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金狐內丹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去的,直到小眉的一聲“他還沒死”,我才敢睜開眼去仔細看看烈炎。他的腦袋耷拉在肩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連滿是血污的手也近乎白得透明。

杜衡撕開烈炎血跡斑斑的外衫,裏面是一件鐵綠色的铠甲,铠甲靠近胸口的位置還有幾道裂紋。我在寶物鑒賞書上看到過烈炎穿的這件護甲,相傳是黑靈王所鑄的烏金鐵甲。看得出烏金鐵甲為烈炎擋了致命一擊,救了他一命。

“你們怎麽沒反應?”小眉拼命地搖着烈炎,惱怒地瞪着杜衡和褚衣,“他還沒死,你們趕緊救救他啊!”

杜衡和褚衣皆面如死灰,褚衣道:“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青龍使的內丹已損,很快就會元神俱滅的。”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烈炎,內心似乎有個聲音一直在說:他會醒過來的,他會醒過來的……我不能相信,強大的烈炎,會就這樣死去。

我癱坐在地上,麻木地問道:“是不是烈炎死了,就沒有誰能制止壑川了?”

“魔尊被軟禁,四大魔使如今又只剩白虎使一個,這魔界,便是壑川的魔界了。”褚衣閉上眼,悲痛似這崖底化不開的濃霧,“神魔大戰正在緊要關頭,壑川若以魔尊之名臨危受命登上魔尊之位,自不會有反對之聲,因為任誰都不會想到這一切都是壑川一手操縱的陰謀。從今往後,怕是不止仙凡兩界,就連魔界,也會因梼杌和窮奇的重現而無安寧之日了。”

“如果現在我把內丹給烈炎,他是不是就能活過來了?”

褚衣驚訝地看着我:“當然不可以!青龍使修為深厚,你我的內丹都根本救不不了他!”

我道:“可我是上古仙狐一族,我的內丹也不可以嗎?”

小眉的臉發白,嘴唇也在微微顫抖:“你別傻了,除非擁有非常強大的法力,否則只有龍族、鳳族和仙狐之王金狐一族的內丹才能将渙散的元神凝聚。你雖是仙狐一族,但你是黑狐,不是金狐。”

我淡淡道:“我是金狐一族,我父親是現任金狐神君的胞弟。”

小眉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我又對褚衣說了一遍:“把我的內丹給烈炎,他就能活過來了。”

杜衡忽然按住我的手臂,抿着唇搖了搖頭。

我道:“現在只有我能救烈炎,而我救烈炎,不單單是救了他一個。”

杜衡見我态度堅決,又望向褚衣,褚衣沉默着低下頭,我卻不懂他們的意思。我急了:“不要再猶豫了,再拖下去,就算有了金狐內丹,也救不了烈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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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眉道:“阿菱,你沒必要犧牲自己,烈炎的死與你毫無關系,就算你救活了烈炎,他也不一定能阻止壑川,阻止梼杌和窮奇。”

我道:“可烈炎活着,就有一份希望,如果他現在死了,就是一點希望都沒了。魔軍已打到了不周山,九重天岌岌可危!本來我們的勝算就不大,如今又要面對梼杌和窮奇,誰知道下一步壑川還會有什麽更瘋狂的舉動?或許壑川逼退三大魔使,軟禁魔尊,并不是一件壞事,因為現在烈炎已經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他只有集結自己在魔界的勢力與仙界結盟,才有一線生機。就算我料想的錯了……”我嘆了口氣,“烈炎于我,有不只一次的相救之恩,也算是我報答他的吧。”

褚衣面有難色:“阿菱姑娘,你要想清楚,你就算不出手相救,也沒有誰有資格指責你。況且,青龍使若知道是你用自己的命換了他的命,他……他……”

“那就不要告訴他。”我勉強扯出一絲笑容,“随你們編個什麽理由,但是不要告訴他是我救了他。”頓了會兒,我道:“我想給烈炎留一封信。”

杜衡變出筆墨紙硯,我立刻寫了滿滿一頁,将信紙裝好遞給杜衡,道:“等烈炎好起來了,請你把這封信交給他。”

杜衡鄭重地點點頭,褚衣道:“阿菱姑娘,我們感激你。”

我抿嘴微微一笑,轉向小眉道:“小眉,你不要對師傅,還有……還有雲繁君他們提起這件事,你就說我游山玩水去散心了,讓他們也不要費心思去找我了,只要我玩累了,自然會回來。”我的心劇烈抽痛,雲繁的名字,似炭火般灼燒了我的唇齒,帶來一種撕裂到骨髓裏的疼痛與無望。

小眉眸中水光盈盈:“你這個臭丫頭,平時能好好說話,一旦遇到緊要的事兒下定了決心,任誰都改變不了。”

我很想笑,但我怕我一笑,淚也止不住,索性緊緊繃着臉。

這時,南瓜也現出了小狐貍的身形,亦是抑制不住的悲痛。它道:“阿菱,朋友一場,我最後能幫你的,是用無相之術縛住你的元神,讓你在沒有內丹的情況下還能以虛幻之身存在七天,你就抓住這最後七天的時間,去看看想看的風景,去見見想見的人吧。”

我道:“謝謝你南瓜,但是對不起,沒能幫你找到西瓜。”

南瓜道:“彼此彼此,我也沒能幫你找到殺零渡,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西瓜,也一定會替你找到殺零渡的,你想問的話,我會通通幫你問的。”

杜衡和褚衣用法力逼出我的內丹,慢慢送入烈炎的體內。我感覺不到任何痛苦,只是有種身在雲端、虛無缥缈的感覺,我竟又體會到了初初學會飛行時,那種随風而游的自由自在。我看到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消失,一點點變成透明,最後,當我完全變成虛幻之身時,小眉他們已看不見我了。小眉淚流滿面,茫然地到處找尋我的身影,殊不知,我就在她身畔,只不過,我再不能和她說說話,再不能和她打鬧了。

所幸,南瓜還能再陪我七天。它問道:“阿菱,你現在想去哪?”

我想了想,道:“先去黑河地洞。”

在黑河地洞的第七層,我又見到了暮穹,他仍與衛琮和潮生、漣漪兄妹關在一間牢房。衛琮正閉着眼蜷縮在牆角,身子時不時一抖,也不知是睡着了還是醒着。若睡着了,他此刻一定做着噩夢,但若醒着,更是一場噩夢。漣漪頭枕着潮生的腿,整個身體蜷成一團,可在哥哥懷裏,她所有的,應是一個溫暖之夢吧。暮穹盤腿坐在最外面,靠近牢門的地方,以孱弱之姿守護着三個晚輩,就像當時在赤梁,義無反顧地守護着無親無故的我們一樣。或許對暮穹來說,我不過只是他千萬弟子中普通到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可對我來說,他卻是一輩子的恩師。可我在這裏,在他面前,卻連叫一聲“師傅”,也不能再讓他聽見了。

我在心裏道:師傅,你教給我的許多話,或許當時無法明了,可後來我卻總能漸漸領悟,受益無窮。能成為你的弟子,是我生之所幸。

離開黑河地洞後,南瓜問我接下來想去哪,我努力想了想,道:“碧雪天潭。”

我和南瓜尋了好久,才找到了位于衛都西郊的碧雪天潭。碧雪天潭風景極美,既有綿綿秋情,亦有盎然春意。廣闊起伏的田野上,青黃相接,成群的木屋相依而建,遠處青山綿延,像被雨水洗過般蒼翠欲滴。大朵大朵白雲漂浮天際,宛若咫尺,似乎一伸手就可觸碰到。

行至一處低矮窪地,大片的薔薇花海肆意蔓延,花開絢爛,極致芳華。每當微風拂過,就如波濤翻湧,蕩漾開無盡柔情。花海中央,有一座精致的黃花梨木小屋,一個女子出了屋子望了眼,又走進屋裏。

我心裏猛地一跳:果真在這裏嗎?我走進屋裏,看到屋內的擺設也與露仙臺烈炎所住的小屋差不多。一道鵝黃色的倩影正立在書桌前,那側臉,比我幾個月前見到的清瘦了許多。

辛蘿見彩雲回來,停下手裏的畫筆,笑着問道:“追月還沒回來?”彩雲一臉無奈:“臭丫頭借本菜譜也借這麽久!等她回來我肚子都餓扁了!不行了,我得先去燒飯了。”邊說邊進了裏屋。

我走到辛蘿身側,看她專心致志地繼續作畫。那細薄光潤的畫紙上,是一個豐神俊秀的男子,眉眼清冷,帶着淡淡的疏離與孤傲。

沒過多久追月回來了,一進屋就嚷着:“豐大嬸也真是的,借本菜譜而已,就好像我要偷她家菜園似的!我要真想偷,還會先跑去跟她打招呼?”

辛蘿嫣然笑道:“所以你才去了這麽久?彩雲可早就餓了!你快把菜譜給她送去吧。”

追月緊拽着菜譜進了裏屋,不一會兒又出來,走到辛蘿旁邊。辛蘿歪着頭問她:“你看我畫得是不是越來越像了?”

追月眨眨眼:“像,當然像了!天天畫,天天畫,能不像嗎?姑娘再畫下去,過不了幾天青龍使就要從畫裏走出來了!”

辛蘿聽了這話,反倒露出一絲悵惋:“畫得再像,也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罷了。”

追月口沒遮攔:“姑娘可真不好說話,說畫得不像吧你肯定不高興,說畫得像吧,你也不高興!算了我不待這兒了,我還是去和彩雲一起鑽研菜譜吧。”說着又蹦蹦跳跳地進了裏屋。

辛蘿無奈地笑笑,走出屋子,随手摘下一朵薔薇,讓它在手指尖慢慢旋轉,低低道:“世間繁花萬千,為何你獨愛薔薇?”她手一松,薔薇便直直落在地上。

辛蘿進屋後,我彎腰想拾起那朵薔薇,當我的手徑直穿過花瓣時,一種早該有的深深的恐懼才在此刻襲上心頭。

南瓜許是看我怔忡良久,有點擔心我心裏負擔過重,便建議道:“我們去衛都看看吧,褚衣他們應該會把烈炎帶回衛都。多虧有你,烈炎才沒有不甘心地死在壑川手裏。”它這麽一說,我心裏确實好受了一點。

按理說,衛都離碧雪天潭不遠,但我和南瓜還是繞了不少路才到達目的地。南瓜猜測的不錯,烈炎他們确實回到了衛都。我在冬青閣裏,見到了重傷初愈的烈炎,雖然才分別沒多久,但烈炎恢複得很快,已經能自由走動了。冬青閣裏不同以前,不見一個侍衛、婢女,烈炎也只是一直待在房間裏。他不停地來回走動,難得顯出一絲焦躁,似乎有個巨大的難題正困擾着他。唔,眼下,他确實面臨着不小的難題。

當小眉從外面進來時,我着實有些驚訝,我還以為她已經回去了!

小眉端着藥碗給烈炎,烈炎還未從沉思中回過神,随口道:“放桌上吧。”小眉卻端着碗沒動:“趁熱喝了,要是涼了,還得麻煩我再煎一次。”

烈炎這才停下腳步,輕輕一笑,接過藥碗一飲而盡,灑脫的姿勢就跟喝酒似的。估計小眉也被烈炎這份灑脫怔住了,瞪眼道:“這藥沒被他們偷偷換掉吧?還是我煎的那藥嗎?”

烈炎一本正經道:“沒有換,這藥還是很苦的。”

小眉嘿嘿笑了聲,眼光一掃,忽然指着烈炎身後叫道:“那幅畫!”

我望去,原來是挂在牆上的一幅高山流水圖。畫上沒有署名,也沒有刻印。

小眉盯着那畫左看右看:“我怎麽覺得這畫有點眼熟?你是不是從別處搬來的這畫?我以前肯定在哪裏見過這幅畫。”

烈炎淡淡道:“你不是見過這幅畫,你是見過畫裏的風景。”

“啊——”小眉拖長了尾音,突然反應過來,“這,這是不周山?原來你畫得這麽好!”

“畫得這麽好你也沒一眼認出來。”

小眉臉一紅:“我眼拙,我眼拙。”頓了頓,回過頭問烈炎:“你會畫……阿菱嗎?”

烈炎一愣,小眉慌忙解釋道:“再過幾天就是阿菱的生辰了,我想給她送一份賀禮。我見你畫得這麽好,就想問問你會不會畫阿菱,嘿嘿。”

烈炎沉默着,小眉有些失望:“你要是不會就算了。”

可烈炎說:“可以。”他擺好畫紙和筆墨,稍作猶豫,就提筆畫了起來。

烈炎畫得可謂是一氣呵成,落下最後一筆時,小眉卻怔怔地看着畫裏的“我”發愣。她輕輕喊了聲“阿菱”,眼淚将落未落,我生怕她一哭被烈炎察覺到什麽,還好她迅速抹了抹眼角,烈炎也低着頭沒看她。

“畫得可真好。”小眉由衷贊道,“就像是真的阿菱,要從畫裏走出來似的。”

烈炎慢慢卷起畫紙遞到小眉手裏,笑道:“謝謝你的誇獎,可畫得再好,也不會是真的。”

小眉道:“對我來說就是真的了。”

烈炎有些疑惑地望着她,她沒給烈炎多想的機會,道:“既然你沒什麽大礙了,我就放心回去和阿菱他們彙合了。”

烈炎道:“也好,我讓褚衣送你。”

兩人走出去,褚衣和杜衡正候在門口。小眉低低道了聲“保重”,就頭也不回的與褚衣并肩出了冬青閣。杜衡随着烈炎走進屋裏,烈炎問:“安排的怎麽樣了?”杜衡用手勢比劃了幾下,烈炎道:“當然是先去不周山,會一會那幫老頭。”杜衡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我亦與南瓜相視一笑,嶄新的黎明,或許很快就要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快樂~普天同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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