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山雨欲來
離開荒原後,我們又相繼去了廣陵露仙臺、巴巫森林和漠北荒壇等地,烈炎的“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為我們贏來了不下于五萬的精兵強将,加之一直忠實于他的舊部兵馬,總共有九萬多兵力。這近十萬的兵力,都在暗中從魔界各地慢慢湧向長風。在漠北荒壇時,烈炎就已得到褚衣傳來的消息,魔界大軍已經攻下了不周山,七日之後,壑川會帶領王城大半的兵力前往九重天,與仙界做殊死一搏。拿下了九重天,就等于摧毀了整個仙界。而到時候,仙界已敗,人界自不在話下,壑川就可徹底實現他的三界一統。
烈炎與九重天的部署,則是在七日之內,讓魔界同盟軍從三面出擊,包圍長風。長風是壑川白虎使時期的統治地,亦是他的根基所在,他只調出了長風三分之一的兵力,作為他的親信軍隊出征仙界,而留下了七萬魔軍駐守。壑川甚至打算在統一三界後,定長風為新的王城。所以,一旦同盟軍進攻長風,壑川勢必會回來救援,而讓梼杌、窮奇二獸坐鎮九重天之戰。可只要壑川撤軍回來,一心二用,在兩處的戰鬥力勢必都會削弱。
烈炎已經暗中在魔界各地散布了謠言,說是壑川在打贏這場神魔之戰後,會向兩大兇獸獻上三萬魔軍作為貢品。所以現在,埋在所有魔族心裏的,不僅僅是戰争帶來的疲倦,還有悄然而至的猜疑和恐懼的種子。在最後的戰役到來之前,我們先要去一趟王城,将被抓去黑河地洞的仙界的囚犯都放出來。因為去長風也要途徑王城,所以烈炎便暫時與我們一起。
在抵達王城的前一夜,我們先歇在了附近的焦山。因為此時壑川尚在王城裏,我們還不敢貿然進城。而這晚,鳳凝卻來了。
鳳凝來的時候,烈炎、雲繁和褚衣正在商議決戰事宜,杜衡和我坐在一邊聽着。杜衡之所以只聽着,是因為他說不了話,而我只聽着,是因為我說了話他們也不搭理。其實我本來應該是和望遙、秋槐一起在周邊巡視的,但迫于望遙毫不掩飾的對秋槐深情注目的眼神的壓力,我還是決定自覺點,主動以腿酸為理由回到了營地。
我不知道是鳳凝自願來的還是被脅迫來的,因為她從露面起到坐在我們身邊參與讨論,就沒有過一刻好臉色,我甚至悄悄地跟烈炎提了一句,鳳凝是不是壑川派來的奸細,烈炎愣了下,朝鳳凝望過去,她正坐在火堆邊,将一根已經被烤焦了的木棍放在火上反複烤。
烈炎道:“是秋槐将鳳凝拉到了我們這邊。秋槐對鳳凝不僅有知遇之恩,更有救命之恩,鳳凝對秋槐也一直忠心耿耿。她若想出賣我們,我們現在已經提前見到壑川了。”
我道:“也對,她若真是奸細,這演技也忒假了點,應該跟雲繁好好學學。”
烈炎眸裏浮光一掠,就像是鳥兒飛離枝頭,柳條輕拂水面,這一瞬的眼神,令我想起了殺零渡。我不自覺地往後趔趄了一步。
烈炎微微一驚,伸手欲扶我:“怎麽了?”
“不用扶我。”我打開他的手,覺得有點喘不過氣,“我沒有事,我……我去那邊找鳳凝說說話。”
烈炎伸出的手還停在那兒,我側身繞過他,徑直向鳳凝走過去。
鳳凝見我在身邊坐下,也不說話,換了一根木棍繼續放在火上烤,待新的木棍也快烤焦時,才道:“枉我當初那麽信任你。”
我有些抱歉:“對不起,我們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鳳凝對我的話恍若罔聞,自顧自說道:“我那麽相信你,你為什麽要騙我?把我騙得團團轉很有意思嗎?你開心嗎?”
我“啊”了聲,鳳凝依舊沒反應,我卻反應過來,原來她說的“你”是指望遙。于是我勸慰她道:“望遙也不是故意要騙你,只是他要是不說謊,估計你們當時就把他劈了。”
不知我說的哪個字刺痛了鳳凝,她突然扭過頭狠狠剜了我一眼,道:“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知道什麽!”
我一時嗆住,竟無言反駁,原本望遙的風流韻事确實不該我管,但事到如今,我既已知秋槐便是姐姐,而姐姐與望遙,本應是兩情相悅,我就不能忍受姐姐之外的其他人在他們之間橫插一腳。況且這個鳳凝,亦非純善之輩。于是我道:“你要相信我,望遙不是故意要騙你,更不是故意要騙秋槐。”
鳳凝冷冷地看着我:“和朱雀使有何關系?是我把他帶回了墨丘,讓他成功混入魔界,朱雀使也不過是聽了我的罷了。”
我道:“怎麽沒關系?望遙一直偷偷思慕秋槐,他傷了秋槐的心,自己便更傷心了。”
鳳凝果然臉色大變,呵斥我道:“你不要胡言亂語!”
我無辜地攤攤手:“我可沒有胡言亂語,望遙對秋槐的心思,當初在王城時我就看了出來,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鳳凝語塞,良久,冷笑了聲,道:“他們仙妖殊途,怎麽可能在一起?”話一出口自己也怔住了,她的嘴唇顫了顫,又沉默地低下頭。
這時,雲繁走了過來,我招手問道:“望遙和秋槐呢?”
雲繁道:“還沒回來,杜衡和褚衣正要去替他們。”
鳳凝忽然擡頭望着雲繁,問道:“你是他的哥哥?”
雲繁有些詫異,點了點頭,鳳凝緊接着問道:“你弟弟現在若愛上了一只妖,你會反對嗎?”
雲繁的眼睛瞪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大,他很少這樣瞪着眼,足見他是驚訝到了怎樣的程度。他瞥了我一眼,我迅速擺出一副愁苦之态搖了搖頭,又焦急地朝遠處努了努嘴。雲繁的悟性相當之高,就在這短短的一瞥之後,他似乎心領神會,斬釘截鐵地說道:“他以前就愛上過一條青蛇,我就差沒打斷他的一條腿了。不過……”
鳳凝立刻緊張地問道:“不過什麽?”
雲繁道:“不過在那之前,他還為了要娶一個凡人與我們鬧翻了臉。當時那凡間女子已經懷了望遙的骨肉,我們不得不同意這門親事。可就在成親的前一天,那女子卻突然投河自盡,因為她無意間發現了望遙在與她山盟海誓的同時,還與一條青蛇糾纏不休。雖然那女子被及時救上了岸,可她肚子裏的孩子卻沒了。她傷心欲絕,只留了一封書信就悄悄離開了。女子走後,望遙深感對她不起,就與青蛇斷了情,聽說那條青蛇還因傷心過度而一夜白頭。不久之後,望遙又對瑤池的仙女小玉一見傾心……總之,我這個弟弟啊,風流不羁,情債累累,真是讓我傷透了腦筋。”
鳳凝聽得呆了半天,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最後,她打了個哆嗦,默默地往火堆裏添了幾根薪柴,讓本就旺的火燒得更旺。
我又坐了會兒,見鳳凝似乎不再願意與我說話了,便朝雲繁打了個走的手勢。待與鳳凝離的遠了,我才有些忐忑地問雲繁道:“你方才說的可都是真的?”
雲繁嘴角噙着若有若無的笑意:“不是,是我從民間的戲折子裏看來的,說的是一個風流才子情斷天涯的故事。”
我擦了擦額上的汗:“望遙到底是不是你親弟弟?”
雲繁答得飛快:“當然。”
“哪有你這樣說自己親弟弟的?”
雲繁盯着我瞧了會兒,忽然笑道:“那好吧,我去跟鳳凝說,剛才的話都是我胡謅的,我的弟弟望遙其實是了不得的癡情種。”
我急忙拽住他,道:“不要去!”
“怎麽?”
“你剛才說的,其實,甚好,甚好。”
雲繁淡淡一笑,朝着我背後微揚下巴,我回頭看去,只見秋槐與望遙一前一後,正向營地走來。看樣子,即使我自覺地走開了,望遙也沒能找到機會改善一下他與秋槐的關系。我“唉”了聲,心想:這就算是你不斷招惹桃花的教訓吧。
***
第二日一早,烈炎與杜衡便動身去了長風,剩下我們六個,從日出等到日暮,待探得壑川已經帶領兵馬前往仙界了,我們才在夜幕降臨後,悄悄潛入了王城。
要将暮穹他們從黑河地洞救出來并非易事,因為現在魔界是壑川獨大,魔尊“病重”,青龍使“已死”,朱雀使又被流放到了荒原,我們手上的令牌是不能用了,眼下,只有少主玄奚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
玄奚住在松霞殿,周圍有重兵看守,名為保護,實則是軟禁。要想從這衆多守衛的眼皮底下救出玄奚本來着實有些困難,但因為有南瓜在,這個困難也就算不得什麽困難了。
南瓜動用了它的至高仙法,将我們成功隐了形,而且南瓜的隐身術,結界攔不住,法器也探不出,用它自己的話說,是“最完美的隐身術”。完美不完美我不确定,但是能順利進入松霞殿,就算是不完美,也稱得上十全九美了。
在松霞殿裏,我們見到了幾乎枯瘦如柴的玄奚,盡管如此,他的臉上卻挂着舒心的笑容,而這笑容,卻是因着與他席地而坐、撫琴而歌的鬓影。
突然見到我們,玄奚驚惶不已,鬓影則更是驚懼,她躲在玄奚身後,甚至不敢擡頭看我們。對她來說,我們就像一群陌生而魯莽的入侵者。
我下意識地望向雲繁,他與我同樣的始料未及,而他望着鬓影的眸光裏,心痛與憐惜亦是那麽明顯。我忽然發覺自己有些醋。
對于我們的突然到訪,玄奚既驚又怒,可現在對他來說,該感到憤怒的對象不應是我們,而是軟禁了他們父子,奪走了他們權位,背叛了他們的壑川。
或許鬓影溫柔的相伴曾一度消磨了玄奚的意志,可仇恨的怒火卻如零星的火苗隐布在曠野上,一旦被點着,便會燒起燎原之勢。如果他不反抗,接下來壑川送他的,可能不再是一座只為了困住他的如鳥籠般的華麗宮殿,而是讓他永不得翻身的監牢。
在說服玄奚之後,我們便立刻來到黑河地洞,當得知玄奚要帶走所有被關押的仙界囚犯時,黑河地洞的守衛猶疑難斷。可玄奚表現得異常堅定,一放出狠話,那些守衛就頓時氣短,不得不遵照玄奚的命令,一間間打開關押仙界囚犯的牢房。
可事情沒有想象的那麽順利,才救出一部分,就有大量的妖兵妖将進入黑河地洞,試圖将我們全部抓起來。一時間,黑河地洞亂成一團。
我在一記右勾拳打倒一個小妖之後,看到了攙着衛琮的暮穹。一個獨眼妖怪舉着一把刀從他們身後砍下,我及時使了個冰咒将那妖怪凍住。暮穹很驚訝會在這裏看到我,他望了眼身後的冰塊,又望向我,目光裏帶上了幾許欣慰。
被救出的仙神越來越多,趕來黑河地洞的妖怪也越來越多,我幾乎是蒙着頭閉着眼沖向外面,唯一能看清的,就只有雲繁那近在咫尺的,淡藍色的背影。
我和雲繁按照原先的計劃回到焦山,褚衣帶着鬓影,已經先等在那了。鬓影一見我們現身便跑了過來,着急地問道:“少主呢?”她蹙着細長的柳葉眉,眼底是滿溢的擔憂。
雲繁朝她走近一步,沉着聲道:“很快就會來了。”
鬓影看着他,起初仍有些害怕,可漸漸地,眼中卻似泛起了一層茫茫的霧氣,就像蝴蝶飛越滄海,卻迷途不知歸處,亦如青絲盡成白雪,卻懵然難辨朝暮。
我忍不住咳了一聲,雲繁竟也跟着我咳了一聲。我轉頭去看他,他正好把頭扭開,望着遠處一片模糊的雲光道:“他們來了。”
我盯着那雲光看了半天,方才看到一絲動靜,果然是望遙他們回來了。望遙、秋槐、鳳凝、玄奚,竟還有當初在茂城與我有過一面之緣的翩兒。
翩兒被望遙摟在懷裏,看上去非常虛弱,連眼睛都是半睜半閉的。我偷偷瞄了眼秋槐,仍是一貫的冰山似的冷臉,表情沒有一絲波瀾。我再望向望遙,似乎他眼裏也只有嬌弱無力的翩兒。我着實有些發愁。
鬓影撲進玄奚懷裏,我又偷偷瞄了眼雲繁,仍是一貫的雲淡風輕。我很是發愁。
可眼下我并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細想如何才能排解這些憂愁,因為我們要即刻趕去長風與烈炎他們彙合。至于被順利救出黑河地洞的暮穹他們,也已經兵分兩路,一路趕回仙界,與九重天一起共同對抗梼杌、窮奇,一路趕去長風,與我們并肩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