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咫尺銀河
再次見到雲繁時,是第二天午後。我只在城門口匆匆見了他一面,他就和其他妖怪一起,被擡到了別處接受療傷。待得知所有被救的妖怪都已在西苑安頓下來時,我和望遙便迫不及待地趕過去,一間房一間房地搜尋雲繁的身影。奇怪的是,我們尋遍了所有地方,卻獨獨不見雲繁。最後,還是南瓜發揮了本事,在東苑尋到了雲繁的蹤跡。
我們立在牆角處,看着鬓影進了廂房,後面跟着端着藥碗的玲珑。
我急道:“完了,難道鬓影發現了雲繁的真實身份?”
南瓜提出異議:“除非鬓影見過雲繁君……但若雲繁君的身份被看穿了,應該就不能安靜地躺在這裏喝湯藥了吧?”
我問道:“你怎麽知道雲繁是安靜地躺在裏面,而不是被五花大綁地關在裏面?”
南瓜反駁:“要真五花大綁了,難道不是應該在牢……”
望遙估計聽不下去了,打斷南瓜的話道:“我們得進去看看。”
我道:“我可以變成飛蟲進去看看。”
望遙看着我,似乎在判斷我的可信度。好在他還是相信我的實力的,點頭道:“速去速回,不要輕舉妄動,我在外面等着你。”
我覺得自己的變身術已經爐火純青了,不過,當然,僅限于變成飛蟲。
我飛到榻前紫銅浮雕的屏風上,看到鬓影正坐在床頭扶住昏迷的雲繁,玲珑正一勺一勺将湯藥遞到雲繁嘴裏。喂了半晌,湯藥估計只灌進了一半。鬓影又扶雲繁躺下,倒也沒多做停留,又急忙和玲珑出了房間。我也随之飛了出來。
南瓜對我彙報的情景表示大為困惑,望遙也是不解,但值得欣慰的是,雲繁的真實身份似乎并沒有暴露,鬓影也應該沒有将雲繁五花大綁送進牢房的打算。
于是,我們三個只好就這樣先散了,望遙負責去打聽鬓影獨獨帶走雲繁的經過,南瓜負責守在這裏監視,我負責變成飛蟲再次尾随鬓影。
可跟蹤鬓影根本沒什麽作用,因為自從出了廂房,她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刺繡,繡的還是一幅頗為複雜的錦簇花團。她一坐便是幾個時辰,在達到我所能維持的變身時間的極限時,我只好飛了出來。
此時,已是傍晚。
我、南瓜和望遙圍坐在桌邊,對今天的異常狀況提出了幾個假設。假設一是鬓影對雲繁一見鐘情,假設二是雲繁曾經救過鬓影,或與鬓影相識,假設三是鬓影認錯了人,誤以為雲繁是她失散多年的兄弟或是伴侶。假設一和二分別被我和望遙否決,南瓜對望遙的否決沒什麽異議,卻對我一口氣否決了假設一表示出了奇怪的不滿。
Advertisement
“為什麽不可能是一見鐘情?你不要因為自己沒有對雲繁君一見鐘情就否定別人也不可能好嗎?”
這話正好戳中我的痛處,我無言以對,但仍硬着頭皮堅持這是只有在說書先生的口中才會出現的老舊橋段。
不過不管是哪種假設,好在雲繁已經平安回來了,而且更重要的是,等他清醒過來後,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我在抱着這種期待焦急地等待了三天之後,終于等來了雲繁醒過來的這一天。
這天正下着霏霏細雨,我撐着南瓜不知從哪找來的一把碩大的油紙傘,第二十八次走過東苑,假裝漫不經心地四處張望。
我一直盯着雲繁所住的廂房,所以當撞到站在院子中央的挺拔身影時,着實吓了一跳。我沒敢擡頭,連說了幾聲“對不起”之後,就急急繞過去。誰想走得太急,腳下一滑,噗咚一下摔在地上。
這一跤摔得不輕,我掙紮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爬起來。爬起來後,正巧那身影轉過臉來。蒙蒙雨簾之下,隔着一層水汽的,正是這幾日夜夜出現在我夢裏的那張臉。可此時水霧迷蒙,倒令我有些分不清了,分不清是否仍在夢裏。連雲繁一向明亮的眼,也變得有些混沌迷離。
好在這聲音,仍是一貫的清朗。
“路滑,小心。”
我還來不及回一句,雲繁就轉身走了。我急忙跟上去,拉了他衣袖,“你醒了怎麽不來找我們?望遙可擔心了!”
雲繁偏過頭看我,眼裏竟有些迷茫:“望遙?”
我愣了下,打趣道:“不是睡得太久都睡傻了吧,連親弟弟的名字也不記得了?那你呢,你叫什麽?”
雲繁竟認真地想了會兒,搖搖頭道:“對不起,我不認識。”擡腳又要走。
這玩笑可開得有些過分了!
我擋住雲繁的去路,半真半假地說道:“我叫衛菱,你叫雲繁,我是你姐姐,你怎麽不認識我呢?”
“姐姐?”雲繁皺起眉頭,“那你怎麽不叫雲菱?”
“我……我跟娘姓,你跟爹姓!”我踮起腳,本想戳一下雲繁的額頭,但試了下發現可能夠不着,只好放棄,改用自己的傘狠狠打了下雲繁的傘,“臭小子,這都能忘!”
雲繁原本蒙了水霧的眼睛此刻像結了一層薄霜,他望着我,但我總覺得他眼光渙散,不同往常。
我壓住心底湧起的恐慌,笑道:“雲繁,別和我開玩笑了,跟我去見望遙他們吧。”
可雲繁依舊定定地望着我,那感覺,像是在打量一個陌生人。
我猜想雲繁應該不太會反抗,便決定強行先把他拉到望遙那邊去。可實際情況是,他就像一棵長在那兒的大樹,任憑我怎麽拖拉拽,他自巋然不動。
當我一眼瞥見從對面走來的鬓影時,趕緊放開手,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只好飛快地在大腦中編一個合适的理由。
鬓影悠悠走到雲繁身邊,只是看着我,也不說話。跟随她的玲珑問我道:“你是誰?在這麽做什麽?”
我這才想起鬓影是不能開口說話的,便解釋道:“我,我是在墨丘和他一起為朱雀使做事的阿菱,可不知怎麽了,他,他竟然不認識我了。”
鬓影笑了下,我不知這笑是何意,只覺身子發涼,可手心卻全是汗。
玲珑側過身問雲繁:“你認識她嗎?”
雲繁冷漠地看着我:“不認識。”
玲珑轉而笑嘻嘻地望我:“這位姑娘,你不是認錯了吧?他都說不認識你了。”
我做出驚訝的樣子:“我沒認錯啊!在墨丘的時候,我們可一起替朱雀使做過事的呢!”
玲珑不以為意地笑笑:“若真是姑娘的朋友,那怎麽會說不認識呢?況且,這位公子都是在伊洛城長住的,哪裏會去墨丘?姑娘可不要太較真的好!”
我似信非信道:“可能真是我認錯了,畢竟只見過幾次面。那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我大步離開,生怕被玲珑叫住。
***
我将這陡生的變故告訴望遙和南瓜,望遙想立刻去找雲繁,被我和南瓜拉住。
南瓜嚴肅道:“雲繁君一定是被鬓影控制住了,你找他也沒用。”
望遙問道:“控制住了?是用法術嗎?”
南瓜問我道:“你說你看到雲繁君眼神渙散,不同往常?”
我回道:“是這樣沒錯。”
望遙不同意:“憑二哥的法術,怎麽可能會被鬓影輕易控制住?”
南瓜提醒道:“你忘了雲繁君是剛從玄蜂那裏被解救出來的嗎?本來就受傷昏迷,鬓影要想控制住他也并非難事。”
我問:“會是什麽樣的法術?能解開嗎?”
南瓜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望遙:“那就要去看看了。”
望遙點頭。
于是,趁着月黑風高,南瓜再次施用了他引以為豪的“至高仙法”,幫助我們成功潛入了雲繁的房間。
雲繁本來正安靜睡着,可南瓜一靠近,他便突然睜眼醒來,連放在枕邊的長劍也以極快的速度握在手中,警惕地掃視着整個房間。
明知他看不見,但我們還是屏住了呼吸,一動也不敢動。南瓜還維持着身體後傾,一條腿擡起的高難度動作。
查看了好一會兒,雲繁才重又慢慢躺下,手裏還握着劍。
南瓜跳來跳去,在雲繁周圍折騰了很久,最後還是無奈表示:不明所以。
這下,我們算是徹底陷入了極大的麻煩之中:翡璧之心沒有任何下落,還多了一個雲繁需要解救。
南瓜建議還是從鬓影那裏下手,可望遙堅持找個機會把雲繁送回仙界,我還始終抱着雲繁能突然醒悟的想法。就在我們不斷商量對策的第三天,王城傳來消息,要求秋槐親自将解救出來的墨丘囚徒押送到王城。好在這一次,鬓影會與我們同去王城,而雲繁,會跟随左右。
到了王城,墨丘的囚徒被順利關押進了黑河地洞,我也替秋槐松了口氣。本以為她會立即啓程返回墨丘,可就在到達王城的當天晚上,從黑河地洞傳來一個令衆妖驚愕的消息:所有墨丘押來的囚徒都中毒而亡了,而與此同時,所有從玄蜂手下解救出的墨丘妖将,也都身中劇毒、不治而亡。我沖出房門,只想着要去的那一個地方。
本該清冷的月光,我卻看到遍地而生的火紅之花,像熊熊燃起的火焰,燒過我跑過的每一寸土地。我在漢白玉砌成的石柱前停住,看到的那一抹側影,如清冽的甘泉,澆滅了漫天的火苗。
我大步朝雲繁走過去,心裏默念:還好,還好你還在……
雲繁轉向我,眼神依舊渙散,“又是你。”
他甩袖而去,我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走了十幾步,雲繁忽然停住,我也跟着剎住腳。一道寒光刷地擦過我耳畔,一縷鬓發被寶劍削掉,飄落在我衣襟上。
“別再跟着我。”
雲繁就站在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卻像與我隔着銀河萬裏。我原以為一瓢忘川,就是我們最遠的距離,可現在,那竟成了我貪戀的距離。
南瓜趴在我肩上:“後悔了吧?”
它這一問我倒反而舒坦不少,笑着回道:“後悔能當飯吃嗎?他還好好地站在這裏,我已經很滿足了。”
南瓜詫異:“你要求倒是挺低的!”
我嘆道:“我現在是一無所有,還能提多高的要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