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巴黎(4)
第23章 巴黎(4)
巴黎地下迷宮
在絕對的黑暗裏, 一盞燈能照到多遠?
李竺沒估算過,她希望百葉窗可以擋住大部分光源,但這希望怎麽看都很渺茫, 有誰會在這騷亂的夜裏到這兒來?
希望是在巡邏的警察, 但即使如此也不是什麽好消息,他們的身份可見不得光——有簽證,但沒入境章,在這個敏感時刻恐怕禁不起盤查, 即使可以用躲避襲擊為借口,只要有人稍一上報情況,恐怕他們還沒上到地面就會被帶走。敵人和法國警方有聯系, 是已知的事實。
最好的結果都是這樣,差一點的就不好說了。李竺越想越緊張, 找到傅展的手詢問地捏了一下,傅展在她手心寫了一個字, ‘槍’。
下水道裏日夜不停, 總是響着各種各樣的聲音,機械運轉聲、潺潺的水聲和開闊管道不可避免的風聲, 傅展制造的聲音并不太刺耳, 他悉悉索索地在桌上摸索着什麽,過了一會又摸過來,捏了一下她的手,帶她一起移到門邊,在微開的門後安下身來。
靠在門邊, 聽得更明顯,人聲越來越近,李竺的心也越來越沉:來人明顯很興奮,正在互相對話,他們說得絕不是法語。
好在人數應該不多,大約是兩三個人,手裏拿着手電筒找路,圓圓的光圈在地上劃來劃去,偶爾劃過窗戶,讓傅展和李竺可以借着光看看對方的臉,不過還沒來得及用眼神溝通,光就又劃走了。這幫人聽聲音很年輕,他們不斷地聊着天,時而唱着歌,時而喊着口號——這些口號讓人對他們的身份不會有任何的誤認。他們毫不懷疑地就經過這間黑漆漆的小屋——看起來,小屋朦胧的光源被誤認為是水面的反光,又或者是通路裏偶然放置着的常明燈。
他們經過的時候,從門口傳來一股刺鼻的血腥氣,這種味道很難描述,不過聞過的人就忘不了,即使在撲鼻的陰溝味中也能辨認出來。
傅展等他們走遠了,又捏捏她的手,把門拉開了一點,無聲無息地閃出小屋,李竺感覺自己的心跳又快了起來,她甚至好像能聽到腎上腺素被泵出來的聲音,不過她不再腿軟了,也沒有猶豫,很容易就把所有雜念都摒除出大腦,跟在傅展身後,蹑着他們的腳步追了出去。
喧鬧的歌聲和歡笑聲在地下道裏很吵,三個年輕人勾肩搭背,宛若酩酊大醉的酒客踉跄前行,他們身後,有兩個人無聲的跟着,越走越近,這場景很像是恐怖片——但事實上身處其中的當事人,一方一無所覺,另一方則并不覺得恐怖。
在黑暗中跟人是什麽感覺?也許這是門技術活,不過其實下水道是很理想的練習環境:這裏很幽暗,目标們是唯一的光源,這裏也很嘈雜,足以遮掩他們的腳步聲,目标的情緒很興奮,自動步槍被扛在肩上,他們正有說有笑,滿載而歸。誰也沒想到在工人全部下班之後,還有人蹲在這裏跟蹤他們。李竺一開始還拉開一段距離,後來索性越走越近,她體重輕,穿着質量良好的運動鞋,跟到十步以內他們都沒任何感覺。
傅展就在她身後不遠處,他很謹慎,不會跑到前頭——昏暗環境下,跑在槍手前頭只會讓兩人都陷入危險,她的槍法可能相對更好,他也夠大膽,居然就讓她做前鋒,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只會用槍,傅展還能用點別的武器,他是比她細心,可能本能地總在觀察四周環境,剛才那麽短的時間都發現桌上有東西能用來當武器。這個優點她得記住學習。
十步是很近的距離了,對方也是在大搖大擺的走路,對于射擊愛好者來說這也不存在任何難度,李竺舉起槍,瞄準三人中排在最左的那個——他的步槍還拿在手裏平持,另兩個都扛到肩膀上去了。
‘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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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烈的擊發聲在密閉空間裏擊出陣陣回音,沉悶的後坐力讓她往後锉了一下,目标一聲不吭就炸開了——左半邊胸膛一下就空了出來,剛才被遮擋的手電筒燈光立刻穿透過來,映出了一個大空洞——這麽近,不可能只是擊穿的,整個左胸被打出巨大的空腔,左手和手持的步槍一起沉重跌落,人也跟着像一袋豆子一樣撲倒在地。
新鮮的血腥味竄了出來,另兩個人發出驚叫,第一反應竟然是往前奔遠,而不是拿下步槍,李竺槍口急挪,憑感覺再開一槍,應該是射空了,她要追上去再扣扳機,但傅展按住她的肩膀說了聲,“別着急!”
第二句話是,“掩護我。”
他一下從她身邊蹿出去,像是一道朦胧的影子,速度幾乎超越她的視線,但李竺也只是瞄了一眼,她用眼角餘光注意傅展的動作,追到他身邊憑感覺對十幾步以外的目标又放一槍。
‘嗷!’
慘叫聲,又是步槍落地的聲音,手電筒也跟着掉落,原本亂晃的光線現在倒平穩了,在地面射出一道錐形的光環,這個距離,子彈只要擊中人體,不管哪個部位,一般都能讓人喪失戰鬥力,這也是和電影不一樣的地方。
兩個人倒地,第三個人更喪膽,他手裏分明有槍,但卻想不起來用,狂叫着直接往前逃跑——這是最愚蠢的選擇,因為他跑進了手電筒的光環裏,一雙腳被光照亮,身影若隐若現,成為了最明顯的目标。
但他也跑得有些遠了,李竺眯起眼,舉槍瞄準軀幹,手指下壓——
‘咻啪’!
在她擊中前,一聲更強烈的抽響響徹整個圓拱,第三個人一聲不吭地栽倒了下去,李竺往左邊看了一眼,傅展拿着步槍站起來,拍拍膝蓋,對她擺了擺頭,“上去看看。”
三個人都沒價值了,第一個不用說,第二個沒死,但活不了多久,血流得超級多,肚子空了一塊,應該是擊中了腹部大動脈,已經陷入失血性昏迷。李竺用手電筒在第三個人身上晃了晃,“你的槍法也不錯啊。”
“只能說是還行,還是射偏了,瞄準的是肚子來着。”
第三個人照樣是沒了半邊肩膀,血流了一地,李竺看他幾眼就失去了興趣。“他們沒經過多少培訓,有一點相關知識的人都知道,不應該直線跑。”
“對這種炮灰棋子有什麽好培訓的,他們就是被毒品和狂言煽動起來的平民,教會他們用槍應該都廢老大勁了。”傅展拿槍口撥拉了一下第三個人,把他翻過來。“運氣不錯。”
他彎下腰撿起手機,“沒被打碎——我還真擔心這個,所以特意瞄準下腹部。”
手機還亮着,一副被放大的圖片閃爍着微光——是下水道管線分布圖,“剛就發現他一邊走一邊看手機,這裏又沒信號,不可能是在聊天,我就猜他是在看地圖。”
“眼神這麽好?”
“過獎過獎,也就和聽力一樣。”
“你這是在炫耀嗎?是在邀功嗎?”李竺有點不可思議——當然了,傅展的神耳是他們獲取主動的關鍵,不過,之前他絕不會邀這個功,這種舉動對他來說應該很愚蠢才對——“等等,你該不會是因為自己只殺了一個,不服氣吧?”
傅展沒回答,只是拿手電筒晃了晃她的臉,李竺不可思議地瞄過去,看他理直氣壯回瞪的樣子,她忽然忍不住笑起來:雖然這樣說有點變态,但不知為什麽,殺了這幾個人以後,她非但沒有沉重感,反而和出了一口惡氣似的,沉郁的心情都輕快了不少。
不過,站在血泊裏開玩笑終究不妥,傅展說,“槍拿在手裏,別犯他們的錯誤——對了,幫我抓住他的手。”
“要幹嘛?”
“你馬上就知道了。”
……
十分鐘後,又一個岔路口,兩個模糊的人影停了下來,他們一直在黑暗裏走,就靠隔遠一小段,閃着微光的應急燈看路。只有這種時候才會點亮手電筒分辨方向。
傅展把一根孤零零的大拇指按到Home鍵上,“還好他用的是新手機,如果是iPhone5,一路就不能讓手機休眠,會增加很多危險——行了,我們已經出了第九區了,你等我一會。”更多免費小說+V 13588451110
這附近有個窨井口,星光和路燈的光芒因此灑下來,在地面上形成小小的光斑,傅展把槍給她,自己靈活地攀上去,過了幾分鐘又跳下來。“媽的,收個短信也這麽費勁——往左走。”
“去哪?”
“我哥給我們找了間安全屋,讓我們在那等他找人來接。”傅展嘆了口氣,說不上是滿意還是不高興,“我知道怎麽走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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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巴黎依然未眠,三個區陸續解除戒嚴,出租車開始在街頭出現,數量不多,但也立刻被心懷感激的平民一掃而空。歌劇院裏不斷有擔架被擡出來,沿街住戶壯着膽子打開門扉,下樓提供熱水和毛毯,有人和親人走散了,擔心地拿着手機邊撥打邊嚎哭,擔架暫被集中的點他們想過去又不敢過去——那裏不斷傳出的驚呼與哀嚎讓人心生恻隐,不斷有義工過來甄別身份,登記住址,對亞裔面孔查看得尤為仔細。流裏流氣的面孔在街角仔細地詢問着店主,有人說自己是協警,有人幹脆就告訴他們這裏頭有錢,“有沒有見過這麽一對中國人?”
在通宵營業的麥當勞裏,打手們喝着咖啡,他們是更高一層力量,目前暫時不用出動,等目标被發現之後,羅姆尼人他們可以充當炮灰,消耗一下目标的戰鬥力,随後由他們去收拾殘局。
“目前沒有發現。”H給K打電話,不在任務期間他就沒帶隐形眼鏡,那玩意兒帶久了會讓他偏頭疼。“你确定他們真的躲在第九區?”
“程序算法應該不會有錯。”K的語氣聽着滿有信心,但H知道他也有點沒把握,對這系統,他們的了解不如維護工程師那麽深。“這是結合人類心理數據庫和模糊算法給出的判斷。程序推斷的區域和中國大使館的車輛今晚出行的目标重合的就這麽幾個。他們一定在這幾個區裏等候支援。”
H維持不以為然的沉默,在三個區大海撈針式地找人,如果目标是平民,這也許輕而易舉,但如果對方是有一定軍事素養,又極為陰險狡詐的傅展和李竺就不一樣了,在他看來,也許東西和人早已神鬼不知地轉移到了安全地帶,想要主動搜出來,成功幾率極為渺茫。
“也許我們可以啓動談判。從另一面看,這東西落在中國人手裏比原本更好。”他指出,“U盤有密碼,他們不可能在短期內破解的。我們可以用一些利益把它交換回來。”
“如果這是官方行動的話,”K不置可否,“這不是你我能決定的事,上層自會考慮。我們要做的就是盡一切努力把東西拿回來。”
他的語氣帶着狂熱和隐隐的崩潰,K已經足足72小時沒睡,全靠內部派發的精力藥片在撐,“今晚我們動員了從未有過的人手,在友國首都——第一世界國家首都,從未有過這麽大規模的行動。就為了捉兩個人——兩個平民!”
他的聲音一下提高了,“他們甚至沒受過正規訓練!”
H欲語無言,他沒太多榮譽受辱的感覺,大概是因為一線的雜活都得他去做。“躲總比找容易。”
“無論如何,游戲還沒結束,游戲才剛開始。”K也回複了冷靜,他的語氣陰恻恻的,靜悄悄的瘋狂。“給我盯住大使館,即使他們躲過今晚,還有明晚,我要他們進不去大使館,進去了也出不來。”
他傳出一連串喘息似的笑,“他們以為什麽叫做棱鏡?這幫Chingchong,他們真以為什麽人都能和我們做對?在這星球上我們還不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我們會操翻他們,踩着他們的屍體點煙——”
“K!”H說,他有點擔憂,局裏配發的藥就是這樣,能讓你精力無限,但會變得有那麽一點點瘋。“你該去睡了,好嗎?今天已經很晚了,街頭無賴也要睡覺,不管他們在哪,線索大概都要等明早才能出來。這是互聯網社會,不管他們去哪裏,一定會留下足跡,我們只是需要時間——休息一會,明早一定會有轉機。”
在他再三勸慰下,K斷線去休息,H坐在麥當勞裏一根又一根地抽煙,琢磨着這個任務,琢磨着K和他背後的人脈聯系,外勤一般被指望着只做不問,但說真的,真這麽做的外勤都死了,或者被推出去背了黑鍋。就像是Y,死得不明不白,他的屍體上蓋不了國旗,父母甚至現在還不知道他的死訊,他還沒結婚,H總是情不自禁有點為這小夥子難過,他覺得他不是死在那對中國人手裏,是死在局裏的短視和疏忽中。
真想知道U盤裏裝的到底是什麽,他想,如果這能成為一次官方行動,他們的膽子會大很多。現在他總是情不自禁地在想着他們在局裏的OA系統中留下的髒手印,K有句話算是說對了,今晚是80年代以來他們在巴黎策劃的最大一次行動,肯定有很多人想對此發表看法——只願他們不會知道這件事來自本國官僚機構的一手策劃,尤其是那些該死的法國佬……
夜晚靜悄悄地度過,後半夜沒什麽新鮮消息,H讓打手們輪班去睡,自己還在不斷地抽煙,他感到一絲麻木般的頭疼,也許他該申請退休了,至少從歐洲轉崗——
“頭。”手機響了起來。“我們從法國警方那裏收到消息,市政部門有人報道,今天早上,養護工下到地底作業時發現了幾具屍體,初步判斷是槍殺,身份,應該是昨晚的恐怖分子,他們的手機透露了不少線索,已經被警方收繳了。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
“在哪裏發現的?”H的聲調一下提了起來,他急切地追問。
“聖路易斯醫院附近的地下,就在第九區裏。兇手的槍法很好,三個人,他們就開了三槍。有一把AK47被拿走了,還有一個人的手機和大拇指都不見了。警方目前判斷是一次黑吃黑行動,或者是躲到下水道裏的市民被迫開槍自衛,他們不打算很認真地偵破此案。”
看起來,昨晚還是遺漏了一個盲區,這對狡猾的搭檔又一次從眼皮底下溜了,H不禁懊惱地一拍大腿,他不抱任何一絲希望地問,“那個區域該不會湊巧有攝像頭吧?”
答案當然是沒有,晚上沒人工作,市政連照明都沒打開。這條消息帶來了他們溜走的線索,但卻對怎麽尋找他們毫無幫助……
“等等。”H猛然說,一絲靈光閃過心頭,“我記得之前聽人吹過牛皮——在巴黎,你永遠不會真的搞丢一件東西。即使把手機落入了排水口,也一樣能找回來——下水道的每條支流會流入何方,雜物渣滓在哪裏被回收都有規律,是不是真的?”
“……呃,應該是?我沒體驗過,但我有個朋友有一次喝醉了——弄丢了他的戒指,最後還真找回來了——”
但H早已沒在聽他說話,他把這部手機放在一邊,撥通了K的電話。
一小時後,一位法國工人收到系統派單,前往位于楓丹白露大道的濾網進行維護,他怨氣沖天,因為這次維護顯著早于常規時間,而且他今早背很疼,喝到的咖啡也沒以往香醇。
他什麽也沒發現,但不要緊,今天1300名工人中有好幾百名都收到了類似的維護命令,OA系統簡直發了瘋,不斷地下達臨時維護命令,經理打電話去問上頭,電話接到一個陌生的辦公室,一個口音有點古怪的人告訴他,部門暫時被安全部門接管,這些維護‘和昨晚的恐怖襲擊有關’。
三小時以後,人們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手機、被切斷的大拇指、一把AK47,這些物件被拍下照片,由特別警察接收。這個警察仔細地詢問了下水道的流向,工人老老實實地回答他,在玫瑰街發現的固體垃圾只可能來自于附近的二十五條街道,超出這個範圍的雜物會被另一個樞紐攔截——
“查找資料,翻出這些街道……不,這個區我們知道的安全屋。”K命令道,經過六小時的休息,他冷靜了很多。
中國大使館從今早開始繼續忙碌,所有車輛出入都要經過嚴格檢查,迄今為止,沒有任何收獲,他們一定還在外圍游蕩。K有條不紊地發布命令,“準備一支十人組成的戰術小組,優先檢查安全屋,程序算力向這個區域傾斜,黑掉他們的電腦,打開攝像頭,确認所有住戶——只是為了保險,但我覺得他們一定就在安全屋。”
情報部門的工作就是收集所有能夠得到的信息,即使當時看似無用,但也許都會成為日後某次行動成敗的關鍵。程序總在嗅探着一切,當然也不會放過鄰國的同行,不分友國敵國,程序總是一視同仁地收集所有信息,而在這時代,一個安全屋暴露的幾率其實也比想象得更高。異樣的活躍率和值得懷疑的付款帳號,都會讓它在地圖上被标注出來,五分鐘以後,數十個疑似安全屋的信息已經發到郵箱裏,戰術小組也做好了出發的準備,他們雙手插兜,輕松地吹着口哨,上了銀白色的面包車。
K通過H的視覺輔助系統目送他們遠去,他舒心地笑了起來,語調中甚至透着喜愛,“真是一對狡猾的小狐貍。”
人只有在自信勝券在握的時候才會誇獎對手,K已經在暢想未來了。“抓到你們以後,我該怎麽伺候你們呢,嗯?該怎麽款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