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強烈,只是覺得頭重腳輕站不穩,故不敢亂動,只緊緊抓着丹菲。丹菲她耶當初訓練的是水軍,她也跟着風裏來浪裏去的。到了七歲,她娘覺得她長大了,才不準她再下水。水性不會忘。太液池上這點風吹漣漪的程度,對于丹菲來說根本就沒有感覺。
丹菲見劉玉錦臉色有些不好,便扶着她出了船艙,站在船舷邊透氣。
“娘子,當心外面風大。”
“這點風不算什麽。”
劉玉錦轉過頭,就見孔華珍從另外一側走了過來。
孔華珍朝劉玉錦一笑,道:“我不擅投壺,接連輸了幾局,實在招架不住,只好躲出來了。”
她談吐清雅溫和,劉玉錦心生好感,也不禁笑道:“陪貴人玩這些沒意思,不論輸贏,都不痛快。”
孔華珍見她這麽直率,也不禁莞爾。她又看向丹菲,朝她點了點頭。以她的身份,這已是極屈尊降貴之舉。丹菲依照身份,立刻屈膝行了個禮。孔華珍見狀,倒有些不自在。
“段娘子……無需多禮。你……我……”
孔華珍一時語塞。
丹菲卻猜得出她未說出口的話。
段寧江是崔景钰表妹,她又是崔景钰的未婚妻。兩人将來本該是親戚。只是如今身份尊卑有別,沒法平等來往。而孔華珍必然是憐憫段寧江的,但她只是崔景钰的未婚妻,許多話也說不出口。
這樣一來,倒顯得孔華珍有着一片赤子之心,實在是個心如明鏡之人。
丹菲不禁一笑,低聲道:“娘子是頭一次入大明宮,若有什麽不便之處,只管吩咐奴。”
孔華珍松了口氣,“我正想問,從此處望去,許多宮闕樓閣,都不知是何處?”
丹菲便站在孔華珍和劉玉錦之間,伸手指着遠處的宮殿,一一為她們講解。
氣氛一時十分融洽。丹菲口齒伶俐,頭腦清晰,各宮殿的典故歷史倒背如流。孔華珍聽得不住點頭,看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欣賞之意。
這時,遠處一艘更大的畫舫從西面駛了過來。那畫舫也華麗至極,船中絲竹聲響,十分熱鬧。
“那是太子的畫舫。”丹菲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太子似乎正在船上待客。”
過了一陣,兩艘船駛近了,對面船中的歌舞樂聲更加清晰。甲板上有幾名錦衣華服的郎君,手執酒杯,喝得半醉,正和教坊藝伎調笑追逐。
孔華珍見對方奢靡放浪,不禁露出鄙夷之色。
兩艘船越靠越近,顯然都朝着蓬萊島的碼頭而去。蓬萊島的北面有一大一小兩處碼頭。安樂這邊指使宮人朝大碼頭開去。不料太子他們覺得自己船更大,也想去占大碼頭。
照理說都是皇家子弟,哪裏稀罕一個泊船的碼頭。如今這架勢,分明是這兄妹兩人不合,有意争搶罷了。
船裏的人很快就發覺不對。安樂公主帶着貴女們走了出來,望着對面冷笑,高聲道:“日頭正好,太子怎麽不在中書省裏看公文,卻是聚衆飲樂?”
太子摟着一個美貌姬妾出來,朝着安樂亦是冷笑,“裹兒一介女子,管男人的事做甚?”
安樂沒好氣,“太子不思進取,只知游樂就罷了。怎麽,如今還想和我們一衆女子争搶碼頭?”
太子傲慢道:“我乃你兄長,你本就該識趣,将位置讓與我才是。”
安樂氣得臉色發青,“凡事有個先來後到!”
太子一語雙關道:“若道理如此,妹子就不該妄想本就不屬于你之物!”
這話明顯譏諷安樂公主想做皇太女一事。一旁的貴女都不免讪讪,不敢吭聲。
安樂本也不隐瞞自己的野心,被太子說中了,不辯解,反而得意一笑,“既然兄長不肯謙讓,那咱們不如就拼比實力,先到者先得吧!”
說罷高聲喝道:“全力前進,若先占了碼頭,人人有重賞!”
宮人立刻應和,船工奮力劃船。
太子将酒杯怒擲在甲板上,大吼道:“搖槳!先到碼頭,每人賞一貫錢!”
扶着他的美妾露出擔憂之色,勸道:“殿下,同安樂公主這般鬥氣,怕不大好吧……”
太子氣沖沖地将她一把推開,“滾!男人的事,女人少多嘴!”
旁的姬妾譏笑,那美妾狼狽退下。
這邊劉玉錦抓着欄杆,瞪大眼睛道:“我沒看錯吧?那個姬妾是衛佳音?她果真跟了太子了。”
“正是她。說來話長。”丹菲一手拉着劉玉錦,一手去扶孔華珍,“兩船争灘,恐有些颠簸,娘子們還是速速進船艙吧。”
一群貴女臉色都不大好,紛紛回了船艙裏。
安樂卻是指使着教坊班子揍起了鼓。急促的鼓聲催促着船工用力搖漿。兩艘畫舫破浪,争先恐後朝着碼頭駛去。
船果真颠簸搖晃起來。船艙裏一衆貴女驚慌地叫喊起來,花容失色。劉玉錦吓得抓住丹菲的手,一動不敢動。丹菲看安樂那一副熱血上頭的模樣,不禁暗暗翻了一個白眼。
上官婉兒臉色十分難看,強自鎮定地坐着。她到底不過是個婕妤,不便管教訓斥安樂,只有由她和太子任性胡鬧。
孔華珍本就有些暈船,此時船晃得厲害,她臉色越發發白,隐隐有嘔吐之意。
幸好勝負很快就決了出來。安樂的畫舫勝在輕巧嬌小,比太子大大船行得更快,搶先一步抵達了碼頭。
船砰然靠岸之際,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孔華珍眼看就忍不住了,丹菲急忙将她扶出船艙。孔華珍聞着新鮮空氣,深呼吸數次,才将胸膛中的惡心之意憋了回去。
“多謝。”孔華珍喘着氣,朝丹菲一笑。
“娘子無需客氣。”丹菲道,“待會兒讓宮人給您送點酸梅湯,用了會更好些。”
太子船上一群人嘆氣跺腳。安樂喜不自禁地走出來,朝那邊抛了一記得意的眼光,扶着宮婢的手,走上了岸。
太子面如玄壇,扭頭回了船艙中。
安樂大獲全勝,得意不已。倒是上官婉兒跟在她身後上了岸,低聲道:“裹兒還是見好就收。太子的脾氣,激不得呢。”
“婕妤怕他,我可不怕?”安樂不以為然。
劉玉錦挽起孔華珍,同她一起走上舢板,朝岸上走去。
太子那邊忽然想起一陣驚呼。就見一個東西從那頭飛了過來,直直地朝女孩子們砸去。
劉玉錦和孔華珍正走到一半,眼見東西迎面砸來,都吓得驚叫。兩人下意識躲避,卻是腳下一空,噗通兩聲掉進了水裏。
丹菲救人
蓬萊島的碼頭不比四周岸邊,水十分深。兩個女孩都不會水,掉下去後腳踩不到底,立刻就往下沉去。
船上岸上一片驚呼聲,随即響起一前一後兩聲噗通聲。太子那邊有個郎君跳進了湖中。安樂這邊,丹菲當機立斷推開宮人,一頭紮進了水裏。
幸而今日陽光普照,湖水清澈。丹菲下水後就看到一個身影。她一口氣游過去,抓着她的胳膊,浮出水面,拖着她游到了岸邊。
岸上伸過來無數雙手,丹菲将手裏的人遞過去,才發現自己救的是孔華珍。
那劉玉錦呢?
丹菲的心跳險些停了,急忙回頭尋找。
“救上來了!”另外一處有宮人大呼。
就見一個年輕郎君抱着劉玉錦,氣喘籲籲地上了岸。
丹菲這才松了一口氣,被宮人七手八腳地拉了上去。
薛崇簡把懷裏的女孩放在地上,伸手在她腹部用力按了按。劉玉錦痙攣地吐了幾口水,大口喘氣,睜開了眼。
“娘子無事?”薛崇簡低頭看她。
劉玉錦正回過神來,霎時大叫一聲,猛地坐起來。兩人腦袋砰地撞在一起,發出一高一低兩聲慘叫。
“對對對對……對不住!”劉玉錦抱着額頭,疼得淚花流,“我沒看到你……”
薛崇簡狼狽地坐在地上,苦笑着擺了擺手,“娘子無事就好。”
話說着,忽然感覺鼻子裏一股熱流淌下。他暗道不好,就見劉玉錦驚駭地指着他,哆嗦道:“你你你你……你流血了!來人呀!郎君受傷了——”
她這一嗓子嚎過,宮人呼啦啦湧上來,将薛崇簡團團包圍住。薛崇簡苦不堪言,只得捏着鼻子強笑道:“無事。不過一點小傷。”
劉玉錦急道:“快去請太醫!快扶郎君躺下!”
薛崇簡無語,揮開來扶他的宮人,“我真的沒什麽事……”
他手一松,鼻血又嘩啦啦往下流。薛崇簡簡直窘迫得恨不得跳回水裏。
劉玉錦卻是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她從懷裏掏出一塊帕子遞了過去,“帕子打濕了,倒正好給郎君擦擦臉。”
薛崇簡紅着臉接過帕子,低聲道了一聲謝。
他不過二十許,面若白玉,眉目俊朗。這羞赧的姿态更讓他多了幾分親切可愛。
劉玉錦看着,臉也不禁一熱。
“阿錦,你沒事吧?”丹菲一身透濕地奔了過來。
劉玉錦回過神,撲到她懷裏,哭道:“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不是沒事麽?”丹菲啼笑皆非,又朝薛崇簡道,“多謝郎君搭救之恩。”
薛崇簡笑了笑,眼神溫柔,“岸上風大,娘子還是早些換身衣服,以免着涼。”
劉玉錦紅着臉點頭。丹菲謝過,拉着她匆匆去更衣。
幸而孔華珍和劉玉錦一落水就被救了上來,都無大礙。孔華珍帶來的婢女還朝丹菲磕了幾個頭,抹着淚謝她當時奮不顧身地救了自家女郎一命。
丹菲過意不去,扶她起來。孔華珍披着濕頭發,道:“段娘子就受了她的禮吧。若我出事,她回去定要受我伯母責罰。我還要謝你的救命之恩呢。”
丹菲怎好意思受孔華珍的禮,便只好受了那婢女的幾個響頭。
這廂,安樂公主和上官婉兒都派了宮婢過來,送來了衣裙和驅寒的湯藥。
上官婉兒的女官道:“方才是太子一時發酒瘋,投擲了一個酒杯過來。沒想驚吓到了兩位女郎,還累得二位落水。婕妤和公主都沒想過會發生這等事,也驚愕不已,更覺得對不住二位。”
太子惹事,太子卻沒有派人過來道歉。別說孔華珍頓時不悅,就連遲鈍的劉玉錦,也十分不滿。
好好一趟游園,也因此不了了之。太子沖動過後,知道自己惹了事,趕緊指揮着船掉頭跑走了。劉玉錦她們換好了衣服,重新又登船返回。
回程之中,衆人都無心取樂,船艙內十分安靜沉悶。
孔華珍忽然低聲道:“方才救起錦娘的,原來是太平公主的次子薛崇簡。我早就聽說過他,卻是第一次見。”
劉玉錦心中一動,問:“珍娘聽說過他什麽?”
孔華珍笑道:“他曾有一位未婚妻,閨學頗好,甚有才學之名。可惜天妒英才,去年過世了。”
劉玉錦五味雜陳,暗道:原來他還未曾定親!
她的心霎時亂了,臉頰燒紅。
丹菲不動聲色地看着她,偷偷笑了。
***船到岸後,韋皇後派了女官來,将孔華珍和劉玉錦接去了含涼殿。韋皇後好生地安慰了兩人一番,又賜下金玉絹帛壓驚,才命宮人将他們送出宮去。
丹菲奉韋皇後之命送李碧苒一家出宮。在宮門處道別時,劉玉錦依依不舍地拉着丹菲的手,道:“今日一別,又不知道何時能再見了。我有孝在身,日後輕易不得出門交際。你一個人在深宮,可要好好保重……”
丹菲朝不遠處的李碧苒掃了一眼,道:“皇後對身邊的人倒是挺好的。你不用替我擔心。你卻是要提防她。信的事,千萬千萬別讓她知道!”
宮門合上,風過空庭,一片寂靜。宮門前的甲衛面無表情地伫立,高高宮牆之上,鳥兒無憂無慮地飛過。
丹菲孤零零地站了片刻,才轉身離開,回含涼殿複命。
到了含涼殿,丹菲敏銳察覺出氣氛比先前還要緊張了幾分。正納悶着,賀婁尚宮從殿中退了出來,見她便道:“太子同太子妃在裏面聽皇後訓話,你暫不用去伺候。”
韋皇後先前不知憋了多大的火,現下肯定正對着太子夫妻發作,丹菲傻了才湊上去找沒趣。
賀婁尚宮又道:“對了,東宮中的那個衛奉儀可同你是舊識?”
丹菲道:“是。我曾同她一道在掖庭為奴。”
賀婁尚宮道:“衛奉儀今日也在場,倒是為了勸阻太子,還被太子打傷了。皇後賞了她絹五十匹,把她提為昭訓了。她人還在側廳裏候着,你去頒賞吧。”
讓衛佳音對她磕頭謝恩的事,丹菲怎麽會錯過。她當即樂滋滋地帶着宮人朝側廳而去。
側廳之中,衛佳音帶着幾名宮婢坐在一側廊前的席墊上,正在低聲說笑。丹菲走近,就聽那幾個宮婢全都在恭維祝賀衛佳音晉升位分之事。衛佳音撥弄着手腕上一個紅寶金镯,滿臉得意洋洋的喜色。
“娘子得了皇後另眼相看,以後就不用怕太子妃了。”一名宮婢道,“娘子如今只需争取早日有孕。東宮中只得小皇孫一根獨苗,娘子可要給他添個小弟弟呀。”
衛佳音又笑得花枝亂顫。
丹菲冷笑着,揚聲道:“衛氏奉儀何在?”
衛佳音吃驚地望過來。她身邊一宮婢倨傲道:“這裏沒有奉儀,只有昭訓。”
丹菲冷掃她一眼,肅色道:“奴奉命來為衛氏奉儀頒賞。既然奉儀不在,那我們可回去複命了。”
說罷帶着宮人就要走。
衛佳音急忙起身,賠笑道:“阿江何須如此?你又不是不認得我。”
丹菲漠然道:“奴奉命行事,一絲一毫俱按宮規而來,容不得行差踏錯。我們來找衛氏奉儀,尋不到人,自然就不用頒賞了。”
衛佳音暗自咬牙,強笑道:“阿江還是這般愛說笑。這婢子說着逗玩呢。我便是衛氏奉儀。”
丹菲這才正眼看她,從旁人手中接過一卷谕令。
衛佳音急忙帶着宮婢們跪下聽旨。
這谕令極其簡短,不過說衛佳音通曉大義,有婦德,封為太子昭訓。望其今後恪守婦道,侍奉太子。
衛佳音喜不自禁,磕頭謝恩。
丹菲把谕令交到她手中,這才朝她屈膝行了一禮,道:“這下,方可恭喜你了,衛昭訓。”
衛佳音也挺直了腰杆,輕蔑地看着丹菲,道:“阿江也不用嫉妒。你如今服侍皇後,也是旁的宮婢求不來的美差。”
丹菲啼笑皆非,看着衛佳音在那頭把玩賞賜之物,又尋思着做幾件新衣。衛佳音扯着一片羅絹在身上比劃,朝丹菲道:“阿江幫我看看,這顏色可襯我膚色?”
丹菲淡笑道:“太子妃反而挨了皇後的訓斥呢。昭訓何不低調些?”
衛佳音不以為然,“太子妃挨訓斥又不是我的錯。我這昭訓,可是我挨了太子責打才換來的。”
丹菲見她如此朽木不可雕,也懶得再勸誡她了。
經過今日一場鬧劇,太子到底還是挨了罰,被聖上勒令閉門思過。太子妃身為正妻亦被連累,挨了韋皇後一通訓斥。除了衛佳音外,丹菲也因機勇救人,受了帝後的獎賞。次日,孔家也托人給丹菲送來了禮,謝她救了孔華珍。
丹菲可不像衛佳音那般不識趣。她分了不少賞賜之物給身邊宮婢和上司女官,又掏錢讓膳房做了兩桌席面,請宮人們吃了一頓。于是她的人緣越發地好。再加上她為人親和低調,旁人有事找她幫忙,她總盡力而為,還顯得有幾分老實憨厚。
老實的人雖然容易被人占便宜,可也往往最得人信任。于是宮婢們有些什麽煩惱,都樂意對着丹菲訴說。丹菲又是個絕佳的聽衆,聽的時候安靜親切,會給予恰到好處的寬慰,嘴巴又極緊,從不亂說。
長此以往,連柴尚宮和賀婁尚宮也漸漸對丹菲放下了戒心。不過韋皇後還是對她存着幾分芥蒂,每每和安樂公主等人商議秘事時,還是将她打發出去。
賀蘭奴兒聽說崔景钰的未婚妻已經來了長安後,心神不寧了好幾天。丹菲如今也不大用得上她了,也沒去幹涉她。丹菲想的是用個方法将萍娘調到含涼殿來。萍娘才是她一大助力。
自從太子和安樂公主争鋒,連累劉玉錦和孔華珍落水後,兩派關系日益惡化。不但韋皇後和安樂公主在聖上耳邊說了一通太子的惡語,武三思和宗楚客等人亦是向聖上明言,說太子氣量狹隘、暴戾沖動,不堪為儲君。韋皇後借機再次提議讓聖上廢了太子,改立安樂公主為皇太女。
聖上苦惱不堪、猶豫不決。韋皇後咄咄相逼,道:“大家可要把江山留給一個暴君?大家今日就下旨,讓上官婕妤拟诏!”
上官婉兒站立一側,卻是有些猶豫為難之色。
幸而聖上還不至于聽信韋後到随意廢儲的地步,思索一番最後還是拒絕了,“太子随有諸多錯誤,可他為儲乃是順應正統。裹兒究竟是一介女子,自幼又未受過儲君教育,如何能堪當大任?”
韋皇後同安樂公主怒氣沖沖地回了含涼殿,砸了一通杯盞,方才歇氣。
丹菲她們進去收拾殘局,就聽見安樂公主咬牙切齒道:“若是耶耶不肯下這個決心,阿娘和我不如從後推他一把,讓他不想廢也得廢?”
韋皇後道:“太子如今越發提防你我了,如何尋機會?”
“女兒沒說再尋太子錯處,而是幹脆就……”
安樂公主湊在韋皇後耳邊低語了幾句。韋皇後露出驚訝之色。
“這也未免……”
“女兒保證,絕對可成功。”安樂公主露出胸有成竹地笑意。
诏書造假
五月末的長安,到處都是一派莺飛草長、繁花似錦的夏日盛景。長安城裏的仕女名媛們紛紛換上了輕薄明豔的夏衫,戴着輕紗帷帽,乘坐着青棚油壁車,結伴出行。
樂游原上,滿是羅衣輕揚,鬓插牡丹的嬌媚仕女,随着郎君登高望遠;曲江池邊,帷帳高支,帳內歡聲笑語,嬌嗔輕斥,引得路過的游人紛紛張望。花團錦簇下,是一片升平和樂的景象。不論王公貴族,還是布衣平民,都輕松恣意地沐浴着暖陽,仿佛北方江山淪陷,生靈塗炭等事,從未發生過。
長安外終南山的皇家獵場卻是另外一副景象。
嘹亮的號聲吹響,鑼鼓震耳,伴随着獵犬興奮的吠叫,馬蹄聲動如雷,地動山搖。貍奴們吆喝着帶着猞猁率先沖了出去,獵犬們緊随其後,呼哨吶喊聲四起,整座山林都震動起來。
受驚的獵物驚慌出動,被猞猁和獵犬追趕得四下逃竄。獵奴們熟練地指揮着獵犬将獵物們趕出山林,朝山坡下的坳溝逃去。
十來個貴族男兒策馬從林中飛馳而出。他們身穿箭袖緊身的騎服,腳踩紫緞馬靴,胯下均是骠悍強健的突厥駿馬。又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兒郎,年輕俊朗,風姿潇灑,若這是在馬球場上,怕早已引得觀戰的女郎們歡呼尖叫了。
眼看獵物們都被趕出山林,沒了遮蔽躲藏之處。郎君們紛紛拔箭拉弓,箭如雨一般朝獵物們射去。一時間獵物哀鳴,獵犬狂吠,場面火熱激烈非常。
一只紅毛獒犬敏捷地躲過飛箭,叼了主人射下的那只麂子,搖着尾巴回來讨賞。
崔景钰吹了一聲口哨,用馬鞭拍了拍它的頭。獒犬把麂子丢給貍奴,張着嘴接住了主人自馬上丢下來的肉幹。
人群裏突然發出一聲驚呼。只見幾個昆侖奴跌倒,三頭肥壯健碩的黑皮野豬沖出人群,頂翻兩個沖來阻攔的奴仆,獠牙又插穿一頭猞猁的肚子。
崔景钰立刻輪開弓,正欲射箭,幾個豔麗的身影闖入視線。
安樂穿着鵝黃騎裝,帶着幾個貴女,正興沖沖地往這邊趕來。三頭野豬朝着她們迎面而來。女孩子們來不及停住馬,和野豬撞在了一起。
驚叫聲起,馬匹失控!場面霎時亂作一團。
“抓緊缰繩!”崔景钰大喝一聲,策馬奔過去。其餘男子反應過來,也紛紛沖過去。
野豬橫沖直撞,忽然一匹馬受驚揚蹄,将馬背上的少女掀倒在地。
孔華珍騎術本不佳,重重跌在地上,摔得頭暈眼花。尖叫聲中,她張開眼,就見一頭壯碩的黑皮野豬朝自己沖了過來,黑影夾雜着獸類特有的腥臭迎面撲來。
孔華珍吓得魂飛魄散,手腳發軟,不由得緊閉上眼。
千鈞一發之際,一雙手自上方伸過來,将孔華珍一把抱了起來。
天旋地轉。孔華珍下意識反手緊緊抓住對方的衣襟。
崔景钰吹了一聲口哨,胯下駿馬敏捷地避開野豬的沖擊,跳向一旁。他随即折身,拉弓,箭如流星,正中野豬左眼,鑽進大腦。
野豬轟然一聲,倒地氣絕。剩下的兩頭野豬,也被追來的男人們亂箭射死。
危機解除,衆人皆松了一口氣,旋即喝彩,滿場一片口哨聲和鼓掌聲。
孔華珍這才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匹馬上,被一個男子摟在懷中。
她擡起頭,恰好崔景钰低頭。四目相對,明媚的陽光照在崔景钰俊朗分明的面孔上。孔華珍低垂下頭,臉頰漲紅如燒。
“娘子沒事吧?”崔景钰低聲問,“剛才可摔着了?”
孔華珍搖頭,依舊不敢擡起頭。
孔家奴仆匆匆趕來。崔景钰跳下馬,又将孔華珍扶了下來。
孔華珍腳一落地,一股鑽心的疼痛傳來,趔趄着跌回崔景钰懷裏。
“這就摔傷了?”安樂驅馬而來,臉色冷漠地望着兩人,“孔娘子平日也該少看些書,多鍛煉一下才是。我們大唐的女子,可不是那等嬌柔脆弱的琉璃紮花。還需得能經歷些風雨才好。”
孔華珍俏臉漲紅,硬生生推開了崔景钰,轉而由家奴扶着。
“公主……所言甚是。是小女拖了後腿了。”
崔景钰卻道:“本是我們男人防護不周,讓野豬沖撞了女眷,又怎麽是孔娘子的錯?”
安樂不悅地板着臉,想再挑點孔華珍的刺,又覺得太掉價,只得忍着。
“孔娘子既然傷了,就好生歇息吧。钰郎,他們說西邊圍住了一群狐貍,你陪我去獵狐吧。”
崔景钰卻道:“孔娘子有傷,我還需護送她回營地。公主請自便。”
說罷也不去看安樂臉色,扶着孔華珍上了軟轎,自己騎馬跟着,一同遠去了。
崔景钰護送着孔華珍回到了孔家的帳前。孔家人聽說郎子送珍娘回來了,傾巢而出,争相看女婿。
孔華珍父母雙亡,養在伯父伯母膝下。孔大郎夫婦将她視如己出,看崔景钰的眼光就更挑剔了幾分。崔景钰美名遠播,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年輕的男子極俊美出色,氣度雍容優雅,儀态謙遜得恰到好處。
孔伯母越看越滿意,就是顧及崔景钰和安樂公主的傳聞,私下将跟着孔華珍的婢女喚來,問:“今日女郎同安樂公主去射獵,公主态度如何。”
孔華珍沒少受安樂的氣。兩個婢女憋了大半天,此刻争先恐後地訴苦。
“公主待娘子好似奴婢一般,雖不至于呼來喝去,可動辄出言譏諷嘲弄。也幸好娘子有氣度,不同她計較。”
“崔郎倒是維護娘子。安樂公主見他送娘子回來,臉都青了一層呢。”
“也不見得。”一個年長一些的婢女道,“我看崔四郎同安樂公主平日也挺親密的。公主同他拉手扶腰,他也不避諱。”
孔伯母憂心忡忡地問孔華珍,“你都看到了,是何打算?”
“伯母不用太過擔心。”孔華珍溫婉一笑,“我同钰郎雖說定親十餘載,可真要說認識,不過才月餘,統共也沒見過幾次面。光憑這點印象,如何能給一個人下定義?”
孔伯父同留崔景钰飲了兩杯酒,說了一番話才将他送走。回了帳中,孔伯母便将顧慮說給丈夫聽。
孔家兄弟裏,孔華珍的父親同崔景钰之父是摯友,孔伯父卻和崔家并不熟。
孔伯父道:“我那二弟,沖動爛漫,率性得很。當初我們都覺得他這門親事定得有些倉促。對方雖說是清河崔家,可是孩子還小,誰清楚将來如何。我們孔家又不需要舍女兒去聯姻的,要嫁女,自然是想女兒幸福。如今這崔景钰看來,倒是個翩翩公子,談吐也不俗。只是他如今同韋氏和武家沆瀣一氣,做的事實在有些不好看。若他品行這麽不端,怎麽能将珍娘嫁過去?”
“可這都定了親了。段夫人也多次暗示咱們該辦婚事了。”
“珍娘滿月時就定了這個親,十多年都過來了,再拖一陣又如何?”孔伯父道,“如今珍娘不過才十六,京中貴女哪個不是十八九才出閣的。我們也無需着急,只說備嫁妝需要些時日。你們容我再看看他。”
孔伯母同孔華珍說了。孔華珍微微蹙眉,略有遲疑,最後還是溫順道:“一切都聽伯父伯母做主。”
今日聖上也上馬參與圍獵,無奈年紀大了,體力不支,玩了不過一個多時辰便回來了。韋皇後命教坊舞女歌姬獻藝,美酒美食送上。聖上很快便喝得半醉,将圍獵之事抛在了九霄雲外。
韋皇後依舊冷落太子妃,反而将衛佳音召來伺候。衛佳音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端茶倒水,一臉谄媚讨好之态,也惹了宮人命婦們不少鄙夷的白眼。
不過沒過多久,安樂公主來了。安樂不喜衛佳音,将她打發去一旁。母女兩人自顧說笑起來。
衛佳音讪讪地站在人群後,又受了不少白眼,越發不自在。
柴尚宮端着一杯飲子從她身旁走過,忽然身子一晃,朝她跌去。
衛佳音忙扶住她,卻是被潑了一裙子。
“都是奴的不是,弄髒了昭訓的裙子。”柴尚宮道。
衛佳音哪裏敢讓這位皇後的心腹女官對她道歉,忙道:“不礙事的。倒是尚宮您沒事吧?”
“草地不平,沒站穩罷了。”柴尚宮今日十分和善,立刻拿了一件披風給衛佳音披上,又招手将丹菲喚來,“你送昭訓回太子帳換身衣服吧。”
衛佳音好不容易才擠到皇後帳來,怕回去後太子妃不讓她再來,十分不情願。然而衣裙髒了,又不得不走。
于是回太子帳的這一路,她走得磨磨蹭蹭。
丹菲跟在她身後,很是有幾分不耐煩,道:“昭訓可是不舒服?”
衛佳音回頭白了她一眼,“催什麽催?我才不想你來送我呢?”
“我也半點都不想來送你。”丹菲冷聲道,“我本又不負責賓客,不過是剛好被尚宮點了名罷了。”
衛佳音氣鼓鼓,扯着披風猛地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