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卷紙從她身上掉下

。兩人往回走了幾步。那邊兩個宮人居然朝他們藏身的地方走了過來。

丹菲急忙轉身,要往草叢深處躲。崔景钰忽而伸手把她抓了回來。

“你……”丹菲冒火。

“噓——”崔景钰輕聲安撫。

他們兩張面孔挨得極近,崔景钰那一動,輕輕碰觸到了丹菲的唇。

丹菲的臉轟地一聲燒了起來,渾身都僵住了。

崔景钰的頭微微朝後。他摸了摸發燙的耳朵,朝上方指了指。

不遠處有一棵枝幹虬結的老樹,一人多高處有個五爪狀的樹杈。此時恰好一陣濃霧湧過來,四周景色模糊。

兩人當機立斷去爬樹。

丹菲穿着裙子,很是有些不方便。崔景钰率先上了樹,伸手去拉丹菲。丹菲大半個身子都上去了,鞋子踩着樹皮上的青苔一滑,又哧溜落了下去。

濃霧過去,兩個宮人身影綽綽,眼看就要走過來了。

丹菲急得一頭汗,偏偏兩腳無處着力,像個吊死鬼一樣晃來晃去。那兩個宮人要擡頭看見,怕是要吓個半死。

就這時,崔景钰悶喝了一聲,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一口氣拉了上去。

丹菲的一只鞋子掉下,落在草叢裏。宮人警覺地擡頭望。霧色中,什麽都看不真切。

樹杈裏很大,又堆積了許多樹葉幹草。崔景钰到在樹杈之中,丹菲大半個身子都壓在他身上,感受到身下傳來的熱度,愈發一動不敢動。她的鼻尖輕觸着崔景钰的唇,一個冰涼,一個溫熱。彼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略微淩亂的呼吸。

丹菲的視線落在崔景钰弧度優美的唇上。他的唇上和下巴都泛着一層淡淡的青,瓷白的皮膚在她的注視下漸漸透出紅,又或只是霞光的關系。

崔景钰早起打拳,穿着簡便的勁裝,方才一番拉扯中,領口松開,露出幹淨而線條分明的脖頸和鎖骨。男子特有的混着熏香的氣息随着呼吸湧入鼻端。

這一刻,丹菲胸口一陣蕩漾,從背脊處泛起一股酥麻之意,繼而蔓延到全身。

宮人在河邊打了水,結伴而去。那兩個偷情的人也悄悄溜走了。四周恢複了寧靜。

丹菲的目光一點點上移,望進一雙溫潤如秋水般的雙眸裏。她看過崔景钰各種冰冷的、嘲諷的、傲慢的表情,卻還是第一次從崔景钰的眼中看到這麽溫暖柔軟的目光,簡直就想是個幻覺。

而在這目光中,丹菲有感覺到了昨日轉圈時的那中天暈地旋。

她不自在地撐起身。掌下的樹枝卻是突然咔喳折斷,她身子又往下一沉。

兩具胸膛毫無間隙地撞擊在一起。嘴唇擦着男人的唇而過。

丹菲被五雷轟頂。慌張失措地爬起來。血液都往臉上湧。她一時間像是個砸了貴重之物的孩子一樣手足無措。

這不算是親吻吧?

這只是個意外。

他會誤解麽?他不會以為自己在勾引他吧?

丹菲一團混亂,差點尖叫。

崔景钰卻是極其平靜地看着她,仿佛方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他冰涼而鎮定的目光,以及沉默的态度,就想樹葉上的露水滴在丹菲臉上。

丹菲鎮定了下來。

“我……”

“陪我看個日出吧。”崔景钰挪了挪身子,同丹菲并肩坐着。

丹菲腦子裏關于逃走的念頭霎時煙消雲散。她冷靜了,與崔景钰并肩一起坐在樹杈上,眺望清晨的原野。

起床的宮人越來越多。營地處升起炊煙,飄來食物的香氣。

朦胧的晨光中,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如同撒滿碎鑽。

草林之間的那片輕霧随風飄到了河面上空,對岸的景色朦朦胧胧。天空漸亮,晨光柔和地将露水染成了了橙紫色。他們像置身在一個将醒未醒的夢境之中。

四野本一片寂靜,早起的鳥卻拉開了歌喉。先是兩三只在枝頭鳴叫,随即有越來越多的鳥兒加入了進來。婉轉清越的歌聲此起彼伏,彙成了一首輕快明媚的樂曲。

東邊的天空朝霞似火,就像整座山都在燃燒。

兩人的面孔都在彼此視線中逐漸清晰,臉龐上柔軟的絨毛染着橙色的霞光。霧氣飄過河,浸入這邊的林地,将灌木,蘆葦籠罩。

一輪旭日從群山的背後躍出,耀眼的光芒照亮山川大地,也照亮了依偎在一起的兩個年輕人。

霧氣散去,再也沒有什麽可以遮擋。最靜谧、最私密的時刻,已經過去。

“我該回去了。”丹菲啞聲開口。

“嗯。”崔景钰應了一聲。

兩人從樹上溜了下來。

崔景钰弓着腰在草叢裏找了一陣,把丹菲掉的鞋子找了回來。丹菲匆匆把鞋穿上。

“我……”丹菲欲言又止,“我會努力的。”

說完,她又想咬舌頭。這說得是什麽廢話?

“我知道你會盡力而為。”崔景钰凝視着她,語氣低沉而平和,“但是我更希望你能保護好你自己。我需要你效勞,卻不想踏着你的血前進。”

丹菲鼻子忽而一酸,點了點頭。她望了崔景钰一眼,提着裙子小跑而去。

賀蘭惑言

帝後用了早膳,起駕回了大明宮,一切看起來都很平靜。只有太子這日并沒有來請安。

太子妃的解釋是,太子昨夜喝了酒,夜深露重又着了涼,早上便有些起不來。聖人派了禦醫去看病,韋皇後也裝模作樣的送了些藥。

丹菲留意到,韋皇後、安樂公主,和上官婕妤等人,聽到太子生病的消息時,都露出隐隐竊喜的神色。那是看着獵物進網的得意之色。

丹菲以為,依照太子的性子,必定會鬧出來。不料一連等了數日,宮中風平浪靜,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

太子過了兩日病好了,又照常過來給韋皇後請安,姿态恭敬,拘謹呆板,同往日也沒什麽不同。而韋皇後對太子夫婦如往常一般不冷不熱,偶爾挑揀一點小事訓斥兩句,讓兩人十分為難。

這種場景,丹菲以前在林中狩獵時見過。那是勢均力敵的兩個野獸在對峙,弓背伸抓,緊緊盯着對方,就看誰最先忍不住撲上去。

旁人不知情,自然感覺不到這股緊張的氣氛,反而覺得皇後和太子關系緩和是個好事。丹菲平日裏舉止如往常一般,該做什麽還是照做。韋皇後未必不懷疑她将诏書的事告知了李隆基。然而李隆基毫無反應,倒讓韋後等人琢磨不清他的意思。

至于衛佳音,竟然還平安無事。韋皇後有一次問起她來,太子妃說她患了病,已送出宮養病。韋皇後聽了也不過囑咐衛佳音好生養病罷了。小小的一個太子昭訓,能得到皇後特別關注,旁人還當衛佳音是走了大運,要得寵了呢。

不過丹菲以為,太子既然将衛佳音保了下來,且不論他是為了子嗣,還是寵愛,他此舉,都在向韋皇後表明,自己已知道假诏書之事,且已經有所準備了。

甚至,若太子臣服于皇後,就應當将衛佳音獻出來,任由韋皇後處置。他保全衛佳音,已是隐約向韋皇後宣戰。

思及此,丹菲就越發覺得緊張。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進入了一年之中最炎熱的三伏天。往年帝後不是去九成宮,就會去終南山避暑。而今年,韋皇後連宮外的別院都不去,一直待在含涼殿中。

夏夜悶熱難眠,天空中悶雷陣陣。丹菲有時半夜醒來,便依在窗前,眺望雲層中偶爾掠過的閃電。

一場可以遇見的大變革醞釀到了最頂峰,就如同盛夏時節的雨雲堆積壓頂。電閃雷鳴,狂風陣陣,一場鋪天蓋地的暴雨即将降臨。

而這一場暴雨,将徹底洗刷整個長安城。

入了七月,終于接連下了好幾場大雨,沖散了一些空氣中的暑氣,卻也将太液池邊的荷花打得七零八落。

十五這日,難得天氣涼爽,聖上便迫不及待地舉辦了一場夜宴。

風吹雲散,月色皎潔,夜宴上的歌聲順着太液池水飄蕩遠去。韋皇後斜靠在榻上,一邊看着歌舞,一邊同命婦們說笑。

丹菲守着一個小爐,細心地按照方子熬煮着蓮子露。

小砂鍋中噗噗冒起,丹菲揭開蓋子,撒了一把桂花幹,放入兩片鮮橙皮、一瓢泉水,又将蓋子合上。半刻後,再掀開蓋子,一股清香四溢開來。

“好香的蓮子露。阿段這手藝是跟誰學的?”李碧苒笑吟吟地走過來。

丹菲欠身道:“奴在掖庭的時候,常去禦膳房打雜,跟着廚娘們學了些炖湯煮粥的小手藝。”

李碧苒行過禮後,入席而坐。

“今日怎麽沒見太子和太子妃?”

“公主不知道?”一個貴婦笑道,“太子妃今日被禦醫診出有孕了。她害喜有些嚴重,故太子留在東宮裏陪她呢。”

李碧苒眼珠一轉,笑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就是太子妃年紀略大,養胎怕要格外辛苦呢。”

貴婦湊過來道:“聽說早就診出來了,是等月份大了,胎坐穩了,才公布的。”

李碧苒朝韋皇後望了一眼,随口道:“是該謹慎些……”

丹菲将砂鍋從小爐上端下來,然後細致地把熬煮好的蓮子露舀出來。撲鼻的清甜香引得旁人側目。

賀婁尚宮接了一碗,端到韋皇後面前。韋皇後抿了一小口,點頭道:“再加些大食的玫瑰露就更好了。”

“奴這就去取來。”丹菲随即起身而去。

待出了宮殿,就見孔華珍帶着婢女沿着宮廊走過來。

一見丹菲,孔華珍便親切地過來拉她的手,道:“阿段先前一直在皇後身邊伺候,想尋你說幾句話都不成。我昨日還去宜國公主府上做客,見到了錦娘。她還朝我打聽你的近況呢。”

有了落水之情後,劉玉錦和孔華珍倒是成了好友。劉玉錦身世不高,但是純樸良善,直率嬌憨,比起京中那些嬌蠻奢侈的貴女,尤為顯得可貴。所孔家人倒是樂見兩人來往。

丹菲笑道:“不敢勞煩娘子。您只管告訴阿錦,說我一切安好。阿錦單純,也不大懂規矩。哪裏有讓您一位貴女來給奴這個宮婢傳話的?”

孔華珍不以為然,“阿段救我一命,我已将你視做姊妹,何須同我這般客氣?”

丹菲臉頰發燙,擠出一個僵硬的笑來。

不知怎麽的,她如今對着孔華珍,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尴尬。

那個吻可以歸為一次意外。但是持續到今日的難以抑制的心跳,又該怎麽解釋?

丹菲想不明白,也潛意識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去想。

“阿段?”孔華珍見她走神,“我可是耽擱你當值了?”

“當然不是。”丹菲忙笑道,扭頭吩咐一個小宮婢去取玫瑰露,“娘子不進殿去?”

孔華珍腼腆一笑,“我不大适應殿中的熱鬧。”

丹菲想她生長的環境,必然不大看得慣宮中的奢華淫靡,不由得同情一笑。

兩人正閑聊着,就見賀蘭奴兒帶着兩個宮婢走來。賀蘭奴兒一見孔華珍,神色驟變,原本慣有的恹恹之色,變做了矜持優雅。

可惜孔華珍并不在意,她甚至都不大記得這個只見過一次的宮婢。她依舊同丹菲說笑,并未多看賀蘭奴兒一眼。

視而不見往往才是最大的侮辱。賀蘭奴兒漲紅了臉,緊咬着牙關,上前朝孔華珍行禮。

“皇後請娘子去說話。”

孔華珍只得同丹菲告別。

賀蘭奴兒卻不親自帶路,讓手下宮婢去送孔華珍。

丹菲看出她有話要同自己說,卻覺得在宴會上不是說話的時候,便道:“皇後也在等我取玫瑰露呢。娘子有話,我們下班了再說?”

賀蘭奴兒攔下她,冷聲道:“我要說的話不長,你聽完了再走也不遲。”

丹菲只得把手一攤。

賀蘭奴兒咬着牙道:“春獵那日在河邊,我看到你和崔景钰偷情了!”

丹菲腦子裏轟地一聲,“偷……我們不是……”

“我不管你們是在幹嗎。反正在我眼裏,你們就是在偷情!”賀蘭奴兒雙目帶着血絲,惡狠狠地盯着丹菲,“我還道你怎麽那麽積極地勸我,原來你早就同他勾搭上了!好個表兄表妹,也不過是奸夫淫婦。你方才對着孔娘子,不覺得羞愧麽?”

丹菲陰恻恻地看着她,“你的話說完了嗎?”

“這還不是重頭戲呢。”賀蘭奴兒露出譏諷嘲弄之意,“你以為只有你,才會得到崔四郎那不為人知的溫柔多情?”

丹菲愣了愣,“你什麽意思?”

賀蘭奴兒不眨眼地盯着她,“你當我是怎麽愛慕上他的?你以為我為何就是對他難以自拔?因為我和你一樣,段寧江。他也曾像那日對你一樣,待我溫柔憐愛、小意溫存!”

丹菲不禁後退了半步,啞聲道:“你在胡扯。”

“我胡扯?”賀蘭奴兒露出近乎癡狂的笑,“他那般深情地看着我,說只願我一切安好,不願我為他涉險。這樣的話,誰聽了不立刻感動得即時死了都甘心?你說他沒對你說過?”

丹菲好似挨了當頭一棒。

崔景钰,他說過!

賀蘭奴兒咬牙切齒,“崔景钰就是個魔!誘得你我情不自禁地中了他的咒,就此乖乖聽他的話,為他賣命。你以為他對你有意?哈哈,蠢婦!他不過是覺得你尚可利用罷了。不然就像我如今,他連多看一眼都不肯。段氏,你可要好好珍惜現在。你如今風頭正勁,是他手下得力大将,他多寵愛你呀。你最好別犯錯,也別失手。不然失了他的歡心,你就會變成我現在這樣。”

丹菲感覺到冷汗順着臉頰流如脖頸,如一條冰冷的小蛇在身軀上游走。

自沙鳴,到大明宮,無數個片段如浮光掠影一般閃過。崔景钰的面孔各種冷硬漠然,卻唯獨那一日,他就像冰雪向陽,緩緩融化,露出那不可思議的柔和溫暖出來。

這難得的溫暖,竟然是假的?

是啊。她是假冒的段寧江,同崔景钰非親非故。若不是她可堪大用,想必以崔景钰這樣勢力又實際的人,是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的。

下棋人又怎麽會對棋子生了憐愛之意?

到是丹菲自己,興許是孤身奮鬥太久,一點點火花帶來溫度,都讓她留戀不已。

太子逼宮

丹菲失魂落魄地回到宮宴中,就見韋皇後正把孔華珍召來身前,同她說話。

韋皇後近來有意将一個韋家女許配孔華珍的弟弟,于是對孔家分外熱情。但是孔家看不上韋家爆發,只一味推脫。此時就算孔華珍好性子,也微微露出一點不耐煩之色來。

“珍娘不如留在宮中住幾日吧。”韋皇後拉着孔華珍的手舍不得放,“如今皇子公主們都大了,紛紛出宮立府,我在宮裏也寂寞。你陪我說說話,明日一道去終南山禮佛,如何?”

孔華珍哪裏敢拒絕,只得應承了下來。

韋皇後便道:“這酒宴也無趣,你先随我去含涼殿坐一會兒吧。”

韋皇後離席,聖上也起身回寝宮,衆賓客自然不好久留,紛紛告辭離去。

回含涼殿的路上,女典數落丹菲道:“真是心野了。取個玫瑰露,一走就是半晌。”

丹菲心不在焉道:“娘子誤會了。我只是借機去更衣罷了。”

女典絮絮叨叨個沒完。丹菲心神俱憊,忍不住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女典埋怨,“別仗着賀婁尚宮寵信你,便以為自己能接替她的班了。你這資歷,想要升級還早着……”

咣當一聲鐘響,貫徹整個大明宮的上空。衆人紛紛擡頭張望,都一臉莫名其妙。

深更半夜的,敲什麽鐘?

柴尚宮卻是最先反應過來,大叫道:“這是警鐘!有人敲響了宮城上的警鐘!”

一聲響過,又是一聲,越發急促而清晰,帶着一股驚慌焦躁,傳遞到了大明宮的每個角落裏。禦園中夜鳥驚飛,從太液池的上空慌張地掠過。

“快去查查,究竟是怎麽回事?”韋皇後喝道。

“皇後!”忽而一列明火執仗的金吾衛奔來,單膝跪地道,“宮外有逆賊作亂,聖人擔心皇後安危,特派臣等接您去神龍殿!”

“好,好!”韋皇後松了一口氣,“珍娘一道來,我們快走!”

那金吾衛又道:“事急從權,還請皇後精簡些宮人,方便疾行。”

丹菲蹙眉。孔華珍道:“讓宮人在後面跟着就是,何必遣散?”

韋皇後卻是更聽那金吾衛的話,指了柴尚宮和丹菲她們幾個近侍,道:“其餘的自行回含涼殿去。”

丹菲看着一大群宮人散去,只餘她們二十來個貼身服侍者,其中大半是婦孺,剩下幾個內侍。而那些武人刀甲俱全,面目陌生。

宮人擡着鳳辇和孔華珍的轎子匆匆前行,金吾衛分成兩隊,一隊在前領路,一隊押後。丹菲混在宮人隊伍中,趁亂把身上釵環摘了下來,挽起了袖子,又解了一根長絲縧。

賀婁尚宮丢了一記白眼,“你又在折騰什麽?咦,怎麽走這邊?這不是去神龍殿的路呀。”

話音一落,旁邊一個侍衛刷地拔出長刀,一刀就将朝擋在前面的宮人倒。

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際,丹菲一腳踢開賀婁尚宮,讓她避過了刀鋒,繼而大吼:“有刺客!護駕——”

宮人們後知後覺地尖叫起來,霎時如無頭蒼蠅一般奔走。鳳辇砰地一聲落在地上,韋皇後尖叫一聲,險些從鳳辇裏跌出來。

孔華珍的轎子也落了地。她其實之前心頭就有疑慮,于是有了準備,此時便反應得快一些。她迅速爬了出了轎子,奔上了鳳辇,用自己的身子護住了韋皇後。

帶頭的武将大喝一聲,“捉拿韋氏妖婦者,賞金百兩,官進三品!那小娘子乃是崔景钰那厮的未婚妻,一并拿下!”

十來名侍衛齊聲大喝,拔刀朝着鳳辇包抄而去。

韋皇後吓得驚叫連連,孔華珍亦是臉色慘白,卻依舊以身護着韋皇後。

宮人倉促地反抗。可對方有備而來,又身強力壯。只見數刀齊下,宮人頓時就被砍死砍傷。一時鮮血四濺,場面慘不忍睹。

丹菲縱身撲向一個侍衛,手中絲縧纏住他握刀的手,竄至背後,勒住他頸項。狠狠一勒,将人放倒。她随即接住落下的刀,沖進殺圈。

丹菲身手敏捷靈活,使出斬馬腿之法,一路前進,侍衛們一不留神就被砍斷了腿筋,紛紛倒地。在那武将還未反應過來之際,丹菲已經沖進了包圍,跳上了鳳辇。

韋皇後忽見一個一身是血的人跳上來,吓得慘叫。

“皇後,是我!”丹菲一把将韋皇後拖起來,“請皇後和孔娘子随我突圍!”

韋皇後到底是經歷過大事之人,到此時也反應了過來,急忙在孔華珍的攙扶下下了鳳辇。

又一個此刻此刻撲上來,丹菲斜裏殺出來一刀砍倒,吼道:“朝北走!快!”

孔華珍半扶半拽着韋皇後,兩人跌跌撞撞地朝北面跑去。

“不可讓那妖婦逃了!”武将大喝,劈倒一個阻攔的宮人,緊追而來。

丹菲一連砍傷兩個侍衛,随即抽身追上韋皇後兩人。有幾個略會些功夫的內侍跟了上來,同追兵又厮殺做一團。

眼看一個侍衛突破了包圍沖上前。丹菲推開孔華珍,橫着一刀,割了他的脖子。

滾燙的鮮血迸射,澆了她們一頭一臉。孔華珍有生以來第一次眼睜睜看到割喉,被血濺到,忍不住一聲慘叫,險些吓死過去。

“快走!”丹菲推她。

孔華珍顧不得臉上的血,拉着韋皇後狂奔。

斷後的內侍越來越少,到最後,只剩下丹菲還緊跟着,替她們阻擋刺客。

丹菲渾身浴血,長刀也已卷了邊,人卻如浴火重生的風鳥一般,散發出了前所未見的淩厲氣勢。少女眼神冰冷如鷹隼,渾身煞氣,猶如地獄修羅,竟然逼得刺客不由得停了下來。

那領隊的武将道:“我看你年紀小小,身手卻不錯。若是肯降,可請太子封你個女将軍,或是放你出宮嫁人,如何?”

一抹冷光從丹菲眼中掠過。

果真是太子!

丹菲橫刀一笑,“我乃皇後宮婢,不事二主!”

“好!”武将反倒贊喝一聲,随即拔刀劈過來。

丹菲就地一滾躲過刀鋒,同他們纏打在一起韋皇後和孔華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忽見一隊禁衛迎面奔來。韋皇後心裏一涼,心道難道今日真的就要命絕于此。她吓得瑟瑟發抖,一屁股坐在地上。孔華珍氣喘籲籲地去拉她,卻怎麽也拉不動,急得直哭。

那隊禁衛奔到跟前。韋皇後正絕望,就見崔景钰分開衆人奔出,一身戎裝英氣逼人,宛如天神莅臨。

“臣救駕來遲,還請皇後恕罪!”

韋皇後長長松了一口氣,倒在孔華珍的臂彎裏,大口喘氣。

崔景钰過來将她扶起,“太子叛變,聖人正在玄武門。臣讓人送皇後和孔娘子過去。”

“好……”韋皇後嗓音沙啞道,“你……很好。救駕有功……我記着。”

“皇後先行,其餘的事,以後再說。”崔景钰立刻命侍衛送兩人走。

孔華珍一臉淚地抓着崔景钰的袖子,朝來的方向指,攪基得話都說不全。

“別急。”崔景钰拍着她的背,“沒事了,別怕。”

孔華珍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阿段為我們斷後……他們人多,我擔心……你快去救她!”

崔景钰呼吸一窒,瞳孔驟然緊縮,将孔華珍往韋皇後處一推。

“你們幾個随我來!”崔景钰大吼,帶着一隊禁衛,急速朝南面奔去。

丹菲正同那武将纏鬥得不可開交。武将孔武有力,她靈活敏捷,雖然不能制住對方,卻能纏着他沒法前進一步。

武将被她絆了半晌,越發不耐煩,咬牙使出猛力,舉刀狠狠朝丹菲劈去。丹菲擡刀硬生生接住,腳在地上後滑數尺,虎口劇痛,應當是裂了。

忽聽一聲叱喊:“趴下!”

丹菲當機立斷,借着推力仰面倒地。

耳邊響過嗖嗖數聲,一支弩箭穿透武将的胸膛,揚起一蓬血花。随即又是幾聲,剩下的幾名刺客紛紛中箭,慘叫着倒地,“抓起來!留活口,當心他們自裁!”男子威嚴而飽含愠怒的聲音響起。

丹菲狼狽地躺在地上,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男人奔到面前,陰影籠罩住了丹菲。

少女躺在草叢中,氣息微弱,衣裙已經被血染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崔景钰只覺一陣透心涼,單膝跪了下來,伸手在丹菲身上輕輕碰了碰,簡直不知如何落手。

一股怒火猛然迸發,他随即扭頭怒吼:“傳太醫!”

丹菲擡起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崔景钰一震,回過頭來,握住了她的手。

丹菲輕聲道:“我沒事……皮肉傷。就是一時……脫力罷了。”

崔景钰面色陰鸷地盯着她,伸出手将她抱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摟進懷中。

丹菲失了不少血,覺得頭暈目眩、遍體生涼,控制不住顫抖。男人懷抱透着一股暖意,讓人覺得惬意安全。

崔景钰動作極輕,可肌肉全都用力緊繃着,仿佛在極力克制。他将丹菲打橫抱起來,疾步而行。丹菲覺得好受了些,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下來,臉頰靠在他肩上。

崔景钰一愣,随即将手臂收緊了幾分。

“太子他……”

“太子兵變,率左羽林軍起兵逼宮,已殺了武相公父子,此刻正向玄武門而來。我走到宮門,得人通風報信,又轉了回來。若是再晚一點……”

話說到最後,尾音低沉顫抖。

他這是在害怕,還是在憤怒?

丹菲迷迷糊糊地想。

應該是憤怒。這個男人,連太子都可以坑,他會怕什麽?

崔景钰抱着她走得匆匆,可卻一點都不颠簸。待到進了屋內,被放在榻上,暖意倏然離去,丹菲沒由來一陣失落,人也清醒了過來。

崔景钰查看丹菲身上的傷,手顫抖地抓着她的胳膊,臉色鐵青,眼神駭人。

丹菲被他摸得滿臉通紅,“你你你……這像什麽樣子……別亂動……”

崔景钰雙目通紅地看着着她,急促喘氣。丹菲望着他的雙眼,只覺得神魂蕩漾,說不出話來。

這個擔心與緊張是真切的吧?

沒有人能把焦急裝得這麽像。他沒必要把戲演得那麽逼真。

賀蘭奴兒也許只是因為吃醋才騙了她。

兩張面孔靠得極近,呼吸交纏。有那麽一瞬間,丹菲以為崔景钰會低頭吻下來。

“我……”崔景钰張口。

“崔郎!”一個侍衛奔進來,“聖人傳你去玄武門。”

兩人猛地分開。丹菲失血,閉上眼,一陣頭暈目眩。

“等着!”崔景钰低吼。

“是聖人傳你呢。”侍衛撓頭。

“都說了等着!”崔景钰大吼一聲。

侍衛吓得一愣。

丹菲咳了咳,道:“外面如何了?”

侍衛道:“太子帶兵在攻打北門,帝後都已登上玄武門樓了,左羽林軍将軍劉景仁奉旨抵抗叛軍。”

“我也要去。”丹菲吃力起身。

“別胡鬧!”崔景钰按着她的肩,面色冷峻,“待會兒你用了湯藥,好生睡一覺。我留兩個人看着你。若是局勢有變……他們會帶你出宮。”

外面忽然傳來女子說話聲。孔華珍焦急道:“阿段的傷如何了?我奉皇後之命送人參過來。”

丹菲掙紮的力道瞬間一空,跌回了床上。失血的身體陣陣寒冷,也讓她的腦子清醒了不少。

是的。不論他的柔情是真是假,都不是她該去惦記的。

門外那個女人,才是唯一有資格享用他溫柔的人。

“來得正好。”崔景钰峻聲道,“你替我好生看着她,別讓她亂跑。”

孔華珍進了屋,直奔丹菲榻前。丹菲無奈地看着她。

崔景钰走到門口,停下腳步,回頭深深望了丹菲一眼。他的眼神極複雜,似乎含着恨,又或有着別的什麽情緒在裏面。

丹菲心中酸澀,別過頭不去看他。

腳步聲很快遠去。

“崔郎也是一片苦心,阿段還是聽話的好。”孔華珍擰了一塊帕子,給丹菲擦臉。

太醫很快來了,給丹菲包紮傷口。丹菲看着慘烈,其實身上的傷并不重,血跡大都是來自被她殺的人。太醫為她處理好了傷口,又開了藥方,叮囑她安靜休養。

孔華珍盯着丹菲把一碗湯藥喝得幹幹淨淨。

“孔娘子這般,倒讓我想起了亡母。”丹菲不禁感慨。

“我欠阿段的恩情,之下只怕來世做牛做馬都還不清了。”孔華珍說着,又抹淚。

丹菲見她衣衫上還有血跡,可見是牽挂自己,安全了後匆匆趕來的。她不免嘆道:“我當時不僅僅是救你,也是救皇後呢。娘子再這樣,我倒不好意思了。”

孔華珍轉涕為笑,道:“也是,大恩不言謝。我們孔家也不是那等忘恩負義之人。”

此處離玄武門還有一段距離,聽不到外面的動靜。丹菲一心想出去看看,無奈湯藥很快就起了作用,令她昏昏沉沉,傷口的疼痛也逐漸消失。

孔華珍絮絮說着話,丹菲都聽得不太清楚,終于沉入黑甜鄉中。

太子兵敗

這個炎熱的七月,太子李重俊對韋皇後和安樂公主的忍耐因那一封廢太子僞诏而到達了極限,終于起兵逼宮。

他矯制發左右羽林軍及千騎三百餘人,先是闖入武相府中,将正在宴樂的武氏父子亂刀砍死。而後,又命令左金吾大将軍成王李千裏,分兵守衛宮誠諸門,自己親自率兵追至太極宮,從肅章門斬關而入,追殺韋皇後和安樂公主而來。

上官婉兒多年來執掌诏書,聽命韋後一派,與武三思勾結甚密,自然将太子得罪得徹底。太子執意要捉殺她,她早有防備,提前躲進了大明宮,向帝後尋求庇護。

逃過刺殺的韋皇後同安樂公主等人彙合,護着聖人直奔玄武門樓。

聖上震驚得無以複加,前往玄武門的路上不住念叨:“太子為何如此?為何如此呀?”

韋皇後破口大罵:“早就說了他這孽子有狼子野心,全無忠孝之情,歹毒陰狠。大家不信,反說我對他太過苛責。如今你自己看,到底是我說的對,還是他做得對?我們哪裏對他不好,生他養他,與他太子之位。他卻是反咬一口,逼宮謀反!我不是他生母就罷了,大家可是他親爹。他何嘗對你手下留情?”

聖上又悲又怒,不禁掩面落淚。

安樂大哭道:“若耶耶早聽了我和阿娘的話廢了他,哪來今日之禍?”

安樂公主的公公武三思和丈夫武崇訓此刻已做了太子李重俊的刀下亡魂。安樂雖然風流,又癡戀崔景钰,可是和驸馬也是多年夫妻,到底有感情。再說她的獨子此刻下落不明,還不知是死是活。

韋皇後氣急敗壞,對安樂低聲道:“你不是說派人盯着他的麽?怎麽他要行動了,我們都不知道?”

安樂氣道:“不是舅父負責盯梢麽?早和阿娘說了,舅父辦事不可靠!”

“罷了。”韋皇後道,“先度過眼前難關,回頭再好好和他們清算!”

厮殺聲已逼近樓下,只見一片火把光點,猶如浩瀚星海。太子率領叛變的右羽林軍湧至城樓下,同列軍以待的左羽林軍短兵相接,殺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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