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賀蘭奴兒知道自己資質普通,沒有這段氏的膽量和聰慧,怕是競争不過她。可是,她又不甘心居于人下。如此煎熬,真是令她寝食難安。

崔景钰呀,見了你,真是毀我一生!

再次晉升

過了兩日,韋皇後又通宵夜宴,終于身子有些吃不消。她次日晌午醒來,覺得有些腰酸背疼,于是喚人将平素給自己推拿的女官叫來。

不料那個女官得了腹瀉,卧床不起,顯然不能來了。

韋皇後用慣了這個女官,只覺得其他醫官都不好,不免煩躁。

賀婁尚宮靈機一動,趕緊道:“奴知道那個段氏做得一手推拿好活,平日裏時常給宮人捶肩捏背,都說她手法不錯。奴鬥膽,皇後可願試一試?”

韋皇後聽着有些興趣,便點了點頭。

丹菲正用完午飯,準備睡個午覺,就被兩個婢子風風火火地拉起來,給她洗手淨臉,然後把她朝大殿帶去。

丹菲不明就裏,卻是知道進殿的機會極其難得。她低眉順目,恭敬又利落地給韋皇後磕頭問安。

韋皇後還記得丹菲,不由得點頭,“原來是你。我還記得在九成宮裏,你給我抓癢,倒是細致。”

丹菲道:“皇後過獎。伺奉皇後,奴自然會拿出百倍千倍的細心來。”

韋皇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賀婁說你推拿極好,你來給我按一按。若做得不滿意,我可連你們兩人一起罰。”

賀婁尚宮急忙對丹菲使眼色。

丹菲卻十分鎮定,俯身道:“皇後放心,奴定不會讓您失望。”

韋皇後穿着亵衣,趴在軟塌上。丹菲跪坐一側,雙手在熱水中浸過,然後開始按摩起來。

她手指比普通宮婢要粗大一些,穩健有力,準确地安在穴道之上,引發一股酸脹感。而酸脹過後,卻是一陣舒暢。韋皇後不禁舒了一口氣,緊鎖的眉頭也漸漸展開。

丹菲安靜沉穩,手法老練地推經按穴,将堵塞的經絡逐一推通。她察言觀色,根據韋皇後面部細微的表情變化,來判斷出她身上何處不舒服,在那個位置多推拿一番。

這麽一忙活,半個多時辰很快過去。韋皇後眉頭舒展,輕松地嘆了一口氣,露出滿意之色來。丹菲卻是一頭大汗,薄紗衫也已打濕貼着背脊。

“皇後可還要刮痧?”

“不了。”韋皇後擺了擺手,終于起身,披衣坐着。她打量了丹菲一眼,微微有些笑意,道,“你做得不錯,有賞。”

丹菲急忙磕頭謝恩。

“你如今做着什麽?”韋皇後問。

“奴如今看管殿中燈火。”

韋皇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日後你改領一份司藥之職,讓你學有所用吧。”

丹菲露出欣喜神色,不住磕頭謝恩。

***司掌湯藥,為韋皇後捶肩推拿,意味着終于可以近身服侍她了。丹菲晉升,原已滿額的司藥女史之中,就有一人被迫調離了含涼殿,轉去了別的殿中。丹菲暗中對那個女史道了一聲抱歉,欣喜地領了女史服。

如此一來,她就和賀蘭奴兒平級了。

賀蘭奴兒做到女史,花了六年。丹菲卻只花了六十天。崔景钰知道了,雖然沒說什麽,卻是讓賀蘭奴兒将一份名單交到了丹菲手中。

名單上,寫的是部分他安插在宮中的人。此舉是崔景钰兌現承諾,也說明他承認了丹菲的成果。

“你這次果真沒看走眼。”李隆基道。

“這才兩個月。”崔景钰卻比較謙遜,“究竟如何,還要假以時日。”

丹菲假裝沒有看到賀蘭奴兒難看至極的臉色,接過了名單,道了聲謝。她浏覽完畢,旋即就把單子燒了。

這些人,還是以內侍居多。含涼殿裏,确實只有丹菲和賀蘭奴兒兩人。

丹菲朝賀蘭奴兒恭敬地欠了欠身,道:“賀蘭娘子乃是前輩。我若沒你的指點,也不會一路走得這麽順暢。含涼殿中只有我們兩人,我為複仇,你為……你為了我表兄,都是甘願一死的。希望今後我們兩人能夠盡釋前嫌,齊心合力,達成……表兄心願。”

丹菲句句都提崔景钰。賀蘭奴兒臉色逐漸緩和了下來,半晌道:“你說的是。我為了他,什麽都能做。他想我輔助你,那我就輔助你。我……”

“表兄怎麽會看不到娘子你苦心竭力的付出呢?”丹菲忙道,“他這人素來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心裏定是十分感激你的。”

賀蘭奴兒不禁微微笑了一下,“是麽?我不求別的,只希望他能記得我的好。”

丹菲抹了一把汗,終于把這個腦子進水的賀蘭奴兒給哄住了。

含涼殿內擺設精美奢華,令人眼花缭亂,甚至有些豔俗之态。傳聞韋皇後當年随着聖上一起被武皇後貶谪,在外地吃了不少窮困之苦,于是做了皇後之後,對財富便有一種病态的迷戀。

丹菲每日進殿給韋皇後捶肩敲背。她深知韋皇後多疑,于是也不說什麽花言巧語,只安分老實地做活。她進出大殿,都低眉順目,視線從不亂瞟。若是其他女官尋她說話,或是取笑她,她便裝出一副拘束刻板的模樣,應答中規中矩。女官們覺得她老實而無趣,很快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柴尚宮觀察了丹菲多日後,對韋皇後道:“段氏确實看着老實,不過做事穩重細心,又十分知分寸,是個謹慎有心眼的。”

“她能千裏送信上京,就不會是個差的,不然早就死在半路上,或是讓人牙子拐了。”韋皇後道,“其餘那些宮婢,若不是一門心思鑽營,就是蠢笨無用的。她這樣穩重能幹之人,若能多幾個就好了。”

柴尚宮道:“可這段氏心中怕是對皇後您有仇呢。”

韋皇後冷笑道:“上官婕妤當年全家都被武皇後所抄,自己沒入掖庭。她對武後如何?我雖自認不及武後那般英明睿智,德性服衆,可收服這麽一個小宮婢,應當不在話下。”

柴尚宮笑道:“以皇後之力,收複這段氏自然不在話下!”

韋皇後道:“且先看着。若是養不熟,再處置了便是。”

丹菲漸漸察覺得到韋皇後的改變。她每日給韋皇後推拿完,不再立刻被打發走,而是會被留下來,伺候一會兒茶水,聽她們閑聊。

不僅韋皇後貪財,她養的兩個女兒,長寧公主和安樂公主,也都是出名了名的財迷。有時韋皇後舉辦酒宴,招待幾位心腹女眷。除了兩個公主和上官婕妤母女,韋後之妹邺國夫人,隴西夫人等人也入宮,歡聚一堂。酒席間,貴婦們除了談論男寵和家長裏短,便是說她們受賄為人謀官一事。

“斜封官又如何?”上官婕妤不屑笑道,“這些人中未嘗沒有有才之士。再說大家都未置疑反對,那些臣工何必置喙?”

“如今一個斜封官可不便宜。”安樂道,“聽說你們已漲了價,都要二十多萬錢了?”

“公主只管收錢。雜事由我們來做了就是。”邺國夫人發出得意的尖笑聲。

丹菲已學會了對這些涉及機密的談話置若罔聞。她在韋皇後處得了賞賜,時常拿回來同其他宮婢們分享。平日也謙遜安分,偶爾被嫉妒她的宮婢刁難,她也都隐忍退讓,不起沖突。

皇後的宮殿自然是掖庭那等閉塞之處不能比的。這裏消息靈通,朝堂之上有什麽動靜,當日就能有所聽聞。宮人們也膽大,私下會悄悄談論一些政事和宮闱秘事。

丹菲平日寡言少語,看着就是一副安分老實,守口如瓶的模樣。宮婢們很快就對她放了心,閑聊時也不再避諱着她。

于是丹菲也聽到了許多她一直關切的消息。

比如,張仁願将軍繼任朔方道大總管,對突厥開戰。

長安裏,臨淄郡王李隆基的長女被追封了廣陽縣主,匆匆下葬。李隆基經受喪女之痛,郡王妃成日哭泣。他覺得沒法呆在長安,又回了潞州。

北方的捷報陸續在這年春末夏至的時候傳來。一場場戰役裏,許多年輕骁勇的将士一戰成名。張将軍帳下一名名叫文默的武将,帶着兩千士兵突擊,不但生擒了突厥最得力的一員大将,還剿滅瓦突厥兵一萬。聖上龍顏大悅,将這位武将提拔為校尉。

此人如今官職雖然尚低,但年輕有為,主要聽說生得特別俊朗,頓時便成了宮中女子們議論遐想的焦點。

宮婢們正議論得熱鬧,就見一個女史領着一個宮婢進了院子。女史道:“這是新來的衛氏,填的是之前病逝的王氏的缺。你們好生相處。”

說罷就吩咐那宮婢去安置。

丹菲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因為這個衛氏,正是一個月未見的衛佳音。

“我來幫你。”丹菲立刻站起來,熱情地接過衛佳音的行李,帶着她進了屋。

衛佳音神色萎靡,有些惶惶不安,低聲道:“我可不是主動要過來的。”

“我知道。”丹菲道,“你效勞于韋家。韋家若是要你盯着我,那調你來皇後殿中,自然是極容易的事。”

衛佳音撇了撇嘴,也沒否認。她和丹菲過了幾招後,也是被丹菲教訓怕了。正如丹菲所說的,她是光棍一條,自己卻還有母親要照顧,總不能和她硬碰硬。

再說,自己本身和曹丹菲也并沒有什麽怨仇,她也不過聽命行事。無非是盡力辦事,行事在人,成事在天。曹丹菲此人機靈應變,運氣又挺好的,自己也拿她沒辦法。

隆基憶母

衛佳音比丹菲運氣好,一來就能上殿服侍,專門負責打扇。一連幾天過去,丹菲和她相安無事,私下也并不交流。

北地戰事頻頻傳來捷報,聖上龍心大悅,在大明宮麟德殿舉辦宮宴,招待吐蕃使節,文武百官作陪。

這樣盛大的宮宴,自然将所有宮人全都動員了起來。

丹菲和衛佳音作為皇後近側宮婢,盛裝打扮了一番,身穿輕薄羅绮,裙帶當風,紗羅曵地,高髻金釵,環佩叮當,宛如仙女一般。

丹菲望着銅鏡中的仕女,覺得有幾分陌生,又忽然心酸。

若父母還在世,看她做如此端莊優美的仕女打扮,定會很開心吧。

女官催促着,宮婢們列隊,簇擁着皇後鸾駕,朝麟德殿而去。

此時日光稍微西斜,麟德殿內已點起了銅燈,燈火璀璨,金碧輝煌。

随着殿中鼓樂,宮婢們踏入殿內,瞬間步入一個新的天地。

靡靡暖香撲面而來,滿場衣香鬓影的貴婦名媛,王孫大臣們,或坐或立,聊天說笑。教坊歌姬舞伎妝容美豔,在厚實的羊絨地毯上翩翩起舞,樂曲輕快悠揚,飄出宮殿,随着波濤晚風傳向大明宮的每個角落。

丹菲只覺得一團眼花缭亂,到處都是金銀錦繡、明玉寶珠。這裏用一片紙醉金迷的奢侈糜爛營造出了一個無憂無慮的人間仙境。

而此時此刻,遠隔千裏的北地,戰士們正在前線和突厥厮殺拼搏,灑血流汗,馬革裹屍。

丹菲站在春日夜風中,忽然感覺血液一陣發冷。

韋皇後一身盛裝,精神奕奕,接受百官命婦們的朝拜,談笑風生。聖上倒是如往常一樣有些無精打采,抿酒看歌舞。

安樂、宜國公主,太平長公主,皆豔妝華服,同命婦名媛們湊做一堆,說笑飲酒。

崔景钰穿着一件青色襽衫,紫冠玉帶,面色沉靜肅穆地站在聖上身旁。他面容俊美如無暇美玉,通身清貴尊華,矜貴優雅,引得滿場矚目。此刻他正幫着聖上和吐蕃使節做翻譯,表情一絲不茍,肅穆嚴謹的模樣反而散發着一股令人心神蕩漾的禁欲的氣息。

在場的命婦貴女們紛紛側目,春光四溢。

“那可是你崔家表兄?”宮婢輕聲對丹菲道,“滿場的男兒裏,就數他最俊了。也不知道什麽人有那麽好運,能贏得他的心呀。”

另外一個宮婢道:“聽說,崔郎如今高升,和孔家的關系又有所緩和。等崔郎出了孝,就要成婚了呢。”

“哎呀,真是羨慕孔女郎呀!”

“交頭接耳做甚?”女官呵斥,“還不快去做事?”

女孩子們一陣散開。丹菲自去韋皇後身邊候着。司酒的宮婢一人手執一個長嘴蓮紋銅酒壺,魚貫而出,款款走到殿中,依次為賓客斟酒。

一盤盤精美的菜食被端了上來,燴炙得滋滋作響的羊腿肉散發着誘人的香氣,乳白濃香的湯面上漂着翠綠的菜葉。

丹菲捧着酒壺從殿外的宮廊上走過,忽然有人喚道:“喂,過來給我斟酒!”

丹菲聽這嗓音有幾分熟悉,尋了過去。就見宮廊的臺階上,一個男人背倚着宮柱而坐,手握玉杯,一個空酒壺倒在腳下。

“郡王?”丹菲驚訝。這人正是臨淄郡王李隆基。

“是你?”李隆基喝得半醉,扭過頭眯着眼睛看她,過了一會兒才認出來。他黑瘦了一圈,面容憔悴,十分萎靡不振。

丹菲想扶他,又無從下手,只好在他身邊坐下,“宮宴才剛開始呢,您怎麽就已喝成這樣了?酒消愁不過一時,酒醒了後反而更難受。”

李隆基苦笑,丢了酒杯,“心裏不大痛快,多喝了幾杯。你這口氣,倒是像我阿姨。”

李隆基口中阿姨,乃是其生母窦氏。窦夫人早年同相王妃劉氏一同被則天皇後處死,當時李隆基不過八歲孩童。

“父親被廢後,心情郁卒,時常徹夜飲酒。阿姨便這樣勸他。”

丹菲一時無言,半晌道:“兒女和父母的緣分,有長有短。也許小縣主和您,上輩子剛好就欠了幾個月的緣沒有走完。于是她這一世特意投胎一回,來補全的。”

李隆基啞然失笑,“你這說法,倒是新奇。”

“是我失言了。”丹菲道。

“不。”李隆基搖頭,“你說得很好。我只是……也未必全為了她。我成親數年,雖有兩子,卻只得這一女,實在深以為憾。”

丹菲很替李隆基難過,道:“事情已經過去,多想無益。”

李隆基苦笑,“不好的都已經過去了。将來如何,還不知道。”

丹菲柔聲道:“人生不怕苦短,就怕苦長,總有數不清的困苦悲傷等着咱們去克服。郡王位高權重,又有親人在身邊,榮華富貴盡有。大概是老天爺見您太好,才給您一些苦難的吧。這裏涼,郡王還是進殿去吧。您的侍人呢?我去将他喚來。”

李隆基倏然伸手扣住她,拉她坐下,“你……再陪我坐坐。”

七尺男兒,往日也意氣風發、張揚潇灑,此刻的眼神卻是想迷了路的孩童一般。丹菲心裏一軟,順着他的力量,坐在了他的身邊。

她久去不歸,肯定要被女官訓斥,可是李隆基又是她的恩人,她也不能丢下他不理。

殿中聲樂陣陣傳來,夜涼如水,兩人坐在臺階上,一時無言。

“我曾有個阿姊。”丹菲忽然道,“她年長我三歲,是長女。但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得了天花死了。”

李隆基訝然,望着丹菲的目光頓時充滿憐意。

“我當時還不大記事,只知道阿姊病了,大人不讓我去見她。過了幾日,耶娘哭泣,乳母同我說她去了。因為是天花惡疾,她又是個早夭的幼童,家裏将她匆匆下葬。我連她最後一面也沒見着。”

丹菲輕聲嘆,“她若還活着,會是個極好的阿姊。我現在依舊記得,她牽着我的手,同我去院子裏摘花,戴在我頭上。”

李隆基沉默,片刻後,握住了丹菲的手。

他掌心灼熱,包裹着丹菲冰涼的手指。丹菲心裏湧出感激的暖流,朝他笑了笑。

“郡王,已經離去的人無可挽回,郡王應該惜取眼前人才是。”

“惜取眼前人……”李隆基,目光幽深地望着她。

少女宮裝精致,眉目如畫,秀美脫俗,臉上透露出一股充沛的靈氣。

“有道理……”李隆基啞聲呢喃。

“簡直欺人太甚!”太子突然狂怒地沖出大殿。

“殿下,冷靜!”崔景钰緊追而來。

“滾——”太子怒吼,反手将他推得趔趄。

丹菲和李隆基愣愣地轉頭看他們。崔景钰目光落在兩人握着的手上。丹菲忙将手抽了出來,起身退讓。太子氣沖沖地從她面前奔過,沖進花園之中。

李隆基抹了一把臉,起身道:“這又是怎麽了?”

“皇後方才在殿上又當衆奚落了太子。”崔景钰低聲道。

“啊——”太子怒吼,在花草叢種拳打腳踢,将花草糟蹋得一塌糊塗。旁邊的宮人心驚膽戰,也不敢過來勸。

“都退下!”崔景钰喝道,“管住你們的嘴!”

宮人忙不疊躲開。

李隆基走去拉太子,道:“這還在大明宮中,使節臣工都在,讓人見了你這樣不好。”

“我還用在乎這個?”太子怒吼,“我是堂堂儲君,未來的國主。那毒婦不分場合,随意出言糟踐我。安樂乃是我妹子,非但沒有半點敬重我這兄長,還同皇後一道侮辱我。我這太子做着有何意義?”

“殿下冷靜些。”崔景钰上前道,“您越是如此,越是坐實了皇後所言。”

“你有何資格指點我?”太子指着崔景钰的鼻子破口大罵,“你也無非是韋家一條新來的狗!什麽下賤貨色,攀着安樂的裙帶的猢狲。你這等卑劣小人也配對我說教?”

崔景钰面色鐵青,周身散發出一股冰霜之氣。

“都消消氣。”李隆基拉過太子,“随我喝酒去。我們把阿簡他們也叫上……”

兩個男人嘀嘀咕咕地走遠了。太子被李隆基哄了幾句,嘿嘿笑,想必是一陣惱火過去了。轉眼,花園中又平靜了下來。

崔景钰站在岔路中央,面容晦澀,像一匹孤傲的狼。

丹菲默默望着他,心中酸澀,想說點什麽,又不知怎麽開口。

崔景钰忽而朝她藏身的方向掃了一眼,“出來!”

丹菲只得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崔景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丹菲咳了咳,“太子不知道你的事?”

崔景钰疲憊道:“他看着像是能守得住秘密的人嗎?”

丹菲回憶太子素性,很是有點不屑。無奈聖人就這麽幾個兒子,太子算是矮子裏的拔尖者,不立他為儲,又能立誰?

兩人大概都想到了這一處,齊聲嘆氣。完了對視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奈只色,氣氛随之緩和了下來。

崔景钰打量了丹菲一眼,道:“女史服色,倒比宮婢服稍微适合你一些。”

丹菲知道他這就已經是在誇獎自己了,莞爾道:“你今日倒是出盡風頭。”

崔景钰不以為然,“我精通多國語言,被委以重任,不是理所當然?”

丹菲無語,半晌道:“有個事一直想問你。賀蘭奴兒此人,行事不是很穩妥。你為什麽還将她放在含涼殿中。”

崔景钰聲音冷硬道:“正是因為她不堪用,我才啓用了你。待到你能正式獨當一面,她便可以退下了。”

“退下是……”

“我會将她接出宮,送她歸鄉。”

丹菲松了口氣。

“怎麽?”崔景钰戲谑,“你以為我會兔死狗烹,将她弄死?”

丹菲臉頰微紅,幸而在夜色裏看不明顯。

“不是。你是這樣的人。我只是以為你會把她調離含涼殿,打發到別的殿去。”

崔景钰道:“我當初許諾過她,待她盡責後,就接她出宮的。”

丹菲心道也許賀蘭奴兒并不想回老家嫁人呢,不過這是崔景钰的煩惱了。

“你該回去了。”崔景钰朝大殿望了一眼,“你最近遷升的勁頭很猛,這是好事。只是凡事要适度,不論在何處,太惹人注目了,都非好事。”

“知道了。”丹菲走了兩步,又轉過身,“崔景钰。”

“不叫我喂了?”崔景钰依舊站在花草之中,低頭看着腳下花草。

丹菲輕笑,“謝謝你。”

“哦……”崔景钰道,目光冷清,面容肅靜。

輕盈的腳步聲遠去。崔景钰才緩緩轉過頭,卻已尋不到丹菲的身影了。

栽贓偷情

太子同韋皇後鬧不合,已是家常便飯,宮中衆人都不大将這晚的事放在心上。韋皇後事後又向聖人抱怨,說太子不敬她,對弟妹也不友愛。聖人将太子喚來,訓斥了一番,命他給皇後賠罪。

太子無法,只得帶着太子妃,到含涼殿來請罪。韋皇後故意讓人将殿門關閉,不見他們。太子夫婦只得跪在殿外。

幸而此時正是春末,天氣不冷不熱,日頭也不烈。縱使跪上一兩個時辰,也不過是腿累罷了。

後來有人實在看不過,通知了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匆匆進宮見聖上,道:“太子是儲君,他的顏面便是國之顏面,也是阿兄的顏面。皇後當着衆人面羞辱他,他理當氣惱才是。這可和孝順不孝順沒關系,純是皇後做事不分場合。阿兄縱使約束不了皇後,也當體諒一下太子。”

聖上素來無主見,身邊人但凡說話嚴厲幾分,他都聽從。太平公主雖然是妹子,可是話不無道理。聖人這才派人去詢問。韋皇後沒辦法,只好開了殿門,受了太子夫婦磕頭,将他們打發了事。

丹菲甚是同情太子妃。太子過來請安不過打個照面。而太子妃則需要時常伺候婆母。韋皇後絕不是個慈愛的婆母。她刻薄自私、刁蠻狠毒,時常将太子妃刁難得苦不堪言。丹菲就有兩次無意撞見太子妃躲在一旁偷偷抹淚。

太子的長子,不過七八歲,已十分早慧。小皇孫時常見到母親被阿婆欺負,同韋皇後也不近親。于是韋皇後對太子一家都十分厭惡。

不過不管韋皇後如何厭惡太子,太子的生日,總是要舉辦宮宴,招待群臣的。

這日天氣悶熱,已有入夏的趨勢。宮人們還穿着春裝,幹活一忙碌,便出了一頭細汗,脂粉被打濕了,十分看不得。

宮宴在東宮舉辦。聖人只過去了一趟,受了太子夫婦的叩拜,便離去了。韋皇後稱病沒有去,賜了酒席和賀禮。賀婁尚宮帶着一群宮婢前去拜壽,丹菲和衛佳音都在其中。

東宮的壽宴其實甚是無趣。朝中衆人都知道太子不受帝後喜愛,位子岌岌可危。油滑的投靠了韋後,老實的,又不得太子喜歡。于是賓客也不過是過來走個過場,喝一杯酒。縱使歌舞熱鬧,可宴席上總有幾分冷清。

太子大概是又使了脾氣,竟然中途就離席了,只剩太子妃苦苦支撐。

丹菲她們替皇後送了賀禮,随即告辭。

回了含涼殿,丹菲清點器具,卻發現少了一只镏金銀蓮碗。這類的銀器在宮中很常見,怕是東宮的宮婢收拾的時候弄混了。丹菲彙報給了賀婁尚宮。賀婁也并不太在意,讓她再去一趟東宮,把碗取回來就是。

丹菲重回了東宮,将事情告知了東宮的女官。女官便讓她在側廳裏等着,讓宮婢把碗尋到後給她送來。

側廳有一群別的後妃的宮人,都是來送禮的。丹菲因是中宮的人,衆人待她都客氣三分,請她坐下來一起吃着飲子閑聊。

宮人們也都很謹慎,只言不提太子和韋皇後的事,只說着京中權貴們的流言。

“聽說楚王家的六娘,正在追求崔秘書丞呢。”

“崔四郎已定親了。”

“都說孔家要退親呢……”

“上洛王亦想将女兒嫁給他。這兩家可不要為了搶女婿打起來?”

宮人嬉笑。

“段氏。”衛佳音像個幽魂靈一樣冒了出來,吓了丹菲一跳。

“你怎麽來了?”

“賀婁尚宮娘子見你去倒個酒卻遲遲沒回,讓我來尋你。”

丹菲還沒等到東宮的人把碗送回來。衛佳音眼珠一轉,道:“皇後尋你去推背呢。我們別幹等着,直接去後廚找他們要好了。拿了碗我們就回去,你別連累我挨罰。”

丹菲一聽韋皇後等她去推背,便也沒耐心等了,起身同衛佳音一道走出了側廳。

衛佳音不住催促,急匆匆走在前面,“那邊應該就是後廚。”

丹菲不耐煩地跟過去,道:“你別想當然地亂竄。這裏是東宮呢,我們作為中宮的人,更要謹慎些……”

衛佳音卻是推開一個廂房的門,徑直走了進去。

“你怎不聽勸?”丹菲追過去。

此處卻不是放酒水的儲備間。

丹菲心中警鐘大作,邁了一半的步子硬生生止住,轉身就要撤出。

這時身後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猛地一推。

丹菲臨機應變将身子一斜,卻沒料到地上有一灘水漬,她腳下一滑,噗通跌坐在地。

門外一個高壯的內侍一閃而過。衛佳音随後撲來,砰然一聲将房門合上。

丹菲折身撲了過去,門已推不開了。

“衛佳音,你做什麽?快開門!”丹菲捶門怒吼,氣急敗壞。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中計了,當真後悔得不禁甩了自己兩個耳光。

父親說的沒錯,這天下陷阱,其實往往越簡單的越奏效。想她在宮裏提心吊膽、謹慎戒備,結果最後卻被這麽一個簡單的陷阱給坑了,簡直是奇恥大辱!

丹菲憤怒捶門,“衛佳音,快放我出來!不管你在玩什麽把戲,我勸你最好現在就收手。不然等我出來,絕對讓你後悔!”

衛佳音用背抵着門,吓得瑟瑟發抖。

此處僻靜,那些宮人也都被李碧苒手下那個女官使計遣走了。她只需要堅持片刻,等人過來,将丹菲抓獲。她的任務就完成了!

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出宮,和母親團聚。她們母女倆就可以離開長安,恢複自由。而如果不成功……

衛佳音想到李碧苒派來的那個女官陰毒的嘴臉,渾身哆嗦。

她不能失敗!

丹菲狠狠踢門,耳邊忽然捕捉到一絲人聲。

她渾身一個機靈,閃到帷帳後,打量室內。

先前沒注意,這廂房十分奢華,顯然不是丹菲她們這類宮人可以使用的,而應當是給貴人們臨時休息的。

隔着珠簾,裏間的窄榻上睡着一個男子,一身華服,爛醉如泥。他衣衫敞亂,露出胸膛亵褲。

丹菲再看自己,先前被韋敬騷擾後,也是鬓發淩亂,衣裙上又還有酒漬。不論誰進來,一看他們倆,都會當他們有奸情。

丹菲小心翼翼掀開簾子走進去,定睛一看,如遭雷轟。

此人正是太子!

太子先前離席,不知怎麽醉倒在這裏。想必很快就會有人來尋他。到時候衆人看他們衣衫不整的模樣,就坐實了太子輕薄宮婢的罪名。

太子不為帝後所喜,定會受責罰。而丹菲身份卑賤,多半要被杖責,若是不死,也是被丢進東宮做姬妾的命。

“好毒的計……。”丹菲冷笑。

韋家還真是要置她于絕境才罷休!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聲音。

“太子說是出來喝酒,竟然也不帶個人伺候。”太子妃十分不悅,“這才開宴他就喝醉了。臣工們看在眼裏,定要腹诽。”

“嫂子息怒。”李碧苒笑道,“也許太子醒了酒,就沒事了。太子可在裏面?”

丹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裏,當即蹑手蹑腳走到榻前,伸手去推窗戶。

她聽到衛佳音答道:“太子……确實在裏面。可是……”

“可是什麽?”太子妃道,“侍候的人呢?怎麽就你一個?”

窗戶竟然扣得十分緊,丹菲單手用力推不開,只得爬上了榻,雙手用力。

“嫂子……”李碧苒欲言又止,“也許太子他……”

太子妃霎時明白,勃然大怒,“哪個狐媚賤婢在裏面?開門!”

丹菲狠狠咬牙,用力猛地一推。窗戶卻是被人從外面掀開了。

丹菲重心落空,整個人撲了出去,半個身子在窗外,雙膝卻狠狠撞在了太子的肚子上。太子吃痛大叫了一聲,竟然醒了過來。

丹菲暗罵了一聲,耳邊聽到門闩拉開的聲音。她雙腳用力蹬,又在太子的肚子上連踩了幾腳,踩得他嗷嗷亂叫。

丹菲一頭黑線。

千鈞一發之際,窗外一雙手伸了過來,牢牢托住丹菲的腋下,将她一把拽了出去。

門撞開聲和窗戶砰然合上聲重合在一起。

丹菲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雙臂将她緊緊抱住,跌了下去。

太子妃沖進更衣室,一眼就看見太子衣衫不整地從榻上坐起來。

“殿下這是在做什麽?”太子妃強忍着怒火,“臣工們都等着見你,你卻在這裏同狐貍精鬼混。這事要是傳到耶娘而中,還不知要如何訓斥你呢!”

太子搖搖晃晃地坐起來,還沒從醉酒的影響中恢複過來。他頭痛欲裂,昏昏沉沉,看什麽都是重影,人聲似遠似近。

太子妃左右沒瞧見有別的女人,覺得不對,轉頭看向衛佳音。

“怎麽沒人?那你守在門口做什麽?你是哪個宮的?”

衛佳音張口結舌,回答不上來,目光向李碧苒求助。

李碧苒漠然地別過臉,仿佛不認識她。太子妃捉奸,她作為妹子,也不打算幹涉兄嫂的私事。

“說話呀!”太子妃喝道,“來人,将這婢子送去司正處……”

“太子妃饒命!”衛佳音吓破了膽,不住磕頭,“奴是中宮的!奴受命過來送壽禮,女官少清點了一個銀碗,奴等着拿……”

“那你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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