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Двадцатый
“咳,”晏若愚笑了,“還好。我處理這種碰瓷兒的事情,一般也不會特別野。主要還是吓,我又不是混的。”
“我就知道,”常望宇笑嘻嘻的,“我高一不就不怎麽來白銀了嘛。回來以後聽他們叫你掌門姑娘,就特別想知道你發飙是什麽樣子。可惜,貌似沒什麽人見過。”
“發飙也不會對你,”晏若愚樂了,“發飙都是對陌生人才那樣。對你這種級別的熟人,不高興的時候都是冷戰。”
常望宇背後一涼,“什麽叫……我這種級別的,熟人?”
“就是像你這樣經常面紅耳赤像剛出鍋的芋頭一樣熟透了的人啊。”
“……”
麻麻你兒媳是個壞女人。
“你下午幹嘛去了啊,”常望宇倒不是想窺探她隐私,就随便一問,“感覺去了好久。”
“去醫院看望一個老朋友。”晏若愚面露惆悵,卻又有幾分欣慰之色,“恢複得還不錯。”
常望宇沉默,好半天才問,“是在醫院認識的嗎?”
“一起住進重症監護室的病友。”晏若愚翻手機照片給他看,“腦溢血。出血量大,院方不想救。現在胳膊腿都能輕輕動一下,可以小幅度伸懶腰、打哈欠,偶爾能哼一聲,眼睛也睜着。但沒什麽意識,還是植物人狀态。”
“為什麽植物人也能動?”常望宇懵懂,“植物人會動?”
“恢複得好一點的都能輕微動動,但幅度不太大。眼睛也能睜,但就像初生的嬰兒一樣,大腦裏是空的。”晏若愚說,“好幾年了,肌肉萎縮得很厲害。想想那時候下病危通知書,醫生護士都說活不了,到頭來人財兩空……道理都明白,誰能狠下那份心呢。”
常望宇聽得心悸,這幾年他奔波勞碌,加之經紀公司百般刁難,一直遺憾沒能多去醫院幾次,沒能再看看晏叔叔,“明天……我可以去看望他麽?”
“如果不會對你造成太大的困擾……”
“不會的,”常望宇急忙表态,“我會全副武裝,一定不讓別人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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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晏若愚搖搖頭,“我怕你看到以後,承受不住。”
常望宇怔住了。
那些人間苦難,她早已經過見過了,早都看習慣的東西,卻還是擔心他無法承受。
究竟,是多麽難堪的場面,令她如此不放心。
她的焦慮,她略顯成熟的婚姻觀,她對愛情的不信任……一切的一切,根源原來在這裏。是她在醫院裏看到的世間百态,給了她不放心的理由。
“我去。”
“常望宇”這三個字,在浩瀚宇宙裏連一粒塵埃都算不上,在廣袤國土上連保護自己都很困難,在漫漫歷史長卷上甚至不值一個标點符號——他什麽都不是,他能做的并不多,可他畢竟也知道“集腋成裘”四個字怎麽寫,能幫一指甲蓋也是好的。
晏若愚輕吻上他的面頰,“謝謝。”
醫院。
晏若愚熟門熟路到了神經外科,跟護士小姐姐們問好,然後進了一間病房。
晏若愚将手放在他肩膀上推着他走。那一瞬間,常望宇感受到來自她的力量,居然有點不敢抗拒。
常望宇被晏若愚一步一步推到床前,看到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頭上纏着白紗布,鼻子裏插着一條管子。常望宇有點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去看晏若愚。
“這是胃管。植物人喝水吃飯都得從這兒走。”
晏若愚并沒有看他。她試了試床頭櫃杯子的水溫,又拿起旁邊去了針頭的針管,吸了一整管的水,注入那男人的胃管中。
這個小時候打預防針無數次見過的動作,這一刻看在常望宇眼裏,重若千鈞。
病房裏只有他們三人,晏若愚把常望宇的口罩圍巾都取下來,對床上的人說,“這是我師兄,帥吧?帥你就眨兩下眼睛,連着眨。”
那人連着眨了好幾下,分不清是真想說“帥”還是單純的生理特征。
“師兄,你過來,你來。”晏若愚領着晏非屈走到床頭,輕輕剝開那層紗布,“你看看,你自己看。”
常望宇一下子定在那裏不會動了。
他伸手想用紗布蓋住露出來的那一點地方,但是他哆嗦的太厲害了,什麽都抓不住。他想閉上眼睛,但大腦拒絕執行他的指令。鼻子有點酸,他卻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麽會這麽想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就站在那兒直勾勾地看着。像一尊雕塑。
既不會躲,又不會用手遮住視線。
晏若愚從後面輕輕拍了他一下,他就像被觸動了機關一般,猝不及防一把推開晏若愚奪門而出。還在門框上磕了一下。
樓道裏有人顯然認出他,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脫口而出,“常……”
常望宇在公共衛生間裏幹嘔。
那人頭頂上那一片血肉模糊讓他胃裏泛酸。他不知道怎麽面對,但是那個樣子清晰地刻在他的腦海裏。
那一片兒沒有頭皮。
當然,裸露在外的也并不是頭骨。而是一片镂空的金屬。在镂空金屬片的邊際,與頭皮長在一起,血肉模糊。
太痛苦了。
他想起那個男人輕輕眨的幾下眼睛,他不知道他疼不疼。
“腦溢血做手術的時候得去掉一塊頭蓋骨,後來用钛合金人造骨補上了。”出來以後,常望宇在安全通道裏透着氣,晏若愚蹲在他旁邊,“手術很成功,但是他出現了很嚴重的排異反應。這塊金屬在他體內,導致他的刀口一直都沒有愈合,漸漸就開始腐爛了。
“最初只有指甲蓋大的一片地方能看到金屬片兒,現在整個钛合金都在外面裸露着,時不時會流膿。他父母親年紀大了,又沒結婚,平時都是他哥哥在照顧。有時候他咳嗽的劇烈一點,傷口全都裂開,枕頭上全是血。”
“你看到他脖子上那個洞了麽。剛躺下的那幾個月,沒有自主呼吸,在脖子上開個切口,插根管子輸氧。那時候肺部感染的厲害,有點痰都要從那兒咳出來,每次我都覺得那根管子會直接……”
“別說了!”常望宇痛苦地蹲下去,“別說了……”
晏若愚好想抱抱他,對于一個沒怎麽見過死亡與病痛的人而言,這太殘忍了。
可這是在醫院,她不能冒這個險。
“先回去,好嗎?”晏若愚拉他起來,重新把人裹得嚴嚴實實看不出來,“你沖出去的時候撞上好幾個人,再不走就被認出來了。”
常望宇聽她的往外走,沒走幾步又停下步子,“他能感覺到疼嗎?”
“能。”
“如果今天你掐他一下,你就會知道他對疼痛有多敏感。但是,”晏若愚閉上眼,聲音抖的厲害,“他像我們所有人一樣會疼,可他沒辦法讓你明白他疼。有一次我去看他,他眼皮上落了一只蚊子,額頭上也落了一只蚊子,他不舒服,可憐兮兮的一個勁兒擠眼睛,你知道那是個什麽樣的畫面麽……”
常望宇心知不小心戳了她痛處,忍耐半晌,還是忍不住問道,“晏叔叔最後……你怪他嗎?”
怪他留你孤身一人在這世上,遍嘗人情冷暖嗎。
“不怪。”
晏若愚任他在這樣随時能被狗仔拍到的場合擁住自己,箍得那樣緊,“你知道癌症晚期是什麽樣子嘛,骨瘦如柴卻又渾身腫脹,高燒不退,痛如萬箭穿心……他每次強打着精神問我學業上的壓力和困難、對我笑,我都恨自己晚生了兩三年,要是能早一點高考,也就不用他這樣挂心。”
“我想讓他活着。可他要承受那麽大的苦楚,這是我自私啊。”晏若愚苦笑,“他也會疼,為我苦苦捱了那麽多年,如今他要解脫,我怎麽能怪他。”
當至親之人性命攸關的時候,救還是不救。
同意放棄治療,你會內疚一輩子。
同意繼續治療,你會痛苦一輩子。
堅持救,你會有大半輩子的時間被他的痛苦淩遲,想起來就抓心撓肝,恨不得替他扛下來。
不堅持,你會有大半輩子的時間被自己的良心質問,止不住去想如果沒有放棄他會不會活下來。
臨終,殘忍麽。
常望宇甚至不敢想象,晏若愚面對一個換好衣服吞下藥還把遺書捏在手裏求她不要怪他的已經沒有呼吸的父親,會是什麽反應。
她把人送去醫院,明知希望渺茫還是要求繼續治療,把眼前天天上演的那些痛苦戲碼帶來的認知通通抛之腦後,最後在他自我了斷的結果下苦笑着認命,美名其曰尊重他的選擇。
執意把他留在這個世界裏很殘忍,因為你想象不到他的痛苦,更想象不到他選擇離開需要什麽樣的勇氣。
臨終,殘忍麽。
呵,畢竟,生而為人。
心情難免低落下來。氣氛有點尴尬。
“對不起……”
“對不起。”
常望宇詫異地看向她,“你有什麽好對不起的?”
“那你呢,”晏若愚問,“你又是為什麽?”
“為我的怯懦道歉,”常望宇有點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反應那麽大。”
“你沒怎麽見過,這也正常,”晏若愚嘆口氣,“我道歉是因為,明知這種生生死死的事情會帶來很大的困擾,卻還是帶你來了。”
常望宇提出要來的時候,晏若愚就猶豫過。他是公衆人物,一年至少會給各機構捐個上百萬用以慈善,這些錢有很大一部分用以治病救人。
可今天,她告訴他,并不是有錢治病,就能救人。病痛、貧窮、愚昧,活着的姿态千奇百怪,十個人裏九個半都在爬行。
那是他這樣的天之驕子不太能理解的東西。
她猶豫,是怕他幻滅。他身處一個勾心鬥角的生活圈,每時每刻都經受着來自外界的監視和壓力,本身就夠壓抑了,卻還要被赤果果地諷刺,“看看醫院裏的那些又沒錢又患病的人吧,你以為你活得很艱難嗎?”
這要擱一個好強的人,長此以往,大概會被自己逼瘋。
常望宇倒是活得通透,成敗得失什麽都不計較,也不太可能讓自己陷進這樣的深淵裏——但那句話是怎麽說,喜歡上一個人,是真的會心疼的。
晏若愚就舍不得他受那麽一點點困擾。
“我本來準備十九歲成立自己的基金會的,”常望宇低頭碾一個小石子,“現在看來,得提前了。”
晏若愚一愣。
“怎麽了?”
“沒……我還以為,”晏若愚眼眶紅了,嘴角卻往上翹,“我以為你會因為這個……”
常望宇伸出手指在她眼角蹭過,輕聲哄她,“你再這樣,我就親你了啊。
“不行,這還在外面呢。”晏若愚一秒變臉,“小天王,你能不能有點作為公衆人物的自覺!”
……誰要做這個勞什子小天王啊上帝!
……十七八歲的男孩子談戀愛很不正常嗎!
……再說了,今天在外面晃了這麽久,現在才想到“公衆人物”也太晚了吧!
晏若愚看着旁邊那個老大不情願的人不覺好笑,捏住他的指尖,輕聲道,“賠償你。”
“不夠。”
“給你看看掌門姑娘吓唬人。”
“好!”常望宇眼睛立刻亮了,“什麽時候?”
冬天黑的早。
常望宇順着晏若愚指的路開過去,一愣,“白銀也有白家的酒店?”
“嗯,”晏若愚沒急着下車,從包裏抽出張卡給他,把羽絨服帽子給他拉起來,口罩圍巾一樣一樣遞給他,“進去別說話,自己找個地方坐着,看表演。”
“什麽表演?”
“古典舞表演。”晏若愚勾起嘴角。
“……”
晏若愚這邊進去,“寶貝兒們晚上好?”
“掌門姑娘好。”幾個小姐姐站了一排咯咯咯笑開,“你還舍得回來啊?”
“舍得,”晏若愚四下看了一圈,“秦腔嘞?”
一個小姐姐朝後看了一眼,小聲地說,“我們那個經理天天找他茬,在後面掃地呢。”
“大晚上的掃哪門子地!”晏若愚笑,“你們就編吧,他是不是曠工了?”
“真沒,”小姐姐壓低聲音,“不是掌門少爺說讓秦腔他們幾個,放假就不用留在蘭州幹活,到白銀這邊也是一樣的嘛。他們調過來就得有人調回去,張經理心裏不舒服。”
“他不舒服個什麽勁兒啊,”晏若愚嗤笑一聲,他哪是為調了幾個人不舒服,不服她往白家塞人呗,“你都這麽說了,看來是真的欺負得很厲害。”
晏若愚往角落裏一躲,簾子把自己裹起來,然後安排,“你找個由頭把他叫過來,別說我在啊。”
這幾個小姐姐都和晏若愚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嘿嘿一笑,戲精上身。
“張經理,這邊出了點事,可能得您過來一下。嗯?沒有啊,不是賬目的事,好像跟那幾個打工的學生有關吧。嗯,好知道了。”
一個經理,問賬目幹什麽?
晏若愚“呵” 了一聲,給白涅發消息,“白銀分店的賬有問題?”
白涅:“第三季度的賬不對,但做得很平。還在查,你可以詐一下。”
晏若愚沒學過看賬本,不清楚這裏面的出入,又問前臺,“張經理抽煙嗎?”
“抽,但在酒店裏比較收斂。”
“一會兒記得給他點煙,”晏若愚安排,“恭維話說好聽點兒,讓他非抽不可。”
“都幾點了,什麽事你們解決不了要我來?”張經理腳步匆匆,“鬧事的叫保安打出去,內部的事明天再安排,養你們幹嘛吃的!”
他說完掃視了一眼堂前,看看從頭到腳捂得嚴嚴實實的常望宇,不覺多了個心眼,“那是誰?”
常望宇慢悠悠走過來,把晏若愚給他的卡在他面前晃晃,往前臺一拍,回原位繼續坐着去了。
“喲,掌門姑娘的卡啊,”張經理眼角一斜,“難怪呢,掌門姑娘面子大呗。”
把卡遞還給常望宇,常望宇也不接,就往後一靠,從下往上盯着張經理,眼神很……有戲。
張經理背後一涼,轉過去悄聲問前臺,“這怎麽回事!”
前臺面露為難,“這……”
“都辦事不長腦子是吧!掌門姑娘的面子多大你們不清楚?”張經理恨不得咬死這幾個人,“這下惹了個大爺!”
“您消消氣,”前臺小姐姐遞了根煙過來,也悄聲道,“您也知道,掌門姑娘那豈止是面子大呀,今年還和常家攀上關系了,這一家人跟撿了寶似的,啧啧啧。只怕再有個兩三年,少爺都沒她面子大了。”
“一年就知道給酒店裏塞她那幾個同學,”想起這個他就來氣,“嬌生慣養的小娃娃,抱上大腿了哪能指使得動?”
張經理鼻孔裏哼一聲,“窩囊氣!”
晏若愚一掀簾子,輕巧躍上窗臺,一個後空翻直接立在櫃臺上,趁張經理目瞪口呆之際一把捏住煙轉向他的脖頸,人則繞到他背後,蹲着身在櫃臺上比他高了半個頭,“張經理對我頗有微詞嘛。”
張經理似是還沒從變故中反應過來,“你你你你你你幹什麽!”
“不幹什麽啊,”晏若愚把煙頭靠向他的喉結,在即将燙上去的時候微微挪開一點,身後已經有人綁了他的雙手,“張經理就不好奇,掌門姑娘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
張經理咽了下唾沫,顫巍巍地問,“掌、掌門姑娘,有話好好說好嘛,您這……”眼看着煙頭又近了一點,忙道,“我我我我錯了,您……怎麽過來的啊?”
“查賬的時候發現了點小問題,”晏若愚輕笑一聲,“心裏一急,就飛檐走壁過來了。”
張經理想到剛才“從天而降”的身影,無端一驚,心說,“難道這聲掌門……”
晏若愚挑眉,像能看透他似的,“張經理,是不是找錯重點了?你猜賬本上發現的小問題是什麽?”
“是什麽?”
“不知道啊,”晏若愚裝傻,“這不才查呢嘛。既然張經理也不知道,那咱們還是說說我同學的事吧。秦腔嘞?”
秦腔來了。
“秦君山,你跟我說說,大冬天的晚上掃地是個什麽騷操作?”
“掌門姑娘,”秦腔無奈道,“張經理要求的。”
“張經理怎麽說的?”
“說我們幾個從蘭州調過來,開學調回去,在白銀分店只能算個假期工,卻拿長期工的工資。所以要多幹這些零零碎碎的活。”
“你一個人掃院子?”
“還有穆冶。”
“人呢?”晏若愚聲音徹底冷下來,“穆冶去哪了?”
“她不太舒服,我讓她先歇會兒去了,”秦腔有點尴尬,“今天該她洗衣服,又不準她請假……”
“白家的規矩,女生日子不對可以不碰涼東西,張經理,我沒記錯吧?”晏若愚一把把煙頭摁滅在他脖子上,“畜牲!讓個姑娘隆冬臘月裏用涼水洗衣服!”
“啊——”張經理疼得直嗷,兩只手被捆的很牢根本掙不開,“晏若愚,我糙你——啊!”
“啪!”晏若愚一巴掌扇過來,語氣卻很平淡,“再說一遍?”
“晏若愚!你想幹什麽!”張經理大概沒想到這根本不是普通小姑娘那種軟綿綿的掌風,看晏若愚拿火柴在牆上随手一劃,一盒煙全點了,“想試試?”
張經理像吓傻了似的,“掌門姑娘,掌門姑娘……”
“第三季度的賬怎麽回事?”晏若愚慢悠悠地把這一把燃着的香煙遞給秦腔,“這煙一包多少錢?”
“兩千?”秦腔一愣,“少爺說拿來讓你認認,反正又沒人抽。”
“從他工資裏扣。”晏若愚又道,“穆爺每個月這幾天都難熬,明天你領她去找四爺開藥。開銷也從張經理那兒出。”
又想了想,“算了你別去了,我帶她去。”
常望宇适時咳嗽了一聲。
“咳什麽啊你,”晏若愚一聽到這聲音,臉上不自覺先帶了笑意,斜着眼睨他,“咳嗽的厲害就給你也開幾副?”
常望宇不方便說話,只是瞪她。
“放心,你的藥費,我肯定自掏腰包,”晏若愚笑眯眯的,“我男朋友,憑什麽花別人的錢,沒這個道理。”
現場所有人:……靠。
等等,剛才那個聲音,有沒有莫名耳熟?
幾位前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卧槽”。
“腹诽什麽呢,”晏若愚清了下嗓子,“冒出來的奇奇怪怪的想法都給我憋回去啊,掌門姑娘戾氣重着呢。”
衆前臺及秦腔果斷目視前方,八卦可以慢慢來,小命要緊。
“張經理,想開口了嗎?”晏若愚朝秦腔手裏的一大把煙蒂示意了一下,“快燒完了。”
“別別別我說!我說!”
晏若愚心滿意足地把錄音文件發給白涅,雲淡風輕地對秦腔說,“跟樓上的說一聲,前廳的攝像頭可以打開了。還有,張經理,你最好不要想作什麽妖。”
“讓老壇陪穆爺去,你們幾個明天放假。”晏若愚随意地扔下這句話,走向常望宇,笑了笑,“起來啦。”
這語氣可真夠雙标的……哎西。
晏若愚出酒店門心情很好,順口問常望宇,“看也看了,是不是覺得我有點狠呀?”
“呀什麽呀,”常望宇心道,“大街上呢,撒什麽嬌。”
“你覺得呢?”常望宇問她,“你覺得我覺得你狠嗎?”
“說什麽繞口令,”晏若愚翻個白眼,心情卻還是很好地勾住他的手指往前走,“我沒什麽感覺,但我會這麽問,大概還是會怕你覺得我狠吧。”
常望宇心裏軟的一塌糊塗,“我怎麽沒覺得你怕啊,”他笑,“你看你,心情特別好,問得特別軟,一副仗着我喜歡你有恃無恐的樣子,你怕我覺得你狠?那你幹嘛帶我來看。”
“因為你說了,”晏若愚對上他的眼睛,眼神裏透着一種特別成熟的寧靜,“而且,你必須看清楚真正的晏若愚是什麽樣子,別被你回憶中那個人畜無害的小姑娘騙了。”
“那萬一我不喜歡真正的若愚呢?” 常望宇問她,“你會怎麽辦?”
“強求不來的東西,當然是長痛不如短痛,”她輕輕吸一口氣,然後又笑出來,“這世界上有那麽多喜歡常望宇卻連見一面都是奢求的女生,你覺得我可以委屈嘛?”
他有點心疼,“為什麽不可以?”
你花了那麽長時間去說服自己和這個人在一起——“明明是你撩的我,最後放不下的卻是我”,有多少人為這種事痛哭流涕,為什麽不能委屈呢?
“但是目前看起來,”晏若愚笑了,“師兄喜歡的仍然是我,不是記憶裏那個看不見你的小姑娘。”
常望宇從萬千思緒裏抽出那麽一絲來,忍不住好奇道,“為什麽?”
“因為你心疼我。”她順口調侃了句,“有這麽一雙藏不住秘密的眼睛,真不安全。”
常望宇啞口無言,又繞回到那個話題,“那為什麽不能委屈?”
晏若愚收了笑意,找到一張圖發給他。
大概是什麽話題下的評論區,文字煽情,卻引人神傷。
“我偶爾會很希望他現在去談戀愛。我真怕他再長大一點,回頭看的時候,發現他在最美好的青春時段沒有一份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愛情。”
“他可以十八歲不談戀愛,但是二十八歲也不談戀愛嗎?到了二十八歲,他還會像十八歲一樣去喜歡一個人嗎?”
“所以啊,願賭服輸,約瑟夫先生公布最後一件作品的那天,我們注定會輸的一塌糊塗。”
“戴上戒指那天,你一定要認認真真給我們講你的幸福,這樣我才輸的心服口服。”
……
常望宇知道這是什麽話題下的評論了,是他在意大利采訪提到婚戀觀的時候,承認自己向約瑟夫先生定制一對情侶對戒。
他一向對粉絲很無所謂,因為他的目标是成為一個優秀的歌手,而不是偶像。但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殘忍。
喜歡有什麽錯呢?
雖然很多人都說追星的人都是傻瓜,你看到的都是僞裝,你喜歡的只是人設,你根本不知道他有些什麽樣拿不上臺面的肮髒行徑,說白了你喜歡的只是那張臉……可是肮髒龌龊的事不是粉絲做的,付出感情的人有什麽錯呢?
就像他曾于人海之中一眼鎖定若愚,他也不知道若愚真實的一面,卻還是義無反顧撞了南牆——又有什麽區別。
一張很長很長的圖,常望宇一條一條讀過去,直到最後。
“我寧願留在你方圓百裏,假裝聽得到你的呼吸。只要你轉身,我就在這裏。”
我寧願留在你方圓幾裏,近的能聽見你的呼吸。
我寧願留在你方圓百裏,假裝聽得到你的呼吸。
永遠得不到回應的單戀,何等……悲哀。
“我何德何能,”常望宇苦笑一聲,“折煞我了。”
“喜歡和愛這樣的事,也能用德和能來衡量的麽,”晏若愚笑他,“喜歡一個人真的會自慚形穢,我也是。晏白澤不貪心,如果你不要我了,我抱着回憶都能笑着走好久。”
“若愚,我……”他不知道在這樣的場合能說什麽,最後選擇回答她最早的問題,“不覺得你狠。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走吧。”
“那你最後為什麽說不讓秦腔送她去,讓老壇送啊?”
“老壇是穆爺男朋友,預備役。”
……
“你喜歡的人也喜歡你,是什麽感覺?”
晏若愚看着這個問題久久未語,滿心的話沒辦法總結成一半句。那個富麗堂皇的舞會現場,她被一句“名叫葉卡捷琳娜的女主人”砸得暈頭轉向,險些丢盔棄甲、落荒而逃。
“被他一眼瞧進心窩裏,身體裏有些發着光的小碎片嘩啦啦散開,那個夜晚流光溢彩,我在無盡的喧嚣中,萬劫不複。”
晏若愚點了轉發,把手機往床上一扔,回身抱住常望宇。
“怎麽了?” 常望宇正打游戲,見她少有的黏人,趕緊回手兜住她,順手捏了一把。
“幹嘛啊,動手動腳,”晏若愚嘟囔,卻也沒舍得把他的豬蹄子揮開。
“喂,”常望宇反駁,“先動手的可是你好吧?”
“好吧,”晏若愚手往下一滑,正好蹭上胸口,常望宇猛地一顫,兩人都定住了。
“你……”常望宇咬牙切齒,尴尬得想捂臉遁地,“你……”
“我什麽啊,”晏若愚的惡趣味上頭,“你一個男孩子,怎麽驚不得碰不得,跟個小姑娘似的。”
說完還補充了一句,“禁區都和小姑娘一樣。”
常望宇簡直羞憤欲死,默默轉過臉把自己藏起來。
晏若愚沒在意,手指挪了一下,常望宇立刻雙手攥緊像是要抵抗什麽似的,腳趾蜷起,帶着鼻音控訴,“你幹嘛啊……”
晏若愚雖然詫異,但還是離遠了點,輕聲笑他,“還隔着這麽厚的毛衣呢。”
常望宇不吱聲,把臉往枕頭上埋,看得晏若愚心癢癢,手在他頭發上揉了揉。
“你不能這樣,”常望宇好半天才悶着聲音,“我是個正常的陽性生物。”
“撩了又不負責,點火又不給滅……”
晏若愚被他萌的心都化了,無聲笑了好半天,才哄道,“也是。師兄血氣方剛,不能随便招惹……”
“反正掌門姑娘又不怕,” 常望宇還是那個姿勢,賭氣說,“我今兒才知道,師妹還練過詠春呢。”
“高一的時候練了一點,”晏若愚知道他想問這個,“那時候不是上晚自習嘛,自己回家不安全,就學了幾招。”
“然後在舞蹈動作的基礎上加了點力度,”常望宇接着她說,“什麽後空翻四位轉都揉進去,硬剛雖然不現實,但吓唬人是夠了。”
“軍訓的時候還學了幾招防狼的,說起來,我哥和排長到底什麽交情?”晏若愚想起這茬,打算問問白涅的,電話卻先響了。
“令惟?”晏若愚一愣,放假後都沒怎麽聯系過,“喂,令惟?”
“小魚兒你什麽時候脫單的!怎麽都不說一聲!”
诶?
“就這幾天,怎麽了?”晏若愚好奇道,“你怎麽知道的?”
“你轉的那個說說,我靠你脫單都不打報告的,組織同意了嗎你就脫單?”
“誰要你們同意,”晏若愚笑着在常望宇耳垂上親了親,“你管我。”
“脫單了就好,我就說嘛,天下好男人千千萬,怎麽一個兩個都要喜歡常望宇啊,”常望宇聽到這句一骨碌翻身坐起,奪過手機開了免提。
晏若愚還以為他奪手機是想宣示主權的,糾結了一下竟也沒舍得攔,心道“随他吧,只要他無所謂,想公開也行”,見他只是開免提,不由得好笑,對安令惟說道,“天下喜歡常望宇的女人也千千萬,別人喜歡得,偏我喜歡不得?”
“你和別人一樣嗎?別人見不到他就随便喜歡喜歡,你可是他師妹!多會讨女生好的人,正好勾的你要死要活然後又不給回應!”
常望宇聞言冤枉得不得了,急忙看向晏若愚,卻見晏若愚一派無所謂道,“兩情相悅本來就是碰運氣的事,碰不上不強求。”
碰上了,就絕對不會放手。
“也是,”安令惟“嘿嘿”兩聲,“反正你現在也脫單了。說起來,慕斯真的好喜歡常望宇啊。”
晏若愚給常望宇看的那張評論的圖,就是常望宇在意大利說出“我有擁有愛情的權力”那天,慕斯發給她的。
多半……就是慕斯寫的。
晏若愚沉默了好半天才說,“慕斯……你知道她喜歡常望宇多少年了嗎?”
“我也不知道,好像說從沒紅的時候就開始追吧,陪他長大了,哇我以前真的沒見過這種追星追得像喜歡一個人一樣要命的……這是不是就叫真情實感啊?”
“嗯,”晏若愚心不在焉道,“我真羨慕她。”
“你羨慕個鬼啊,”安令惟吐槽,“我覺得她都快恨死你了吧,誰看見自己男神天天和別的姑娘打成一片能高興,還偏偏是室友。好在你脫單了啊哈哈哈哈。”
“……”
“先挂啦令惟,”晏若愚實在不知道怎麽接這話,“我也挺羨慕我自己的。”
“慕斯是你室友?”常望宇好奇,“她沒擠兌你吧?”
“慕斯不太合群,說話也直,但不害人,”晏若愚無奈地看着他,“你這個妖精。”
“那你為什麽說羨慕她,”常望宇歪着頭看她,“羨慕她什麽。”
“羨慕她那麽早就喜歡你,陪你走了那麽久。”晏若愚嘆口氣,“常望宇,你才不知道,我有多後悔當年沒能認出你。”
“慕斯曾經說,太早愛上一個太好的人,她連勸自己放棄都做不到。”晏若愚心裏五味雜陳,忍不住吐槽,“天下好男人千千萬,怎麽一個兩個都要喜歡常望宇啊!”
“真欠,”晏若愚下了結論,“反正我肯定是欠的。”
常望宇附和,“對,肯定是欠了我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對我,不能欺負我。”
“對,”晏若愚懶洋洋道,“比如不該碰的地方一定不能碰……我這沒輕沒重的,萬一蹭破了……”
靠。
“哎師兄,你有沒有聽說過我們這兒的一個形容詞,叫做‘心疼’?”晏若愚打一棒子給個甜棗,“不是‘我心疼你’的‘心疼’,是說‘惹得人心尖兒顫着疼’的那種‘心疼’,聽說過沒?”
那聲音就像在常望宇耳邊說“我疼疼你啊”一樣直鑽到心底,他可憐兮兮地趴在床上嗚咽了聲,“你有完沒完了嘛。”
呵,說你純情你還不愛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