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安錦南這一夜亦是不曾安睡的一夜。
嘉毅侯府的司刑處, 自午後便哀嚎聲不斷,司刑官趙躍眉頭都未挑一下,從容伸出素白纖長的手, 替自己斟了杯梨花白慢吞吞地飲了。
坐在他對面的崔寧面色有些急切,湊過來小心翼翼堆滿笑道“趙大人, 您看這回多久能有結果?”
上回嫌犯致死不曾吐口, 害自己在侯爺面前沒臉, 還給當衆賞了五十鞭, 撸了官銜, 至今想來崔寧都覺不甘。
這回有機會将功折罪,他可不希望那些個刺客又自絕了, 侯爺要動應家,手底下的證據可得足足的才好。
那些個禦史言官,個個難纏的緊,你但凡給他一絲喘息機會,他都能用他一張巧嘴, 和滿朝彎彎繞繞的同門、師生關系扭轉乾坤。
趙躍飲盡了酒, 從懷中取了一塵不染的絹帕,将嘴角抹了,方擡起頭來,冷哼道“你急什麽?”
崔寧拍了拍大腿, 道“我能不急麽?趙大人, 上回挨五十鞭的是我不是你, 你當然不知道滋味!這回再套不出消息, 侯爺能把我腦袋摘了踢着玩兒。”
說着不免又覺委屈起來“論起這問訊的事兒,可是你趙大人的職責,憑什麽回回是我們這些在侯爺跟前的人待你們受過?趙大人,我看這回不管結果如何,您親自去回侯爺,也免侯爺一生氣,平白牽連我。”
趙躍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将手帕折得方方正正,沾過酒的一面朝裏,小心放回懷中。
一連串動作看得崔寧牙酸。誰想到鐵面無情能把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司刑官趙躍,是這樣一個秀氣文弱還有些潔癖的人?
看他那副白嫩文秀的樣子,任誰看了不想欺負欺負?崔寧不由順着這思路想象了一下他若是戲弄欺辱了趙躍之後……
猛地打了個哆嗦,崔寧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眼前這人比地獄閻羅還陰狠,誰惹他誰倒黴,自己還是掂量着,将人好生供着吧。說不準哄得人高興,下回侯爺再賞鞭賞棍,他手下能留點情……
正胡亂想着,裏頭一個行刑手走了出來,朝趙躍抱拳“頭兒,有個熬不住的,招了!另有兩個受他影響,一并吐了口。三人的口供屬下分別試探過,基本一致,約莫是實情。”
崔寧騰地站了起來“真的?”
踏步就朝刑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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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行刑手勉強堆出笑來“崔領衛,您最好別進去,裏頭……不大好……”
說這話時崔寧已經走到那刑房門口,只瞧了一眼,差點嘔了出來,他綠着臉回過頭,驚恐地望着趙躍“我說趙六兒!你心肝得黑成什麽樣能想出這種刑罰?”
趙躍并不答話,緩緩站起身來,理了理袍角,與那行刑手低語幾句,就朝外走。
崔寧在後喊他“你幹什麽去?”
趙躍半回過頭,淡淡一笑“回話。”
崔寧怔了下,旋即明白過來。自己适才說的是審不出結果,才讓他司刑大人自己去回話,可沒說審出了結果也叫他去啊。這等好事不該他崔領衛沾光麽?
崔寧連忙追上,笑嘻嘻摟住趙躍肩膀,“一起,一起。”
趙躍冷睨他一眼,知道肩上那手自己推不開,也便随他去了。
屋中,安錦南剛剛沐浴罷,黃昏的日暮是清冷的淡黃,從窗外照進來,将雕花窗格的影映在地上。
安錦南換了件銀白色鑲寶藍團花的袍子,發絲上還滴着水,靠在書架旁的立柱上,手裏拿本冊子在看。
崔寧注意到,他這時瞧的不是兵書。像是一本禮單,約莫百十張紙頁。
不知誰人如此大的手筆,難不成哪個鹽上的富商贈了半副身家籠絡侯爺?
那頭趙躍躬身将審出的結果與安錦南說了。
才晴了一會兒的天,又陰陰的下起雪來。安錦南披件紫貂氅,沒有打傘,冒雪走上鳳栖山的小道。
荒莽中有座極簡陋的小觀。
昔年安家曾有女眷在此修行,香火都由安家供應。幾十年後,那女眷病逝,這間道觀就随周邊的雜草一并荒涼起來。因那主持與安家算有幾分交情,因此一直不曾被驅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