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戲裏戲外
望遙撐起半邊身體,悶聲問道:“沒事吧?”秋槐瞪視着他,震驚的瞳眸裏現出一絲憤怒。她猛地将望遙推開,只說了一個“滾”字,再不看他一眼,飛身迎向再度攻來的玄蜂。
我膽戰心驚地小心扶起望遙,深怕碰到他後背的傷口,鳳凝緊抿着刷白的嘴唇,又生氣又心疼地查看着望遙的傷勢,顫聲道:“你可真有能耐!”又喚了幾個妖怪過來,“你們幾個,還有你!”
她突然望向我,狠聲道:“快送阿藍回伊洛城,傷口雖然沒有毒,但是傷得太深了,不能再留在這裏!”
我有些猶豫不決地望向打鬥中的秋槐:“可是……”
“可是什麽!我要留在這裏不能走,你快送你哥哥回去!”
鳳凝抓住我的手臂,死死盯着已經陷入昏迷的望遙,“不自量力的小子,朱雀使還用不着你救!”
我又望了秋槐一眼,鳳凝又驚又怒:“你在幹什麽?”我嘆了口氣,便和其他幾個妖怪一起,将望遙送回了伊洛城。
望遙背上的傷口皮肉翻飛,隐隐可見白骨,我實在不忍心看他。南瓜用爪子拍拍我的手,建議我先去廚房煎藥。待端着藥碗進屋時,南瓜已替望遙換上了幹淨的衣服,望遙的傷口也已經開始慢慢愈合了。
喝下湯藥後,望遙仍未醒來,但望着他舒展的眉心,我終于松了口氣。看着堆在腳邊的藍色血衣,腦子裏突然闖進秋槐震怒的臉,耳邊亦止不住回響那一聲毫無憐惜之意的“滾!”我替望遙掖了掖被角,想起他那句“我要是沒法喜歡上你,一定是因為你不夠溫柔”,不由好笑。
南瓜在一旁問:“為何拼了命的去救秋槐?”我以為它在問望遙,誰知一扭頭,發現南瓜正困惑不解地望着我。
我反問:“難道不是為了取得秋槐的信任?”
南瓜反問:“難道你不覺得這樣更惹人懷疑?”
我再反問:“難道除此之外你還能找到更好的理由?”
南瓜再反問:“難道你不覺得你應該開動你快要生鏽的腦筋想一想?”
我一掌拍在南瓜腦袋上,南瓜“哎喲”一聲,憤恨不平地望着我:“腦袋生鏽了,手腳倒挺靈活!”我又一掌拍下去,被南瓜靈巧地閃開了。我道:“我腦袋是南瓜做的,所以不會生鏽。”
南瓜撇撇嘴:“算你在誇我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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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皮笑肉不笑:“不跟你一般見識。等望遙醒過來,直接問問他不就行了?”
南瓜嘆氣:“要是雲繁君看到親愛的弟弟這個樣子,肯定心疼死喽!”邊說邊拿餘光瞟我。我心裏一緊,竟覺得屋子裏有些透不過氣來,便道:“你在這幫忙照顧着吧,我出去走走。”
院落的每個角落裏都擺放着各式秋菊,或燦若金陽,或白如初雪,或綠若青蘋。每一盆都開得極其絢爛,沒有一株打着骨朵,沒有一葉稍稍枯萎。
我随處走着,也不知走到了何處。正準備原路返回,卻聽得一牆之外傳來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我透過镂空的雕花木窗望去,不遠處正立着鬓影和一直跟在她左右的侍女幽萍。鬓影正細細打理着一株火紅的HJ,身邊的玲珑絮絮叨叨說着話。
“……怎麽能和城主你相提并論?就算是那個有一半白狐血統的辛蘿,也是不及城主你十分之一的。再說了,就算魔尊對城主有偏見,可只要少主一直站在城主這邊,魔尊他又有什麽辦法?更別提他白虎使壑川了!”
辛蘿伸出手戳了一下玲珑的額頭,玲珑有些委屈地揉了揉,諾諾道:“我知道,我知道,城主你是不想摻和進去,我也只是有些看不慣白虎使那番驕橫的姿态。”過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試探道:“對了,少主派來的小妖已經等了好幾天了,城主什麽時候收拾收拾,去一趟王城?”
鬓影垂下頭,轉身離去,玲珑緊緊跟在後面。
我聽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想想這鬓影城主的事與我無甚關系,也就沒再多想。回去時,望遙還沒醒來,我便和南瓜坐在床沿邊,一起發着呆,靜靜地等着。
秋槐回來時已是夜幕四合,一衆妖怪都是滿身的血跡和污泥,卻也沒有傷得多重。秋槐緊緊抿着發白的嘴唇,一向冷淡的聲音也微微有些顫抖。
“他們說,想帶走一個,就用一個去換。”
九枝落思量了會兒,眯着眼笑道:“這也不是什麽難事,去凡間抓上幾百來個人,給他們便是。”
他說的輕巧,于我卻是陣陣心驚。我望向還未答話的秋槐,心底一直盼着她能拒絕,可她為什麽會拒絕呢?我不知道,但此刻秋槐沉默了,她每沉默一分,我心底就多一分希望。
九枝落有些不悅:“朱雀使意下如何?若還要更好的法子,在下洗耳恭聽!”
秋槐還在沉默,我有些忍不住想笑出聲了。
鳳凝小聲道:“朱雀使可有什麽疑慮?”
九枝落不滿地哼了聲,刻意提高音量:“有什麽疑慮能比盡快完成魔尊的命令更重要?區區幾百條人命,不過就像從河邊撿幾塊石頭罷了,若是不答應,惹惱了玄蜂,可如何是好?”
我強忍住立刻把九枝落變成石頭的欲望。
最後,秋槐疲憊地擡了下手,輕聲道:“我有些累了,這件事,就拜托先生了。”
看着她緩步離開的背影,我覺得心痛不已,不止是為了那幾百條即将犧牲的無辜性命,也是為了方才她給我的,那一絲觸摸不到的希望。
回房後,南瓜不停安慰我,其實它說了什麽,我一句也聽不進去。糊糊塗塗似乎聽到了一個“雲”字,我心中一動,對南瓜說道:“我要去找雲繁。”
南瓜定定望着我:“睜着眼睡着了?說夢話?”
我猛地甩了下頭,認真地回望着它:“我,要,去,找,雲,繁。”
南瓜眨了眨眼:“你這不是難為我嗎?”
我極力表現出心痛難當的模樣。
南瓜半眯着眼:“這副模樣留給雲繁君看吧,我可是一點不會心疼的。”
我高興地替南瓜梳理了下有些混亂的毛發:“南瓜兄,你有什麽辦法?”
南瓜頗為得意地吸了吸鼻子,慢悠悠道:“這可是你們高等隐身術裏都學不到的至高仙法!”
說罷它的身體便漸漸變成了半透明的金色,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它的變化,直到發現自己的身體也出現了相同的變化。最後,我們都成了近乎透明的金色。
南瓜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傑作,點點頭:“走吧,現在不會有其他人看到我們的。”
“玄蜂也不能嗎?”
南瓜白了我一眼:“就是為了不讓玄蜂看見啊!”
于是,我和南瓜便大搖大擺地出了伊洛城,進了清幽谷。開始時我還有些忐忑不安,可經多次實踐證明南瓜的隐身術很靠譜後,我才真正放大了膽子。
經過白天裏碰到玄蜂的地方,清晰可見大片的血跡。路邊被踩踏毀壞的草地上,還有一大片粘稠的黑血。
南瓜提醒我離遠一點,我見那沾着黑血的綠草都變成了燒焦的黑色,好奇地問道:“這不是一般的血吧?”
南瓜道:“血還有一般二般的?這根本不是血,這是玄蜂的毒液,離遠點,千萬別碰到了。”
我想了想,決定取一些毒液裝在瓶子裏。
南瓜緊張兮兮地看着我:“你要這毒液做什麽?”
我側眸殷切地看着它笑:“放心,毒不死你。”
南瓜一臉嚴肅:“你要是不說,我就毒死你!”
我立刻不笑了:“總覺得以後會用得着,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完了我又特別認真地補上一句:“我說的是大實話。”
南瓜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
找到雲繁比我想象中容易許多。
當我在一眼清泉邊看到雲繁時,他正阖着雙眸。半邊身子浸在泉水中,水面上絲絲鮮血打着旋兒順流而下,纏留在沒入水間的青草上。他和其他被玄蜂困住的妖怪一樣,傷痕累累,滿臉疲倦,似乎只有在難得的睡夢中才能展眉安心。
我想起當年在不周山時,有一次蒼術有妖怪作亂,我自告奮勇和幾位師兄前去捉妖,結果妖沒捉到,我卻差點被妖怪吞進肚裏。好在雲繁及時趕到,不然我的一條腿就廢了。當時雲繁一邊低頭替我療傷,一邊漫不經心地問我:“如果以後有一天我受了重傷,你會擔心嗎?”我随口答道:“你法術這麽高,不會像我這樣受重傷的,放心吧。”雲繁仰起頭注視着我,笑容如三月豔陽,明媚耀眼。
原來我竟會如此擔心……
我努力像雲繁一樣笑得明媚耀眼,可淚水終究沒止住。雲繁的身子動了動,我一呆,南瓜小聲道:“他看不見你,也聽不到你。”
雲繁慢慢睜開眼,透過虛空的我望向遙遠的遠方。那兒,或許是他從小長大的九重天,或許是曾經美麗的水月洞天,亦或,是我們相識相知的不周山。
我俯下身,吻了吻雲繁的唇角,雲繁的睫毛像蟬翼般輕輕顫了顫,我再不看他,拉上南瓜轉身離去。
回城後,我擔心望遙還是昏迷不醒,便決定在睡覺前再去看一眼。
剛擡手欲敲門,屋內竟傳來鳳凝的聲音。我覺得此刻不宜進去打擾,但又舍不得走開,便有些別扭地挨着房門,不經意地将耳朵貼上去。這一刻意偷聽,屋內反而沒了聲響。我懷疑對方也在側耳傾聽外面的聲音,雖然有些不甘心,但仍是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腳地悄悄走開。
可剛走過轉角,鳳凝便從屋子裏沖了出來,沖了幾步又驀地停住,轉過身對着屋裏喊道:“好啊,我現在就去跟朱雀使說,讓她把你派到荒原去!”
我預見一場好戲即将開始,便樂呵呵地躲在牆角陰影裏觀戰。
果然,不一會兒,屋內便傳來望遙的笑聲:“朱雀使要真把我派到荒原去,你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我了。想清楚了?”
鳳凝緊繃着臉,冷冷道:“你就是現在立刻消失在我眼前,我也不在乎。”
哦,這可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我都能想象得出望遙輕揚嘴角,微微蹙眉,故作憂傷的樣子了。
“我就算今天死在玄蜂手裏,你也不在乎嗎?”
鳳凝的眼神明顯溫柔下來,可表情卻仍是倔強:“那也是你自找的!”她嘴角動了動,別過臉,語氣帶着不甘:“就算你今天救了朱雀使,她也根本不會領情。”
望遙終于适時地走了出來。
他慢慢走到鳳凝面前,拉過她的手,認真說道:“朱雀使怎麽想,我也根本不在乎,我只希望自己能問心無愧。當初你那麽懇求她将我留在墨丘,我總要做點事證明,她沒有做錯決定……”他刮了一下鳳凝的鼻子,繼續說道:“你也沒有。”
鳳凝哼了聲:“那你怎麽不找個機會救我?”
望遙直視着鳳凝的眼睛,緩緩問道:“你覺得,我會允許有這樣對你危險的機會存在嗎?”
以前曾聽阿承用過這樣一個比喻——“她的眼睛像滿天的星星,發出璀璨的光芒”,當時我和小眉拼命嘲笑了他一番:那她一定只是想亮瞎對方的眼!可此刻我望着鳳凝,竟覺得沒有任何一個我能想到的比喻比阿承說的更恰當,可見,以後絕不能輕易嘲笑師兄,師兄畢竟是師兄,見多而識廣。
我忽然就很慶幸,雲繁不似他大哥那般寡言少語,也不似他三弟這般花言巧語。
可鳳凝似乎對這花言巧語很是受用,她囑咐了幾句,讓望遙好生休息,又替他緊了緊身上的外袍,還極為難得的甜甜一笑。
我估摸着這戲也結束了,便提腳走人,卻見不遠處樹叢間人影一晃,轉瞬便不見了。我一回頭,正巧看到鳳凝離開,望遙進了屋子。南瓜不知何時跑到我肩膀上,和我一起盯着那尚在晃動的樹葉,悠悠道:“原來不只我們倆愛看戲,朱雀使也愛看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