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Одиннадцатый
自從莫名其妙的臉紅事件過去以後,常望宇先是工作室裏忙的昏天黑地,參加完比賽又直接昏過去了,前後幾天誰都再沒想起來這茬事。說來好笑,這兩人都沒察覺到對方的尴尬,只當是自己一時鬼迷心竅。
至于到底是誰鬼迷心竅,又到底是不是真的再沒想起來,就見仁見智不必太當真了。
小企鵝又“叮” 了一聲,晏若愚擡眼瞥一眼常望宇,沒看。
常望宇一臉無辜地攤手,并用目光詢問怎麽了。
不是他?
晏若愚打開小企鵝界面,看到……
小天王:“給三小姐賠罪了。” 底下是一個鞠躬的表情。
與此同時,碗裏多了來自小天王的酥油餅。
……我看在餅的份兒上。
堪堪下了雪,姜祈不放心晏若愚來回奔波,也就默許了這種翹公共課的行為。晚上住在師父這兒,第二天楊哥直接開車送到學校。
師父發了話,晏若愚當然就不去殿前聽訓了 ,而既然要去看屈老先生,三小姐去跟屈家打交道這種事情,是于情于理都斷不能帶白家人的——江哥是白澤的私人助理,她晏若愚又是誰?白家心疼她孤身一人幫她找哥哥,她卻不能往白涅心裏捅刀子。
好在常望宇不能出門,楊哥閑着也是閑着,等下了課送她去漠廊北正好。
“丫頭來了,”屈老先生還是老樣子,樂呵呵的,“非深去把甜白瓷請過來,我和這丫頭喝着茶說道說道。”
奇怪了,怎麽哥哥又不在呢。
“上次是讓非厭帶你和小宇玩的吧,不巧了,” 屈老先生随口說道,“非臣和非厭去看望你師父,你來看望我這糟老頭子,多走動好啊。”
這是什麽有緣無分的戲碼……晏若愚無語望天,師父啊師父,別人家的師父都是助攻的,怎麽你就淨添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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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常望宇,原本還能指望他,現在連聲都不能出,可還行!
姜祈似是對屈家兄弟的到來早有準備,寒暄了幾句,突然道,“你們今天不是來看我的。既然若愚不在,有什麽話就攤開了說吧。”
屈非臣輕笑了一下,卻并不搭話,兀自在旁邊喝着茶。
“姜宮主,您是長輩,這話本不該我說。但是若愚畢竟與我關系非同一般,不由得我不緊張。她現在身邊并沒有一個分量足到可以幹涉她選擇的人,無論是她舅舅還是白家,或者是您。”
姜祈冷笑,“你對她倒是了如指掌。你猜她樂不樂意知道。”
“我承認這是小人行徑,所以從來不奢求被原諒,”屈非厭目光誠懇,“明人不說暗話,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不配被原諒的。她可以不知道我,知道了也可以不認我,”屈非厭停頓片刻,聲音低下去,“就算她心地善良慈悲為懷認了我,我也不敢奢求她不恨我。”
“我也沒資格幹涉她的選擇,” 屈非厭接着說,“她喜歡什麽、想學什麽、如何從業,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情。可是我想,無論是您,還是她舅舅,或者白家,一旦給她規劃了發展方向,她絕不會置之不理。”
晏若愚是重感情的人。如果白家需要,晏若愚就算不喜歡也會回去學着做一個有手段的千金小姐。舅舅要是撂挑子不想管無噫了,晏若愚也絕對不會扔下古琴作坊任其自生自滅。
所以,在以上二者假設都不存在的情況下,如果姜祈有讓三小姐在舞壇露面的意象,晏若愚至少會花個七八年的時間把生活重心放在這兒。
姜祈嘆了口氣,屈非厭到底是個可憐孩子,“你不用試探我,你們的事我不會插手,我也不會給她任何暗示。但我可以告訴你,你想的沒錯,若愚的确想認你。她顧慮很多,也不敢挑明,但你想給她提建議,她會很高興。在她眼裏,你的分量遠比我要重。”
“舞蹈是年輕人扛大梁的,每天都要面臨各種各樣的傷,你舍不得她受苦,我理解。不過,”姜祈露出一個挑釁式的微笑,“我收的是承我衣缽的徒弟,她也行拜師禮認了我,兩廂情願的事情,別說你只是她哥哥,就是為人父母的,也沒什麽理由橫加幹涉吧。”
姜祈性格古怪,處事态度強硬,并不會因為與屈老先生的忘年交而有所改變,這是屈非厭知道的。屈非厭聞言剛要說話,見屈非臣沖他擺手,便聽後者說道,“姜宮主言之有理。兩廂情願便再好不過了,您一諾千金。”
又聽屈非臣說,“祖父不放心小宇,方便去看看麽?”
姜祈點頭,語氣軟了幾分地說,“若愚的人生是她自己的。”
屈非厭還愣怔着沒反應過來,就聽屈非臣已經三言兩語結束了這個話題,只能跟上,轉去隔間看常望宇。
從姜祈的院子出來,屈非厭整個人都顯得很亢奮。亢奮了沒多久又眉頭擰成一個“川”,也不說話,就愣愣地坐着。
“怎麽了,” 屈非臣開着車,“又尋思什麽呢?”
“你比我早出生的那半個月到底吃什麽了,”屈非厭面色沉重,“處事寸步不讓,說話滴水不漏。姜宮主明明諷刺我管的太寬,怎麽聽到你耳朵裏就成了一諾千金了。”
“為這個啊,” 屈非臣少見地笑了,“關心則亂。姜宮主一向不說軟話,言語帶刺是常态。可她既已明明白白說了兩廂情願,令妹不願做的事,她必不強求。”
“你別令妹令妹的,怎麽着啊,”屈非厭一把抓住方向盤,“跟我不是一家人是吧,我妹妹在你眼裏是外人?”
“不好意思了,” 屈非臣從善如流,松了手讓他打方向盤,“怎能拿若愚當外人。我若有令尊這兒女雙全的福分,想來也是看不上兒子的。”
旁邊猛的沒了聲響,握着方向盤的手也松開了。
屈非臣心知說錯了話,不由得緊張起來。飙車一路到頭,一直注意着旁邊人的反應。
一會兒估計要摔車門了。好在手頭不緊,摔壞了就拉去修吧。可是怎麽哄呢……
然而車開到故人居後院,直到火都熄了也沒見屈非厭有什麽動作。
屈非厭保持着之前的姿勢目光呆滞,臉上沒什麽表情。
但屈非臣就是覺得他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
嘆了口氣,屈非臣拍他的肩,“……對不起。”
屈非厭的情緒從這三個字開始蘇醒,眼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眼淚在兩個人反應過來之前奪眶而出。
屈非厭內心,靠,丢人死了。
可是還是好委屈,丢人也還是好委屈。屈非厭被眼淚猝不及防糊了一臉,越發委屈起來。
其實屈非厭小時候是不怎麽哭的,從懂點事兒開始就上房揭瓦,磕了碰了打架了、甚至被人罵“野種”,但凡別的孩子鬼哭狼嚎撒潑打滾的事情就沒有能把他惹哭的。
只有屈非臣知道,表面上吊兒郎當的土匪頭子,小心髒其實脆弱的很,淚點也特別低。盡管他每次都只在心裏委屈,就算是當着屈非臣的面也沒怎麽掉過金豆子。
直到晏若愚出現。上次也是因為晏若愚突然露面,屈非厭大半夜悶在被子裏對他說,“你別看。”
你別看。
他委屈了很多年了,一直把委屈揣在心裏。可是今天,從姜祈那句“若愚的确想認你”開始,這委屈就像決了堤,忍不住了。
捅馬蜂窩了吧。屈非臣腹诽,能怎麽辦,哄呗。
屈非臣抽了一沓子紙出來,慢慢幫他擦眼淚。他擦一點,這一點地方又被眼淚打濕,眼淚滑過來一點,他再輕輕擦一點。
一直到這沓子紙都用完了,屈非厭還是淚流滿面的可憐樣子。
屈非臣無奈,造孽啊。伸手正打算把盒子裏剩下那點紙全取出來,屈非厭突然往他懷裏一撲,眼淚全擦在他胸口的衣服上,哭出了聲。
屈非臣把手收回來,也顧不上他那一口半文半白的語言文字風格了,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我錯了,不委屈了啊,我瞎說的。在你面前沒壓力,說話沒個把門的,您大人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好了好了,衣服都給你擦眼淚了,再哭可就只能用褲子了……”
“屈非臣你混蛋——” 屈非厭頭埋在他身上哭着罵,“我怎麽不好了你們都擠兌我——你也擠兌我——你們都欺負我——”
“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屈非臣聽他哭的氣都喘不上來,一只手在他背後從上到下捋,“乖啊,我混賬,我擠兌你了,讓你擠兌回來……”
屈非厭孩提時代都很少哭到打哭嗝的程度,今天實在是哭狠了,一張臉漲的通紅。從老哥懷裏起來的時候還一下一下抽着肩膀,眼角濕漉漉的,眼睫毛幾根粘在一起,整張臉都寫着不開心。
屈非臣無奈地看着他,又伸手去拿紙巾,一點一點給他擦眼淚。
屈非厭臉上紅一道白一道的,又是淚痕,又是被衣服硌出來的印子,好不可憐。
“我怎麽你們了,都不喜歡我,都嫌棄我……” 屈非厭越說越傷心,眼看着又要哭出來。
屈非臣忙說,“誰不喜歡你誰嫌棄你了……小沒良心的,嗯?祖宗?一日三餐我伺候着,闖了禍我兜着,不想上班就小酒館兒往我手裏一塞,小時候睡不着還得我來哄……怎麽哭的這麽厲害……讓別人知道了還以為誰虐待你了呢。”
“就是你虐待我!都不給吃肉……”
得,翻舊賬了吧。屈非臣默默在心裏翻個白眼,“好好好,是在下錯了還不行麽,這位公子,在下不才,照顧人是指望不上了,橫豎公子也不曾破費,若不嫌棄,不如由我貼身伺候着,伺候的不好你教教我,嗯?”
上次還是“請個貼身的”,轉天就成了“伺候的不好你教教我”,呵,男人。
“油腔滑調,” 屈非厭戳穿他,“裝的像個正人君子。”
這是哄好了,屈非臣認命地點頭,“是,奴才知錯了。”
屈非厭抓起幾張紙往臉上揉,三兩下下車去了,留給屈非臣一個冷漠的背影。
算了,君子坦蕩蕩,才不是裝出來的。
屈非臣搖頭,這些年明裏暗裏受了不少罪,哭出來也好。
然而屈非臣着實沒想到,這次屈非厭實在是哭的很下功夫。他把車廂裏擦過眼淚的衛生紙處理幹淨,又把老爹的車鎖好,前後不到兩分鐘的時間,等他從後門走進故人居,竟然沒找着人。
衛生間沒人,廚房也不在,人呢?
不會吧?屈非臣心說,不去洗臉,這是躲卧室裏生悶氣去了麽!
他看屈非厭的卧室門虛掩着,就輕敲了兩下,沒人應。屈非臣推門,“非厭?”
屈非厭歪在床上,睡着了。
“……”
哭的真辛苦。
輕手輕腳退出來,屈非臣去吧臺看着,讓老周歇會兒。
坐在那兒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這些年他一直怕屈非厭有性格缺陷,從小到大,該他操心的、不該他操心的,他都一手包了。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屈非厭性格很好,就是沒什麽安全感,敏感的像個孩子。不過看他今天哭的這個委屈勁兒,到底心裏還有多少陰影面積是陽光照不到的?
要不是他這一通哭,屈非臣想,你還真以為是自己無微不至,其實是他一個人死撐着堅強。
心裏有點酸着疼。
最後他坐不住了,直接給老周放了假,把前門鎖了。拎着瓶二鍋頭坐在屈非厭床前喝。
睡着的人怕冷,屈非厭原本大喇喇歪在那兒,這會兒無意識地往一塊兒縮,看着愈發可憐。
屈非臣嘆口氣,拿條毯子把人裹好,然後往下抱了一點兒。
屈非厭淺眠,這麽一挪動眼看着就要醒,半夢半醒之際還能知道來的是誰,“非臣……”
“在呢,”屈非臣漫應一聲,“睡。”
晏若愚窩在宿舍裏刷熱搜。常望宇又回到休假的隐身狀态,但熱度不減。之前常望宇每天天大概能增加七萬關注,這兩天漲了近七十萬,足見影響力。
兩天,熱度正盛的時候。熱搜還在前三,并且仍有上升的趨勢。晏若愚點進去,随手劃拉劃拉,發現了一點細節。
衆所周知,現在為了不讓數據分流,營銷號雖然各有各的文案,但點開視頻卻都是一個地址。這樣每一次播放都能計入數據。
可是常望宇的熱搜卻不一樣。前三個視頻,無一例外,都夾帶了私貨。
師父說常望宇“豪門世家,手段一籮筐”,能把常望宇說到急火攻心的程度,可見是将了軍。既然師娘說了最近常望宇工作室是常家在打理,那就應該是常家現在管家的常望寅大少爺。
常望宇,常望寅?
再怎麽着應該也是平輩吧,兄弟關系?
堂弟麽?可是常家的子孫,就算只繼承了家産裏的一點零頭,應該也不至于過的像工薪階層的孩子吧?
……同父異母?私生子?
晏若愚心裏無端打了個寒顫。如果是這樣的話,常望宇這幾年的黑料……常望寅真的會為他的事盡心盡力嗎?
晏若愚不敢再想,急忙把注意力放在熱搜上。
這個常望寅顯然深谙娛樂圈“抛磚引玉”“聲東擊西”以及“挂羊頭賣狗肉”的連環用法。最上面的第一個營銷號發的視頻雖然是當時全球直播的版本,但卻在開頭處放了姜祈和晏若愚側臉入鏡,而最後也恰到好處的把晏若愚和常望宇的臺上互動剪了一點進去。
但是放進去的那一點鏡頭卻偏偏不是晏若愚湊過去看項鏈的情景,而是常望宇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挑着眉問晏若愚“往哪兒看呢”的表情,并且消了音的。
看起來真的很熟啊喂!
晏若愚咬牙切齒,這個常望寅還真是,既炒作了又沒讓她背上“勾引男星”的罵名,到頭來她還欠了人情!
評論畫風果然不出晏若愚所料,一波是“震驚常望宇怎麽這麽牛逼”派,另一波是“卧槽這女的誰”派。
果然就有好心人指路了,請看常望宇的現場采訪,這個很好看很親密的女生是師妹的啦不要多想……
然後退出評論在熱搜詞條裏看,第二個營銷號發的視頻就是常望宇的現場自我介紹,以及“師妹穿着高跟鞋就免上臺了”雲雲,評論裏吃醋和大呼體貼的分庭抗禮,各占半壁江山。
再往下劃拉是漢宮姬官博,關于晏若愚的個人簡介,隐晦地表明“編舞可以找這位小盆友”的廣告意味……
還沒完,常望宇的粉絲行動迅速,從第四個視頻開始就是飯制了,常望宇的出道經歷、個人向電影、粉絲手繪……飯圈大大們産的糧突然就搭着東風散的到處都是,遍地生花熱鬧非凡。
不過,按照娛樂圈爆炸性新聞的發酵規律,從明天開始,畫風就未必好看了。
常望宇簽的那個小破公司,這會兒大概還只是想着借風點火,把常望宇的“戀情”落到實處;別的公司嘛……
常望宇是不是沒讓師妹上臺來着?
常望宇比賽完是不是沒和師父一路回漢宮姬來着?
剛公開了師徒關系,正是該趁熱打鐵消除其他人疑慮的時候,怎麽能不一起回漢宮姬呢對吧。
平時從來不跟着常望宇瞎拍的狗仔們,也該露面了。
晏若愚給常望宇發了個挑釁的表情過去。
“小天王,你哥做事兒靠譜麽?三小姐可還在孝期呢,桃色新聞不能随便傳啊……他要是玩脫了,三小姐走投無路,大概也只能去某浪賣慘了……嘤嘤嘤,師兄不讓上臺腫麽破……”
常望宇懶洋洋地開了語音,“行啊,到時候我跟我哥說一聲,大概還能借你幾個營銷號用用。咱倆什麽關系啊,師兄師妹,一家人嘛……”
“喪期?”圓子突然冒出來一句,“說起來,你是不是好多地方都不能去,活動也不能參加?”
“按理是,”晏若愚皺眉,“不過老晏雖然喜歡傳統文化,卻又看不上封建禮教。遺言裏說……”
“若愚我兒……行到水窮處,只這一件事心下難安。我心力不足,這話能帶到屈家,也就無憾——恨當年懦夫不敢問清前因後果,不堪為父,不求諒解!你若為難,就當作不曾見過;若可以理解,話到就好,認或不認,你們自去定奪……我的過失,兩下裏都是虧欠,你怎麽處理都對,不必有心理負擔。為父之願,只希望你與那個孩子都能康健平安幸福快樂——這副身子不必留着,一把火了的幹淨,餘下的一點灰,一半撒在山上随風走,一半抛入黃河水東流,把我沒去過的地方都走個遍……白事上規矩多,我與你舅舅說過了,你不必當真,安心過你的日子,我連屍骨都不留,還跟那些破規矩能有什麽牽扯……”
話是這麽說,但守孝本身也不是為了那些禮教。父母新逝,哪有心思梳妝打扮吃喝玩樂。晏桓吊着一口氣撐到晏若愚高考完,成績還沒下來,便撒手人寰。三個月的長假,沒有學業壓力,沒有作業負擔,別人都是與朋友談天說地享受生活,只有晏若愚,與衆不同到近乎心碎。
六月的陽光明豔如斯,可是晏若愚目光所及之處,無不是慘淡的黑白色。她也不哭,也沒跪,就靜靜在靈堂坐着。來了吊唁的人,她跟在舅舅身後規規矩矩地問候,然後感謝。問候過了,繼續在靈堂裏找個地方窩着,對着老晏的遺體發呆。
其實,整個大腦都是空的,她也并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麽。只記得她在靈堂裏便打定主意,遺體火化以後,骨灰先留着。總得把他放不下的那件事辦了,到時候無論是她晏若愚一個人還是多了個哥哥,都算是了了老晏一樁心事,要山要水要風要幹淨,且随他去。
骨灰請回來,就先在門口那棵樹下先埋着。接下來的兩個月,晏若愚一頭紮進晏桓寶貝一樣的書房,小說列傳、手稿筆記,他花費十年二十年斥重金不間斷收集來的古籍,抄本、善本、孤本乃至竹簡,她一行一列細細讀過,一字一句都不曾錯漏。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與晏桓建立持久而不受時間制約的“聯系”,不因任何不可抗力而轉移。
這兩個月裏,晏若愚吃了秤砣鐵了心腸一般,連舅舅的話都聽不進去,扔了幾十分報了某大。
說起來,晏若愚當年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後來晏桓病着,秉持“父母在不遠行”的理念,她一早看中了某大。分絕對能上線,師父在附近隐居,每周都能回家看看老晏。
沒成想老晏油盡燈枯的太早,舅舅嘆着氣跟她說,你走出去吧,留在這兒幹嘛呢,到處都是回憶……你放心上你的學,你哥的事情,有我呢。
晏若愚不走。
“您別操心了。認親當然是要我自己去認,三顧茅廬把誠意擺出來人家還不一定願意搭理呢,我要是認不回來,我爸……”
三小姐和老晏一向是稱朋友不稱父子,“老爺子”“老晏”都是尋常稱呼,這一句“我爸”明晃晃像把刀,端的是直接往心窩裏戳。
拗不過她,随她去了。
晏若愚自己知道,她不走,認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怕,自己像只風筝,老晏抓着風筝的手一松,她就找不到根了。
怎麽敢放任自己離開呢。這個地方,人沒了家還在;出去了,天高海闊,就不知道會随風去哪裏了。
等晏若愚好不容易将目光從老晏的書房挪出來,已是九月開學季,她好整以暇地将過往打包,雲淡風輕地走出那個小小的蝸牛殼,仿佛什麽都不曾經歷過,從容不迫地迎來每一個真情實感或者順口一問關心她的人,把“樂觀堅強”四字刻在臉上,或者刻在心裏。
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一新生而已,沒有什麽不一樣的。
其實火化後舅舅就按老晏的安排讓晏若愚脫了孝,但還是那句話,孝期不是禮制,是心裏的一道坎。老晏安排他的,三小姐安排她的。
她的衣服“非黑即白”,行程三點一線,守孝很是仔細。
孝期禁娛禁遠行,晏若愚卻又是跑了一趟帝都又是去了比賽現場,甚至還傳出來八卦緋聞——前者是工作,後者無稽之談,晏若愚倒沒當回事。
喔,還漏了一條。晏若愚到了蘭州,安排人去白家打工,前前後後也出去聚了幾次。但每次都是露個面就走,戴着白澤的羊脂玉戒,身份是掌門姑娘,性質算工作。
林林總總,晏若愚仔細地數了一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心裏這點“守孝”的執念好像是因為事兒沒辦完。
她要是跟屈非厭打開天窗說亮話了,無論結果如何,從她的角度來說,喪期差不多就算結束了。
她又發了條語音給小天王,“我說真的,你哥要炒作我理解,可千萬千萬不能太過分哈。”
“哈,”常望宇露出一點小虎牙,他心裏耍賴似的想,“我又做不了主,我這一點承諾,你當真麽?”
不過晏若愚猜到了開頭卻沒猜到結尾。她原本以為,明天開始事件熱度下降,其他各方會着手給常望宇潑髒水,而常望寅會做好準備讓每一個黑料都翻船。
然而事實是,沒等到當天下午,論壇就爆了。
【來來來嗑一嗑常小天王酒店的那些事兒】
“這幾天被常望宇刷屏了哈,常小天王歌好詞好才華好也就算了,舞蹈也這麽逆天可就說不過去了,比你顏好的人比你有實力還比你努力……不過呢,今天露珠不是來說這個的,就偶然嗑了個瓜來跟大家分享一下。公道自在人心,各位捧個場樂一樂。”
“一樓視頻,前方高能,非戰鬥人員請迅速撤離。”
應該是拍視頻的人在走動,畫面上閃過一面牆,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間來回颠倒,抖動劇烈。周圍雜音很多,應該是在什麽酒店的大廳。
“常望宇!我看見他進來了!我跟着他進來的!”突然傳來一個尖銳的女聲,“今天見不到人誰都別想我從這兒離開!讓開——少碰!相機磕一下我要你賠!別以為我不敢!”
“我糙你媽——保安了不起嗎牛逼嗎!今天你碰我一下出去我就躺地上滾!我告你別以為老娘是吃素的!不就一破保安!虎子過來——我告訴你我們有打手!糙你祖宗少瞎幾吧拽!虎子上樓!”
“老娘跟你好好說話,你們都是下苦人我也不為難你們,我就話撂這兒,我追個星我樂意沒礙着你,常望宇今天走路打擺子估計是喝了酒,你讓我從這兒上去我看看他住的怎麽樣就下來,誰也管不着對吧——狗屁職責!怎麽着你們這酒店是皇宮嗎我們不能進?或者身份證給你給我開個房!顧客至上不懂嗎!”
“你就說我上去你老板扣你多少工資,我給你!老娘不缺錢我告訴你!少碰——離我遠點!虎子,刀呢!我告訴你——”
畫面上出現了好幾個人,一個女的一邊拿着手機在拍,應該是所謂的私生飯,在酒店大廳撒潑,旁邊還有一個臉上帶疤的壯漢,應該就是那個“虎子”,高大威猛壯碩魁梧,不過他可能是起個吓唬人的作用,不讓保安靠近之前那個女人而已,并不像真要拿刀出來的樣子。
女人還在撒潑,“我告訴你!常望宇天南海北跑哪我都跟過!他經紀公司都有我們的人!他去學校住宿舍我在宿舍外面守着,在公司住宿舍我在窗子底下盯——他去工作室出的新歌音頻老娘都有!跟着姜祈那個老女人能有什麽前程——你給他房號打電話!告訴他,除非他窩在裏面一輩子別出來,出來我開車撞死他都不讓他走!”
畫面又劇烈抖動起來,顯然錄視頻的人看到了什麽。拍的不清楚,後面直接就成了黑屏。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董事長”,周圍略安靜了一下,接着是一聲慘絕人寰的凄厲叫聲。一個不算很大的女聲說,“保安解決不了你就沒辦法了!一個月五位數的工資白拿?”
剛才那個喊“董事長”的人說了句什麽聽不太清,緊接着就聽“董事長”說,“去跟法務問問,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畫面是黑屏,并不能知道現場發生了什麽。但之前那個撒潑的聲音卻安靜下來。
視頻裏傳來高跟鞋點地的聲音,那董事長在一片安靜中說了句,“手機給我。”
“我沒有偷窺別人隐私的習慣,也看不慣那種人。所以……”
“所以,麻煩各位了,格式化吧,方便我們的人檢查。”
又過了幾秒,那個董事長又說,“我聽說今天常望宇來了?”
“想好了再說!”
“沒來沒沒沒沒來!常望宇沒來!”
“法務呢,鬧事的能告麽。”
“還不走是打算吃官司嗎!”
……
二樓:“咳,有課代表出來劃重點嗎?”
三樓:“我是不是聽錯了?常望宇……姜祈?是被包那個什麽養了麽?”
四樓:“樓上別吓我我還是個寶寶。”
五樓:“這個聲音挺年輕的,應該不是姜祈。所以……常望宇嫌姜祈年紀大還在外面玩?”
六樓:“我操別鬧好嗎常望宇才十八!這這這這也太重口了吧!”
七樓:“樓上是不是搞錯了,常望宇十四歲就火了……也就是說……戀……”
八樓:“童?”
九樓:“哇你們在說什麽!難道他不該嫌姜祈年紀大嗎!”
十樓:“卧槽我好淩亂我想靜靜。”
……八百四十七樓:“這真的不是自導自演麽?常望宇全程沒出鏡啊。”
“加一,常望宇這次打了好多唱跳藝人的臉,有人要整他吧。”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常望宇沒露面也就算了,那個什麽董事長出來就黑屏了,不會是怕穿幫吧。”
“這只能算瓜,又算不上錘。”
“就算是要整他好了,娛樂圈天天那麽多瓜,有實錘的有幾個?無風不起浪嘛。”
“那個女的說話帶京腔,老北京人吧……陰謀論一下,真未必是粉絲,在帝都混的好的想見個小明星還用做私生飯?常望宇這是動了誰的奶酪了?”
“樓上話說清楚,京腔怎麽了,帝都怎麽你了?”
“地域黑司馬。”
“這層別鬧了,對號入座煩不煩。”
“我倒覺得有這個可能。那女的又有錢,說話一副仗勢欺人的嘴臉,還張口閉口你們下苦人,說不定真是什麽誰誰誰的二姨太太的三舅媽呢。”
“我靠還是覺得接受無能,這要是造謠的話也太惡心了吧,師徒,亂那個,倫的好麽。”
“呵呵,認爹了解一下?”
“不是——那個,有歧義吧,原視頻只說了跟着姜祈,徒弟跟着師父也是跟着啊,過度解讀了吧?”
“我只想說,私生飯真恐怖。”
“住宿舍在外面守着,住公司在窗子外面盯?我靠,這麽恐怖。”
“這女的跟抓小三一樣,不會睡過吧。”
“我以為這女的是個潑婦,沒想到她是個偷窺狂變态。”
“我也覺得這女的活像抓小三,有恃無恐的。”
“加一,我也覺得這帖子有人帶風向,酒店有人鬧事,就算董事長出面解決問題,就能代表他和董事長有什麽關系嗎?”
“樓上這話說的,哪個董事長閑的沒事幹保安的活?不是我說,那個董事長到底什麽手段,一聲慘叫是怎麽來的。”
“這個董事長……和常望宇肯定不清白。”
“董事長親自出馬,啧啧啧。”
……一千一百七十樓:“保安真弱雞。順便,私生飯什麽的,見識了。”
“先不說真假,這年頭公衆人物真難混。”
“樓上心疼公衆人物的時候還是想想自己的房貸吧。”
“不是我說,常望宇要是十八歲出道,這東西我就信了。不過他十一歲就出道了,樓主真惡心。”
“加一,這裏路人,樓主收了多少錢。”
“樓主惡心。我弟和常望宇差不多大,真心疼這孩子。一天被那幾個流量蹭熱度也就算了,還要被這樣整。”
“做個人吧各位,這種假料也他媽有人當真?”
“別說粉絲,我一個男的都看不下去了,露珠要臉嗎家裏沒孩子嗎?”
“加身份證號。”
“喪心病狂,露珠想紅想瘋了吧。”
“默默心疼一下常望宇,如果那個女的說的都是真的,這孩子從小生活在什麽環境裏啊。”
“加一,私生飯真的太恐怖了。”
“別不信,私生飯瘋狂起來真的撞車的,我正主就差點被撞過!”
“樓上別走,咱倆應該是一家的。”
……
晏若愚背後出了一身冷汗。
她被視頻吓到了。從麥積山路回白家酒店的那天,路上她就想清楚了,對方肯定是撒潑打滾耍花架子的,吓住了就能解決——但她真沒想過人家撒潑打滾的本事這麽高端。
喔,還是個敢撞車的。
想想都玄,畢竟敢撞車就兩種,一種是真不怕死,一種是篤定了對方不敢死。晏若愚是運氣好,刀沒開刃就把人吓退了。萬一那天來的恰好是前者……
掌門姑娘?掌門奶奶來都沒用!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視頻完全黑屏的那段兒,也就是“董事長”出來之後。
那個和晏若愚語氣完全一樣說的話也完全一樣的女聲,不是晏若愚。
作者有話要說: 我兒子真的很欠收拾有沒有
小小年紀就被爆出這樣的醜聞
讓我這張老臉往哪擱啊
三小姐,三小姐……
小宇還小,您可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
三小姐……
咳,戲精部分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