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撒哈拉沙漠(1)

第57章 撒哈拉沙漠(1)

地球撒哈拉沙漠

這是全球最大的沙漠, 面積幾乎快趕上一整個中國, 這片沙漠幾乎沒有生态系統,這裏時常數年不下一滴雨, 植被和動物一樣珍貴。在這裏, 能存活下來的生命少之又少,撒哈拉沙漠大概是全球面積最大的孤寂國土,除了橫穿過它的尼羅河谷,數百萬平方公裏的廣袤領土上從來都少有人煙。如果你在撒哈拉沙漠的中心還找不到安寧, 那恐怕全世界也就沒有一片安靜的國土了。不論是人聲又或是蟲鳴, 這裏都沒有, 只有永恒的風聲, 呼呼地吹過沙丘。還有又圓又大的月亮, 因為緯度的關系,又或者是這片天地的元素過于稀薄,夜空的存在感很高。天地間只有兩個顏色, 夜色,還有被籠罩着的朦胧的灰沙。

今天, 在這灰沙中燃起了一點點火光,如果你在用谷歌地球的話,把鏡頭拉近,拉近,再放大,放大,也許還能發現一個小小的宿營地, 一輛灰撲撲的牧馬人,還有坐在火堆邊烤火的兩個人。

“其實我們現在完全是融入當地,完全的浸入式旅游。”坐在小馬紮上的男人說,他穿着很典型的沙漠游牧民族裝束,纏頭布一絲不茍,這在這兒是很實用的,不但從遠處看着可以迷惑邊境守衛,也因為這兒的天氣,纏頭布可以拉下來擋住頭臉,免得沙吹進眼睛。

“真的假的?”女人坐在他身邊的地上,她的語氣說不上太好,充滿了‘歌劇院景法式大餐’的味道。

“當然是真的,中東這邊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喜歡這麽搞,随機找片沙漠,建個營地,一群人拉過來對着篝火喝茶,拉琴、唱歌、跳舞,他們的婚禮一般都是這麽辦的。這地方這麽貧瘠,你讓他們去哪裏找風景?”傅展把一節枯枝丢進火堆裏,“從平時居住的沙地到另一片就算是度假了。”

“所以,這就是你特意迷路的理由嗎?”李竺問他,“讓我們體會一下當地的民情?阿拉伯風情沙漠夜宿?”

在沙漠宿營确實是極浪漫的,真正是星垂平野闊,古中國詩詞在此時自然而然湧上心頭,天是一塊深藍色的幕布,星是釘在上頭的鉚釘,密密麻麻,把夜都照得微亮。這穹廬一樣的天,真如一個大碗,籠蓋下來,四野間除了這小小的火光以外,什麽也沒有,這絕對的孤寂和都市形成鮮明對比,在歐洲待久了,知道幾百年前文明能繁盛成什麽樣,很容易會以為人真的無所不能,需要到這曠野中重新體會天地的闊大。中東人民喜歡到這樣的地方開派對是有道理的,在這樣孤寂的所在,煩惱會被風吹散,所有拘謹也都随人煙一起消失,留下的只有生命中最濃烈的那部分情感,歡笑、縱歌,如果還有點酒,那自然就更好。

酒是沒有的,固體燃料也欠奉,在埃及,很多東西有錢你也買不到。為了收集枯枝,他們走了一個多小時,李竺的手也被劃破了兩個口子,他們的晚飯是在火上随便加熱過的大餅,搭配傅展買的維生素,幾包肉幹今晚暫且不動——在地圖上看,阿布辛貝和瓦迪哈勒法真的很近,大約也就是一小時車程,不過并沒有直通那裏的高速公路,當地人似乎都通過船渡過去,雖然要繞遠路,但他們都沒想過居然真的迷路到這程度,昨天剛吃過肉,寶貴的蛋白質還是省着點吃。

“不在這裏住一晚怎麽能算是來過埃及,”傅展大言不慚地說,“讓你體會一下當時修建神廟的人是什麽感覺——四千年前,阿布辛貝一樣是一片荒地,據說人們在沙漠中開鑿出這個神廟,是為了震懾前來進貢的努比亞人。讓他們乘船通過尼羅河時,能夠遠望到這座奇跡般的宏偉建築,明白埃及的國力——努比亞就是現在的蘇丹。”

四千年的時光,在撒哈拉也不過就像是一瞬間,完全有理由相信這片土地四千年來都沒有過什麽變化,他們很可能是數百年以來第一次踏足的人類。他們收集來的枯枝也許就是四千年前旱死的樹木遺存。在這片土地上,你會同時意識到時間的偉大與渺小。就像是阿布辛貝神廟,四千年了,人們照舊乘船去努比亞,四千年前的雕塑今天也依然大體完好,人類的生命是何其短暫,但他們的作品卻永遠留了下來。在這片沙漠裏,隔了漫長的時光,卻新鮮得像是來自昨天,透過一層薄而透明的輕紗,和四千年前的人類面對面。

那時的宇宙,對他們來說一定很神秘吧,李竺想,她想知道,“四千年前,他們也在煩惱一樣的問題嗎?”

“什麽問題?”傅展拿起一根長樹枝,撥了一下,火苗旺盛了些,但他們還是越來越冷,到了午夜,沙漠溫度可能降低到零度左右,他們穿得是有些太少了。也就因此不自覺地越靠越近,借着彼此的體溫取暖。

“我不知道,生或死吧,還有信仰。”李竺說,她的思緒像是漫游進了頭頂的星海,“該相信什麽,怎麽樣才能相信。”

亞當的那番話,依然在她心底攪動,他像是看透了她的未來,為她下了她都未能肯定的定論。其實她哪有他說得那麽好,只是靠本能行事,她只是個——普通的,自私的,說是心機深沉也未嘗不可的——庸常的人,她渴望回到庸常的生活,去懷抱那些庸常的憧憬,錢與權勢,華服與美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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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人是無需去考量相信不相信的,這問題只有像是亞當——和傅展一樣的人才需要去思考。就像是亞當所說的,他們過分聰明,看透了人性,在狂風中挂在懸崖邊上,相信就是他們手裏握着的那枚尖石,把手心刺得血肉模糊。是什麽樣的力量促使他們繼續堅持,讓他們繼續相信?

“你想相信什麽,你覺得自己相信什麽?”傅展問她,他跟她一起望着夜空,那些鉚釘一閃一閃,他的語氣也溫和下來。

“我不知道。”李竺說,“目前主宰我的只有想活下去的念頭……說好的,要一起活着回去,記得嗎?”

“當然記得。”傅展笑了,他又撥撥火,跳動不定的火苗把他的側臉映得明暗不定,仿佛連注視着李竺的眼神也因此染上一絲溫柔,“你就不想問我什麽?”

問他什麽?U盤?他的決定?他們到底有沒有希望走出這片沙漠?太多問題掠過心頭,可李竺不知道為什麽,也許她信了亞當的邪,開口時她還是問得很形而上學,“你呢,你相信什麽?”

“怎麽亞當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傅展說,“他說我信,我就信了?”

李竺又踢踢他,借勢靠得更近,火不大,還在漸漸變小,這裏貧瘠到連燃料都很難找,他們已經盡力了。“不然你幹嘛把資料上傳?”

“……”這是問中了他的軟肋,傅展有點吃痛的表情,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竺都以為他不會回答了,這才凝視着火堆,悠悠地說,“可能是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東西吧。”

“這世界是局游戲,本質我們都看得很清楚,可能亞當和我的确很像——我們都能看清楚,都知道正義、公平、文明背後的騙局,但,即使如此……”

也還是會不甘心,還是會懷有希望,還是會忍不住想要相信。看透了還能去愛,這是極偉大的情感,傅展還未達到這境界,但總還時不時有所掙紮,時不時有些蠢動。要騙到U盤密碼,是他的牽挂,他出身自那樣的家庭,也有自己想證明的東西,也有一些他也許不在意,但親屬極為看重的東西,他明白,所以他要帶回密碼。但把資料上傳,卻是他偶爾的蠢動與掙紮。

不會有用的,他這樣嘲笑着盜火者,你們無非也是強者手中的工具。——但事到臨頭,他卻還是忍不住把資料傳了上去,因為,即使會失敗也好,他也總忍不住是要試試看,總忍不住想要去信一次。

但他的相信,卻絕不會是一往無前的孤勇。而是充滿了傅展特色的狡猾,資料當然是要帶回去的,這份資料裏有些內容也許極有情報價值,而剩餘的一些擴散開來,能在新聞界造成撼天動地的影響。李竺大概能猜到他的動機——資料帶回去以後會被怎麽用,他們無法左右,也許會就此埋沒,也許在背後追殺他們的主使人反而安然無恙,給盜火者一份拷貝,讓他們去鬧,更加兩全其美。這個選擇,左右逢源,看似是毫無底線,只出自利益考量——但李竺知道傅展的動機,知道他從沒打算給盜火者留下什麽,翻臉就翻臉,他根本瘋得無所畏懼,這是在他看過內容後的突然決定,這是,他的一點相信。

這點軟弱的、動搖的迷茫的信仰,對堅定的信徒來說也許一文不值,但卻讓她的心一下柔軟起來,這麽一點點人性的表現,卻讓她感到由衷的溫暖,李竺握住傅展的手,看着他清晰堅定地說,“這已經很好了——你已經很好了。”

傅展像是吓了一跳,有那麽一瞬間,他回望她的眼神軟弱動搖,甚至充滿了心虛,李竺對此心知肚明:他還防着她,他對她就像是對那份相信一樣,偶爾有所蠢動,但卻絕說不上是着迷,永遠是如此舉棋不定,充滿猶疑。盡管也說不上是個多情的人,但在他們之間,她投入的感情也許是要比他多。

這樣的人是不能談戀愛的,他們也許能學着去接受,但可能一世都學不會回愛。

李竺知道得很清楚,她也不是為愛付出的那種人,事實上她很清楚,愛情對她和傅展來說沒那麽重要,它并非是他們的主要問題,也決定不了他們的選擇。他們各有各的煩惱,愛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更多的,他們還是在這條生死路上相伴的旅人。

——但,她也逐漸學會憑直覺行事,更何況,現在,他們又有什麽将來?

“沒關系的,”她說,收緊了掌握,像是要給他一點數不清道不明的信心。“沒有關系的,傅展,已經很好了。”

什麽沒關系,什麽很好?說出口的話說得不明不白,沒說出口的都在眼睛裏,傅展的眼神變來變去,他不敢和她對視太久,但也不願回避太久,李竺要收回手,又被他極快地按住。溫暖的指尖壓在微涼的手背上,像是撥開棉花,滴下進心裏的一滴蜜糖。

他們的眼神鎖住了對方,眼底倒映着萬古以來最孤寂的星海,風都止住了,全世界安靜,在這片孤寂的國度裏,只有他們的心跳聲,被黯淡的火光拉得很長。

這凝視,久到地老天荒,星鬥橫移,他們才各自別過頭,收回手,靜靜地并肩坐着。

又過了一會兒,傅展輕聲問。“想做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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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前做過,兩次,三次,全都充斥了荷爾蒙,那張力濃得可以點燃一把大火,什麽都很快,只怕慢了就來不及。傅展和她都是老手,浪起來叫對方都吃驚,棋逢對手,總想着叫對方甘拜下風,一邊抵死纏綿一邊激烈争鬥,如果性力能評分,恐怕這分數能超過全世界99%的人。尤其是傅展,他太霸道,充滿了掌控欲,連一絲一毫的反應都了然于心,把你往崩潰的邊緣逼,游走于折磨和極樂之間,他的驅動力幾乎完美。

但這一次,他們都顯得青澀而緊張,退縮着不敢親吻,手指游離在紐扣邊緣,遲遲不敢往裏伸,就像是——就像這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一樣,就像這和他們有過所有的性都不同一樣,就像他們是第一次品嘗個中滋味一樣,自信不翼而飛,充滿了不安全感,從前即使赤身裸體,他們卻也都擁有滿滿的自信,現在,這糾纏中纏滿了衣物,他們卻都感覺脆弱而又赤裸,就像是禁地被探入,就像是被碰觸到的部位從來沒人能觸及,所以嬌嫩得随意一個動作,都能造成重傷。

但這感覺依然是好的,甚至是無與倫比的,正因為從未有人觸及,只需要輕輕一點,就能讓人魂飛魄散,那感覺像是連着心,讓人無緣無故,邊做邊哭,這淚水像是能治愈人世間一切頑疾,它流過被荊棘劃破的指尖,帶來微疼,但也促進了它結痂痊愈。她閉上眼,卻依舊能透過車頂望見那片星海,像是飄了起來,飛到星星上去——

結束以後很久,他們依然維持相擁的姿勢,在後座上蜷成一團,裹着毛毯,盡情地在零度低溫中享用着這份奢侈的溫暖,李竺的心就像是被水洗過一遍,安靜又透明,她把臉埋進傅展堅挺的胸膛裏,嘴唇壓着他的心跳: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相擁而眠,這身體她已熟悉,但感覺依然新鮮。“明天能去到瓦迪哈勒法嗎?至少能找到個村莊吧。”

“村莊有點困難——整個北部省就不到100萬人,占地卻相當于一整個雲南省,等于一個縣的人散開住在省裏,你自己計算一下這個人口密度。”傅展的聲音也帶着慵懶,似乎透着笑意,但思路卻還是很清晰。“不過明天走到瓦迪哈勒法應該沒問題——我們的方向是對的,只是沒有及時拐彎,你撿柴火的時候,我用六分儀App算了一下經緯度,這裏距離城市已經很近了,明天拐個彎,再開兩三小時應該就行了。”

……所以他拖到晚上是為了用星星算經緯度嗎?什麽時候下的app,看來是早有計劃?李竺氣得用手肘一擊他腹部:MB又賣關子,這種事有任何保密的意義嗎?

傅展吃痛輕呼,又忍不住笑,李竺要踩他,被他兩腳夾住無法動彈。車外,火早熄了,星光暗了,車內一片朦胧的黑,她什麽也看不見,只能看見他發亮的雙眼,像是野獸的幽瞳,逐漸往她靠近。

她閉上眼,微微擡起下巴,迎接料想中的吻,但溫暖才剛接近又退了開去,傅展坐了起來。“看。”

李竺睜開眼眨巴了兩下,她也吃驚地吸了一口氣——

後照鏡裏又劃過了一道亮光。

白色的,搖動的,黯淡的,擴散的,就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平線那裏散射過來的光——手電筒的光。

他們對視一眼,默契地在黑暗中撈起衣服開始穿。過了一會兒,那道光越來越近,人聲也隐約傳來,不是很清晰,不過,模模糊糊地,還是能聽出點味道。“Da——vid——David——”

David?是來找他們的?

李竺不禁脫口而出,“你們是約在瓦迪哈勒法接頭嗎?”

“……是。”

“所以,看我們沒到,他們就發動群衆過來找?”李竺有點不可思議,“——我靠,不愧是中國人的地盤啊,但——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在異國他鄉混久了,幾乎都忘記祖國的力量有多溫暖,李竺幾乎熱淚盈眶,她爬到前座,想要開啓車燈,告知對面自己的方位,但卻被傅展一把按住。

“等等。”他說,沒有解釋理由,只是沉着聲音,固執地重複道,“——先等等,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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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羅馬行動總部

“預付款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當地部落已經全體轟動,消息正在傳開——500萬美金,足夠他們在迪拜買上一棟豪宅了。”

“當地,很多酋長的熱情都超出了我們的想象。現在,就有許多部落已經出去搜索了,不論是瓦迪哈勒法,還是喀士穆,只要這兩個中國人現身,就決計逃不過他們的耳目。”

“這應該是蘇丹北部省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賞金令,如果他們是往蘇丹出發的話,一定跑不了。”

“利比亞也有相關的布置,但我們把寶壓在了蘇丹,K,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我們已經花了一億美元,如果行動失敗,U盤最終還是沒能收回……”

“……我知道了,這次行動,只許成功,不許失敗。”K的聲音浸透了苦澀,往下滴着汁水,他掃了北部省那平整的國境線一眼,像是想從地圖上找到傅李兩人的藏身處。

似乎是要說服自己,他喃喃自語,“——我們會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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