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恩仇了了(上)
出了魔界,南瓜問我要不要去一趟不周山,我想了會兒,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南瓜道:“你不去看看雲繁君嗎?”
我覺得陽光分外刺眼,避在樹葉後躲着那明晃晃的一片,可無論我怎麽躲閃,灼熱的光芒都似利箭穿透我心房,我避無可避。
南瓜又道:“不去也罷,去了只會徒增傷感。阿菱,你想家了吧?我們去茂城看看吧。”
回茂城時,途經越州,我便先回了趟青竹園。婆婆靜靜躺在院子裏的搖椅上,對着太陽沉沉酣睡,手指上,還戴着阿爹相贈的那枚奧法之戒。
年邁的婆婆一切安好,我也便沒有牽挂地回了從小生長的家鄉茂城。
沒有想象中的面目全非,今日的茂城,像是隔離了外界的連綿戰火,一橋一樓,一磚一瓦,依稀是往日的模樣,只是少了份繁華,多了份寧靜。街道上雖行人稀少,但店鋪還是大多開着。路過河畔一處涼亭時,還看到兩個老人擺着棋盤對弈。粼粼波光,青青柳色,讓我幾乎忘了,城外,是怎樣一番截然相反的天地。
到了離山宅邸,不見木霄,只有月錦抱着飛兒,坐在石桌前寫字。
月錦握着飛兒胖胖的小手,一邊念着,一邊帶着他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又在一旁寫下“月錦”,道:“這是娘親。”寫下“木霄”,道:“這是爹爹。”
飛兒糯糯的聲音也跟着認真念道:“娘親,爹爹。”
月錦開心地親了親飛兒的小圓臉,樂道:“飛兒真乖,真聰明。”
飛兒仰起頭問道:“娘親,爹爹什麽時候回來?”
月錦眸中一黯,但還是笑着回道:“爹爹很快就回來了,飛兒耐心地等等啊。”
飛兒揮舞着小拳頭:“飛兒知道,等爹爹打完了那幫臭妖怪,就會回來陪飛兒玩了!”
月錦笑道:“對,飛兒說得對,等爹爹回來了,我們就永遠不分開。”
母子倆的笑聲久久徘徊在樹梢雲間,似乎要飛越這千山萬水,飛向他們的思念所在。
Advertisement
我走到院子裏那棵老槐樹下,樹上刻着的“衛”字仍清晰可見。這是當年阿爹一時興起刻下的字,也是後來無數個日日夜夜裏我刻過的字。随着歲月的流逝,我已沒有了當初那般撕心裂肺的痛楚。親人不再,仇人無處可尋,現在連我自己,也要永遠離開了。
阿爹,你曾經說過,支持我們活下去的,不是愛便是恨,可你不希望我心懷怨恨,而是懷着更多的愛勇敢活下去。我乖乖聽你的話,卻沒有放棄尋找殺零渡。可到如今,我沒能好好活着,也沒能再見到殺零渡。我從小就想成為像騰冥那樣的戰神,受萬民愛戴,享萬世景仰,誰不想呢?可我的才華配不上夢想,我終究成不了戰神。如果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失敗的,那麽這一次,如果烈炎能與仙界結盟,成功化解三界危機,那我就沒有遺憾了,至少我還做過點什麽有意義的事。阿爹,阿娘,姐姐,你們會為我感到開心的吧?
我安靜地坐在樹下,安靜地望着天邊飄散的雲彩,安靜地等待着最後沒有痛苦的終結。可當一個高大的影子從槐樹裏走出來,站在我面前時,我卻再不能平靜!我本能地驚懼,本能地後退,本能地尖叫出對方的名字,逐漸淡去的記憶頃刻間排山倒海而來——
那時山花爛漫,樹木蔥茏,離山的春天是一年四季裏最讓我迷戀的季節。
我和姐姐去後山采草藥,可姐姐總有些魂不守舍,好幾次将無用的雜草當做藥草放進竹簍裏。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指着她大叫道:“衛岚,你是錯吃了迷魂藥還是偷喝了衛叔的洗腳水?你再這麽犯傻,我就不承認你是我親姐了!”
姐姐震驚地望着我,我也覺得方才那話說得有些重口味,氣勢頓時弱下來,道:“我……我都是跟衛嬸學的,她家小蓋子一犯傻,她就說小蓋子是偷喝了他爹的洗腳水,我不過是學以致用罷了。”
姐姐仍震驚地望着我:“你好東西不學,整天都學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我瞪她:“那你這些天都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啊?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沒料到我這随口問的一句話,一向在我面前厚臉皮的姐姐竟臉紅了。我又驚訝又興奮,追問道:“姐姐,你莫不是紅鸾星動,遇上桃花了?”
姐姐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轉頭去摘藥草,輕輕“啊”了一聲。
但我卻激動不已:“太好了!太好了!”
姐姐問:“又不是你遇上桃花了,你這麽激動做什麽?”
我眯着眼笑道:“你總算要嫁出去了,我能不高興嗎?你嫁出去了,就不會天天在家煩我了。”
姐姐原本喜滋滋的臉立刻垮下來,作勢要來揪我的耳朵,道:“臭丫頭真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這是你這個做妹妹的說的話嗎?”
我笑着躲她,道:“阿娘的話我替她說了,不可以嗎?”
鬧騰了好一會兒,我倆才住了手。此時夕陽西斜,就快要下山了,我和姐姐也開始慢慢往家走。
我好奇地問:“姐姐,那是個什麽樣的男子呢?”
姐姐認真地思考了許久,道:“像晨星一樣,卻比星更璀璨,像明月一樣,卻比月更清朗,像輕風一樣,卻比風更柔情,像白雲一樣,卻比雲更潇灑。”
我道:“那是什麽?四不像嗎?”
姐姐無聲地翻了個白眼,我笑道:“沒想到你平時不肉麻,肉麻起來誰都比不上。我也不問了,反正你這個星月風雲啊,我早晚會見到的。”
回到家時,阿爹還沒回來,阿娘準備了滿滿一桌豐盛菜肴,都便宜了我和姐姐。剛剛飽飽吃了一頓,阿爹就回來了,不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而是背着一個受了重傷的男子。
那血一直從門口滴到床榻,我有些受了驚吓,阿爹板着張臉,要姐姐和我先回房睡覺。可我不肯依,堅持留下來。阿爹本來是最拿我沒有法子的,可這次卻異常嚴厲,好像我不回房,他會直接把我扔出去似的。所以相比于被扔出去,我還是更傾向于走回去。
走到門口時,那受傷的男子突然悶悶哼了聲,我回過頭望他,他正好也沖我這邊望來。我吓得趕緊用手捂住嘴,因為那是一張傷痕滿布的臉,一雙充滿痛苦的赤紅色的眼睛。
一整晚我都沒睡好,第二天很早就醒了,醒了就跑到昨晚收留那個男子的房間外面等着。等到天蒙蒙亮的時候,阿爹終于從房間裏走出來,看上去很是疲憊,腳步也有些虛浮。我忙上前扶住他,緊張地望了眼緊閉的房門。阿爹握住我的手背,笑道:“別怕,沒什麽事。”
我不想點頭,因為從昨晚見到那個男子的第一眼起,我就有種不安。我道:“阿爹,你為什麽要救他?我們根本就不認識他啊。”阿爹微微皺起眉頭:“阿菱,難道你怪我救了他?面對一個生命垂危,向你苦苦哀求的傷者,你明明有能力拉他一把,你忍心不管不顧嗎?”
我啞口無言,怔了會兒才道:“可他不是個普通人,我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戾氣,他是從極界之光的另外一邊過來的。”可阿爹卻笑道:“不錯,不錯,阿菱總算有些進步了。”
我對殺零渡很是懼怕,甚至因為他在那兒躺着,我都不敢獨自踏進院子裏。起初姐姐也有些害怕,但在一次無意間與殺零渡接觸後,卻跟我說:“其實我覺得他挺好的,或許極界之光不是為了區分正義與邪惡而存在的,而是為了維護光明與黑暗的平衡。”我不屑道:“有什麽區別嗎?”姐姐道:“當然有……”
我雖然沒明白姐姐的話,可我卻開始懷着一絲好奇去打量殺零渡了。漸漸地,我不得不承認姐姐說的或許有那麽一些道理。傷勢漸愈的殺零渡雖然臉上仍是傷痕累累,卻掩不住眉眼間的英氣,舉手投足也顯得頗為和善,甚至會因着我的一些無聊行徑而哈哈大笑。但更多時候,他會靜靜坐在院子裏,望着遙遠的天空發呆。
我端着藥碗給他時,他一個不小心将藥碗打翻,藥汁濺了我一身。他慌亂地道着歉,我特淡定地說道:“這樣吧,從現在起你每次多喝幾碗藥,這樣你好得快些,我們也就能早點擺脫麻煩了。”
殺零渡無奈:“你這不是逼着我道更多的歉嗎?”
我眨眨眼,樂呵呵地笑道:“這都被你發現了,看來你老人家也不笨嘛。”
殺零渡淡淡地笑,一縷清風吹起他額前的發,露出絲絲本不該如此早出現的皺紋。他道:“阿菱,我也有個比你大不多的兒子,可他沒你這麽調皮,總有些沉默寡言。”
我覺得好笑:“這麽大就沉默寡言,等他老了可怎麽辦?”
殺零渡也笑了:“是啊,真希望你能做他的朋友,幫着改改他這個毛病。”
彼時春風和煦,陽光正好,溫溫的暖意籠在那棵槐樹上,籠在整個院子裏,也籠在我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