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亦真亦幻
走了不知多時,腳邊竟多了一條用枯草鋪成的小路,歪歪扭扭延伸至遠方。我彎腰撿起一枝,原來是已經枯萎的桔梗。
我順着這條桔梗路走到一大片梅林,聽見不遠處有人說話,循聲找去,看到一對男女相隔一裏,面對面站着,女的正是彩桔,男的是索濤。我不确定這個索濤是不是雲繁,但當他不經意地看向我這邊,還眨了一下眼時,我就完全确定了。
“……索濤,你知道嗎?嫁給你之前,我覺得你應該是怎樣的,可嫁給你之後,我卻覺得你其實是另外一個樣子。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你?”
雲繁道:“你若肯給我一個機會,我便會和從前一樣……”末了聲音顫抖地補了一句,“全心全意地待你。”
彩桔默然片刻,搖了搖頭,凄然一笑:“我是鳳兒的時候,你愛依依,我是彩桔的時候,你愛筱如,我還自作多情地想嫁你,想陪着你,奢望有一天你能真的愛上我,我怎麽會這麽傻?”
雲繁略低着頭,我估計他正在絞盡腦汁地想如何才能把話題轉到“烈焰島在哪”這個問題上,但看彩桔悲痛難當,我覺得我還是有必要先讓她心情好起來,便毅然決定自我犧牲一下。
我變作筱如的模樣,突然朝雲繁沖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哭喊道:“索濤,你說不愛我是騙我的對不對?你還是愛我的對不對?”
雲繁震驚地看着我,我擠了擠眼,他即刻會意,愁眉苦臉地将我的手掰開,嘆道:“筱如,是我對你不住,我到現在才看清自己的心,我真正/念着的人,是彩桔。”
我們倆同時看向彩桔,我是憤恨不平,他估計是含含情脈脈。
彩桔有些手足無措,但望向雲繁的眼睛裏,明顯透出一絲期盼已久的驚喜。
我走到彩桔面前,推了她一把,她悴不及防摔倒在地。我暗叫不好,使力使大了!不自覺就要去扶她,彎下腰看到她受傷而疑惑的目光,才發覺不對,把長袖一甩,狠狠道:“哼,還想讓我扶你?就是你不好,若不是你,索濤怎會移情別戀?”
雲繁适時地趕來攙扶起彩桔,然後揚起手作勢要一巴掌扇下來,我想都沒想臉就朝左一偏,還順勢轉了半個圈,待捂着臉用怨恨傷心的眼光看到目瞪口呆的雲繁時,才看清他舉起的竟然是右手,我心裏咯噔一下,糟糕,偏錯方向了!
好在雲繁是背對彩桔而站,幾乎擋住了我全部的身子,她應該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你……你……”我用抖動着的手指着雲繁,“你竟然打我?”
“我……我……我也是情難自禁,筱如,你不要怪我。”
“我怎能不怪你?索濤,真不知道你喜歡她什麽?憑什麽她是正室我是妾?你連她家在哪都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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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知道,彩桔家在南海烈焰島。”
“烈焰島?你知道烈焰島在哪嗎?”
雲繁轉過身問彩桔:“對啊彩桔,我連烈焰島在哪都不知道呢,能告訴我嗎?”
彩桔看起來有些迷茫:“烈焰島在……”
我正伸長了脖子翹首企盼她後面的話,卻忽然感覺背後一股大力将我一拉,我便跌入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
我震驚地怒視着南瓜,南瓜同樣震驚:“對……對不住,我打了個噴嚏,鼻子好癢,就順手撓了一下。”
我盯着南瓜放開了我左手的爪子,欲哭無淚:“你怎麽就順手了?”
這時彩桔也醒了,我以為她看到我們會失聲大叫,可她卻表現得異常淡定,只是一雙杏眼瞪得渾圓:“你們是誰?為何會在我房中?”沒等到回答,她又眯起眼,目光落在南瓜還搭在她掌心的爪子和我與雲繁相握的手上,冷冷道:“剛才在夢裏的,是你們吧。”
我急忙道歉:“對不起啊彩桔夫人,其實我和雲繁君只是……”
“雲繁君?”彩桔眼裏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你是……雲繁哥哥?”
我愣了,雲繁也愣了:“你是?”
“對,你是雲繁哥哥!”彩桔竟開心地笑起來,“雲繁哥哥,你不記得我了嗎?小時候我被困在南海蝕骨礁裏,是你和風卓哥哥路過救了我啊!”
見雲繁還很迷茫,她又補充道:“那時,你說你們是去瀾州找一個鑄劍高手,叫白什麽玖來着。”
雲繁“啊”了聲:“你是那個為了追蝴蝶紙鳶而掉進蝕骨礁的小姑娘?”
彩桔眉開眼笑:“你還記得呀。”
雲繁道:“可我記得那個時候,你……”
“你說我的臉嗎?”彩桔淡然道,“那是後來有一次我偷偷跑到幽冥谷玩,不小心被蓮火池的百蠱毒火燒傷,再也複原不了了。”
雲繁無言,眼裏盡是憐惜,我也不不免感嘆,若非火傷,這位彩桔夫人,也該是擁有一副人人稱羨的好相貌吧。
聽我們将今晚之事解釋清楚後,彩桔道:“就算我告訴了你們烈焰島在哪,你們也不一定能找到,待我明日和大嫂說了之後,親自帶你們去吧。”
我慶幸這事就這麽圓滿解決了,誰知第二天早上卻途生變故,因為真的索濤回來了,帶着一身傷,回來了。
***
我是在睡夢中被吵醒的,打開房門,正看到一個肩上背着藥箱的蒼老背影,幾乎是被兩個侍女提着跑進了彩桔的房間。詢問之下,我才知道是索濤回來了。
住在我隔壁的雲繁這時也站在了門外,他揉了揉還未完全睜開的眼睛,迷糊地問我:“怎麽了?”
我噗嗤一笑,覺得這樣看上去傻傻的雲繁甚是可愛,竟萌生了一種想上去捏捏他臉頰的沖動,不過我及時将這個危險的念頭扼殺在了搖籃裏,回道:“索濤回來了,不知怎麽還受了傷,彩桔要照顧他,可能今天去不了烈焰島了。”
“傷得嚴重嗎?”
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雲繁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只好等等了。”
我長嘆一聲,無奈地點點頭。
錦華殿的侍女本就不多,而且索濤下了令,不允許驚擾龍宮其他人,所以我一直只看到兩三個侍女忙進忙出,便決定去給她們搭把手。我去廚房熬藥,那藥的氣味奇香,熬好後表面還浮着一層油膩膩的深紅色,總讓我有種錯覺:這藥不是為了治病,而是為了加重病情。
我端着藥碗進去時,索濤正靠在床頭,上半身幾乎纏滿了厚厚的繃帶,他緊抿着唇,面色蒼白,額上鼻尖不斷沁出豆大的汗珠,似是承受着極大的痛苦。彩桔的臉色也不好看,卻仍細心地用濕毛巾給索濤擦汗。筱如站在一邊,眼睛已哭得通紅。
我将藥碗遞給彩桔,她輕輕道了聲“謝謝”,舀了一勺細細吹着,送到索濤面前。
索濤嘗了一小口,即刻偏過頭,用不善的語氣說道:“太苦了,不是讓你放些糖嗎?”
彩桔道:“龜先生特意吩咐過了,這藥放不得糖。”
索濤冷冰冰道:“那讓他去換一副藥來。”
彩桔又将藥遞到索濤唇邊,勸道:“都說良藥苦口,龜先生開的可是最好的藥,他還說了,這藥越苦說明藥效越好。”
索濤聞言,竟猛地将彩桔手中的藥碗打翻在地,喝道:“都說了我不喝這藥,撤了!”
我吓了一跳,旁邊兩個侍女趕緊走上前,一個收拾碎落在地的青瓷碗,一個用絹絲手帕擦掉濺落在床榻和彩桔衣服上的藥汁。
我覺得喉頭有點堵,看向彩桔,她卻仍一臉淡淡的表情,似乎已經見慣不怪。
索濤又道:“筱如,你過來服侍我。”
筱如看了眼彩桔,磨磨蹭蹭地并不過去,只柔聲細語道:“我笨手笨腳的,比不得彩桔姐姐細心周全。”
索濤冷笑了聲:“看得順眼的,再笨手笨腳還是順眼,看不順眼的,再手腳伶俐也是看了生厭。”
這話聽得我心中窩火,可彩桔卻依舊淡定。招了筱如到床邊,囑咐道:“你就在這好生照看着,我去找龜先生重抓一副藥來。”說罷起身就走。我趕緊跟了上去,出房門時回頭掃了眼,索濤還是靠在床頭,只是眉頭似乎皺得更緊了。
彩桔吩咐一個侍女去找龜先生,自己徑直出了錦華殿,來到殿前的花園裏,呆呆地坐在石桌邊。
我很想安慰她幾句,但怎麽斟詞酌句都覺得毫無用處。彩桔好似看出了我內心的不平,淺笑道:“不用為我擔心,我沒事的。”
我苦笑:“本來應該是我安慰你,卻反倒成了你安慰我。”
彩桔道:“你不需要安慰我,我其實也沒多麽傷心,自從臉毀了之後,我的心就開始麻木了,以前被族裏的孩子嘲笑,傷心難過得多了,現在倒也沒有太大的感觸。”
我不忿道:“再怎麽說你也是索濤明媒正娶的妻子,他連該有的尊重都沒給你!”
彩桔道:“當初他是被逼無奈才娶的我,可誰又想娶一個被毀了容的女子為妻呢?我并不怪他,只怪我自己。”她定定地看向遠處,看着看着,竟莫名地笑出了聲,仿佛那虛空之處,有一片我看不見的大好風光。
“阿菱姑娘,你想聽我說個故事嗎?”
我道聲“想”,靜靜地坐着,聽彩桔将她與索濤的故事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