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東方快車號(5)

第19章 東方快車號(5)

東方快車號.就差一點就到巴黎

東方快車號在歐洲大陸上穿行,穿過湖水河流,穿過米蘭的深深山脈,穿過阿爾卑斯山的落日,現在,它正往巴黎前進。景色依然很美,但夜已經深了,月下的原野看不到什麽,只有列車交彙時偶然的燈光,這條穿越整個大陸的鐵路幹線是歐洲的血脈,現如今,它正運送着整座大陸上最富有的人群中的幾個,去往歐洲大陸最浪漫的城市巴黎。

過了晚上十點,列車內安靜下來,大部分老年乘客都陷入睡眠,似乎是受餐車突發事件的影響,今晚他們比從前睡得還早,只有少數幾個包廂的燈還亮着。

“是你嗎?”李竺從洗手間出來,掩上門問。

“什麽?”

“……雷頓,他睡着了,是你嗎?他真是對方派來的特工?”

“不是我,但有問題的是酒沒錯,我建議一個列車員嘗了一口,他也睡着了。”

“建議?”

“很友好的那種,我是個很擅長給建議的人。”

李竺唯唯諾諾地應着,在床上靠好,用眼神請示傅展,但傅展搖搖頭,繼續演下去。

“你好像很關心雷頓?”

“我……沒想到他真是敵人,我們和他一起旅行了這麽久——如果不是你,會是誰呢?”

“在追逐U盤的并不止這一方,不是我,那當然就是另一方能弄到藥的人。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不過,既然他們已經上了車,那今晚最好還是把窗戶打開,輪流睡。”

他們邊說邊在紙上寫字:不論是威尼斯他們的房間還是這個包廂,都可能被監聽器污染,不過監視器應該是沒那麽神,音頻可以通過無線網絡發射出去,但視頻過大,鏡頭不可能做得太小,而且也需要監視角度,所以,寫字交流最穩妥。

【維持一下你的投降派形象】,傅展寫道,【給他們找點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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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又扮演了一會貌合神離、各自心懷鬼胎的拍檔,夜已深了,考慮到明早八點要起來享用早餐,他們現在最好該是睡了,但不論傅展還是李竺都沒有動彈,仿佛在等着什麽。這就讓空白時間有些難熬了,不能談論任何私人話題,卻也不能過于冷場,這很考驗他們的臨場演技。

‘叩叩叩’,門口傳來輕叩聲時,兩人也都并不詫異,【總算來了】。

ing。”傅展去應了門,在門口停留了一會,沒有說話,身子一讓,讓進了一個人來:施密特手裏拿着一個什麽小儀器,正生澀地擺弄着,向着各處做掃描的動作,不過,可以看得出來,他并不熟悉這東西的操作。

自從他拿出這玩意兒,傅展的眼睛就放了光,他默不作聲地旁觀一會,終于忍不住一把奪了下來,用比施密特娴熟數倍的效率,一邊掃着天花板和地板,一邊說,“謝謝你的服務,晚安。”

施密特之前應該從未出過外勤,所以動作笨拙,但他人并不愚笨,稍微反應了一會兒,他捏着鼻子暗藏興奮地說了一句,“晚安先生。”

李竺關上門,“喝完牛奶就去睡吧。”

這出戲是有必要的,雖然她也不知道該怎麽操作儀器,但在屏幕上已經閃爍出了兩個圓點,包廂果然已經不幹淨了。

傅展拉開床頭櫃,拿出應急燈照了一下,然後粘出了一個直徑不超過兩厘米的金屬小圓片,他在洗手臺下找到另一個,施密特從兜裏掏出個小盒子,沉甸甸的像是鉛做的,竊聽器被扔了進去,傅展擰了幾個旋鈕,房間裏便充滿了海浪一樣的沙沙聲——多數是為了防範漏網之魚的白噪音幹擾。

“你們還真能弄到些好東西。”他拿着這個小儀器上下抛了抛,喜愛地說,“這個,和那個藥,絲.路弄來的吧?”

“絲.路已經是過去式了,”談到網絡,從剛才起就只能看着傅展秀翻天的施密特終于有了自信,“但深網總是在的,只要有需求,它就不會死。”

“斬下一首,重生二足,九頭蛇啊。”傅展把小盒子放在床頭櫃上,并沒有還給施密特的意思,李竺看着有點想笑:連她都玩不過傅展,施密特這種小宅上來還不是送菜?

但,和他們這些一窮二白的流浪者不同,施密特背後是有靠山的,他雖然眼巴巴地看着那個小玩意,但卻并沒有索要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過問餘下藥水的下落。李竺和傅展交換了個眼神:他的行李箱裏說不定還有不少類似的好東西。

“你也看漫畫?”施密特的眼神亮了一下,像是因找到同道中人而驚喜,但很快又黯淡下去,“這也說不準,MCU以後,這圈子就不再純潔了。”

這都什麽和什麽,李竺啼笑皆非,美漫宅男和這種生死一線的事情聯系在一起,讓她有種超現實的荒謬感,就像是傅展對網絡熱梗如數家珍一樣違和,(雖然他并不老,但她總有種他不屑于這些打屁的感覺),“你們組織就是這樣派你出來的嗎,在這樣的良夜裏,和我們談美漫?——奉勸你一句,不要摻和到自己不會玩的游戲裏,你的運氣非常好,才能活到現在。否則——”

想到施密特如果自己嘗試下藥,可能會遭受到的對待,她的嘴角抽了一下,“你不會想知道James是怎麽死的。”

施密特被她說得有些窘迫,當然也無可反駁,他讷讷地說,“我不是被派出來的——我是離得最近的成員,我們沒有別的人了。”

“那你也不該出來,你們沒別人了,但命只有一次。”李竺不客氣地說。傅展沒說話,在一旁饒有興致地觀察。

“但有些東西比生命更重要。”

這個生性容易發窘的男人屢次在她面前進退失措,他的笨拙反而成為保護色,恐怕就連雷頓那邊的人都沒懷疑他的身份,但這一刻,他卻自然地接過了李竺的話頭,随随便便地說,“有些東西是值得你去死的,至少是值得你冒這個風險。”

這讓兩個很世俗的人都滞了一下,無言以對,只能又交換了個眼神,傅展用中文輕輕嘀咕了一句,‘狂信徒……’。施密特倒是找到了節奏,他斷斷續續地說,“是的,我非常不擅長……我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我能做什麽,但,如果我不來,東西可能就真的被送到視野之外了,我來了,不管結果如何,總是比不來多點機會。”

對這種有獻祭精神的人,你沒什麽好講的,李竺和傅展都沒吭聲,施密特自嘲地一笑,“好吧,我得承認,我也沒想到你們真的會上車,我們截獲到他們的情報,頭一天特洛伊他們剛損失了一個人手,我們都以為你們會直接去希臘,在候車室看到你們的時候,我得承認我确實非常的吃驚。”

“怎麽找到我們的,黑進了銀行?”

“嗯,這并不難,對他們來說更簡單,銀行總是欺軟怕硬,你們這樣的身份,他們可以直接索要刷卡記錄。”施密特用告誡般的語氣說,“在現在這個時代,你的安全遠遠比你想得更脆弱,我們……他們能辦到的事,會比你想得更多、更可怕,機器知道所有事,這就是問題所在——人們總是忘記,機器背後也是人。”

“那你們又何必需要這個U盤?你們是黑客,不是嗎,難以想象你們還要采用人肉快遞這種落伍的方式——大家争搶關鍵圖紙,已經是個很過時的電影設定了,現在人人都在用網絡。”

“是的,我們也想,也應該用網絡,”施密特的雙眼閃着幽暗的光芒,他看起來不再窘迫生愣,反而充滿了神秘氣息,“而且我們說的不是你們在使用的網絡,萬維網,的世界——這是他們的世界,我們有我們專用的網絡。”

“然後發生了什麽事?”

“被破獲了,他們沒法攻破防火牆,但可以有別的手段。在我們傳輸資料的時候,一夥‘暴徒’闖進夥伴的房子,砸毀了所有電腦,燒掉他的房子——你看,互聯網是我們的地盤,但這世界歸根到底還是現實的,很多人都以為網絡和現實是并行不悖的兩條線,他們不知道,其實很多戰争都發生在陰影裏。”施密特說,“我們還遠遠稱不上無所不能,他們離不開互聯網,卻又恨我們入骨,歸根到底,這是一次統治權的争搶,誰都想雕塑新世紀的秩序,變革已經到了,舊日統治者無法阻擋,卻當然舍不得放權。”

這話聽着玄之又玄,如果是平時,李竺只會嗤之以鼻,認定這是被邪教洗腦的信徒谵語,但此刻,在幾條人命的沉澱和一條車廂外震天的呼嚕聲之下,在回憶中仿佛定格的細碎血霧渲染下,他的話不再可笑,而是充滿了恐怖的真實:真實和荒唐也就只有這麽一線之隔,瘋子只會妄想,但天才卻有能力令它成真。

“所以,資料的母本毀了,但——備份U盤幸存了下來?”

“沒毀,只能說是回到原主手中,暴徒燒掉房子是真的,但那些硬盤,它們消失了。但我們也不是什麽都沒剩,夥伴下載完資料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做了加密備份,”施密特把‘加密’兩個字咬得特別重,像是在警告他們不要有什麽非分之想,“之後把它寄往了一個安全地址。事發後,James——你們是這麽叫他的?——取到了它,把它帶出了原來的國度。”

“然而,在土耳其被截下了。”

“但我們運氣不好,在土耳其被截下了。”施密特同意,他幽幽地說,“你取走了屬于我們的東西。”

“我可以還給你。”傅展立刻說,他不知從哪變魔術一樣地取出U盤,遞給施密特。“我沒打開來看過,也根本不想知道這裏面是什麽,只要你們能做到一件事,它就是你們的了。”

“掩護你們進入中國大使館?”

“差不多——你們當然也該怎麽做,如果我們被抓,相信我,你肯定會暴露。”

施密特用渴望的眼神注視着U盤,他做了個動作,像是忍不住要抓住它,但又猛地收回手。

“不,”他說,“你們拿着它,為我們送到巴黎某個特定的地址,我們為你掩護——事成之後,我們願意支付價值相當于一千萬美元的比特幣。”

一千萬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小數目,但施密特談論它的口吻就像是談論一株西蘭花,這個數字像是還沒不如同李竺搭讪讓他來得緊張,李竺的眉毛揚起來了,但傅展依然不動聲色。

“我有很多個一千萬美元。”他冷冷地說,“錢不能解決我的問題。”

“那一個人情呢?”施密特盯着他的眼睛,“我們可以辦到的事情有很多,而你們這種大公司的擁有者……有時也需要這種朋友的幫忙。”

“那是公司的問題,我擁有它的一部分,但犯不着為它出生入死到這地步。”

傅展是個能讓人精疲力竭的談判者,李竺沒和他坐在桌子兩頭對話過,但可以想得到對手的感覺,施密特目不轉睛地和他對視着,片刻後他慢慢地問,“那,你想要什麽?”

他一直表現得很無害,笨拙,真是最好的保護色,李竺不會說他在演,但這句話洩漏了底細,一個人可以有很多面,施密特也有他的另外一面。

“我想知道現在的巴黎東站是否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傅展說,他分毫不讓地望着施密特,身子逐漸前傾。“你是不是在差我們為你賣命,你們有沒有把握掩護我們進入中國大使館。這些都是很實際的問題,施密特先生,并非幾句對未來的甜言蜜語就能掩飾過去。”

“……你弄倒了他們送上車的兩個幹員,你應該想得到他們在巴黎東站安排了什麽。”施密特扭開頭,率先中斷了對視,他的氣勢低迷下去。“一個無法對付你們,那就兩個,兩個無法對付你們,他們自然會安排更多。我懷疑整列火車上所有人都會被帶走檢查,這也是只能由你們來送貨的原因——我幹不了,你們也看到了,我不具備這方面的能力。”

這是實話,施密特能走到現在完全憑借自己出衆的運氣,而且他如果帶着U盤失風被捕也就意味着他們的處境更危險,他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兩個中國人沒做聲,施密特趁熱打鐵,“我們會給你們提供後勤支援,這是我們在行的,他們能做的我們都能做到,甚至做得比他們更好。你們的能力讓我們印象深刻——會有點危險,我不否認,但我相信你們可以辦到的。”

傅展沉默了一段時間,深深地打量着施密特。

“行。”他斷然答應,“告訴我你們能提供怎樣的支援。”

施密特喜形于色,從兜裏掏出兩部手機,還有些小配件。

“這電話的線路經過加密,它直接連接一個安全的衛星。手機通話——其實并不安全,凡是2G通信都能被捕獲監聽,巴黎東站區域現在肯定已經被污染,所有電話都會被監聽,我們會使用這兩部手機和你們聯系,指導你們走安全線路,避開攝像頭……”

他沒把地址告訴他們,只是說手機會一步步教他們接近目的地——這也的确能把風險降到最低。傅展和李竺收下手機,把竊聽器複位,但留下了小盒子和幹擾器。施密特沒有任何意見,事實上他告訴他們,這本來也打算留給他們,或是直接抛棄,他本人必須幹幹淨淨地走出巴黎東站,經得起任何可能的盤查。

他離去時,火車已經掠過了某個不知名的站點,他們剛才似乎經過了瑞士,現在車輛已經完全深入阿爾卑斯山脈裏,黑乎乎的山頭時不時一掠而過,在窗戶上投下濃黑的影子。

大部分燈都被拉滅了,沒人說話,他們現在應該處于休息狀态——今晚用不着守夜了,但李竺卻輾轉難眠。

【真的要按他說的去做嗎?】她把紙張推給傅展。【我有些……】【顧慮?】傅展寫回來,他已經換上了睡衣,表情依然輕松寫意。

李竺肚子裏卻早已有蝴蝶飛來飛去,【差不多,沒法完全信任他們,但這似乎是唯一能走的路了。】【也許。】傅展的字跡很草,李竺還想說點什麽,但他給她使了個眼色。

“睡吧。”他突然開口說,語氣裏帶着濃濃的倦意。“明天在巴黎東,可有熱鬧瞧了。”

寫字終究不是高效的交流方式,李竺沒有辦法,只能含着氣躺下了:傅展也許另有計劃,但不便解釋,而她別無選擇,只能信任他的判斷。

信任他不難辦到,現在她已不怎麽擔心自己會被兌出棋局,只是這種不安令人難熬,施密特的計劃已足夠瘋狂,如果傅展不願采用此策——他又會選擇哪條路,這條路,又會有多瘋狂?

東方快車號對于車廂中的恩怨情仇一無所知,這臺從18世紀開到現在的火車見慣了世面,它開過兩次世界大戰,開過一次聞名遐迩的謀殺案,載着天才、瘋子、偉人、戰犯、富翁與平民駛過歐亞大陸,開過白天,開過黑夜,現在,還有幾小時,它将開入朝陽,駛入法國邊境,開進同樣故事豐富的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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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升起來了,高緯度地區,天空總是藍湛湛的,今天天氣不錯,空中沒有一絲雲,大巴黎地區的原野讓人身心愉悅,法國的鄉村和瑞士比多了些煙火氣,不像是瑞士人,居住在上帝的後花園,過着自己富裕的小日子,總有點難以言說的傲氣。

列車準時在早上十點進入巴黎市區,乘客們都已用過早餐,紛紛換上便于出行的裝束,列車員也開始對照表格,他們要去行李車廂提取大件行李,為要下車的乘客們送到月臺,那兒會有人接手,一路把尊貴的旅客們送上交通工具。整趟一等車廂現在都靜悄悄的,大部分人不是關門收拾行李,就是在酒吧車談論着下午的橘園之行。

一扇門被推開了,傅先生和傅太太走了出來,他們都穿得很輕便,傅先生鎮定自如,但傅太太卻有點不安。

“我們真的要這麽做?”

一走到安全範圍,她就忍不住問,語氣強烈地暗示着她覺得傅先生是個瘋子,“我從來沒這麽做過——你肯定這真的安全?”

“你在解鎖新姿勢的時候是不是也總這麽說?”傅先生居然還開了個帶葷的玩笑,他輕輕松松地走到車廂門口,拿出兩根鐵絲擺弄了一下。

事實是,現代列車通常設計有完善的安全系統,除非出現緊急情況,否則旅客不可能在不觸發警報的前提下,自行打開運行中的列車門,不過,東方快車號追求的正是古色古香,他們也的确做得很好,這整輛列車雖然做過現代化處理,但車體卻的确是來自上世紀五十年代的老列車。

‘嘩啦’一聲,車門被打開了,勁風頓時迎面吹來,雖然進入市區以後,火車看似降低了速度,現在還在不斷變慢,但這只是相對而言,此時列車行進的速度依然足夠快,至少比印度的那種火車更快,快到讓人本能地感覺到,從它上頭跳下去是個很危險的主意。

“——話又說回來了,從土耳其到現在,你做了多少從前沒做過的事?它們真的很安全嗎?”

傅先生把着車門,回頭說,“我們馬上就能回歸祖國的懷抱了,但我還是要誠懇地建議你,換個态度,從今天起,更多地擁抱新生活。”

他這是在誘惑她,赤裸裸的,用回歸舊生活來誘惑它,最讓人讨厭的是它還挺奏效,李竺快把眼珠子瞪出來了,她試圖用眼神殺死他。但傅展大度不以為忤,他微微一笑,把着車門往旁邊一讓,做了個手勢。

“請?”

李竺深吸一口氣,最後用眼神刀他一次,她心跳如鼓,仿佛又進入了那種超凡狀态,退後幾步,迅速助跑了一小段,直接從頂層臺階矯捷地飛躍而出,輕快地跳下了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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