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達爾富爾(3)

第62章 達爾富爾(3)

蘇丹達爾富爾 撒哈拉沙漠

雖然電視裏的特工能在槍林彈雨間徒手穿梭還安然無恙, 同時百發百中, 随便打一發子彈也有人倒地身亡,但李竺一直都活在現實的世界裏。她知道自己打鬥起來根本不占優勢——就算有天分, 女人也沒法和男人打, 這是現實,一個人被槍林彈雨籠罩絕對會被打死,這也是現實,1V2、1V3的事情, 在人人都有了槍以後就變得很難, 現實是武林高手空手也可能會被菜刀砍死。所以, 現實是, 在他們反應過來, 把她打爆之前,她只有幾發的時間。

不知道美國人下的是什麽命令,必須留活口, 還是死活都可以,不過, 李竺留下來就是為了給傅展争取時間,她就不會還心懷僥幸,猶猶豫豫。大石頭做她的支架和掩體,為她卸掉了大部分後坐力,所以她激發得很快,就像是電腦程序,跑得熟了, 大腦裏就只想着這個,忘了害怕,只是最純粹地在跑,思忖着怎麽在最短的時間內造成最大的傷害。

頭兩槍擊中的是輪胎,噗噗兩聲,輪胎癟了下來,這樣他們就算要走也得換胎,傅展有更多時間逃離,這時,大部分人都已抄起槍,将子彈上膛。李竺不管他們,眼神快速掠過人群,找到衣飾最整潔的那個人(這就意味着他腳下的球鞋成對,而且沒有‘吐舌頭’),手指壓下果斷擊發,一聲抽響,人頭像西瓜一樣炸了開來。倒不是她刻意要炫技,但傅展教過她以後,她覺得開這種槍也挺簡單,而且,射中頭部帶來的視覺效果最可觀,也最有威懾力。殺掉頭領,對隊伍士氣的打擊也最大,人群驚慌地散開了一會兒,又更緊密地聚在了一起——這可能是人類的本能,覺得這樣聚群會對獵物帶來威懾,在冷兵器時代,這也許是對的——不過在槍被發明以後,這麽做就等于是為狙擊手提供上好的靶子,以現代槍械的動能,只要擊中軀體,不管是哪裏都會讓人失去戰鬥力,李竺只要閉眼掃射過去就是了,反正是絕對不會射錯的。

可惜,敵人并不是NPC,在這瞬間的反應過後,他們迅速四散開來——現代戰争本來就是這麽打的,拍出來絕對沒電影裏那麽壯觀,隊友之間走得很疏,就是為了避免成為移動的活靶子。李竺只來得及掃射了一梭子,三四個人應聲倒地,血腥味更濃重地彌漫在空氣裏,的确已經有人驚慌了,他們沖她大喊大叫着什麽,滿面的詫異之色,李竺還看到有人拿出十字架項鏈開始親吻,好像她會邪法一樣,如果不是他們自己也拿着槍,她會懷疑自己已經不知不覺間穿越到了冷兵器時代。

槍管在發熱,她已經殺了五個人,但卻毫無感覺,只隐約感到一絲荒謬,不過,不管對面多麽醜态百出,他們依舊在前進——這些人手裏的AK有效射程是300米,而她手持的輕機槍有效射程卻在500米左右,從射程來說形成了壓制,這也是他們目前都沒舉槍射擊的理由。這也顯示了這些人的專業素養:如果是平民,受到這種畫面的刺激,是根本無法思考的,手裏有什麽就用什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開槍再說,但老兵就會知道,射程不夠開槍也只是浪費時間,他們有二十多個人,分開來靠近,李竺不可能把機槍和游戲裏一樣端着一通扇形掃射,把人通通幹掉,那樣射擊精度很差,在數百米的範圍內根本射不中特定目标,尤其現在目标已經分開,只要他們越靠越近,進入射程以後,終究能占據主動。

事實上,現在他們分開來,開始往前跑了,她就已經瞄準得很吃力了,500米外瞄準一個相對靜止的目标,沖一群人掃射,這都不是很難,一個在高速奔跑的目标呢?這就不好說了,有汗珠從李竺的鼻尖落下,她瞟了手表一眼:剛過去不到一分鐘,她還能争取到更多時間。

她瞄準,扣下扳機,連發三槍都落了空,黑人跑起來真是很快,而且她也有點慌了,手更因後坐力發軟,李竺調整了一下,再扣一發,人數應該是二十多個,倉促間她數不清,但這群人真野,她殺了這麽多個,他們明顯慌了,卻還是很兇,依舊在往前沖。

又倒了一個,李竺手心發麻,剛才湧上來的腎上腺素效用漸漸褪去——而且她扣了多少發,就等于是被人打了多少拳,輕微的恐懼感開始湧上,這也是本能反應——已經有人開始舉槍了……

有那麽一瞬間,李竺想閉上眼,靜靜等待那一刻的來臨,她其實挺感謝現在的忙碌的,至少能讓她有事要做,別去思考近在咫尺的死亡,這種事——想必是越想越怕的。但她自然不能,她絕不會束手待斃,必須得拼到最後一刻,人至少要有這麽點心氣勁兒。

但她就要死了,總有一部分的她正在想,死是什麽樣的感覺呢?是否就像是生命中那些讓人遺憾的意外一樣,最終,你也只能學着去習慣和接受?人不到最後一刻總是不想放棄希望,但現在她能祈求什麽,從一開始她就不活在電影裏,比起落入敵手受盡折磨,也許在這裏被亂搶打死,已經是她最好的結局。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想起父母,想起朋友,想起生命中值得眷戀的每一個人,但終究,這一路走來,她已經在心底做了無數次的告別,這終究已為她所接受,在這一刻占據了絕大多數思維的還是傅展——她沒那麽愛他,愛對于他們這樣的人來說也并不是那麽重要,但傅展帶走了她的一部分,他們已經生長到了彼此的血肉裏,就像是她也接納了他的一部分靈魂,他們間沒有長篇累牍的自白忏悔,沒那麽文藝,但,一切都在點點滴滴裏。他的吻,他悲觀的冷靜,即使是憤世嫉俗也無法隐藏的那麽一絲血性,在星光中長時間的互相凝視,靠在他背上,月升中,整個世界只有一首BGM的寂靜飛馳。

——他會帶着她的那部分繼續活下去,她想,有點兒不舍,又有那麽一點兒欣慰,人到了這時候,不會去想自己擁有的錢與權與勢,關注的問題反而回歸本源——還行,到最後,她還不算是沒活出個結果。

打手把槍舉到頭頂,開始大叫着擊發……

他帶動了戰友,子彈如雨般下落,像那塊大石頭的方向傾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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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竺的眼睛瞪大,失去了所有的動作——

——————然後,她眨了眨眼,不可思議地探出半邊頭,又揉了揉眼睛,重新确認了下自己不是在做夢。“他們是認真的嗎?”

首先,人們必須知道,槍不是上手就能用的武器。給你一把匕首,你會知道用它來刺、砍、削,但一把槍,尤其是長槍,如果沒有經過培訓,恐怕連擊發都做不到,而想要擊中目标就更需要大量的練習,這所有練習的基本,就是正确的射擊姿勢。一個異常簡單的道理,把手舉過頭頂這樣開槍,連瞄準都做不到,子彈會飛去哪裏?這是想上天嗎?

其次,在有效擊發距離的極限上,即使經過仔細瞄準,子彈也可能因為風速而射偏。如果大部分人不是把槍舉在頭頂,就是把它用打臺球一般的姿勢別在身後反向射擊,對于200米外的一個小點來說,這就等于是你拿着一個飛镖去射走廊盡頭的一元硬幣,李竺甚至可以站起來跳舞,只要運氣沒有差到極點,都不會有被擊中的危險。

第三,人不可能邊跑邊射,這會讓子彈的軌跡更加不可控制,但他們全都在跑,越來越近——所以這也就意味着李竺的擊發變得越來越容易,她仿佛身處于一個黑色幽默的射擊場裏,周圍響滿了槍聲,但全都是隔壁在練習射擊,和她沒什麽關系,她要做的就只是對不斷變大,而且(為了靠近她不得不)越來越聚攏的人群練習槍法。

甚至都沒有彈片接近她的頭皮!她又扣了三發,兩個人應聲而倒,然後低頭裝彈,起來又是兩發,感覺自己在玩一個兼具恐怖、滑稽與荒唐的射擊游戲。他們就沒有人哪怕上過幾節射擊課嗎?能不能對她這個對手有點最基本的尊重!

人群也逐漸意識到了對手刀槍不入的事實,他們已經對着敵人的方向射擊了很久,敵人非但沒有屍骨無存,而且還依舊百發百中。這只能說明一個不争的事實——她有強大的巫術護體。

五百萬的誘惑的确很大,能讓人無視掉戰友的死,歸根到底,他們這些人也早習慣了,達爾富爾地區的大部分戰役都是如此。兩個部落間不存在和平的可能,如果對方贏了,你們所有人都會死,而戰役也不存在任何戰術可言,大部分時候就是這樣,大家一起上前猛沖,如果對面先死完了——那麽自己這邊總是能剩下一點點的,戰士們能做的,就是祈禱自己是最後活下來的少數人之一。

不過,這邏輯對于有巫術護體的人是不适用的,之前的猛沖,是人們意識到,對面只有一個敵人,消滅掉她就贏了,但現在一旦發現她根本不可戰勝,邏輯鏈條頓時斷裂,不知是誰先大喊起來,掉頭沖向吉普車:車胎已經爆了,但這時候在極端的恐懼下,他們記不起來,也有人還記得,但卻固執地認為,車有四個輪子,那麽剩下三個是好的應該也開得起來。

對李竺來說,這一切雖然仍然困惑,但也變得更簡單了,機槍的有效射擊距離是五百米,她現在可以站起來沖着一群背影掃射。——大部分電影作品往往誇大了正面1v多的能力,又大大地提高了背面逃跑的成功率,事實上,一旦人們把背面對準機槍口,這就等于是把命交了出去,子彈遠比人的腳步要快得多,想要跑出射程以外,無異于癡人說夢,跑個Z字形可能還更有用一點,直線快跑的話,不管速度多快,也不過就是活動的靶子而已。

李竺剛開始只是想多拖延點時間,從沒想過自己能活着生還,可現在她的目标就完全不同了,二十多個人,不到五分鐘的時間死了十多個,這簡直是單方面的屠殺和射擊練習,她還能站起來穩一穩呼吸:這兩個人湊在一塊跑,目标更大,先來一槍,槍口平移,再擊一發子彈……

在沙漠裏,一切都簡單而殘酷,一片平原,沒有掩體,瞄準了扣下扳機,就是這麽簡單。她手持的M249極限距離是800米,在這麽好的條件下,沒理由射不準,到最後一個人的時候,因為他快跑到車邊上,她甚至不怕浪費子彈,直接開始掃射。

幾分鐘內,整個場地都充斥着鞭打聲和嚎叫聲,還有叫聲在喉嚨裏猛然噎住的抽氣聲,就像是在玩什麽游戲似的,人們遵循着某種莫名的節奏先後軟倒——這時候反而不會有什麽聲音,只會激揚出輕微的沙塵。血流得滿地都是,一整片陰影都被染紅了,昆蟲們急急忙忙地爬出來進食。當最後一個人跌下去的時候,李竺的雙手已經一片軟麻,肩部感覺也快被磕出一個洞。她把槍丢到地上,茫然地看着這幅畫面,過了一會忽然彎腰吐了起來,好一會才緩過勁,抹着嘴到近處去查看情況。

“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

她有點兒失魂落魄,走到車門口半天都不知道做什麽:她猜不出敵人的心理活動,但從他們異常的表演裏至少可以明白一點,那就是他們估計根本沒受過專業的訓練,國家弱就是這樣可悲,連窮兇極惡的匪徒都無知得可笑,在先進的文明面前,甚至連20換1都沒法做到。

她是靠碾壓的裝備,豐富的常識贏的,而李竺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強烈地感覺到,這些素質也是她出身的社會培育出來的,真正動亂的社會養出來的人,現在都在地上躺着。

國弱,就連犬牙尖齒都是弱的。

——不過,她們的知識到底還是不夠豐富,如果早知道這邊的人都是這樣打仗的,那根本不必叫傅展走。搞到現在,人死了,車也開不了了,她就算贏了也哪裏都沒法去,如果傅展沒回來接她,那她最終也只能死在這裏。

這想法自然是不可接受的,李竺圍着車子轉了幾圈——她現在只能先把車胎換好再說了,地圖肯定是随傅展走的,她連現在自己在哪裏都很模糊,但不論如何,有車總是好的,也許她運氣好,能在車裏發現一張地圖,自己往綠洲方向摸過去。

如果沒讓傅展走就好了,現在肯定會這樣想——不過當時根本不會想得這麽好,畢竟不可能所有私軍都是這個樣子,總也會有精銳的部隊……

當車聲再度傳來,另一條車隊浩浩蕩蕩地出現在地平線邊緣的時候,李竺就不再覺得他們的決定有什麽愚蠢的了。她望着遠處吉普車頂的反光——那麽遠,還看不清人臉,就已經可以看到重機槍黑洞洞的槍口了——又看了看周圍一地的血泊,思緒轉了又轉,最終,還是苦笑着放棄了去拿槍的念頭。站在原地,對着車隊做出了投降的姿勢。

“是她!”

這裏剛發生的大屠殺顯然讓車隊非常警惕,車速非常的慢,車窗、天窗,處處都是林立的槍口,這支非正規部隊實力确實比剛才由李竺送葬的那支強盛得多,槍支保養的情況明顯就更勝一籌,直到看清她的臉,氣氛才有了變化,人們的喊叫聲充滿了豐收的興奮與喜悅——

“我們抓到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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