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Девятый

姜祈帶着晏若愚不情不願地坐上了車,一路上皺着眉催江哥開快點兒。她看見這四個輪子的東西就來氣。

姜祈不缺錢,私人飛機不是沒有。但從這縣城去機場的一截兒,不坐四輪怪還能怎麽辦呢?

不過姜祈一直是低調享受懶得炫耀型的,有頭等艙她就知足了,調私人飛機來太麻煩。師徒二人在候機廳與屈家兄弟碰頭,江哥自然也是頭等艙的待遇。

哦,說起來,姜祈是舞蹈界的執牛耳者,又一貫特立獨行,從來也沒在繁華帝都一場一場的排過演出。她穿梭于全國各地,将來自天南海北的小孩子收為徒弟或學生,拍各種舞蹈短片放在網絡上,只有這種大型的舞蹈比賽或者演出才會偶爾露面。

所以,要知道,晏若愚只是個某大俄語系的普通學生,三小姐卻是姜宮主親手帶出來的漢宮姬準繼承人之一,而掌門姑娘白澤則是白家名正言順的千金。

晏若愚之前對這些身份并沒有什麽明顯的感覺,直到江哥也跟着去帝都的時候才恍然大悟——白澤不出現的時候,江哥只是白家酒店一個不怎麽起眼的大堂經理;但其實,白澤一旦在公衆場合露面,江哥就是白澤的私人助理。

至于到了帝都,姜祈大概還要給三小姐安排什麽經紀人和工作助理的。

晏若愚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老晏留給她的,不止是“無噫”和白家酒店的股份,也不止是保她一生衣食無憂,而是只要她想,她就離那種光芒萬丈的人生只有一步之遙。

甚至連師父這條路,也是老晏一手安排好的。

……所以老晏到底是從多少年前就知道自己身患絕症的呢?

不過晏若愚畢竟沒想過光芒萬丈地站在人前,她只想安安穩穩做個普通人,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和偉大祖國一起奔小康——萬一沒奔成,就欠老晏個人情,動他留下的那筆不算很巨的巨款,好讓自己別餓死街頭。

這次帝都之行是奉命行事,但若是認真作為姜宮主門下的三小姐——與“掌門姑娘”一樣,對晏若愚而言,其實就是個客串。

時間很緊,姜祈給屈家兄弟安排好住處,就帶着晏若愚直接去了明天的賽場。常望宇還在工作室錄歌,也不知道今天有沒有時間走一遍彩排。

主辦方的人見了姜祈,臉上的表情有點古怪。

“怎麽,”姜祈看他,“有什麽問題麽。”

語氣很淡,沒什麽情緒,但也稱不上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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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笑了,”負責人頭冒冷汗,“您看位置的安排……”

“沒事,”姜祈知道他的意思,“我不是來做評委的,嘉賓席觀戰就好。”然後她回頭,“若愚來。”

“這是我家三丫頭,方便的話,安排一下座位吧,”姜祈轉過臉微微一笑,“張先生。”

“方便的方便的,”張先生長出一口氣,“三小姐當然是跟着師父坐的,我會安排。幾位評委都在現場,您……”張先生顯得有點不好意思,聲音也弱下來。

“嗯,好久沒見了,”姜祈向上勾了勾嘴角,再次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笑,“你別那麽緊張,我不吃人。”

……晏若愚給頭上畫三道黑線。

師父說話一向單刀直入,加上分量足,工作室的人在接洽事物的時候寸步不讓,是業內出了名的強硬。這個張先生一看就沒什麽經驗,大概還是跟着前輩打下手的年紀,緊張是難免的。

張柘眉頭緊鎖,猶豫了半天,最後豁出去一般,猛的擡頭問道,“姜……宮主,那個,您,您……”

“嫌別扭你就直接叫姜姐,”姜祈嘆了口氣,一把年紀了被“公主”“公主”的叫,真難受,“想問什麽就直接說。”

“姜姐,您拒絕了主辦方請您當評委的邀請,可是又來看比賽,您不會是來砸場子的吧。”

最後那幾個字聲音越來越小,輕到幾乎聽不清。

晏若愚沒忍住笑了出來,眼睛倏的亮了。

“師父,您看您這氣場,”晏若愚打個寒顫,“天啦嚕吓死寶寶啦看着都好恐怖喔。”

“戲多就去考某影,我這戲臺子太小不夠三小姐發揮。”姜祈眼皮一撩看她一眼,然後轉過去跟張先生說,“我要是砸場子,大概等不到現在。”

“不過,”姜祈冷笑了一聲,“你也是膽子大。這種問題,你就是急,怎麽也得等到明天吧。”

張先生吓了一跳,“姜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知道,”姜祈擺擺手,“你們這行的都是油子,不想一直打下手就圓滑點兒。我是喜歡直腸子,別人可未必。”

晏若愚無端感覺後背有點涼。她能聽出來師父并沒有因為自己那個小小的玩笑生氣,卻要擺出一副生氣的譜來。

師父平日裏冷嘲熱諷她是從來沒當真,所以她本能地認為師父沒什麽惡意。但今天這故意吓唬人的行徑,的确和平常不太一樣。

她一直以為姜祈是因為專業過硬而受人尊敬,因為氣場強大被敬而遠之,從來沒想過其實帝都人才輩出,能站在那個位置的姜祈,遠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簡單。

姜祈在外人面前,不僅有氣場,更有手腕。

或者說,師父沒什麽惡意的一面并不常見,現在這個冷漠疏離生人勿近的樣子,才是她令人又敬又怕的原因?

是因為來了帝都,社會角色發生改變,才讓師父的強硬面迅速占了上風麽。

帝都。

晏若愚思緒漸漸飄出去,想好好看看這座城,和在城裏的人。紙醉金迷或者窮困潦倒,會在這個包羅萬象流動人口居全國前列的國際化都市裏,體現得更加淋漓盡致。

平心而論,幾千年的巍巍皇權也好,機關要地政治中心也罷,帝都所體現出來的那種大氣磅礴,在晏若愚看來并不“美”。

這并不是一個令人一眼萬年瞬間沉淪的城市,但卻最能激發人心底的鬥志,強烈地叫嚣着從心底沖出來,想去那風雲的最中心分一杯羹,想在這裏闖出一番天地、宏圖大展。

侵略性太強了,不是很舒服。

姜祈走到幾位評委面前。

同道中人、實力相當,姜祈與這幾人秉承着讓舞學百花齊放的理念,互相扶持,關系一直不錯。

三言兩語介紹了晏若愚,姜祈幾人開始探讨本次比賽的賽制,讓諸位徒弟們相互熟識。

不知不覺間夜幕降臨,二人起身回了住處。

“三小姐這是水土不服,還是突然就癡呆了?”姜祈沒什麽好氣兒,“一來帝都就像個愣頭鵝,平時那靈光勁兒哪去了。”

“師父,”晏若愚沒興趣跟她鬧,“陳先生的那個女學生,非常特別。”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姜祈挑眉,“還知道觀察別人了。那你說,怎麽特別?”

“說不太清。氣質吧,一舉手一投足的,身段好。”

姜祈點頭,“你在練功上不怎麽花心思,悟性倒好,能認人。天分也高,可惜了。”

姜祈又說,“那是你陳先生好不容易挖出來的苗子,打小就在跳舞上下了苦功夫的。陳先生有一回心血來潮,去他們家門口那個舞蹈培訓機構随便轉了轉,正好碰上了。覺得在那地方,老師只能看得見錢,平白耽誤了好苗子,就收了學生。”

這個陳先生名叫陳禾,也是舞蹈屆的大前輩了。一生未曾婚娶,将全部熱情與激情全部奉獻給了舞蹈和舞蹈教育事業。說來也是不幸,他自三十歲上就下定決心,說跳舞是個傷身的活兒,自己又孑然一身,出點什麽事也不安全——所以把對舞蹈演出的熱情漸漸轉移了些,一門心思想着搞舞蹈教育,再過幾年年紀大了也好有個說話聊天的人。

先收的幾個學生,優秀是的确稱得上佼佼者,功夫也下的足,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年紀輕輕的就受些重傷,一個兩個竟都不能再跳了。

舞蹈這行的無外乎兩種出身,一則各位舞蹈大家的徒弟學生或者子女,二則各舞蹈學校藝術團的學生。

這年頭人人都奔着大學去,但其實,真正走藝術、而又能進了師門的人,是斷斷不會在乎那幾張文憑紙的。靠着師門露臉的起點要更高、人脈也更廣,真有本事的斷不會混不出頭臉來。

陳先生早些年收得的一個男學生,柔韌性極好,身材與功力都是十成十。也不知道是家裏喜歡還是學校給的條件好,覺得某舞那錄取書與畢業證值錢,愣是背着師父去了藝考。校方樂意收這種名家子弟,二話不說給了專業課第一。從此這男學生就再不算在陳先生門下,只冠某舞的名,算是該校的優秀學子——給陳禾險些氣的爆了血管。

學生叛離師門這事兒也不少見,只是到了陳禾這水平的,攤上這種事,難免面子裏子都挂不住。陳先生心裏堵,好幾年沒收學生,險些整了個後繼無人。

之後便碰上了這個女孩子。年紀小,但功夫踏實,陳禾心裏一動,又忍不住想手把手帶幾個能成事兒的出來了——叛逃師門有什麽的,只要是人才,管他是在誰門下呢——何必在意這些得失。

想清楚了這層,陳禾就又招了幾批,前前後後足有個三四十人,這姑娘始終是個尖子,現下也算是首徒了。這次比賽,若是參加的話,大概是奔着冠軍來的。

晏若愚心裏緊張的不行。

姜祈倒不怎麽在意,“你和常望宇,都不是吃這碗飯的人,要争那個第一有什麽用。”

“那常望宇這次就露個臉,用不着拿名次?”

“他敢!拿不到前三,再別說我有這個徒弟!還有你,一起收拾,一個都別想落下!”

……好好好,對,您說得對,您說的都對,姜宮主門下的徒弟,怎麽能拿不到前三……

這次大賽的選手主要有兩種來源。一種是自報名,從預選賽開始,一級一級過關斬将直到最終站在總決賽的舞臺上。還有一種則是由各位大師推薦,達到某種高度的大師級舞者,每人手中有三個直通名額。

聽起來十分不合理——事實上,雖然給了各位大佬特權,但真正的大家,焉有不懂愛惜羽毛之理。層層選拔留下的都是尖子,要是放一個沒本事的徒弟上去,挂着師父的名,最後名次難看,或者名次好看卻被群嘲——哇那簡直是晚節不保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姜祈為了避嫌,連裁判的邀約都推了。常望宇名次不會低,成績下來後網上的陰謀論也會一抓一把,但實力放在那兒,別的便不必在意了。

比賽是全球直播。比賽開始時,全世界所有的舞蹈愛好者都在看大屏幕上随機産生的選手上場順序。

鏡頭掃過來的時候,晏若愚正盯着屏幕找常望宇的名字,突然反應過來跟着師父坐在嘉賓席意味着要在直播裏露臉,瞬間頭皮炸裂,不知道該把手放哪兒。

想到今早出門前,師父安排了幾個小姐姐從上到下又是做發型又是化妝又是搭衣服,非要把她打扮成一個看起來好像沒化妝但是特別好看的女孩子,就覺得心裏沒數……早知道這麽大場面就不來了!

三小姐沒見過大世面的好嗎禁不起這麽吓的好嗎!

等等……怎麽沒看到常望宇的名字?

晏若愚忙又看了一遍舞蹈名,終于在《奉獻》前面看到了“漢宮姬代表弟子”的名號。

“這麽多年的比賽直播你都是怎麽看的?”姜祈沒回頭,數落人卻沒落下,“這大賽從來都只冠師門,冠亞季軍才會被問名字。”

所有人都要遮面。無論是面紗還是面具,不能暴露正臉。比賽結果出來之後,除冠亞季軍外的其他參賽者都不會被要求摘下面具也不會被詢問姓名,這樣就不用背上“落第”的壓力。不過也正因此,連名字都不能被知曉的不甘,會激勵他們更發奮。

姜祈選擇這次大賽讓常望宇顯山露水,也是因為這個。如果發揮失常,沒有人知道這位選手是常望宇;如果結果出彩,匿名的方式可以在比賽過程中,替他減少很多幹擾。

就算不露臉,晏若愚還是一眼認出陳先生那位出色的首徒。無他,只是那面紗的顏色太素,與她昨天的衣服是一個風格。

音樂還沒起。舞臺上一束燈光都沒有。

她在黑暗中走上前來,能隐約看見她的步子,很慢,很輕。

最外圈的燈亮了一盞,将她半個身子顯出來。輕薄的面紗在昏暗的燈光下微微晃動,像是有風來。

面紗晃動的越發厲害,可是那女孩子的脖頸卻明明不曾有什麽動作。晏若愚心下詫異,不知道是誰編的舞;卻又不禁服氣,這種戰栗感,太有感染力。

接着是一點點風聲,一點不太清晰卻無處不在的鴉鳴聲,凄苦而悲傷。再然後,那白衣的纖細女孩子,在千軍萬馬的嘶鳴之中跪地,祈求上蒼的垂憐。

她深深回望走過來的那條路,然後下定什麽決心似的,甩出袖中那把短刀,像一個英姿飒爽的女将軍一般,操練起來。柔弱的女子突然間迸發出一種絕望而悲憤的力量,很蒼白,也很不蒼白。

側翻、前橋、後空翻、四位轉,這一系列極富力量感的動作與她瘦削的身形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面紗下的面容因此顯得更沒有血色,在越來越聒噪的刀光劍影裏,像兩軍陣前的獨舞。

仿佛被埋在絕望之中的獨舞。

戰場這麽慘烈,周遭這麽喧嚣。

可是明明又那麽安靜。

安靜的像戰争早已結束,像幾十萬英魂的血已經徹底灑在這裏,孤魂遍野無人踏足。

只有一個舞娘,還在跳,像是要這樣到地老天荒。

沒有人知道,她曾經,從舞娘蛻變成英姿飒爽的女将軍,踏上這片土地。

沒有人知道,戰敗後她褪下铠甲,在這片土地上,做了最後一次舞娘。

最後,烽火聲聽不見了,甚至連鴉鳴都聽不見了——是屍骨都無存了嗎?她倒下去,眉眼略彎,能猜到那面紗下,大約是一個苦澀的笑。

音樂聲逐漸停了。晏若愚恍然,覺得現場靜的可怕。接着,是一浪高過一浪的掌聲,似乎要将這比賽場地掀翻。

姜祈的眼睛裏充斥着驚喜,不由自主地拍着手喊到道,“好!真好!”聲音居然都有些啞。

晏若愚拿紙擦了擦眼睛,看到臺上那女生的目光轉過來,露出一個服氣的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不愧是陳先生的學生。

接下來出場的是個男生,大概二十多歲。只是他剛一出場,姜祈面上就是一怔。

晏若愚忙看向他,确定這的确不是自己的什麽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再看號牌,好嘛。

某舞代表學生一號。

這場較量精彩了。

晏若愚上了十二分的心思看他的表演,想在心裏給他和那個女孩子評個高下,眼睛都沒敢多眨。

姜祈最初也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結果沒等舞蹈時常過去一半,姜祈就輕輕轉了轉臉,像是沒了半分興趣。

晏若愚強忍着低頭的沖動,還是将舞蹈看完了。

平心而論,那女孩看起來就是個十五六歲的樣子,柔韌性自然要比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好,但是舞臺經驗卻要少上許多,更遑論舞齡的差距。

他若不叛逃師門,作為陳先生一手帶出來的招牌學生,跟了老師那麽多年,是怎麽都不可能被這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後來居上的。

就算是離了陳先生這位老師,他畢竟享受的是某舞最優越的教育資源,又有經驗加成,晏若愚才想着二人或可一比。

這……

差距也太明顯了吧?

也不是說某舞的教育水平不好,只是程式化的教學讓他的舞蹈顯得很,匠氣。

他的舞蹈就很難再打動人了。

很快就是常望宇上場了。

晏若愚緊張了許久,到這一刻突然就不緊張了。她看着臺上那個漸漸熟識的人,一顆心像從水裏浩浩蕩蕩一路飄上了地,徹底安穩下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思考了太多陳先生學生相關的問題,她現在只想好好看個演出。至于冠軍花落誰家,眼看着姜祈都不緊張,她也就犯不着為難自己。

常望宇不是說他四歲就跟着師父練舞了麽。十四年的“老藝術家”了,愛咋咋地吧。

常望宇今天穿的一席黑,半張臉覆蓋着黑色面具。妝畫的很讨巧,巧妙地利用光線讓他的臉型發生了點“變化”。

晏若愚見他不容易被認出來,不禁感慨了一下化妝的魔法作用,整個人徹底放松下來,準備舒舒服服地看這場表演。

常望宇的動作很流暢,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俯瞰的話大概與書法名家寫字的視覺效果是一樣的。晏若愚只覺得與上次在練功房看到的又不一樣了,上次只是覺得感染力很強,而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燈光的原因,她感覺暈。

很強烈的眩暈感,周圍的一切都不怎麽真實,舞臺上的那個人是常望宇,那個與她的生活八竿子打不着的明星;卻又與她記憶中的明星常望宇不同,或許是因為他化了個與以往不同的妝,或許是因為他這次是一名舞者,而非歌者……

各種樣子的常望宇在晏若愚腦中像放幻燈片一樣過了一遍。以前偶爾看到的在舞臺上唱歌的樣子,現在在舞臺上她舍不得挪一下眼看到的跳舞的樣子,在師父的小花園裏渾身是泥的樣子,喝醉了搖搖擺擺到酒店的樣子,在漠廊北扶着她的樣子,在故人居與兩位哥哥談笑風生的樣子,委屈巴巴地以為她生氣的樣子……還有初見時,像現在一樣遮着半張臉,卻眉眼彎彎藏不住笑的樣子。

明明才認識不過幾天,卻好像回憶很多的樣子。

這的确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晏若愚想,也許我會成為他的小迷妹,像很多人一樣喜歡他;或者也許我不會像那些人一樣,我會更喜歡他。

畢竟她比那些人離他更近。

不過無所謂,喜歡常望宇又不丢人。

舞臺上的常望宇,明明每一個動作都是由晏若愚設計的,明明每一個動作都天衣無縫,可是晏若愚就是覺得,這些動作組合起來,并不像她編的那支舞。

常望宇已經完全将這支舞跳成了自己的版本,與之融合為一體。

《奉獻》這支曲子已經到了尾聲,常望宇完成最後一個動作,鞠躬大于九十度,謝幕,下場。

臺下的掌聲還在繼續,姜祈的臉上毫無笑意,可是眼睛一直緊緊盯着常望宇。

常望宇在拐角處突然小小地回了個頭,沖姜祈所在的位置一揚嘴角,然後被人影遮了個徹底。

“這小子……”姜祈沒繃住笑了一聲,嘆了口氣,“還不錯,沒給師父丢臉。”

接下來的比賽對晏若愚而言便很無聊了。她繃着神經久了,有些困頓,去後臺處洗了把臉。

因為參賽選手不露臉,所以為了防止偷梁換柱的事情發生,選手比賽結束後就在臺側坐着,全程不脫離觀衆視線。

常望宇正與陳先生的女學生聊天,見她過來忙招了招手,“師妹!這裏!”

“認出來了,” 晏若愚笑着走向他,又與那女孩子打了招呼,“感覺怎麽樣,累不累?”

“還好,主要是……” 常望宇頓了頓,“沒事。”

“怎麽了?” 晏若愚吓了一跳,“你別是擰着哪了,你這回頭還要學表……哦,還有演出,受傷了怎麽辦!”

差點忘了,現在身份還未公開,她甚至連陳先生首徒的名字都還不知道,怎麽能暴露常望宇。

“不是,”常望宇似有點無奈,“我沒事,我就是比賽的時候看你四平八穩地坐那兒,看起來一點兒都不緊張,都不關心我的比賽結果。”

晏若愚被他一吓,又聽他這麽說,也是哭笑不得,“師父都不操心,我有什麽可緊張的。緊張個一下兩下的還要被師父損。”

“有道理,” 常望宇雙手四蹄都巴不得舉起了贊同,“易燃包要少招惹。”

“哎,” 晏若愚一擡頭,看常望宇領口松松垮垮的,露出一條金屬光澤的細鏈子來,像是穿着個環一樣的物件。她朝常望宇脖頸看過去,“你帶了個什麽環兒?”

“別瞎看,”常望宇着急忙慌地往後躲,要笑不笑地壓低聲音,“往哪兒看呢,嗯?”

晏若愚愣了一下。她斜瞅了常望宇一眼,突然用一種帶着軟勁兒的嗓音混雜着紅樓腔輕輕說了句,“原來師兄這鏈子比寶姐姐的金鎖還要緊呢,看一眼還犯忌。罷了罷了,不讨這個嫌。”

說完好像還覺得不夠,又補了一句,“指不定還是什麽大人物的标記,既然是貴重東西,可千萬千萬收好,別惹了什麽是非出來。”她特意加重了“标記”二字,又在說到“是非”時挑了挑眉,也回了一個要笑不笑的表情給他,然後輕飄飄地溜回嘉賓席。

常望宇摸摸鼻子,沒看出來,這丫頭氣性還挺大。喏,什麽寶姐姐不寶姐姐的,怎麽聽都有股酸勁兒。

我還沒自作多情到這個地步吧?

常望宇把脖子裏那條鏈子取下來,上面明晃晃地拴着枚高山流水雛龍五弦琴戒。

常望宇輕笑一聲,當然是貴重東西,是得收好了。他在腕表上搗鼓了幾下,彈出來一個很小的匣子,把戒指珍而重之地放進去。

晏若愚回了位置不久,姜祈突然說了句,“你一會兒可別慌。”

“什麽,” 晏若愚莫名其妙,“我有什麽可慌的?”

姜祈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傻子,“你以為穿高跟鞋是為了什麽,我閑的折騰你嗎?”

晏若愚渾身一個激靈,“我還得上臺?”

“你編的舞,你不上臺去領,難不成還要挂我的名字嗎!”

姜祈說,“常望宇會跟主持人說,他來扶你上臺。你機靈點兒,跟着你白家哥哥應該也去過幾次大場面,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等等,晏若愚忙說,“師父,您肯定,常望宇能進前三?我認真的,您別傲嬌,先給我個準話,有可能進不去嗎?”

“呵,” 姜祈嗤笑一聲,“某舞那個代表學生基本是荒了,那幾個藝術團送來的學生裏面有一個能進前五,某戲這回參賽的也是個尖子。剩下的就是孔雀家那個、你陳先生領來的那個小姑娘,還有常望宇。這幾個裏面,常望宇拿不到前三?”

孔雀是代稱,這位少數民族舞蹈藝術家以孔雀舞著名,這次是安排繼承人來參賽的。不過由于她家的舞蹈主題相對單一,出彩應該是難了。頭籌大概拔不走。

陳先生家的小姑娘,這回估計要奪冠——還應該是能拿到名次的選手裏年紀最小的。

評委們還在打分。整個評委席焦頭爛額,偶爾還能傳來幾聲争執。

大屏幕上放出來所有選手的序號和最終成績。前五名依次上臺。

第一名是三號選手的《沙場含恨》,小女孩上前一步鞠躬,摘掉面紗自我介紹道,“我叫魚晚舟,師承陳禾先生。”

果然。姜祈看向陳先生,面露喜色真情實感地道了聲“恭喜”。

陳先生看一眼常望宇,“同喜啊,姜宮主。”

主持人微一蹙眉,“大家也知道,本次比賽是現場直播,所有選手都在觀衆眼皮子底下參賽領獎。我們的第二名,也就是五號選手,提出一個小要求。他說啊,”主持人輕輕停頓了一下,賣了個關子,“只是摘了面具,可能不容易被認出來,他還需要現場卸妝。并且在卸妝之前不可以說話,還請各位觀衆諒解。來五號選手,請出列。”

常望宇上前一步,取下面具,然後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卧槽!我看到了誰!這不是……這不是……”

“是誰”已經淹沒在了觀衆席的驚呼聲中。

常望宇不緊不慢地現場卸妝,一點一點把本來面目呈現在所有人面前。

觀衆席爆發出尖叫聲,掌聲,不敢置信的驚呼聲。

主持人也是一臉呆滞的不在狀況內,很明顯不是知情人。

“常……”

主持人難得磕巴起來,常望宇笑着說了聲不好意思,然後接過話筒,“好久不見。”

臺下一陣喝彩聲。

其實以往常望宇上臺,臺下大部分是歌迷粉絲,反響也一直很好。但是這次,臺下幾乎全是舞蹈愛好者,他的歌迷占比少之又少,尖叫聲卻一浪高過一浪。

這便是實力的證明了。

常望宇歌唱的好,但是他自己也說了,靠天吃飯疏于訓練,就算有十二成的天賦,出現場也難免有些瑕疵。舞蹈卻是紮紮實實的名師出高徒,十幾年的苦功夫壓過來的。

再者,若是歌手跨界來跳舞,可能會引起舞蹈愛好者的不滿——噱頭,為了熱度,甚至話說重點那是玷污;但是一個優秀的、用舞蹈征服了觀衆的舞者,摘下面具告訴你他是一個歌手的時候,無疑會引起這些人狂熱的崇拜。

至少十天半個月以內是這樣。

常望宇清了清嗓子,“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他頓了頓,“大家好,我叫常望宇,師承漢宮姬姜祈姜宮主,是姜宮主門下第五位男弟子。希望大家喜歡。”

晏若愚敏銳捕捉到他說的是“我叫常望宇”而不是“我是常望宇”。他這個作為舞蹈選手第一次露面的恭謹态度,令人動容。

主持人畢竟是受過訓練的,這會兒已經完全回神,從善如流地說道,“小宇出道這幾年,舞蹈方面的驚人實力,幾乎是完全沒有暴露。可是身為公衆人物,你又剛高考出關進入大學,這麽忙,哪來的時間編舞呢?”

“編舞不是我,是我師妹。”常望宇狀似無意地朝晏若愚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鏡頭打過去,大屏幕上出現了晏若愚微笑的臉,這才接着說,“師妹年紀小沒踩過高跟鞋,舞臺地又滑,就不專門上臺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關注一下漢宮姬的官網官博,會有小師妹的官方介紹,以及《奉獻》相關的采訪,敬請期待。”

姜祈眼神裏閃過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卻什麽也沒說。

孔雀家的小主子楊慈堪堪擠進前五,季軍與第四名則分別為某藝術團和某戲送來的學生,至于叫什麽名字……晏若愚都沒仔細聽。

比賽剛結束,姜祈就帶着晏若愚回了住處,期間專門與屈家兄弟會合,卻唯獨沒等常望宇和助理。

——是了,車裏就能坐那麽幾個人,載了屈家兄弟,自然坐不下常望宇和楊哥。

姜祈這是給常望宇甩臉色了。

姜祈一行人前腳到了住處,與屈家兄弟告別之後,後腳常望宇就和楊哥到了。

“你真出息啊五少爺,”姜祈的語氣甚至聽不出怒意,話卻說的格外冷淡,“怎麽,人家魚晚舟小姑娘跳的是自己編的舞,刺激着你了?你這嫉妒的勁兒一上來,臺都不讓你師妹上?”

晏若愚一直說師父是易燃易爆的脾氣,姜祈生氣一般會直接上一通感嘆號,嘲諷雖然沒少過,但這樣陰陽怪氣的語氣卻很少見。

這回看來是真怒了。

姜祈倏地轉過臉,眼神死命盯住常望宇,“是,你現在是大明星,人家外面都怎麽說你的,最年輕的天王?對娛樂圈的規矩深谙于心,雖然不能當場把人擠下臺,但可以不讓人上臺啊,是吧?”

“哦我還忘了,我們五少爺還不是普通的天王,是家財萬貫的那種,在娛樂圈混不下去就要可憐兮兮回家繼承公司的人,豪門世家啊,什麽沒見過,壓箱底的手段一籮筐呢,”姜祈眼眶發紅,聲音發緊,像是在努力逼迫自己說出這句誅心的話,“常望宇,你告訴我,是不是啊?”

常望宇早已想到師父會動怒,卻着實沒想到姜祈出口傷人的功夫這麽高深。他昨天出工作室都是淩晨四點,睡了不到三個小時就去參加比賽,又為了形體好看連飯都沒吃幾口,這會兒又累又困又餓疲憊不堪,大腦仿佛停止運轉了,一時竟也沒想起什麽話能辯解。

他心下閃過一個念頭,沒等他想明白那是什麽,只覺得世界晃了一下,師父讨伐一般的聲聲質問也聽不清了。喧嚣漸遠,他張口說了句什麽,自己也不記得。腳下有些飄,下意識挪了一下步子,沒站穩,又踉踉跄跄地超前栽,終于嗓眼一甜眼前徹底黑了。

耳邊還有最後一句不甚清晰的尖叫,“血!”

作者有話要說: 多了七條評論兩個地雷,我要加更啊啊啊啊啊

咳,這一章小虐我鵝子

誰讓他搶師(媳)妹(婦)風頭

鞠躬

我要給wertuye和多*甜兩個小姐姐大大的麽麽噠

還有所有評論的小可愛

啵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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