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決戰前夕

我們抵達的時候,同盟軍已經向長風發起了進攻。

本來長風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但對于長風的魔軍來說,這場進攻來得太過突然,他們措手不及。從子時到寅時,經過了近三個時辰的戰鬥,風雲變色、草木皆驚,本該是十裏春風綠城池的長風,如今卻成了碧血染就的疆場。

這場曠日持久的大戰持續至今,我從未親眼見過這樣的短兵相接、血雨腥風,但看滿目瘡痍、遍野陳屍,只覺自己的五髒六腑也被翻來覆去地攪在一起。

攻入長風城之後,烈炎立刻下令将所有戰敗的魔軍都關押在一處,其餘一家一戶,一草一木,都不得有絲毫侵犯。壑川已經率領着他的近十萬兵馬趕回長風,我們尚有兩三個時辰的休整時間。而九重天一面,壞消息是神魔兩方相持不下,但有梼杌、窮奇二獸在,魔軍仍占着上風,好消息卻是東海傳來捷報,騰冥擊退了壓制住他的魔軍,正刻不容緩地趕往九重天。

好消息傳來時,我正在替烈炎将手臂裏的毒箭剜出來,結果一時激動手一抖,刀片往烈炎肉裏紮了下去,導致他非常有損英雄氣概地悶哼了聲。當然,有損英雄氣概完全是我個人的想法,和烈炎無關,因為他可能壓根不覺得在此之前,自己被利刃穿透鎖骨還被毒霧腐蝕雙眼卻一聲不吭,是一件多麽具有英雄氣概的事。

我提着一顆誠惶誠恐的心将毒箭拔出,給他抹了藥水又将傷口包紮起來。去揭縛住他雙眼的白绫時,他忽地笑了下,微微仰面,問我道:“你很崇敬騰冥?”

“對啊,不過小時候吧,我其實對騰冥很不屑一顧,因為我總覺得将來有一天我會超過他,成為比他更了不起的英雄,不過長大了醒悟沒這種可能,就轉而對騰冥很是崇敬了。或許就是因為知道自己永遠比不上他,所以才會那麽崇敬他。”

我将最後一圈白绫揭下,烈炎用手遮着光,慢慢睜開眼,邊笑道:“聽着有那麽一些道理。”

眼睛一适應光線,烈炎就動身想起來。我忙按住他肩膀,道:“你眼裏的毒素還沒完全清除呢。”

烈炎擺擺手,固執地站起來,道:“不礙事。”

我見他神色間有些着急,好奇問道:“你這是要趕着去哪?”

烈炎皺了皺眉:“有件很要緊的事,我去去就來。你就把藥酒擱在那吧,先去休息,回頭我自己弄就可以了。”

我望着他的衣擺閃出房門,愈發好奇起來,決定跟上去看看。

原來,他所謂的“很要緊的事”便是去找雪熙。我沒想過壑川會将雪熙帶來長風這個問題,不過烈炎這麽一找,我倒是想起,壑川必不放心将雪熙留在王城,而是會将她帶回長風。

可就是烈炎這麽一找,我卻是有些憂心,雖然當時在王城,雪熙選擇留下并非她完全的心甘情願,但不管怎麽說,畢竟她還是留下了,或許是為了保自己的父兄平安,或許是她多多少少對壑川有些情意。可如今烈炎要真找到了她,我倒真不知她會何去何從了。

幾乎翻遍了所有的殿閣也未能找到雪熙,烈炎的臉色已變得十分難看。又找來了所有剩下的侍女、侍從,一一問過,亦無一個知曉雪熙下落的。

待最後真有些叫人絕望時,烈炎因為眼睛餘毒未清,又似乎有點急火攻心,身子一歪,差點歪在柱子上。我有些看不下去了,便試着勸他道:“壑川定是将雪熙保護得很好,你不要太急了,一定能找到她的。要不,我們先回去?把你眼裏的餘毒清一清?”

早知道烈炎是個不大聽勸的,他果然不負所望地沒聽我的勸,不僅吩咐手下繼續去找,而且自己也不願意就此放棄。我見他臉色微微有些發青,不由暗自感慨:原來烈炎和壑川打的這場戰,不只是為了争江山,還為了奪美人,若寫進民間的戲折子裏去,又是一出賺人眼球的好戲。能否争得江山尚未可知,但烈炎恐怕暫時與美人無緣了。不過一位美人沒找到,卻等來了另一位美人。

夜心來找烈炎的時候,我正幫他清除眼睛裏的餘毒。他雙眼被覆了白绫,可褚衣帶着夜心出現時,他卻像一眼便看到了夜心般,道:“你來了。”

我本想着是不是該回避一下,但見褚衣立于旁邊,沒有絲毫要退下的意思,我也就安心繼續着手上的動作。

夜心在烈炎對面坐下,烈炎問道:“沒受傷吧?”夜心的睫毛抖得厲害,表情卻挺淡定,道:“勞烈炎大哥挂心了,我沒受傷。”

語氣雖溫婉平和,我卻嗅到了一絲嘲諷的味道。雖然當時夜心去找褚衣時,曾請求不要把她的身份告訴烈炎,但如今看這架勢,怕是烈炎已經知道了。他也不多說廢話,直截了當地問道:“你來找我,是為了你哥哥的事?”

夜心緊緊盯着烈炎,像是盯着日夜思念的情郎,又像是盯着不共戴天的宿敵。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能從她那感受到這相互矛盾的兩面,但我的的确确是同時感受到了。

她松了松緊握的拳頭,輕輕嘆了口氣:“我不只是為了我哥哥,也是為了烈炎大哥你,我不想看到你們兩敗俱傷。”

褚衣道:“夜心姑娘話說得輕松,可如今這樣,豈有兩全的方法?”

夜心突然伸手握住烈炎的手腕,急切道:“烈炎大哥,若是哥哥敗了,你能否饒他不死?”稍作停頓,又略微低下頭,“若烈炎大哥你敗了,我也定會求哥哥放你一命。”

烈炎嘴角微動,扯出一絲笑來:“我若敗了,你哥哥斷不會放過我,他若敗了,也斷不會容忍我放過他。如此這般,你還是看開點好。”

夜心将手收回,身子瑟瑟發抖,烈炎看不見,我見了倒有些于心不忍,但又不好說什麽,反正最該說的話,烈炎已經說了,我再多言亦是累贅。

褚衣适時道:“夜心姑娘,我送你回去罷,青龍使受了傷,還需要多些時間靜養。”

夜心剛欲起身,烈炎又問:“你可知道雪熙姑娘現在何處?”

“雪熙?是哥哥帶回來的那個女子?”

“正是。”

夜心搖搖頭,意識到烈炎看不見,又道:“不知,哥哥從不讓我過問他的私事。”她喃喃念了幾聲雪熙的名字:“雪熙……雪熙……”驀地臉色一白,難以置信似地望着烈炎,口中直念叨:“原來是她……原來真的是……”她甚是凄婉地一笑,笑容破碎如雨打的花瓣。

夜心跟着褚衣走後,我低頭去看烈炎,他亦低着頭,孩子氣地拿食指繞着袖子上的一根線頭。雖然我仍有些雲裏霧裏,但瞧着夜心方才的模樣倒也估摸出了三四分,心想:這可真是一個虐戀情深、愛恨交織的故事。

烈炎敲了敲椅子扶手,朝着我在的方向偏過頭,低聲喚我:“阿菱?”

我應了聲,繼續替他清掉眼裏的餘毒。毒素清後,他的眼睛反倒顯得有些渾濁,他迷糊着眼望我:“累了?”

我揉揉有些酸痛的肩膀,笑道:“不知怎麽,可能真是累了。”我拿着刀片割斷他袖口的線頭,見他鎖骨和手臂處的傷口已經漸漸愈合,道:“你好好歇一陣罷,我也不待在這打擾你了。”烈炎端坐在椅子上,沉默着點點頭。

出去時,我随手替他将門關上,但見晨光穿過窗戶上冰裂的花格,将整個屋裏籠出一層薄薄的流光輕舞的金色。他微微歪着頭,看着窗外,就像是從朝陽初升坐到了日暮西斜,我突然就回憶起來,許多年前一個盛夏的黃昏,我端着剛從廚房拿來的綠豆糕去送給他,他就像眼前這般,靜靜坐在山頭,坐在霞光绮麗的沉沉薄暮裏,等着暮去朝來,守着寂靜繁華,仿佛已經這樣,過了千年萬世。

***

我走到雲繁他們歇息的地方,因屋門是虛掩着的,我便直接走了進去。屋裏有淡淡的蘭芷熏香的味道,望遙不在,只有雲繁靠坐在床榻一頭。他睡得正熟,一只手搭在蜷起的膝蓋上,一只手還按着腰間的噬魂劍。

我捏了被子一角,輕輕給他蓋上,他稍稍動了動,嘴裏咕哝了幾個字,我湊過去細聽,又沒了下文。正要離開,卻聽到雲繁喊了聲:“清澤。”

這輕柔的一聲,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似在我頭頂打了個響雷,震得我腦中一片空白,連望遙什麽時候走到我邊上也毫無知覺。

望遙進來驚醒了雲繁,他睜開眼看到我,微微有些吃驚:“阿菱?”他拉過我的手,向窗外望了眼,看看望遙,又看看我,籲了口氣:“我還以為魔軍攻來了。”

我問道:“你看見我很驚訝嗎?”

雲繁一怔,我接着問道:“你希望看見誰?”

雲繁接着怔在那,我忽而笑了笑,道:“跟你開個玩笑,是不是沒那麽緊張了?”

雲繁道:“更緊張了。”

我道:“你又沒做什麽虧心事,緊張什麽。”

雲繁愣了半天,倒是望遙先憋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二哥啊,這還沒過門呢,就這麽刁難你,若是真過了門,那還不天天讓你睡地板?”

雲繁假意咳了咳,我難得在這種狀況下還能心如止水,或許心裏淤着一汪死水,才能這般平靜。我平靜地将手從雲繁手裏抽出來,平靜地說道:“趁壑川還沒到長風,你們再睡會兒,說不定這是最後一覺了。”說完也不再看他們,匆匆走了。

回屋子時,秋槐正倚在窗邊,擦着她的狐形面具。雖然從荒原出來,她就再也沒戴過這個面具,卻一直把面具帶在身邊。

翩兒和鬓影坐在桌子邊,有說有笑,手裏都拿着香囊和針線。我頗為詫異,走到她們旁邊坐下,問道:“怎麽現在還在繡這個?”

翩兒嫣然一笑:“什麽時候不還都一樣?難得鬓影姑娘也愛這種民間的小玩意,我也算找到知音了。”

我看向鬓影,見她穿針引線,手法極為娴熟靈活,彩綢上是幾朵金色祥雲,雲上卻托着一朵未繡成的紅蓮。我笑道:“別人可都是綠荷托紅蓮,水波襯游魚,鬓影姑娘何故将這紅蓮繡在雲朵之上?”

鬓影端詳着手中香囊,道:“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愛這潇灑自在的白雲。”

我頓覺脊背有些涼意,遂挺直了腰杆,指着翩兒快要縫制好的香囊道:“裏面裝的是川穹?”

還沒聽到翩兒回答,就聽到望遙的聲音自窗外飄來:“再不休息,可就連最後一覺也沒了。”

他緩步踱進屋,淺笑着地站在桌邊環視了一圈,最後面向着翩兒,問道:“現在感覺如何了?”

翩兒亦站了起來,臉頰微微泛紅:“多謝公子和二公子相救,翩兒身體已無大礙了。”她猶豫了下,将手中剛剛完工的香囊遞到望遙面前:“公子,我在這香囊裏面放了川穹,可以活血行氣、祛風止痛,公子不是常有雨天膝蓋疼的毛病嗎,這香囊或許可以分擔公子之憂。”

我斜睨着望遙:“你還有這毛病?”後面省了半句“你毛病還挺多啊”。

望遙當做沒聽到,接過翩兒的香囊立刻挂在腰間,不知為何嘆了口氣,道:“謝謝。”他這一聲“謝謝”說得相當之老成穩重,竟隐約有幾分風卓的風采。

這時鳳凝正好從外面回來,不想正撞見望遙,以及與他含情脈脈相對而視的翩兒,頓時臉色鐵青。她繃着張臉,一言不發地走到秋槐旁邊。

秋槐仍在擦着她的面具,雖然好像我從進門開始,她就一直在擦同一塊地方,現在她終于換了塊地方,邊擦邊道:“壑川要來了。”

我悚然一驚,屏息凝聽,卻未聽見絲毫動靜。

望遙走到門口,望向外面高遠的天,那兒,烏雲才剛剛消散不久。他微微抿嘴而笑,極為淡定悠閑,似乎即将到來的,不過是一場你追我趕的游戲。

翩兒走到望遙身後,道:“公子,我和你們一起去。”

“不行,你就和阿菱、鬓影她們待在這裏,這裏設了結界,會很安全的。”

我道:“不要帶上我,我要去。”

望遙無奈地搖了搖頭,将手輕輕搭在翩兒肩上:“好翩兒,你就乖乖留在這裏,不要讓我分心。”

鬓影仍在繡她的香囊,頭也不擡地勸了句:“翩兒姑娘,你就和我一起好好待在這兒罷,我陪着你。”

鳳凝也含諷帶譏地說道:“是啊,我們皮糙肉厚,受點傷不打緊,翩兒姑娘這麽細皮嫩肉的,就別去了,萬一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望遙公子可會心疼死的。”

望遙朝鳳凝那處瞥了眼,又揉了揉翩兒的發頂,柔聲道:“聽話。”翩兒剛猶豫着點完頭,屋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號角聲,聲音高亢淩厲,似穿破雲霄震響耳畔。

我趕緊走到門口,雲繁正匆匆走過來,他握着銀光閃爍的噬魂劍,朝我伸出手,沉聲道:“阿菱,該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人評論咧?要不來個互動麽麽噠什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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