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衣香鬓影

到了議事廳,廳裏廳外已被圍得水洩不通。我們好不容易擠進去,見到秋槐正端坐在大廳上首,身體緊緊繃着,兩只手亦緊緊握着。

鳳凝在秋槐身邊的位置坐下,秋槐掃了她一眼,雖然不言,卻似怪罪她來得晚了。鳳凝方要起身說話,被秋槐擡手示意,便重又坐下。

秋槐站了起來,面向衆妖,緩緩道:“你們都應該知道了,前幾天押送囚徒前往王城的軍隊,在半路被玄蜂劫持,困在了清幽谷中,生死不明。”

我頓時如墜冰窖。望遙身子一顫,卻立刻抓住我的手臂。我定了定心神,向他望了一眼,他點點頭,将手移開。

座下一年長男妖顫聲道:“玄蜂栖在荒原盡頭,雖從不曾服從魔尊管束,但亦有數千年不與我們往來,為何會突然出現,還無故劫持了我們的精兵?”

鳳凝道:“他們仙界總道我們暴虐殘忍,殊不知比起玄蜂一族,我們只是小巫見大巫。當年前任魔尊耗時耗力,犧牲了數位魔将,才将玄蜂驅逐出境,訂立‘合縱之約’,互不侵犯,已有數千年相安無事。玄蜂,怎會擅自毀了盟約,再度來犯?”

對面一個妖怪哼了聲,譏笑道:“盟約這種東西,只有傻乎乎的凡人和裝模作樣的仙神才當回事,對我們妖來說,和一張白紙有何兩樣?心情好的時候留着,心情不好的時候撕了也就罷了,誰還管這些?”

鳳凝不滿道:“你的意思是,玄蜂來犯只是一時心情不好?等他們心情好了,自然會把囚徒們放出來,乖乖回去?”

那妖怪正想辯駁,秋槐厲聲喝住:“都什麽時候了,還在乎這些口舌之争?現在是我們墨丘辦事不利,囚徒沒送到王城,自己又損兵折将!魔尊聽聞此事,已經大發雷霆,命我們十日之內将事情妥善解決,你們有精力拌嘴,不如多用腦子想想應對之策!”

兩妖弱弱地回了聲“是”,閉口無言。

廳內寂靜無聲,望遙忽然說道:“既然玄蜂将他們困在清幽谷中,想必無意傷他們性命。既然如此,必是另有所圖。”

一妖應和道:“說的在理,如果玄蜂真是想再度與魔尊開戰,斷不會只是在半路劫持,還把衆妖困在北連廣陵、西臨烈炎的清幽谷,一旦開戰,他們會腹背受敵、逃脫無門。朱雀使,我們應該即刻前往伊洛城,去清幽谷會一會玄蜂,看他們到底意欲何為,再作打算。”

其餘妖怪皆齊聲稱是,秋槐思忖片刻,道:“事不宜遲,今晚,就連夜趕往伊洛城。”

***

伊洛城是毗鄰墨丘西北部的一座小城,與廣陵只有一谷之隔。站在城樓上向北眺望,可以看到缥缈雲霧下白雪皚皚的山峰,與伊洛城楓葉似火、金菊遍地之景形成鮮明的對比,別有一番壯闊之美。

迎接我們的,是伊洛城城主鬓影。她穿着一身素淨的雪青色衫裙,以長紗覆面,簡單挽起的秀發上,只有一支嵌玉镂空的銀色步搖,盈盈立于秋風之中,恰如自雪峰騰雲而下。鬓影雖是妖,卻比仙界衆多女仙更像仙女,若空谷幽蘭只有兩朵,那必是仙界魔界各占一半,我不禁感嘆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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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秋槐與鬓影并肩而行,望遙摸着下巴小聲道:“素問鬓影城主天生美貌,為何不以真容相見?難不成是怕我們見了她的美,會神魂颠倒、自慚形穢?”

我道:“你不是神魂颠倒,你是神志不清。”

望遙斜眼看我,嘆氣道:“阿菱,我要是沒法喜歡上你,一定是因為你不夠溫柔。”

我剛想說:“難道飛盈就溫柔了?”話到嘴邊,鳳凝卻回過頭來,幽幽道:“本來是鬓影辦事不利,惹了魔尊生氣,被下了‘禁舌之咒’,成了啞巴。可她偏偏不甘心,竟擅用遠古秘術,每天以其他女子的斷舌為藥引,得到她們的聲音。後來被發現,魔尊震怒,便用毒火毀了她的半張臉,她只好每天都覆着面紗,哪敢以真容相示?”說到最後,語氣竟帶着絲絲快意。

我心底泛起一股寒意,望遙接連嘆了三聲“可惜了”,鳳凝剜了他一眼,眼底是明顯的不悅。

安頓下來後已是中午,此時,由魔尊派來的一個叫九枝落的妖怪也到了伊洛城。因為九枝落是王城來的,所以不論是鬓影還是秋槐,都對他禮讓三分。九枝落倒也謙恭,仍讓了上首之位,只是随意坐在下首,溫言道:“此次玄蜂偷襲之事,魔尊甚為震怒,特意派我前來伊洛城,也是希望無論如何,朱雀使務必要将墨丘的妖将和押送的囚徒救出來。”

鳳凝在一邊搶先回道:“朱雀使辦事,魔尊還不放心?十日之內,定把他們救出來!”

九枝落輕輕一笑,笑容溫和,眼底卻有一絲顯而易見的輕蔑:“要是魔尊真能放心,現在墨丘的囚徒都已經在王城了,又怎會在路上耽擱這麽久?”

鳳凝隐隐含怒:“誰知道千年不出的玄蜂會突然在半路襲擊?玄蜂的厲害想必先生也有所耳聞,說句不好聽的話,此次若換了青龍使親自押送,也未必對付得了!”

九枝落不以為然地搖了搖腦袋,眼底的輕蔑已化作唇邊的譏诮:“魔尊就是覺得對付玄蜂這種事,還無需他老人家和青龍使親自出面,這才派我前來協助朱雀使解決眼前這個大/麻煩。朱雀使有功夫為自己開脫,不如多花點時間想想辦法。”

鳳凝或是因為羞惱,臉已漲得通紅,切齒道:“我說得是實話,怎麽就變成替朱雀使開脫了?你的意思,倒是說我們無用了?”

九枝落驚訝道:“我可沒這麽說過!我的意思皆是傳達魔尊的意思,姑娘若覺得自己無用,我倒是可以立即回禀魔尊,再另派賢能接手此事!”

鳳凝氣得身子發顫,惡狠狠地瞪視着九枝落,一字一頓道:“不勞你費心!”

秋槐正襟危坐,緩緩将方才一直落在地上的視線轉向九枝落,餘光掃到我和望遙,恰如數九寒天裏一柄冰劍插入心窩,透心的涼,讓我的背脊都微微發寒。

秋槐的聲音亦比平常還要冷:“想什麽辦法?不就是進到清幽谷裏,當面問問玄蜂,問他們到底想要什麽?”

九枝落正色道:“朱雀使的膽量,在下實在欽佩!”

秋槐難得地揚起嘴角,可這微笑,亦是冷的,“沒有膽量,又怎能走到朱雀使的位置?先生若是害怕,大可以安枕無憂地坐在城裏。朱雀使之位,是用血和汗水換來的,豈是光動動嘴皮就能成大器的?”

我忍不住偷笑,卻見九枝落臉色十分難看,但仍勉強堆着溫和的笑容,颔首道:“一切皆聽從朱雀使的吩咐。”

于是,鬓影和九枝落留在伊洛城中,秋槐帶着鳳凝、我、望遙和一幹妖将前往清幽谷。清幽谷植物繁茂,怪石嶙峋,雖有一條還算寬闊的山路通向谷中,但許是因為心理作用,走在路上,聽着路旁的風吹草動,仍覺得有些陰森詭異。

行了大約三裏路程,應該到了山谷深處,仍不見玄蜂的半點蹤跡。我憂心忡忡,握緊的手心裏全是汗,望遙輕輕推了我一把,寬慰我道:“你越擔心越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不擔心的話,反倒不會有什麽。”

我見他像個孩子般調皮地擠眉弄眼,忍俊不禁,心裏的擔憂倒真是減了幾分。

這時,忽然一陣喧嘩,只見一個巨大的黑影掠過頭頂,抓起走在最末的一個妖怪,然後以極快的速度飛到半空,将那個妖怪随意抛擲一邊,立刻又有兩道黑影從密林裏飛蹿而出,一左一右咬住那妖怪的胳膊和腿,撕咬着飛回林中。幾聲凄厲的尖叫過後,山谷又恢複了初時的寂靜,可那叫聲太過凄慘尖銳,仿若一把匕首劃破心髒,留下陣陣驚心的餘音!

最先出現的那只玄蜂徘徊了幾圈,收起翅膀停在我們面前的一塊巨石之上,緊接着,又有六只玄蜂飛來,停在周圍,将我們圍在其中。玄蜂赤紅的眼睛緊緊盯着我們,細長的瞳孔忽而縮緊,我呼吸一滞,連手指都不敢動一下。

對峙良久,我感到身邊的一個妖怪腿一軟,就要癱倒下來,急忙用胳膊撐住他。

這時,秋槐終于忍不住朝前走了幾步,直面玄蜂,朗聲道:“玄蜂一族已在荒原盡頭栖息千年之久,與我魔界簽訂‘合縱之約’,互不侵犯,何故要擅自違背盟約,再起戰亂?”

那為首的玄蜂也不接話,而是從巨石上一躍而下,慢慢走向秋槐。我忍不住想上前将秋槐拉回來,可望遙按着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輕舉妄動。

我望着玄蜂離秋槐越來越近,內心的恐懼越來越深,我不知這種害怕玄蜂傷害秋槐的感受為何如此強烈。秋槐給我的感覺,便如一塊千年不化的堅冰,可正如我一直想看看她面具遮掩下的那張臉一樣,我也一直想知道,那堅冰覆蓋的骨骼和脈絡下,究竟流着怎樣的熱血。

玄蜂停在秋槐面前。秋槐仰首望着它,堅定而緩慢地問道:“你想要什麽?”

玄蜂終于開口了:“我想要的,你都能給?”它微微側着頭,像是在仔細打量着秋槐。

秋槐毫不畏懼地輕聲笑道:“魔尊願意給的,你自然能得到。”

玄蜂從鼻腔裏哼了一聲,然後掉轉頭往回走。我松了一口氣,卻聽耳邊一聲疾呼“小心!”

玄蜂猛地轉身朝秋槐沖過來,翅膀一扇,攜着勁風将秋槐撲倒在地,我大驚,急忙飛身上前,可身邊一道藍影卻先于我飛過去,将秋槐護在身下。玄蜂的厲爪抓下來,在望遙的背上抓出一道兩尺來長的傷口,從右肩到左腰,汩汩鮮血立刻将他藍色的衣衫染成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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