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69
戰鬥十分激烈,饒是我站在城樓上,也是膽戰心驚。城牆上的結界雖設得頗為牢固,但仍難抵擋壑川十萬大軍堅持不懈地進攻。
烈炎他們帶兵出了城門,可此刻城樓之下一片血腥混戰,哪裏還能尋得了他們的蹤跡?
一只熊妖縱身向結界撲來,我一記金葉旋光打出,打在他肚子上恰如打在一塊鐵片上,只聽哐當一聲又給彈了回來,我只好又打出一記金葉旋光。那熊妖見狀,竟得意地咧嘴一笑,結果一頭撞在堅如鐵石的結界上,腦袋往後一仰,直直掉了下去。
熊妖不死心地再度撲上來,我打出三道新月金芒,都被那熊妖靈巧躲開。我有些忿然,那熊妖卻得意地朝我笑,結果又一頭撞在結界上,掉下去了。
唔,我有點懷疑壑川這支軍隊的戰鬥力。
那熊妖第三次撲上來的時候,被我和雲繁分別打傷左右眼,嗷嗚一聲,又掉了下去。只不過這一次掉下去,就再也沒上來。
遺憾的是,壑川的軍隊裏,沒再多出幾個這樣讨人喜歡的熊妖。我使出渾身解數抵擋那些前赴後繼試圖突破結界攀上城樓的妖怪,很快就大汗淋漓,連和雲繁交流一下作戰心得的時間都沒有。
突然,雲繁對我喊了句:“我下去看看!”然後便見一道藍影順風躍下城樓。我向城樓下望去,只見衣袂翻飛處,一片冷冽寒光,擊退了數十個圍攻而上的妖怪,那是雲繁的噬魂劍。
我再向稍遠處望去,看見了秋槐和望遙,再往前,卻是潮生、漣漪兄妹,竟連衛琮也在其中。兩兄妹的衣服上、臉上已沾滿了血污,潮生用左手握着劍,似乎右手受傷不輕。一個體格龐大的妖怪拿着兩板巨斧向潮生兜頭砍下,被潮生用劍擋住,可那妖怪天生蠻力,竟壓得潮生兩腳陷進了地裏……
我飛身趕過去,用新月金芒打中了那妖怪的眼睛,他哀嚎不止,一對巨斧胡亂砍着。待睜開眼,眼眶裏已盈滿鮮血,可仍不管不顧地瘋狂攻擊我們。我和潮生有些招架不住,好在杜衡和褚衣及時趕來相助,才将那小山般的妖怪徹底打倒。
敵軍的攻勢迅猛如潮水,你打倒一個,就會立刻補上三個。在這種時候,我才真真體會到了有烏金鐵甲護體的好處。
我只顧悶頭迎敵,不知不覺已離了城門很遠,周圍亦不見一個熟悉的人影。為了排解心中的慌亂情緒,我只好什麽也不想,繼續悶頭投入戰鬥。
在打倒一個花枝招展的女妖後,我意識到不能再往前走了,便欲退回城牆下,卻好巧不巧地瞥見左前方三丈開外,衛琮正被一圈手持長矛的妖怪圍在中間,他慌慌張張地念着口訣,只有三三兩兩的火星不斷從指尖冒出。而那些火星就像天邊綻開的小小煙花,除了起到一些不合時宜的裝飾作用外,沒能為他帶來絲毫抵禦。
衛琮被逼到絕處,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大喜過望,可我站着沒動,他又于頃刻跌入谷底,直勾勾望着我的眼裏帶着深深的恐懼。我別過頭,卻聽到衛琮的一聲大喊,他喊:“菱姐救我!”
我記得初次見衛琮的時候,他還只是個比蒜苗高不了多少的小娃娃,我也只有五百歲。可我第一眼見衛琮就喜歡上了這個弟弟,水靈靈的眼睛,肉乎乎的臉蛋,嘴巴還像塗了蜜似地追着我喊“菱姐姐”。他也愛跟在姐姐後面跑,最喜歡我和姐姐一左一右抓着他的胳膊,提着他兩腳懸空地往前跑……
這些記憶的片段,我原本早就忘了,可卻在他那聲呼喊後紛至沓來。我們本該是血脈相連的至親,本該是相互扶持的姐弟。是啊,阿爹和金狐神君,也本該是血脈相連的至親,本該是相互扶持的兄弟……
我再冷靜下來時,已經救衛琮于長矛利箭之下。
衛琮拽着我的衣袖,喘着粗氣道:“菱姐等我一起!”我懶得理他,他卻不死心地來拽我的手臂,“菱姐,我雖然不能替我父君向你道歉,可我想替我自己謝謝你!”
“你已經謝過了,可以放手了。”
“不!你還沒有真心接受我的感謝!”
我在他肩頭重重一拍,道:“我真心感謝你謝謝我。”
衛琮這才放開手,頗為激動地看着我:“菱姐,我知道我父君當年對叔叔嬸嬸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可他一直很內疚自責……”
“內疚自責?好,好,如果他将我爹娘逼下誅仙臺之後确有自責之心,又為何趁夜火燒離山?為何要将我們全家趕盡殺絕?”
“不是我父君下令放的火!”衛琮似有些懊惱,“是我父君身邊最親信的那個部下!是他瞞着父君,偷偷派手下去追殺你們的,他覺得只有将你和岚姐姐也殺死了,才能永絕後患!可後來父君知道後悔痛不已,當場就斬殺了那個親信。”
他又來拉我的手臂,眼裏是深切的期盼:“菱姐,以前我對你态度不好,那是因為我當時還不知道如何面對你,可現在我已經想通了,做錯了事不可怕,可怕的是還不敢接受和面對。父君犯的錯我這個做兒子的想幫他彌補,所以我請求父君讓我去不周山參加戰鬥,父君毀了你們一家,可這場戰争卻會毀了千千萬萬的家,我雖然不能救你們,但我希望能救救其他人。菱姐,我真的很感激你還活着,你會原諒我父君,原諒我嗎?”
難為他一面忙着躲開妖怪的攻擊,一面忙着來拉我,還一面忙着說這麽多話,我想不被感動都有點難。我道:“雖然你這小子平日裏總是一副讨人厭的自大模樣,可真的遇到了緊要事,還是挺通情達理的。”
我打倒一個妖怪,從另一個妖怪的背上躍過,很快就與衛琮離得遠了,聽到他還在固執地問我:“菱姐,你會原諒我父君嗎?會原諒我嗎?”
不會。我在心裏默默道,可雖然永遠無法原諒,但我卻為衛琮方才說的那番話所動容,阿爹阿娘若聽到了,也會深感欣慰的。
我退回到了城樓下,正見望遙從一張血盆大口中救下了秋槐,他的降魔鞭狠厲地掃過地面,激起一層駭人沙浪。
秋槐照例不領情,這次索性連一記冷眼都沒丢給望遙,就又只身去對付那龐然大物。
我安慰地拍了拍望遙的臂膀,道:“其實兄弟你根本就是多此一舉,憑秋槐的本事,将這些妖怪放倒還是綽綽有餘的,。”
望遙撫過降魔鞭上的環形玉紋,嘆息道:“沒辦法,一看到她有危險,我就管不住自己。”
我想起不小心闖入他夢中之所見,與眼前這番情景相較,甚感悲涼,遂問道:“若秋槐此生再不能憶起你,你當如何?”
望遙一鞭絆倒兩個試圖從背後偷襲他的妖怪,沖我笑笑:“那也無妨,總有那麽一天,我會讓她重新愛上我。”反手打倒一個妖怪,又問我,“阿菱,你是不是對二哥有什麽誤會?”
我被問得一愣:“有嗎?”
他了然地笑道:“你只聽到二哥在夢裏喊了一聲‘清澤’,你可知在那之前,他已經喊了不下十聲的‘阿菱’?”
我臉一熱,心裏豁然暢快了不少。
一記劍光刺向我胸前,觸到烏金鐵甲立刻消散成碎片,我反手打出冷月流星之術,将那攻擊我的妖怪釘在地上。忽然之間,平地裏刮起一陣大風,似有萬千怨煞之氣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像無數只手撕扯着我的頭發和四肢,要将我拉入那無邊黑暗,恐懼深淵。我勉力定住心神,結出仙障抵抗那漫天沙塵。
滾滾黃沙之中,我向遠處眺望,看見地面升騰起一大團黑雲,一人從黑雲中走出,周身幻影憧憧,那人走得近了,竟依稀似壑川的身形。他的面部藏匿于黑雲之下,若隐若現,看不真切,手中一柄長劍,如受困的餓獸,凜凜震動,劍氣沖天。劍到之處,所向披靡,無一人可近分毫。
我聽到不知從哪傳來的一聲大喊:“是黑靈王!黑靈王來了!”
狂風停息,黃沙消散,大家開始争先恐後地奔向城門,再無奮勇殺敵之心,頃刻之間,戰勢逆轉,推嚷哭叫、兵器墜地之聲不絕于耳。
我站在原地,進退不得,眼看烏雲蔽日,兵敗垂成,竟無計可施。
又一陣狂風席卷而至,我被直接抛在空中,還未來得及施法,就像被一塊巨石砸中,連翻帶滾地往後飛去。眼見就要撞在那城牆上,卻突然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一雙手臂将我腦袋緊緊裹住。
待風定身穩,我急忙把眼睜開,看到雲繁的左袖被撕裂了一個大口,我把他胳膊掰過來,還好只是擦破了點皮而已。
我一半感動一半好奇:“你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我之前都沒看見你。”
雲繁施了個法将衣服恢複如初,仿佛不經意地淡淡說道:“那是你眼神不好,我可一直都在你視線範圍之內。”
我脫口便說:“那我也一直都在你視線範圍內了?”
雲繁歪着頭看我,笑得有些含蓄:“是啊,你想說什麽?”
我亦笑得含蓄:“我想說,你可真……”
我本來想說“你可真真是眼神比我好”,可惜沒說完,頭頂就壓下來一團黑影,我和雲繁分別往旁邊讓了一步,讓那黑影筆直掉在了地上,黑影在完全不能動彈之前,還不忘丢給我們一個鄙夷的眼神。
城樓上鑼鼓聲震天,那是鳴金收兵的信號,可惜此時收兵也已來不及了,城牆外結界已破,大量敵軍攻入城樓。我自垛堞前向下望,只見敵方一片銀灰铠甲如風吹海浪湧向城牆,而我軍卻潰敗如山倒。
我一邊想着我軍統帥現在何處,一邊費力地與敵人惡鬥,可惜我這一心二用的本事不過硬,稍一分心便被一掌擊中後背,從城樓下跌了下去,但這一跌,沒落到堅硬的地面,卻落在了一片堅硬的龍鱗之上。
風從我耳邊呼嘯而過,我放眼望去,但見地面上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剪影,高大巍峨的城樓,圍城而繞的青山碧水,都變得渺小若掌中之物。
我坐在火龍的背上,鳥瞰長風城外遼闊河山。火龍撲扇着翅膀停在空中,嗓音低沉溫和:“阿菱,我們又見面了。”
我莫名有種想哭的感覺:“你來得正好,我們要輸了。”
火龍笑道:“不會的,你坐好了。”它猛地向下俯沖,利爪貼近地面,迅速抓起數十個妖怪,碩大的金黃色翅膀橫掃敵軍,亦如在戰場上燒起熊熊烈火。
它飛過城樓,我一躍而下,因角度和距離沒把握好,與展臂迎我的雲繁撞了個滿懷。
這時,又有數十條火龍掠過城樓,朝着已開始四處退散的魔軍噴出赤紅的火焰。火焰燃過之處,一條青龍騰空而起,霎時光華萬千,化作一道青色幕牆,橫亘在戰場中央。原本已要退回城內的盟軍大受鼓舞,重又振作精神,再次殺了出去,愈行愈遠,愈戰愈勇。如此盛勢,此戰何愁不勝?
我很想親眼目睹最後的勝利之景,卻在此時見到了滿身鮮血的望遙。說是滿身鮮血一點兒不為過,因為我只看到了他被紅色染得透徹的衣衫,卻全然分辨不出是哪裏的傷口。我從雲繁手裏接過望遙攙扶起他時,感覺到雲繁的手也在發抖。
褚衣在另一邊攙着望遙,對雲繁道:“我們先送他回去,你不用擔心。”我覺得雲繁肯定很想說“我怎麽能不擔心”,可他只是點點頭,道了聲:“有勞。”
我攙着望遙,就像拖着一個了無生氣的布娃娃,我沖他耳邊吼了句:“望遙,你可別死了啊。”
我以為他已經昏死了過去,可過了會兒,卻聽到他極微弱的回答,還帶着些許釋然的笑意:“我可不會這麽快就死了,我的阿岚,還沒愛上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