠在鐵路旁也沒有專門的站臺,這大概是目前整個我國最後一條仍有蒸汽機車正常運行且牽引客車的鐵路。

“我們白銀……這些年,銅都挖完了,”晏若愚有點心酸,“這才多少年,她為國家的發展做出了貢獻,還沒來得及發展就資源枯竭了,可是那些人,只記住了那個案子,就去诋毀,去謾罵……”

晏若愚很無奈,“地域黑一波又一波,說什麽警方無能。其實我們的治安很好,我上高三的時候,十點半下課一個人走回家,什麽事都沒碰上過。”

“一個人走回家?”安令惟很驚訝,“你為什麽一個人走回去!不怕……”

安令惟突然不說話了。

好像是得一個人走回家。

安令惟小心地看了晏若愚一眼,晏若愚沒擡頭。

晏若愚突然說,“我不讓老晏來接我的,他不知道我晚上有夜自習。”

其實晏若愚的眼角并不濕,聲音也沒有很不對勁,但這種“好像沒什麽”的感覺本身就令人不舒服,這種不舒服在腦回路異于常人的安令惟看來尤為明顯,她咬了咬唇,“要不然咱們別去了吧。”

“那哪行,”晏若愚擡起頭,沒事人一樣說,“哪有剛上大學就不回家的,忘本。”

她看向常望宇,“建了新的人工湖,新的圖書館,新的公園……我們廠原來也是有自己的公園的,破産以後在廠區搞房地産來着,修路從我們公園裏穿過去,沒剩多少了,不過還是挺好看的;我家可能落了點灰,房子也不大,要去的話你們将就一下;沒什麽能玩……”

常望宇突然拉住她的袖子,“沒什麽将就的。”

晏若愚這種将弱點擺在明面上希望大家“口下留德”的姿态看起來有點心酸。這種姿态在晏若愚身上,與她習慣的那種無所謂的樣子格格不入。她字字句句都在說她的故鄉和家哪裏哪裏不好,可是字裏行間到處都是她對那個小城的懷念和熱愛。

她提前強調了這座城所有的缺點,讓外來者沒有理由再口出不遜,對這座城有任何冒犯。

常望宇有點恍惚,或許晏若愚平時就是這樣,把自己所有糟糕的地方擺在明面上,吓退所有想要靠近的人……沒被吓退的那些,最終都成了交心過命的有緣人。

但其實,常望宇左思右想,目前還沒發現晏若愚把什麽不得了的惡習擺在明面上。

想多了吧。常望宇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其實白銀,也不過是與全國大大小小的城市大同小異,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打牌下棋的老人家,應付大大小小考試的學生……以及柏油馬路,高樓大廈,還有正在進行的各種建設。這本身,并沒有什麽不同。”

“嗯。”

“大同小異,她的魅力恰恰就在那個異,”常望宇給三人杯裏都添了苦荞茶,“比如開車個把小時就能逛完,比如她還沒來得及形成自己的方言,比如她的歷史上有那麽一段時間由一個公司決定她的一切。再比如,因為支援大西北,全國各地的人們舉家搬遷至此,她的子民來自五湖四海,”常望宇說,“這種小城都有自己的味道,節奏慢,有時候就像回到了沈先生筆下的《邊城》。在外面闖累了,回來買間房,開個什麽小店混生計,歇一段時間再出去闖,挺好。”

“我們公園附近有幾排平房。十來個平方的小院子,進去以後有一兩間房,一直都有人住,”晏若愚笑了笑,“後來廠子倒了,我爸看平房基本都空了,就全買下來,請了幾個師傅,又開了個古琴廠,老廠子裏退休了的叔叔阿姨也有來打下手混日子的,幹一段時間就去北上廣打工,累了再回來。其實老晏那廠也不怎麽掙錢,從外地運合适的木材,斫琴也費時間,他就是圖個開心,或者……”

“或者,他跟屈家的淵源,他心裏放不下。”常望宇接上了這半句話。

安令惟雖然咋呼,但也知道自己不擅長安慰人,所以這一會兒一直安安靜靜在旁邊戳着手機,突然聽到這一句,整個人都坐直了,像防人販子似的盯着常望宇,“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我……”常望宇一時半刻不知道怎麽跟安令惟說。他弄不清楚安令惟知道多少,也弄不清楚晏若愚更傾向于讓誰知道,或者更傾向于不想讓他們這些外人知道——可是他畢竟已經知道了,而且晏若愚要跟屈家搞好關系,貌似還得搭他這根線,并且她也已經搭了——現在安令惟一副他啥都不應該知道的樣子,讓常望宇有點手足無措。

“他一直知道,”晏若愚淡淡地說,“還幫了大忙。”

常望宇深深地看了晏若愚一眼。

晏若愚在告訴他,這件事情他比安令惟了解的多,以及,以後也得幫忙,別想逃。

莫名想笑。

“自己人自己人,”常望宇笑着解釋了句,“走吧,車上再迷糊一會兒,回家咯!”

晏若愚難得大早上的傷春悲秋,常望宇又配合她進行了開解勸慰,這會兒心情轉晴,又調皮起來,“家裏冰鍋冷竈,三小姐不會做飯,你倆好好合計一下吧,沒人做飯就喝西北風。”

“我做,”常望宇嘆口氣,學屈非臣的樣子說,“勞煩二位姑娘,歇着就好。在下不敢稱君子,自幼不曾遠庖廚,區區小事不過爾爾。不過在下川渝人,辣是不得不放的,還請二位姑娘多加體恤才是。”

“噗——”安令惟當場破功,“我的媽……你是不是古裝劇看多了!你別去電影學院上課了!都出師了!”

晏若愚對常望宇這個玩笑沒什麽反應,事實上她已經自動代入了屈非厭的臉,想了想又覺得屈非厭的确不是這樣說話的,就又代入了屈非臣的臉。

果然,非臣哥就是這麽說話的,毫無違和感!連開玩笑的意思都沒了!

晏若愚沒漏掉重點,“什麽不得不放,你一個歌手,今天喝酒明天吃辣的,嗓子還要不要了?我叫外賣,你少出幺蛾子。”

常望宇弱弱地去角落裏思考人生了。

晏若愚還沒完,接着訓他,“師父怎麽說的,這邊本來就風沙大,氣候又幹,你眼睛嗓子都不适應,還……”

“小魚兒你怎麽跟個婆婆似的!”安令惟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你平時不這樣的好嗎!你被圓子附體了嗎!這麽啰嗦。”

晏若愚愣了一下,不會吧?

“我像圓子那麽啰嗦了?真的假的?”

“圓子都沒你能啰嗦!”安令惟沒打算放過她,也沒打算放過她的耳朵,“你平時熬個通宵,圓子才啰嗦一句怕你猝死!你還要吐槽活那麽精細幹什麽!常望宇就吃個辣,你還要吐槽半天!”

……好像是喔。

晏若愚十分受打擊的閉上嘴,決定反省一下。

為什麽突然就比圓子還唠叨了!

為什麽要對常望宇進行一系列苦口婆心的唠叨!

為什麽要端出一副老母親的架勢!

到底是道德的扭曲還是人性的淪喪!

什麽鬼。晏若愚翻個白眼,難道是常望宇昨天軟萌的表現已經在她心裏根深蒂固害她變成了老媽子?

聽說年紀小的明星特別容易刺激出女同志們的母性光輝,同齡女性也會經常在“女友粉”和“親媽粉”裏來回切換來去自如?

晏若愚瞥角落裏的大明星一眼,不會吧……因為這是只稀有動物,一不小心把她變成了“親媽”?

晏若愚抓出手機查了一下“親媽粉”的定義,背後突然冒出一句“鬼鬼祟祟看什麽呢”,吓得她手一哆嗦手機摔了個脆響。

“你有毒吧,”晏若愚瞪他,看這稀有動物兼罪魁禍首彎下腰屈尊降貴給她撿手機,然後淡定地把手機舉起來吹了吹,“挺結實。哎,又不是我說你啰嗦,幹嘛給我甩臉子。”

“誰給你甩臉子了,”晏若愚莫名其妙地叫屈,“我冤死了,我沒說什麽呢。”

常望宇挑眉,“是麽,暗戳戳瞪了我好幾眼,車窗上都映出來了。叫你也不理,你說我冤不冤。”

“我沒有……”晏若愚想了想,“不對,我沒聽見你叫我。”

“叫了,”常望宇一臉委屈,“真叫了。”

“真什麽真,你多大了,幼不幼稚,”晏若愚氣結,“你聲音不大不小說了句話都氣場強的震掉了我的手機,要真叫了我早陣亡了。”

江哥和安令惟在前排可勁兒“哈哈哈……”

哈什麽哈……晏若愚戴上耳機,打開英語聽力,閉眼小憩。

過了一會兒,常望宇看她沒什麽反應,從車座後抽了個抱枕過來,拉開拉鏈取出裏面的小毯子,給晏若愚披上。

晏若愚迷迷糊糊“嗯”了一聲,頭抵在車窗上磕了一下,自覺地把腦袋轉回來,仰面靠在椅背上。

常望宇在旁邊笑了一聲,開始思考下個月的新歌。

其實常望宇原本已經将十月份要出的專輯準備好了,但假期突然搭上了戚氏循這根線,常望宇自己也有點措手不及。

戚氏循之前出《秋水》的時候,因為是寫給常望宇的,壓根就沒出正式的錄音棚版,只放出了一個鋼琴的彈唱。但由于工作室不到位,歌迷又覺得戚爺忙的連軸轉,況且成品要求高,一直也沒催過,一來二去的,這首歌居然耽擱了。

現在戚氏循的意思是讓常望宇自行改編,配器、詞曲、伴奏,但凡他想改的都可以改,錄音棚版可以直接收錄進新專輯——換句話說連版權都送給他。

戚氏循一代大前輩主動提出合作并且做到這一步上,常望宇要是不重視這首歌,那真的是不識擡舉不知好歹了。

可是重視,怎麽個重視?新專輯裏要盡快安排這首歌露面,露面要放主打,放主打就得表達專輯主題……常望宇的手指一下一下點着車窗,略感無力——其他幾首歌制作幾近完成,《秋水》放進去,要怎麽和其他幾首歌主題一致?

那實在不行就放下張專輯。可是戚氏循巴巴地寫了歌來,他常望宇何德何能把大前輩的作品往後放?別說輿論壓力,他自己這一關就過不去。

說實話,以常望宇的嗓音條件,如果只是想做一個“唱歌的”而不是自己操刀創作“音樂人”,随便簽一個唱片公司不愁沒人捧。而以常望宇的顏值條件,走流量路線照樣大紅大紫——現在的流量,随便買幾首歌湊張不知所雲的專輯,甚至如果再多花點錢連詞曲人的名字都挂上,他們的粉絲,呵,才不會在意什麽主題,什麽表達。

可他常望宇……

常望宇十一歲進入拾岱風,當時的拾岱風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作坊。那時候常望宇還是個孩子,也沒什麽名氣,拾岱風來學校收練習生,他就去了——反正他是真的無所謂什麽起點不起點的,起點低就憑實力往高走。

十四歲爆紅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在做音樂上是有天賦的。他熱愛用音樂講述,也有這個實力,身後還有姜祈的面子頂座山,他一點都不擔心在音樂上需要迎合市場,從來只做他想做的,表達他想表達的。

那麽,常望宇之所以年少成名,難道不是因為他對音樂的态度值得尊重,因為他對音樂的領悟令人信服?他常望宇的幾千萬歌迷,刨去看臉的那一指甲蓋粉絲,他憑什麽糊弄那些真正熱愛并欣賞音樂的人?沒那個資格!

常望宇敲車窗的頻率越來越快,驀地指節有點疼。常望宇從沉思中反應過來,長嘆了口氣,發現車不走了。

“怎麽了?”常望宇莫名其妙,“車胎爆了?”

“不是得問你麽,”晏若愚已經醒了,“一直敲敲敲敲的,江哥以為你暈車,叫你也不應。”

啊嘞?

晏若愚又補了一句,“我可是真叫你了,他們都聽見了。”

……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常望宇欲哭無淚,“開吧,我再糾結會兒。”

“還敲不?”晏若愚問他,“你要是想給車窗玻璃上敲個窟窿出來,趁早準備賠償,我哥可寶貝這車了。”

“嗯?”常望宇出道前也沒怎麽享受過少爺待遇,擠公交上學是常事,沒有上車前看牌子的習慣,順口問了句,“什麽車啊?”

“我不了解诶,”晏若愚也不知道,“反正賠錢你肯定賠得起,就是賠不起我哥那份兒喜歡。”

這話說的……江哥在前面吃吃的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在這兒嗆聲呢,都是經過事兒的大孩子,怎麽說話這麽沒譜。”

晏若愚和常望宇都是一愣,面面相觑。

還真是……晏若愚覺得自己平時說話雖然直,但也并不讨打;常望宇更不用說,一開口就幾千萬人聽着呢,半點錯都不能出。

今天這兩句話聽在別人耳朵裏,就是常望宇耍大牌晏若愚針鋒相對,要是正好被哪個記者聽着了又得好一頓群嘲。

“咱倆熟嗎?”晏若愚果斷推鍋常望宇,“肯定是你,跟我表現得這麽熟幹什麽,我說話都不過腦子了。”

“我……”

“你什麽你,”晏若愚盯着他,聲音裏帶着好戲,“難道是我湊上去跟你套近乎?每天有多少人想跟你套近乎呢,也沒見幾個成功的,你說對吧。”

對對對,常望宇認命地點頭,三小姐說的對,掌門姑娘說的對,在下……為什麽覺得剛才那兩句話顯得更熟絡呢?

常望宇糾結不出結果,最後把思路轉回到專輯的事情上。

“你說說,”常望宇病急亂投醫,“《秋水》這歌,怎麽跟旅途扯上關系?”

“什麽旅途?”晏若愚沒明白,“怎麽扯?什麽關系?”

常望宇将原委合盤托出,“新專輯的主題的旅途。我這些年東奔西跑,新歌裏有一首民謠;抽象意義是成長,原定的主打歌;還有一首暗黑系風格的,關鍵詞是青春的掙紮與彷徨,是我懷念高中的一首歌……《秋水》,我不知道該怎麽加進去。”

“等等,”晏若愚問他,“你這張新專輯,不怎麽讨巧啊。”

常望宇十四歲憑借一首《不獨獨予》爆紅,因為他以少年人的獨特視角把一種在旅途中的離愁別緒表現的淋漓盡致。震驚歌壇的結果就是來自社會各界的輿論如山洪一般,将常望宇放在風口浪尖上。關于《不獨獨予》是否真的由十四歲的常望宇一人詞曲的争論就此展開,曠日持久且愈演愈烈。

四年來,但凡常望宇的新歌點擊量不盡如人意,就有那麽一幫跳梁小醜感慨江郎才盡泯然衆人,或者再次質疑《不獨獨予》的詞曲人究竟是誰;而當常望宇的新歌再次紅遍大江南北的時候,則又會有一群所謂的內部人士信誓旦旦地強調常望宇背後有專業的創作團隊。

這是既定局面,晏若愚估計常望宇也懶得計較,且按下不表。

重點是,無論《不獨獨予》是誰寫的,或者是不是真的到達那個高度——只要常望宇的新專輯涉及相關的內容,都無疑要被打上“賣情懷”的标簽。

《不獨獨予》的主題是什麽?

是離愁別緒。

常望宇新專輯的主題是什麽?

是旅途。

這簡直是把脖子伸過去讓人家掄砍刀。

常望宇才十八歲,這種明晃晃寫着“過氣”的标簽能認嗎!

再看這張專輯。

民謠的傳唱度最廣,但是一般不用來評判專輯含金量;原定主打歌是成長,這兩年在偶像藝人手裏用的頻率太高,要想出彩大概只能靠炫技;剩下一首暗黑系,這個是真正體現實力的,但也最不好駕馭——其實暗黑系的青春題材特別少,屬于劍走偏鋒,如果玩不好,最好的結果是玩脫了,常望宇的年齡是個理由;最怕的是不溫不火沒什麽水花,一定會被拿來和《不獨獨予》做對比,最後全網通黑。

還要加個《秋水》……

到時候萬一別的都沒爆,只有戚爺給的《秋水》爆了……又不知道會被噴成什麽樣……

晏若愚憂心忡忡地分析這一切,車廂內逐漸寂靜無聲,氣氛特別詭異。

安令惟覺得她想裝個死,這氛圍讓她手足無措。

良久,常望宇笑了一聲。

“你在質疑我,”常望宇很無所謂的說,“其實很多人都是這樣,雖然不認為我背後有創作團隊,但是也并不認可我的能力。大家都覺得《不獨獨予》是個意外,指不定哪天,我就會迎來滑鐵盧,摔個粉碎,轟——”

常望宇“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像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眼睛眯成一條縫,虎牙露出來,在大太陽下顯得懶洋洋的,看起來特別乖。

笑夠了,常望宇把脖子低下去,挨着晏若愚的袖子蹭了蹭,把自己變成一只寵物,心滿意足地哼哼了幾聲,“……随便怎麽想,我只做我想做的,愛聽聽……誰逼着他們承認……我才不是什麽神童,我是小仙男……”

好好好小仙男,晏若愚對這只大型貓科動物沒什麽辦法,伸手從後座抓了瓶水遞給他,“小仙男來,喝露水了。”

“你的小仙男申請一個投喂。”

晏若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申請失敗,拒絕投喂。”

“你的小仙男申請一個誇誇。”

誇什麽誇……晏若愚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正常點兒。”

常望宇笑着坐起來,心情很好地斜靠着靠背假寐。

晏若愚覺得自己帶着一個偶爾智商上線但是今天特別乖的安令惟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又碰上了一個大多數情況下非常正常但時不時神經質本質的常望宇,大概是命裏有劫。

秋水……望穿秋水……

嗯?

望、穿、秋、水?

常望宇的望?

秋水是比喻人眼,将眼睛都望穿是形容對遠方親友的殷切盼望,日日盼君歸,可不就是印證了在旅途中麽!

至于戚爺用這麽個詞兒表現對常望宇的殷切期盼,雖說拿愛情比拟太那啥了點兒,不過這的确是老頑童能幹出來的事兒……

晏若愚坐車就困,這會兒迷迷糊糊地就要去會周公,戳着常望宇的腦門兒碎碎念了一句,“得好好謝我……”

“什麽?”常望宇睜開眼睛,正好看見三小姐腦袋一歪閉上眼,手指還在他腦門上虛點着。不禁好笑,拉着她的胳膊放下來,毯子蓋好。

“別動……”

“不動,睡吧。”

江哥往後視鏡裏看了看,沒說話。

那邊安令惟也被太陽曬的直眯眼,常望宇從包裏取了墨鏡給她,“戴上,你也睡會兒,昨晚酒喝多了吧。”

安令惟受寵若驚地接過來,腹诽了一句,中央空調。

哎也不是,安令惟煩躁地抓頭發,也不是說他什麽不好,就是這也太面面俱到了吧。

果然年紀輕輕就混娛樂圈的不簡單!

然而常望宇實在是冤,墨鏡是他平時變裝必備,天知道他只是順手做個好事,他真的沒有到處給女生獻殷勤的習慣啊喂!

開車一路到了晏若愚口中的“廠區”。廠大門原本是分界線,裏面是主幹道外面是大馬路。也就是晏若愚高考完沒幾天的功夫,廠門已經拆了,但原來的保安室還在,晏若愚一時對敞開大門車通南北的廠區接受無能——感覺特別的不安全。

其實一進廠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段很長的臺階,也就一米寬,卻足有五六十級。上去才能看到建好還不足二十年的樓房,不高卻林立,一棟又一棟,一棟接着一棟,一棟還有一棟。

晏若愚的目光又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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