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水月洞天

雷州東南有一個叫“水月”的地方,水月有一座山叫水月山,山裏有條瀑布叫水月瀑布,而清澤的家,就在水月瀑布後面。

清澤帶我穿過瀑布,所見之景,美不勝收。我走在成蔭的綠樹林間,腳邊是青翠欲滴的小草和芳香四溢的花朵,偶有一兩只白色的小狐貍從花草叢中穿過,回頭怯怯地望你一眼,然後又飛奔而去。擡起頭,但見雲缭霧繞,陽光柔軟地透過綠葉的縫隙,在青石板上映下金色的斑駁。

我随着清澤走向一條小溪,溪邊停着兩輛馬車,高大的駿馬正在飲水,馬的鬃毛竟然是粉色的。清澤與我上了其中一輛,我還沒坐穩,馬車就疾馳起來。窗外的景物很快模糊成了一片光與影,拉成了一條條黃色和綠色,不斷被我們抛在身後。

馬車到了一座閣樓外停下,清澤領我進去,邊走邊對我說:“這裏是西院碧雲閣,是我住的地方。阿爹住在南院,還有東、北兩院,離這裏都不遠,等會兒我帶你四處走走。”

我心不在焉地聽她說着,注意力幾乎全被長廊一側的一幅山水田園刺繡圖所吸引。這幅刺繡從長廊的一頭一直挂到另一頭,每一處都是繡工精致,針線細密。重巒疊嶂,悠悠綠水;枯藤老樹,籬下瓜田山水遠近高低,層理清晰;人物音容笑貌,惟妙惟肖,所謂精妙絕倫,大抵如此!在圖的左下角,有用金絲所繡“憐月”二字,我暗暗贊嘆,這位憐月夫人,可真是個了不得的女子!

清澤特地讓侍女為我收拾了一間離她不遠的房間,又帶我看了那兩幅未完成的“錦繡山河圖”和“百鳥朝鳳圖”。吃過晚飯後,又陪着我去了南、北二院,卻獨獨沒去東院。我好奇地問了句,清澤沒回答,她身邊的侍女卻先開口了:“裏面可住着一位嬌貴的夫人,從來不喜歡我們進去,我們呢,也沒這個膽!”

這我可不理解了,都說清澤是白狐神君的掌上明珠,難道這東院裏的某位夫人,比清澤還受寵愛?

清澤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繼續往前走,只是道:“阿菱,你可以在其他三院自由走動,但是這東院你就不要去了,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不是小眉,既然清澤這麽說了,我自然也就不會去東院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大多數時間都待在清澤房中刺繡,很少去外面晃悠。這天中午,清澤去了別處,我一個人着實無聊,便決定出去逛逛。

不知不覺走到南院,院牆邊上有一條青石小路,路的兩邊長滿了雜草。我極目望去,小路九曲十八彎,也看不見通到了哪裏。我正想着要不要進去看看,突然發現遠處路中央多了只白色的小狐貍,而且是只體積只有尋常狐貍一半大的小狐貍,可愛極了。

我們對視了一會兒,小狐貍猛地轉身往回跑,我急忙追過去,一直追到一片荒蕪的花園,小狐貍卻沒了蹤影。環顧四周,這是座雖然不大,但看得出以前曾被用心修整過的花園,只是不知何故,如今變得花草凋敝,蛛網橫生,一派凄清荒涼。

“小狐貍?小狐貍?”

我試探性地喊了兩聲,沒有回應,也不見小狐貍白色的身影,不免有些失望,快走出花園時,我忍不住又最後喊了句:“小狐貍你在不在?”

這時,一個聲音回道:“別喊了,你就算喊破喉嚨我也不會出來的。”

我一樂,重新回到花園裏,四處張望:“你在哪兒?我怎麽看不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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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當然看不見我。”

“你這只小狐貍,怎麽躲在別人家的花園裏?難不成做了什麽壞事,不敢出來?”

“胡說八道!這是憐月夫人的花園,也就是我的花園!我能做什麽壞事?”

“憐月夫人?”我不解,“那這個花園怎麽變成這樣了?”

對方頓了下,問:“你不是白狐神君家的婢女?”

“我啊,我是望……我是越州的小黑狐,來這兒是為了教清澤上仙刺繡的。”

“刺繡?你也會刺繡?”

“會啊。”我決定和小狐貍好好交流交流,“我小時候一直住在凡間一個叫茂城的地方,所以對刺繡這種活兒略知通一二。”

“茂城?”

“對,就在名溪、吳川一帶,不知你聽沒聽說過。”

“我當然知道茂城在哪!”對方聲音急切,“我還知道茂城有一條思君河,一座離山,一座重山。”

我啧啧贊道:“沒想到你還挺博學的。”

“那是!不過我知道茂城,是因為憐月夫人就是茂城人,我還陪她回過兩次家呢。”

這我倒沒料到,不過這樣一來,和小狐貍套近乎就更容易了。我便又聊起了茂城,聊起了思君河的傳說,聊起了茂城聞名遐迩的刺繡……

“……結果憐月夫人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就繡好了,哈哈哈!”

“你說的是碧雲閣長廊裏的那幅山水田園圖?”

“是啊,本來是放在香暖閣的,結果差點被蘇央那個老妖女給扔了,還好清澤給收了起來,挂到了碧雲閣。”

“蘇央?”

“哼,真搞不懂像蘇央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麽都不會的老妖女,白狐神君怎麽就看得上眼?對了,因為白狐神君自己就是個只會吹着兩撇胡子對手下頤指氣使的大笨蛋!”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蘇央可是住在東院的那位夫人?”

“水月洞天只有一位夫人,就是憐月夫人,蘇央是老妖女!”

“那憐月夫人呢?”

小狐貍沉默了好久,輕輕吐出兩個字:“死了。”

我大為震驚,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對方長嘆一聲,慢慢道:“當時憐月夫人還只有十七歲,在茂城思君河畔與白狐神君一見傾心,白狐神君不顧族裏親友的反對,将憐月夫人納為仙妃,憐月夫人也為了他背井離鄉,只身一人來到這千裏之外的水月。南院香暖閣和這座花園就是白狐神君特地為憐月夫人而造。可誰又能想到,短短七年後,白狐神君就從外面帶回了蘇央,從此憐月夫人受了冷落,本來就身子骨弱,因為終日抑郁難歡,不到三年就病逝了。這座花園是憐月最愛的地方,她日日坐在那個石凳上,日日盼着白狐神君能來看她一眼,甚至回心轉意,可是直到最後,她都沒等到。”

小狐貍說到後面已難以自持地嗚咽起來,我大為動容,看向花園中央那座六角涼亭,那兒的石凳上,仿佛正坐着一個姿容絕麗的女子。依依楊柳搖曳生姿,啾啾蟲鳥低鳴婉轉,她一針一線繡着手中的布帛,微風舞動了她的青絲,陽光潋滟了她的雙眸,她擡頭看向亭外,朱唇輕啓,嫣然一笑。只可惜,流年經轉,情意難複,所謂的曾經,也不過只是幽幽青苔裏一株落敗的花,霏霏細雨裏一滴孤寂的淚,終将消匿于無聲。

“不過這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我訝然:“你一直住在這花園裏?”

“憐月夫人十六歲時救了我的命,我答應過她,要陪着她到六十歲,今天,正好是我遇到她的第二十二年。”

我肅然起敬道:“小狐貍,你真是有情有義。”

“別總這麽叫我啊,我不是小狐貍!”

“剛剛我看到的那只小白狐不是你?”

“是我沒錯,可我不是小狐貍!”

“哦,那你是大狐貍。”

“不是這個意思啊笨蛋!”它氣急,“誰說我一定是狐貍的?”

我不說話了,第一次認真考慮起自己是不是真的是笨蛋,難不成我剛剛看走眼了,小狐貍其實不是小狐貍,而是一只長得像狐貍的兔子?那這位兔子媽媽可真是偉大!

“罷了,都已經和你說了這麽多了,不妨再告訴你,你之所以看不見我,是因為我無色無味,無形無态,我是吸收了天地日月之靈氣,山川河流之精華而誕生的,可以幻化成任何東西,也可以感應到大自然的瞬息萬變。”

我驚喜萬分:“那你一定有很高的法術吧?”

“唔,算是吧。”

“我可不可以請你幫個忙?”

“幫忙?”

“對,我想讓你幫我找一個叫殺零渡的妖怪。”

“殺零渡?”

“你能幫我找到他嗎?”

我焦急地等着回答,對方卻冷哼了聲:“我憑什麽幫你?”

憑什麽?憑我和憐月夫人是老鄉?憑我們能在此相遇的緣分?好像憑什麽都蒼白無力……我還在絞盡腦汁想出一條有說服力的“憑什麽”,對方又開口道:“想我幫你也可以,不過你也要幫我一個忙。”

我喜出望外:“當然可以!”

“你讓我幫忙找殺零渡,我也要你幫忙找我的弟弟。”

就你這樣還有弟弟?當然這話太不禮貌,于是我道:“你法力這麽高,為何還需要我幫你?”

“因為,啊,因為……因為我現在這樣維持不了多久,我只能不斷變成其他形态,而變成其他形态後我的攻擊力和防禦力都會變得很弱,只能依靠其他力量。”

“所以說,你其實不是要我幫忙找你弟弟,而是要保護你?”

“不是保護,是幫忙啊幫忙!”

我忙改口:“幫忙,幫忙!行了吧?”

“請把後面三個字去掉,謝謝。對了,你有那個殺零渡的什麽東西沒?”

我從懷裏取出一個月牙形的琥珀,剛想怎麽才能交給對方,就看到面前又出現了一只白色的狐貍,還是只有尋常狐貍一半大。

小狐貍将爪子搭在我手上,覆住玉佩,淡淡的紫光立刻從掌心透出,很快又消失了。

“好了,靠這個氣息就能慢慢找到殺零渡了。”

“既然你不讓我叫你小狐貍,那你應該有自己的名字吧?”

“我叫南瓜,我弟弟叫西瓜,你呢?”

“冬瓜。”

“真的假的?”

“假的。”我笑,“你叫我阿菱就好了。”

為了避免他人注意,南瓜變成了我手腕上的一只翡翠玉镯。我回到碧雲閣,直到吃了晚飯,清澤才從外面回來。

将一朵牡丹完工後,我擡起頭,想問問清澤下一朵用什麽顏色的絲線好,卻發現她頭枕着胳膊,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美人如畫,與身後繪着淡雅春蘭,雲燕低飛的屏風合為一處,恰似一幅絕美的刺繡。

沒過多久,清澤的睫毛動了動,然後眨着眼睛醒過來,如蝴蝶輕點粼粼水面,蕩漾開圈圈醉人漣漪。

這時,清澤的貼身侍女萍兒走過來,禀道:“小姐,方才雲繁君來了,見你還在打盹便又出去了,是不是……”

話說一半,清澤已站了起來,高興道:“不必了,我這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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