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卷紙從她身上掉下
中求來的。阿江真是将門虎女,巾帼不讓須眉。我同阿英跟着你,當你是個主心骨啦。”
雲英如今已經知道了丹菲和萍娘的秘密,自然熱血沸騰地願意參與進來,為父報仇。丹菲身邊也确實需要雲英的幫襯,萍娘則可出謀劃策,并繼續負責聯絡宮外。三人彼此信任,配合得當。
“那賀蘭奴兒,你打算怎麽處置?”萍娘問。
“阿姊還說呢。”丹菲笑道,“你當初怎麽不多提醒我幾句?”
“她愛慕的是你的表兄呀。”萍娘道,“這等事,我一個外人,怎麽好搬弄是非?”
“我同崔表兄又沒什麽關系。”丹菲淡淡道,“這麽說來,她既愛慕崔景钰,不是更該為了他努力往皇後身邊擠麽?”
萍娘道:“這事說來話長。其實她同崔四郎相識還在我入宮之前。你別看賀蘭奴兒如今這樣,她當初還是挺機靈的一個人,又肯上進。崔四郎要收服她為己用,自然對她比旁人好。她大概就是那時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她平時看着精,可一碰到情愛,心思都寫在了臉上。崔四郎什麽反應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賀蘭私下糾纏他,不巧被安樂公主撞見了。若不是崔四郎當時勸住了,恐怕她都被安樂公主下令處死了。賀蘭那時本有機會升為女掌的,就因為這個事被擱了下來,一直沒再得重用。”
丹菲若有所思,“這麽說來,她現在倒是陷入一個死局了?”
“就算是死局,也是她自己走出來的。”雲英不以為然,“她一個宮婢,愛上世家貴公子也就罷了,還自不量力地去糾纏什麽?”
丹菲笑了笑。
賀蘭奴兒的事,對丹菲來說,倒真是一個眼前的教訓。
愛上不該愛的人,奢求不可能的回應,結果給自己帶來無窮無盡地麻煩。
賀蘭奴兒對丹菲的提點,丹菲也覺得沒錯。不論崔景钰對丹菲的關心和溫柔是不是出自真心,如今的情況已經足夠複雜,不需要再多出感情糾葛,橫生事端。
這個男人很危險。他就像一潭深淵,總讓人情不自禁去探究他在想什麽,進而一不小心就跌了進去,萬劫不複。
丹菲想到賀蘭奴兒那癫狂的模樣,想到了崔景钰昙花一現的溫柔,想到了孔華珍友善的笑意。她哂笑起來。
萍娘來了後,就接替了賀蘭奴兒的責任,負責內外溝通。而賀蘭奴兒既然不肯出宮,也不肯離開含涼殿,這倒是讓丹菲有些頭疼。
賀蘭奴兒已和她有了間隙,她是不會将她放在身邊的。可是此人知道太多秘密,也不能随便打發了事。
丹菲對賀蘭奴兒道:“崔郎的意思是,他願意兌現承諾接你出宮。他已經為你準備了一筆豐厚妝奁,還會托人給你說媒……”
“我不要!”賀蘭奴兒叫道,“将我利用完了,就想這樣簡單把我打發了?他崔景钰想得美!”
丹菲面無表情地将一張紙推了過去,“這是崔郎打算給你的獎賞。”
賀蘭奴兒冷眼看完,揚手撕了,“我不稀罕這點錢!”
丹菲也不意外,“崔郎還說了,你若不滿意,想要什麽,只管提出來……”
“我要見他!”賀蘭奴兒叫着,眼睛紅了,“我要他當面和我說。如今我沒用了,連話都要別人替他傳了嗎?我不相信他真的對我沒有一絲半點的情誼!當初明明……他明明待我那麽好……”
丹菲垂着眼,漠然道:“我會同他說的。”
“我不信你!”賀蘭奴兒冷冷地瞪着她。
丹菲無所謂,“我說過我當時同他是在商議密事,你不信,我能有什麽辦法。我和你不同,我知道我進宮是來做什麽的。情愛這等小事,還不在我考慮的範疇。”
賀蘭奴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倔強道:“我同你不同。我為崔景钰做了那麽多犧牲,他定要給我一個交代。我雖是市井小民出身,卻也有傲骨。”
丹菲忍着嗤笑,讓萍娘将賀蘭奴兒的意思轉達給了崔景钰。崔景钰近來很忙,一時也沒回音。
廢太子安葬後,宮人重新調整安置萬一,大明宮再度正常運作。
韋皇後到底年紀大了,被廢太子這樣折騰了一回,又驚又吓又怒,氣血不暢,休息下來後反而病了。病也不重,就是身體沉沉,沒什麽精神。這樣一來,宮宴停歇,出游取消。宮人們反而因此輕松了不少。
韋皇後受驚後,時常容易驚醒,丹菲需要貼身服侍她。雲英便幫着丹菲管理宮人,傳達指令,監督宮人等。
丹菲哄人,有她自己的法子。別的宮人讨好韋皇後,都是各種谄媚小心,唯獨丹菲不會這麽做。她只會在韋皇後看得到的地方,做事特別認真仔細。偏偏她主要負責韋皇後的安全,這看在韋皇後眼中,愈發覺得她忠心可信,是個讷于言卻精于行的人。
韋皇後雖然最喜愛那等浮誇谄媚者,如宗楚客這類弄臣,可涉及到自身安全,卻很是願意用丹菲這等忠奴。于是丹菲漸漸接管了整個含涼殿的人事,甚至開始插手大明宮後宮裏的一些人事安排。
“放些枸杞,清肝明目。山菊不要放多了,皇後有些體寒之症。”丹菲叮囑着在廊下熬藥的小宮婢,而後掀起簾子,進了殿中。
秋雨一停,秋老虎便開始肆掠。太陽底下依舊炎熱,幸而殿中還算清涼。
韋皇後正同安樂公主說話。丹菲走了過去,拿着小玉錘,給韋皇後敲腿。
“魏元忠這宰相做了這麽多年,敢說真的兩袖清風?”韋皇後冷笑,“如今一沒抄家,二沒下獄,不過貶谪離京,讓他滾回老家,已足夠寬厚。照理說他勾結廢太子,這可是謀逆的大罪,腦袋都可砍個七八次了。那些太學裏的愣頭青,還瞎鬧什麽?”
“阿娘你何必和那些青口小兒計較。”安樂笑道,“文人學子最窮酸執拗,又容易被煽動。魏元忠雖然走了,可總有些爪牙不大安分。”
“看來清掃得還不夠徹底。”韋皇後揉着眉心,“聖上自打死了廢太子後,就變得多愁善感,不忍多殺生。再說崔景钰,人倒是精明油滑。武三思父子之後,也就他還用着順手,卻是個心慈手軟的。要我說,那些忤逆的臣工,都該抄家才是。他卻一律貶谪出京了事。”
“钰郎答應的事,還不知何時兌現呢。”安樂抱怨道,“我同耶耶說了幾次,他都說此刻還不用急着立皇儲。難道要我再上書自薦?”
“武相死了,崔景钰一人也難為你出頭。”韋皇後倒是想得明白,“如今你剩下的兄弟,只得二郎和六郎了。二郎遠在封地,在朝中無權無勢。六郎又還是個孩子,不成氣候。你只要耐心些,皇儲之位遲早是你的。倒是你驸馬的身後事處理得如何了?”
“還不就那樣。”安樂淡淡道,“他那幾個妾,願意守的就送去家廟,不願守的都放走了。他這些年待我确實好,我也不為難他的姬妾和庶出子女。”
雲英進來道:“皇後,宜國公主求見。”
“請進來吧。”韋皇後道。
李碧苒穿着一襲水藍色長裙,挽着輕煙般的雪白披帛,像個仙子一般袅袅而至。她面容戚戚,眉宇間一如既往地帶着化解不開的憂愁,很容易讓人産生憐惜之意。尤其是本朝女子多強悍潑辣,更加顯得李碧苒柔情似水十分難得。
好一朵出水白蓮,腳下卻盡是惡臭的淤泥。
想到此,丹菲不禁在心裏一聲冷笑。
丹菲起身退到一旁。李碧苒朝韋皇後行禮,起身之際,不動聲色地掃了丹菲一眼。丹菲低頭垂目地站着。
“上洛王的傷勢如何了?”韋皇後問。
“大王身子好多了了,阿娘放心。”李碧苒道,“這兩日,大王都可以下床走動一陣了。”
韋皇後道:“他一把老骨頭,倒也經得住折騰。若是他走了,換阿敬繼任,哪裏有他老子一半堪用?阿兄也是,生了七八個兒子,竟然沒有一個成材的。不說他們了,你如今和驸馬過得如何?今日怎麽沒見他來?”
李碧苒道:“動亂當日,公主府也遭了沖擊。驸馬帶領家丁抵禦,不幸被流矢射中了腿,如今正在家裏養傷呢。”
安樂有些酸溜溜道:“郭妹夫看着斯斯文文的,倒能像個漢子般保護妻小呢。哪裏像我家那個死鬼,喝得爛醉,被人砍死了都不知道。”
“人都走了,何必再背後埋怨?”韋皇後道,“武驸馬也是你自己選的。阿苒選男人,眼光就比你好得多。”
安樂當年是因為懷了身孕才不得不匆匆下嫁。說起這事,安樂更是有些悔意。
“還不是他當初死纏着我,我才……誰叫钰郎總對我愛理不理的!”
韋皇後道,“總提崔景钰有什麽意思?再過兩個月,他就守完了舅父的孝,很快就會和孔氏完婚了。你也收收心,等過些日子再重新挑選一個驸馬吧。滿長安俊朗風流的兒郎那麽多,比他崔景钰好的也不少。”
李碧苒又道:“中秋就快到了,阿娘可打算舉辦宮宴?雖說武相故世,但是發生了廢太子的事,女兒覺得這時更該讓朝臣看到帝後和睦康健、新太子穩重可靠的場面,将心定下來。”
“我也是這樣想的。”韋皇後點頭,“阿段,十五前後,可有什麽吉日?”
丹菲上前道:“回皇後,十二便是個吉日。”
“那就定在十二日。”韋皇後道,“确實也該放松一些,去些晦氣了。如今秋色好,白日裏游園看戲,晚上夜宴。你去拟個賓客名單,能請的都請來,好生熱鬧一回。”
丹菲應下。
李碧苒笑道:“幾日不見,阿段如今小有氣候了。”
丹菲謙遜道:“都是皇後器重,給奴一個機會。”
韋皇後道:“這孩子忠心可嘉。那日廢太子打進大明宮來,派了刺客半路阻殺我。別的宮人不是傷就是逃,是她拼着命攔下了刺客,真不容易。”
李碧苒滿眼贊賞,“想不到你身手竟然如此好,果真深藏不露。”
深藏不漏你娘!
丹菲心裏暗罵,笑道:“也是崔中書及時帶人趕到,不然我早就命喪刀下了。”
“看來哪裏都缺不了崔景钰呢。”李碧苒意味深長地朝安樂看了一眼。
安樂和李碧苒辭了韋皇後,結伴出宮。
安樂心事重重,有些無精打采。李碧苒關懷地問:“阿姊可還在為武驸馬的事難過?驸馬英年早逝,委實可惜。可是阿姊為着孩子着想,還請早日打起精神來。”
“他?”安樂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也不瞞你。我在想崔景钰的事。如今我成了寡婦,他卻還拖着一個未婚妻。讓他退婚尚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這必然會讓他恨我。唉,我偏偏又就是愛他這骨子倔強的勁兒……”
李碧苒了然一笑,裝作不經意道:“若是崔景钰犯了什麽錯,讓孔家主動退了親就好了。”
“憑什麽要他犯錯,而不能是孔華珍犯錯?”安樂道,“我早看她不順眼。一副世人皆濁我獨清的清高模樣,看誰都是淡淡的,好似滿朝都是愚蠢無知的蕩婦,唯獨她是清白如蓮的聖母觀音菩薩。我就不信她真這般白璧無瑕!”
李碧苒噗哧笑,“你這麽一說,倒是讓我想到了一樁舊事。”
“是什麽?”
“我前日裏進南山上香,中途在一個尼姑庵中避雨。你猜那主持是誰?”
“這我怎麽猜得着?”
李碧苒意味深長道:“居然是先太子弘當年那位險些就冊封為太子妃的楊氏。”
安樂一愣,“你是說……”
“這段公案阿姊想必也略有所聞。當年則天皇後将這位楊氏指給先太子弘為妃。楊氏當初也是名滿京城的才女,評價頗高,都說她是一位清華如蓮一般的女子。可是你也知道後來如何。賀蘭敏之稍一勾引,她便與他私通了。這醜事鬧了出來,她做不成太子妃,只好出家了。由此可見,才女也是女人,是女人,便有七情六欲。世人都道才女高傲,不敢冒犯,殊不知才女因此內心孤寂,稍一受誘惑,就難把持呢。”
安樂呼吸微微急促,“你是說……”
“我是說,孔華珍沒阿姊想的那般清高無暇,阿姊不用在乎她。”李碧苒笑呵呵,“也許等到一個契機,她的本質顯露出來,崔四郎自然就不愛她了。”
安樂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那也要有個契機才是……”
李碧苒谄媚道:“阿姊,契機還不好制造。妹子幫你呀!”
安樂求歡
皇後下令後,宮宴立刻開始準備起來。
丹菲次日就拟好了名單,給韋皇後過目。韋皇後還讓她添了好幾筆,當日就将游園會的帖子發了下去。滿京城的勳貴人家都受邀在列。這熱鬧的盛事顯然是要把廢太子的陰影徹底掃出長安。
剛剛進入八月,幾場秋雨過後,暑氣略減,天空清爽如洗,雲也宛如浮動的輕紗。宮人們紛紛換上了黃櫨色的新衣衫,發間別着早菊。整個大明宮都籠罩在隐隐飄着桂花淡香的風中。
大明宮的游園賞秋會如約而至,盛況空前。清早排隊進入大明宮的勳貴車馬已如長龍,只見華族們鮮衣怒馬,城門下冠蓋雲集。
滿長安的百姓都走出家門,聚在街邊打量着着一輛輛華麗的牛車,和那些騎在駿馬上的郎君們。目送着他們向大明宮而去,進入那個象征着世間一切最繁華、最富麗,猶如天宮一般存在之地。
大明宮也迎來了許久未見的熱鬧。
名媛仕女們身着雲裳華裙,頭戴璀璨珠玉,發間插着栩栩如生的絹花牡丹,手執象牙扇,笑語嫣然地結伴徜徉在太液池游廊之下。朱衣玉冠的翩翩郎君們眉眼含笑地跟随着佳人們的腳步,吟詩作詞助興,費盡心思來博得佳麗們一笑。
先前廢太子一事,政局動蕩,許多人家都不敢倉促給兒女訂婚。如今大清洗已完畢,城中公侯官宦之家也終于重新站隊完畢,開始聯姻結親。
今日之後,還不知道多少姻緣就此結下。
鑼鼓聲響,聲樂大作,球場上的厮殺拉開帷幕。西域駿馬奔騰嘶鳴,英姿飒爽的男兒揮汗如雨,場面火熱得猶如滾油裏倒下一瓢涼水般。火辣辣的激情從球場裏濺射到看臺上,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如癡如狂。
韋皇後今日心情出奇地愉悅,臉上一直挂着滿足的笑意,不住同命婦們談笑。溫王作為如今唯一一個留在宮中的皇子,溫順老實地坐在下首,一臉局促,不茍言笑。
上官婉兒一直有些恹恹的。經歷廢太子一事後,她因通報有功,被進為昭容,已是宮中位分極高的嫔妃之一了。只是她同武三思是多年情人,如今對方突然慘死,她心裏難受,也沒心思給自己慶賀。
“人既然已經來了,就開心一點吧。”太平公主勸道,“你看如今滿場的俊朗男兒,随便挑一個,都比那人年輕強壯。”
“我何愁沒有面首?”上官婉兒苦笑,“我同他……這麽多年來,也算是知己了。情人易得,知己難求呀。”
太平公主想到自己第一任驸馬薛紹,夫妻也十分恩愛,本以為會白頭到老,卻是轉眼就天人永隔。自那後,她游戲人間,男寵無數,卻是再沒有那種骨血交融的感覺了。想到這裏,她心中一疼,将目光投降場內,轉移了注意力。
鑼聲響起,一局完畢。紅隊獲勝。
崔景钰身在藍隊,輸了一局。兒郎們倒也不惱,彼此笑嘻嘻地拍手打招呼。崔景钰胯下騎着一匹渾身雪白的駿馬,俊美削瘦的面孔布滿細密汗水,球衣透濕,緊貼着他健美結實的肩背,勾勒出肌肉清晰的輪廓。
女孩子們紅着臉看他,陣陣嬉笑。
崔景钰置若罔聞,帶着隊友驅馬來到看臺下方,下馬朝帝後行禮。聖上見着英姿勃發的少年郎們,不禁莞爾,好生說了一番激勵的話。
安樂公主手肘撐在欄杆上,低頭朝他道:“我今日在钰郎身上下了注,足足二十貫錢。钰郎怎麽賠我?”
崔景钰鼻尖、嘴唇上都是晶瑩的汗水,面孔透着運動過後的紅潤,雙目懶洋洋的。一群女孩少婦都看得心髒狂跳。
崔景钰淡淡道:“讓公主賠錢,是臣的不對。臣十倍賠回來如何?”
“我不要。”安樂妩媚笑着,“你待會兒陪我去游太液池,我便原諒你。”
崔景钰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好。”
他下場之後,匆匆洗了一個澡,換了一身衣服。安樂身邊的女官引着他到了太液池邊,一艘畫舫已經等候在碼頭。崔景钰上了船,船立刻就離了岸。
船艙裏紗簾低垂,光線昏暗暧昧,安樂換了一身朱紅色的薄紗宮裙,玉肩、雙臂、豐滿的胸脯清晰可見,一雙長腿也若隐若現。她斜靠在榻上,沖着崔景钰露出迷離笑意。
崔景钰在船艙門口站定,抄起了手。
“公主,”他冷漠地笑了笑,“您該知道,這招對我無用。下令将船劃回岸邊去吧。”
“崔景钰!”安樂怒道,随即努力放緩了語氣,“好,好!我不勉強你做什麽,不過是喝點酒。酒喝完了,我就将你送回岸上。我保證!”
崔景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顯然并不信。
“好吧!”安樂扯了一個薄綢披風,把自己裹了起來,“這下你肯過來了吧?”
崔景钰冷聲道:“把香滅了,再把簾子拉起來。”
安樂咬牙,只得吩咐宮婢照做。
船艙裏恢複明亮,暧昧的香氣也被水面的風吹散。
崔景钰這才緩步走進船艙,在客席上坐下。
安樂面露喜色,拉着崔景钰坐在自己身旁,拿來一對金杯,親自斟酒。
“這是陳釀劍南燒春,钰郎你最愛喝的。我特意讓人從宮中老窖裏給你起了一壇來。你嘗嘗,香不香?”
酒确實清冽醇香,崔景钰抿了一口,神色一動,點了點頭。
安樂十分開心,又去拿果盤點心。
崔景钰趁她轉身之際,将酒吐在了帕子裏。
“來,再嘗嘗這玉露團和透花糍,這裏面用的靈沙臛還是我親手磨的呢。”
“不勞公主,我自己來。”崔景钰接了盤子,沒有動。
“钰郎擔心我給你下毒呢?”安樂吃吃笑,“就是香裏放了料,其他的我都沒動手腳。钰郎也太看不起人了。我乃大唐公主,何須用這等下三爛的手段找男人?”
崔景钰的目光卻是直入安樂魂靈深處。
“公主有什麽打算,不妨直說。你将我哄到船上來,不會僅僅只是讓我陪着你游湖的吧。”
安樂最愛的就是崔景钰這骨子冰冷無情的進而,被他那冷焰一般的眼神盯住,心神蕩漾,忍不住往他身上撲去。
“崔郎,退親做我驸馬吧!”
太液池邊,年輕男女或臨水賞荷,或在花園中觀花漫步,一派春意盎然的暧昧景象。
孔華珍帶着婢女憑欄而立。一艘精美畫舫從她前方緩緩劃過。她目送那船遠去,滿目仙島青翠,碧湖銀波,宮闕金碧輝煌。
“娘子。”賀蘭奴兒帶着兩個宮婢走來,行禮道,“崔四郎派奴來請娘子過去一趟。”
孔華珍蹙眉,“钰郎尋我何事?”
“崔四郎同幾位郎君和女郎在對岸的自雨亭裏飲酒作詩,想請娘子過去做評。”
孔華珍頓時有些羞赧,笑道:“他倒好意思。我才學淺薄,怎好去……”
“娘子想多了。”賀蘭奴兒不動聲色地打量她一眼,“崔郎這是說詞,其實就是想請您過去,介紹給他的友人認識罷了。”
孔華珍明白過來,臉頰飛紅,點頭道:“那好。勞煩娘子領路。”
“不敢。”賀蘭奴兒一笑,引着孔華珍東而去。
丹菲恰好領着一隊宮人匆匆而過,見到孔華珍過來,帶頭讓路。
孔華珍見了她十分高興,道:“阿段今日定是忙壞了,想和你說說話都尋不到空。”
“晚些夜宴的時候,奴一定過來給娘子敬一杯酒。”丹菲笑着,看了賀蘭奴兒一眼,“孔娘子這是要去哪裏?”
孔華珍羞赧道:“钰郎請我去自雨亭那邊見幾個友人。”
崔景钰找孔華珍,怎麽讓賀蘭奴兒來請?
丹菲不禁又看了賀蘭奴兒一眼。
賀蘭奴兒垂着眼簾,面色蒼白,有種不自在的鎮定。
“娘子,”賀蘭奴兒催促道,“郎君還在等您。”
丹菲急忙讓開,“可不敢耽擱了娘子的正事。”
孔華珍紅着臉點點頭,繼續朝前走。
丹菲皺着眉目送她們遠去,轉頭問雲英,“我怎麽記得賀蘭今日是負責打傘的。縱使皇後在殿裏,用不上她,她也不至于做了引賓的活兒。”
“許是崔四郎點的她呢?”雲英道:“她也算是熟人了。”
丹菲也沒頭緒,手頭又有要事,只得暫時将這事放下。她帶着宮人回到韋皇後身邊,指點着宮婢煮茶,扭頭看到兩個小宮婢在角落裏偷懶。丹菲冷着臉走過去,正想訓斥兩句,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這麽說,崔四郎真的去赴了安樂公主的約了?”
“衆目睽睽之下答應了,怎麽能爽約?崔郎當即就換了衣服,随安樂公主去了。”
“你說,他們會不會……”
“說什麽呢?”丹菲一聲低喝。
兩個宮婢吓得瑟瑟發抖,不住磕頭求饒。
“你們方才在嘀咕什麽?”丹菲厲聲問。
大膽點的那個宮婢哆嗦道:“我們倆是在……在說先前崔四郎和安樂公主的事。”
“什麽事?”
“崔郎輸了馬球,安樂公主賭輸了,就讓他陪自己游湖當賠罪。”
丹菲頓時覺得不對,“崔四郎如今正和安樂公主在游湖?”
“應當是的。”小宮婢道。
丹菲丢下兩個女孩,轉身回去将雲英拉到一旁,道:“賀蘭奴兒在使壞!崔景钰沒找孔娘子。她八成不安好心,不知道要做什麽?”
“她難道真瘋了,要去害孔娘子?”雲英大驚。
“剛才孔娘子是不是說要去自雨亭?”丹菲肅然道,“我去追孔娘子,阿英你去尋崔景钰。尋到了他,自雨亭見!”
雲英用力點頭,兩人分頭奔走。
畫舫裏,崔景钰覺得一陣心悸,從身體深處湧出一股燥熱。他瞳孔收縮,急促呼吸。
“钰郎,”安樂悉悉索索地靠過來,伸手摸着他的胸膛,“钰郎,你在聽我說話嗎?”
崔景钰伸手推她,手軟軟的使不出力。
“你……”他哂笑,“你到底,不過如此。”
安樂臉色大變,惱羞成怒,一巴掌甩在崔景钰臉上。打完了,她又覺得心疼,一把抱住他,哭道:“你就是我的冤家呀!钰郎,你為什麽就不能哪怕是愛我一點點?”
崔景钰咬破了舌尖,疼痛趕走了陣陣暈眩。他猛地推開安樂,跌跌撞撞地朝艙門走去。
安樂抹着淚追了過去,“钰郎,我就求你一夜,這都不行麽?你又未和孔氏完婚,你同哪個女人睡,她也管不着。”
她的聲音聽在崔景钰耳中,嗡嗡地響。視線裏的面孔也有了重影,只有一張紅唇開開合合,像妖女在念咒語一般。
崔景钰摸索着門鎖,撥拉了半天,好不容易拉開。可不等他推開門,安樂撲過來拉住他,将他拽了回去。
“钰郎,就一次!你就當成全我對你多年愛慕之情吧!”
崔景钰躺在柔軟的羊毛地毯裏,面孔通紅,不住流汗。平日裏冷靜自持的面孔透露出一股充滿誘惑的動情之色。
安樂俯身在他臉上親吻着,手順着他的胸膛往下摸去。崔景钰掙紮,卻被她壓制住。安樂的手一直摸到他下腹,臉上随即露出狂喜之色。
“我就知道!”安樂捧着崔景钰的臉不住親吻,“我就知道你當初是騙我的!你真将我作弄得好慘!”
崔景钰無動于衷,雙目緊閉着,急促喘息,似在極力忍耐。過了片刻,他忽然朝安樂伸出手。
安樂喜出望外,一邊瘋狂吻他,一邊自己主動脫衣服,又去扯他的腰帶。
崔景钰擡手摸着安樂的頭發,動作輕柔,猶如在愛撫。
安樂狂喜地吻着他,不住道:“你回去就退了孔家的親事,來做我的驸馬!我會給你無盡的榮華富貴!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崔景钰嘴角微微一勾,忽而從安樂發間拔下一只金花樹,緊握着,一把插進自己肩窩裏!
安樂猝不及防,吓得驚叫,滿眼難以置信地瞪着他。
崔景钰使出了全身的勁,血立刻浸了出來,染紅了衣衫和金釵。劇痛讓他神智為之清醒了幾分。他用力推開安樂,拉開了門,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钰郎!”安樂悲憤大叫,追了出去。
崔景钰站在船頭。水面風大,吹得他搖搖欲墜,衣衫下擺飛揚。他扶着欄杆,神色複雜地回頭看了安樂一眼。
安樂吓得不得了,生怕他跳了湖,忙叫道:“這裏水深。你別亂來!”
“靠岸!”崔景钰啞聲道。
安樂猶豫,“你……你回船艙來。”
“靠岸!”崔景钰啞聲低喝,“公主當初親口對我許下過承諾,而後卻是三番兩次反悔。我雖不是什麽聖人,卻算是個君子。我信守諾言,為公主鞍前馬後效勞,圖謀大業。公主卻只将我當成男寵對待嗎?”
安樂不禁哭道:“钰郎你說得輕松,你明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當年曲江池畔一見,我的心裏就再沒有裝下過別人,縱使嫁為人妻,也沒有一天能忘了你的。你怎麽就不能從了我一次呢?”
崔景钰大怒,“公主一心只想着縱情縱欲,恕我不敢茍同!我已有未婚妻,不可能再同你通奸!”
這話說得十分嚴重。安樂又羞又惱,惡狠狠道:“你那什麽未婚妻,就快做了別人的小姘婦了!你這次縱使不退親,他們孔家也沒臉再嫁這個女兒了!”
崔景钰握着欄杆的手背青筋暴露,一字一頓道:“你要對她做什麽?”
安樂豁出去了,撕破了臉道:“你想要救你那未婚妻,現在就乖乖進船艙裏來,同我好生親熱一場。将我伺候滿意了,我自然下令放了她。”
“她可是孔家女!”崔景钰低吼。
“放心。”安樂得意道,“沒人會知道這事是我做的。世人只會說她自己受不了誘惑,不夠檢點……”
崔景钰怒喝一聲,拔出金花樹狠狠丢在安樂腳下,随即手撐着欄杆,翻身一躍,跳入湖中。
安樂尖叫。退避在後面的宮人們匆匆奔過來。
“撈人!”安樂又叫又跳,“快撈人!別讓他跑了!不不……別把人傷着了!快呀——”
賀蘭之死
今日游園的賓客大都集中在太液池西岸,東邊自雨亭一代比較清靜。
丹菲抄了近路,趕到自雨亭,就見賀蘭奴兒正引着孔華珍進了亭子裏。自雨亭說是亭,卻是一處很大的水榭。此刻窗戶緊閉,透露着一股詭異。偏偏孔華珍單純,也不起疑,老老實實地進了屋。
丹菲見上前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按兵不動,藏在樹後觀察。
賀蘭奴兒送了孔華珍進屋,過了片刻,退了出來,将大門緊閉。她手下一個宮婢拉着孔華珍的婢女去旁邊玩。她則和另外一個婢女守在門口。
不遠處的園林裏,忽然響起女子的呼叫聲。
賀蘭奴兒一愣,急忙吩咐身邊的宮婢:“你過去看看,別驚動了旁人。”
宮婢匆匆奔過去,到了林子後面一看,先前那個拉着孔家婢女來玩的宮婢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孔家婢女卻是不知所蹤。
這宮婢吓了一跳,急忙轉身想回去彙報。不料身後一陣風襲來,腦後被重重一敲,人倒地不省人事。
丹菲接住她的身體,将她拖去同她的同伴放在一處。
躲在石壁後的孔家婢女走了出來,面色慘白,“這……這究竟是……”
“有人要算計你家娘子。”丹菲飛快道,“你趕緊回去向你家夫人報信,讓她派人來接!”
上次丹菲跳水救孔華珍時,這婢女也在。她對丹菲的話深信不疑,提着裙子急忙朝清思殿跑去。
賀蘭奴兒在亭子前等了一陣,不見人回來,頓時覺得不妙。她立刻轉身上了臺階去敲門。
“世子,有些不對勁。您看要不……”
話未說完,脖子上被架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世子?”丹菲陰冷的笑聲自身後傳來,“賀蘭,你背叛崔景钰,謀害他未婚妻,原來是跟別的男子勾結在一起了?讓我猜猜,上洛王世子?”
賀蘭奴兒渾身寒毛倒立。丹菲一腳踹開了自雨亭的門,押着她走了進去。
屋內昏暗,帷帳低垂,孔華珍倒在地毯上,昏迷不醒,衣衫倒是完好,也沒外傷。
丹菲松了一口氣,松開一只手去搖她。
賀蘭奴兒眼神一閃,突然一腳将一個香爐突然踢翻,随即捂住鼻子後退開。一股極其濃郁的香氣沖入鼻端。丹菲只聞了一口,就覺得頭暈目眩。她暗道不好,急忙伸手捂住鼻子,可是已經晚了。
強烈的暈眩感來襲。丹菲努力支撐着,力氣卻不受控制地從身體裏流走。她掙紮着,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