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恩仇了了(下)

再過個四五天,殺零渡的傷勢就能痊愈了,阿爹阿娘也終于能放下心裏的那塊石頭。可殺零渡急着去尋找他失散的兒子,剛能下地走路,就要下山。阿爹堅決不允許,阿娘、姐姐和我也幫着勸他,殺零渡有些急躁,但也知道我們說得有理,便只好耐下性子繼續養傷。

變故是在短短一天之內發生的。那個晚上,離山腳下,發生了一起殘忍血腥的屠殺!莊稼被毀,房屋倒塌,九戶人家,二十一條人命,皆被吸幹了元氣,倒在血泊之中。當阿爹和茂城的官兵在清晨的薄霧中找到元兇時,看到的正是殺零渡滿是血污的臉!因為通過吸食/精/氣,殺零渡妖力大增,又打傷了數十個官兵。阿爹不敵,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殺零渡消失在晨霧之中。

這次事件影響極為惡劣,有幸存的百姓認出殺零渡曾在我家養傷,我們立刻被抓進了官府大牢。深感愧疚與自責的阿爹對自己救活了妖怪,卻害死了無辜百姓的“罪行”“供認不諱”,和阿娘一起被官府判了秋後處決。

此事不僅震動了朝廷,也震動了九重天。我們全家雖然搬離了雷州,在茂城過着平民百姓的生活,但阿爹畢竟是金狐之後,就算有罪要罰,也應當是由現任金狐神君親自處罰。可不管在凡間還是仙界,阿爹“縱容魔界妖孽”的行為都受到了指責和唾罵,阿爹的善意與好心,卻變成了能置他于死地的匕首與毒/藥!

我和姐姐去求金狐神君,我們只見過寥寥幾面的親大伯。我們哭着喊着,連嗓子都啞得不成樣子了。金狐神君憐愛地摸着我和姐姐的頭,聲音溫厚:“我于心不忍。”我和姐姐破涕為笑,以為至少,阿爹阿娘不會有性命之憂了。可誰知不過一個轉身的距離,我卻從金狐神君的一個親信口中偷聽到阿爹的名字。

“……當年老神君欲立衛堯為下任神君,若不是老夫人以長幼有序為由大力反對,又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挾,現在坐在這裏的就不是神君你了。雖然老神君已經不在了,可直到近幾年,還是有一些舊臣念着衛堯的好。我們這麽多年不敢松懈地監視着衛堯的一舉一動,何曾不辛苦?眼下就是最好的永絕後患的時機!我們只要順水推舟,把他送到九重天接受重罰,就永無後顧之憂了!”

“可他畢竟是我的親弟弟。”

“他如果當你是親哥哥,當年就不會與你争奪神君之位。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早就敗了,我們只不過讓他敗得更徹底罷了。他救了那個妖怪,害死了那麽多條人命,被千夫所指,他是自作孽,不可活!神君你也不過是秉公處理罷了。”

金狐神君良久沒有出聲,最後,只長長地嘆了口氣……

當阿爹阿娘縱身跳下誅仙臺的那一刻,我拼命睜大眼,我要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細細!我要記住這一刻的痛,記住這一刻的恨!可是我的耳邊,又回蕩起阿爹最後說的那句話:“支持我們活下去的,不是愛便是恨,我不希望你們心懷怨恨,而是懷着更多的愛勇敢活下去。”

我和姐姐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從白天哭到晚上,從九重天哭到離山。可當我在半夜哭着驚醒時,我突然意識到,就算我流幹了眼淚,流出了血淚,也不會有父親粗糙的大掌摸着我的頭,也不會有母親心疼地将我抱住,喊我“傻丫頭”了。在這個世上,最願意為我付出而不求回報的兩個人,我已永永遠遠地失去了為他們泡一壺茶,少跟他們鬥一句嘴的機會了。

我悔到心悸,痛到喘不過氣,只好跑出屋子,跑到山裏面,在濃重的黑暗裏,等着看那黎明的曙光。可我沒等到黎明,卻看到了漫天的火光。熊熊燃燒的百蠱毒火像無情的火龍,吞噬着我熟悉的一磚一瓦,而我只能在重重烈火之外,嘶聲力竭地一遍遍呼喊“姐姐”……

大火燒紅了我的眼睛,卻冷卻了我的心。我想起阿爹生前曾囑咐,要我和姐姐前去越州投靠小時候曾經照顧過我們的白婆婆。本來我和姐姐都執意留在離山守着家,可如今姐姐沒了,家沒了,我有何依戀?我什麽行李都沒有,只孑然一身,孤零零地前往越州,奢望着那片陌生的青竹園,能帶給我重生的綠意……

我憶起在鏡靈湖畔,鏡靈婆婆曾展現在我面前的那個可以暗示殺零渡下落的場景——一棵槐樹。當時我怎麽也不會想到,那竟是我面前的這棵槐樹,而我恨之入骨的殺零渡,竟就是隐身于這棵我珍而視之的槐樹裏!

我感到無比的憎恨,怒極反笑:“殺零渡,你害死了你的救命恩人,你怎麽有臉躲在這兒?”

殺零渡平靜地望着我:“我想守護這裏,為了忏悔我犯下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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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即使我思量千百回,也不可能想到的理由,我只覺胸中怒火燃燒,手腳卻冰冷異常。我道:“那你怎麽不去死呢?早在五百年前阿爹救你的那個晚上,你就該死了。”

殺零渡苦笑:“阿菱,我知道你很恨我,我也知道衛先生衛夫人一定也是怨恨我的,我不想為自己多做辯解,但我仍要告訴你,我并非有意要陷你們一家于不義。當年,衛先生雖然救了我一命,卻沒有化解我體內深藏的怨煞之氣,你們以為我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每個夜晚,我都快被內心的怨煞之氣逼瘋了,到了那一晚,我再也忍受不住,我怕再待下去會傷了你們,于是我選擇了逃下山。可我沒想到,因為碰到了一個蠻橫無禮的人,我體內的怨煞之氣被徹底激發出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我對不起衛先生衛夫人,我沒法原諒!”

我呆呆地聽他說出這番話,将他眼底的痛楚與悔恨看得清清楚楚。陽光灑在他略顯頹廢的臉上,我恍惚又看見那一年,他靜靜地坐在院子裏,被我和姐姐的笑話逗得哈哈大笑的模樣。阿爹端着藥碗遞給他,阿娘則嗔怪道:“病人需要安靜地休養,你們這兩個丫頭啊,總是吵吵鬧鬧的。”我和姐姐便會裝無辜地問:“殺零渡叔叔,我們吵着你了嗎?”殺零渡便笑道:“不吵,不吵,我很喜歡你們這樣子。”然後,阿爹阿娘也跟着笑了……

我拼命忍住眼淚,有些恍惚地說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也改變不了你害死了我阿爹阿娘和姐姐的事實,就算你生生世世留在這裏,也洗刷不掉你手裏沾染的鮮血。”

殺零渡緩緩道:“阿菱,其實,阿岚她沒有死。”

我怔怔地看着他,在完全反應過來之後,悲痛與驚喜交加,猛地走上前,問道:“我姐姐沒死?可那是百蠱毒火啊,她怎麽逃脫得了?她沒死,那她現在在哪?她現在在哪?”

“那個晚上,我回到了離山,可我不敢面對你們,只能在屋外徘徊。當火勢剛起的時候,我就發現了,我跑進去找你們,阿岚睡得正熟,卻不見你的蹤影,我叫醒阿岚,又到處去找你,可我沒找到你,我想你應該不在宅院裏。阿岚堅持要去山裏找你,可我們卻碰到了一幫應該是縱火賊的黑衣人,他們個個法力高強,我只好帶着阿岚一直逃,一直逃。我在極界之光附近遇到了我的朋友,荒原白狼家的二首領,我讓他帶着阿岚逃去魔界,自己留下來抵擋那群黑衣人。我雖傷得不輕,好在留了一條命。我去找白二,他卻說阿岚在中途擺脫了他,偷偷跑走了。我以為阿岚又回到了離山,可我後來在墨丘見到了她,她卻已不記得我了,甚至不記得以前發生的一切了。我以為自己救了她,沒想到卻是把她推進了另一個深淵。”

我心中又苦又澀,可我終于知曉了一切,我艱難地開口:“我的姐姐,衛岚,就是墨丘朱雀使秋槐。”此時此刻,我竟說不出自己是喜悅,還是難過,終歸,還是喜悅的吧?畢竟,姐姐她還好好地活着。

我喃喃道:“可惜,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殺零渡伸出手,手指穿透了我的胳膊,他憂傷而憐惜地望着我:“阿菱,你把內丹給誰了?”

我麻木地回道:“你們魔族的青龍使。”

殺零渡臉色大變,他哆嗦着問道:“阿炎他怎麽了?”

我困惑不解:“烈炎他現在很好,你,你跟他是什麽關系?”

殺零渡似乎松了口氣,他平靜道:“我是阿炎的父親。”

我呆在當場,久久不能平複呼吸。我想起在不周山時,自己有次借着酒意,曾肆無忌憚地将對殺零渡的恨全數訴說給烈炎聽。烈炎問我:“要怎樣,你才能消除心中的恨意?”我嘲諷道:“消除心中的恨意?呵,也許有一天,仙界的子民和魔族世代修好,永不再戰,我就不恨了吧。”

我已經記不起後來我們又說了什麽,我現在只感到無比諷刺。

殺零渡淡淡笑道:“看來阿炎有幸,真的成為了你的朋友。”

他兩手擡起,一道道光圈自他胸前散出,他将手放到嘴邊,內丹自他體內升起,被他托在手心裏。我還沒能看仔細,便覺一股強大的力量緊緊束縛住自己——

殺零渡的內丹被送入我體內,很快,我的身體開始擺脫虛幻之姿,我能呼吸到山中獨有的清新空氣,感覺到陽光照耀在身上的溫暖,而相反的,殺零渡的身體卻在漸漸消失。

我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何感受,只能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殺零渡依舊在微笑:“你阿爹阿娘當初的善意和好心沒有被白白辜負,現在,終于到了我回報的時候。謝謝他們讓我有機會能再見到自己的兒子,也謝謝你救了阿炎。”

殺零渡的身體因為沒有了內丹的支撐而一點點消失,最後,他用手觸摸着身側的槐樹,仰面望着頭頂那片淡黃色點綴的青綠,安然道:“現在,我終于可以安心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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