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卷紙從她身上掉下

後還是跌倒在了地毯裏。

人是倒了,神智卻還留有幾分清醒。耳邊聽到鞋子踩在地毯上的聲音。有人走了過來。

“這藥果真管用。不愧是突厥秘藥。”這個男子嗓音十分耳熟,竟然是新上洛王世子韋敬!

“世子,快動手吧!”賀蘭奴兒氣急敗壞道,“這段氏也有幾分姿色,又是崔景钰的親表妹。世子将她們兩人一起享用了,可正報複了崔景钰!”

“開什麽玩笑?”韋敬冷笑道,“我也不過敷衍安樂一下罷了。真動了孔家女,得罪了天下文人,光是唇槍舌劍都能把我活剮了。安樂為了那姓崔的瘋魔了,我可沒那麽傻。至于這段氏,倒确實有幾分姿色……”

說着,伸手在丹菲的臉上摸了一把。

“世子!”賀蘭奴兒不甘心,“那至少也要在孔氏身上做點痕跡。不然,在公主那裏,沒法交代。至于這段氏,完事後就丢進湖裏去好了。公主已尋了一個侍衛頂罪……”

這是想裝出丹菲被奸淫後投水自盡的假象。殺人還要毀人名譽,這麽惡毒的計謀,以安樂滿是財色的腦子是想不出來了。這計定出自李碧苒之手!

韋敬不耐煩地揮手,“我都知道,不用你啰嗦。你去把孔氏弄走。”

賀蘭奴兒無可奈何,只有去扯孔華珍的衣服。

韋敬朝丹菲俯身下來,粗重的喘息拂在了臉上。丹菲頓覺陣陣惡心,将所有力氣都放在手腳上,試圖挪動幾分。

韋敬一邊興奮低笑着,伸手來解丹菲的腰帶,又低頭在丹菲臉上親了一口。丹菲幾欲嘔吐,狂怒和焦急之下,手終于能動了動。

她的耳朵移動,聽到隐隐傳來的人聲。

來了麽?

“世子!”賀蘭奴兒警惕地擡起頭來“好像有人過來了。趕緊将段氏投水吧。女人将來還多得是。”

韋敬唾罵一聲,悻悻地收了手。

“來人好像是臨淄郡王,還有孔家的人。世子您快些……”

韋敬十分不舍地又摸了丹菲兩把,“真是個顏色難得的佳人,偏偏惹了那麽大的禍。要殺你的可不是我。冤有頭債有主,你成了鬼,徑直找她去。”

說着,抱起丹菲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就将丹菲往窗外的湖裏扔去。

就這一瞬間,丹菲雙目猛然睜開,伸手扣着窗棂,死死抓住。

韋敬猝不及防,低呼一聲,繼而反應過來,去掰丹菲手。

丹菲被水面的冷風一吹,藥效退了些,力氣回來了不少。她奮力掙紮,手肘猛擊韋敬鼻子上,将他撞得鼻血長流。

韋敬破口大罵,兜頭就給了丹菲幾個耳光,拿起一個青玉擺件就朝丹菲劈頭蓋臉地砸去。

丹菲手指上傳來劇痛,松開了窗棂,噗通落入水中。

冰冷的湖水反而讓丹菲更加清醒。打打小在海邊長大,深谙水性。此時雖然手腳還十分乏力,卻也能應付着劃動,又從水中浮了起來。

“不行!”賀蘭奴兒忙道,“不能讓她活着!世子你快躲開,餘下的我來!”

韋敬巴不得,趁着來人還沒有趕到,從側門出了自雨亭,鑽進了旁邊的林子裏,沿着湖邊朝西逃走了。

丹菲朝着遠處正奔過來的人高呼:“他在那邊……”

話音未落,賀蘭奴兒噗通跳入了水中,一把抱住她,把她往水裏摁去。

丹菲身體裏藥力未消,根本不是賀蘭奴兒的對手。賀蘭奴兒也懂水性,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緊抱着丹菲的腰,拽着她往湖底沉去。

自雨亭的門轟然一聲被撞開。

孔家郎君一馬當先沖了進來,大呼:“妹子!阿珍!”

他看到昏迷的孔華珍,急忙将人抱起。

“人呢?逃走了?”

李隆基和崔景钰随後進了屋,立刻四下張望。屋中除了孔華珍,再無他人。

崔景钰一身透濕,面色蒼白。他眉頭深鎖着,朝那邊走了兩步,耳邊捕捉到嘩啦水響。他轉身大步奔到窗前,往湖裏望,就見賀蘭奴兒正露出水面呼了一口氣,又沉了下去。

崔景钰瞳孔猛地收縮,手在窗棂上一撐,翻過窗子躍入湖中。

入秋冰涼的湖水将丹菲包圍住,帶走了她的體溫。她奮力地同賀蘭奴兒拉扯撕打,可身體的虛軟讓她沒法有效地反擊。賀蘭奴兒自己則換了一口氣,又繼續抓着她的頭發,将她狠狠往下摁。

丹菲吐出最後一口氣。一時間,往事紛至沓來,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掠過。

父親抱起幼小的自己,放在馬鞍前,帶着她從高坡上俯瞰營地。

長安的豪宅夜宴之中,小小的女孩跌倒在雪地裏,一個俊美少年将她抱起,用拇指抹去了她鼻尖上的碎雪。

睡夢中被搖醒,被母親抱上了馬車。父親雙目通紅趕着車,匆匆離開了長安。背後,宅院淹沒在熊熊烈火之中。

沙鳴鄉下的家裏,父親一身浴血被人擡了回來,臨死前還死死抓着她的手。

燃燒的城池,慘死的母親,冰天雪地地逃亡……

黑暗鋪天蓋地。茫然虛空中,丹菲看到一個巨大的影子朝她們而來。

男人伸手想将賀蘭奴兒扯開,可賀蘭奴兒瘋了一般緊扯着丹菲。男人只猶豫了片刻,繼而伸出手抱住了賀蘭奴兒的腦袋,猛地一轉。

咔嚓——丹菲其實在水裏聽不到什麽聲音,但是總覺得頸骨折斷的脆響依舊傳入了耳中。

緊拽着丹菲的手松開了。

賀蘭奴兒的身體飄開。男人随即抓住了丹菲,堵住了她的唇。

一股氣息湧入,丹菲忍不住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吮吸。冰涼的唇膠合在一起,牙齒觸碰,酥麻的感覺流竄至全身。

片刻,崔景钰撤回了唇,将丹菲抱在胸前,托着她朝上方明亮的地方游去。

崔景钰抓着丹菲,奮力游向岸邊。岸上伸出七八雙手,将兩人拉了上去。

丹菲被放在草地上時,面色慘白,已沒有了呼吸。崔景钰雙手顫抖着,拍着她的臉。

“曹……阿江!”

李隆基趕過來,看了一眼丹菲的樣子,身子一晃,單膝跪在她身邊。

“怎麽樣?還有氣嗎?”

崔景钰用力壓着丹菲的腹部,然後捏着她的鼻子,對着她的嘴吹氣。

“醒過來!”崔景钰在她耳邊低聲呼喚,“曹丹菲,你不會就這麽放棄的!醒過來!”

他瘋了一般。李隆基在旁邊看着,嘴唇翕動,說不出話來。

突然,丹菲動了動,繼而抽搐,扭頭哇啦吐出一大口水。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崔景钰脫力地跪坐在她身邊。

“活了……”

“菩薩保佑!”

丹菲筋疲力盡地吐着水,喘息起來就像喉嚨裏破了個洞一般。一雙強健有力的胳膊把他抱了起來,讓她靠在懷中,給她拍背順氣。

丹菲慢慢回過神,清晰地感覺到一具溫熱英偉的身軀正和自己緊貼在一起,胸膛上的肌肉結實堅硬,散發着年輕男子特有的氣息,以及淡淡的血腥氣。

“你受傷了?”丹菲輕聲問。

崔景钰不答,從侍衛手中接過厚絨披風,将丹菲嚴嚴實實地裹住。

“站得起來嗎?”

丹菲動了動手腳,搖頭。

崔景钰将她一把抱了起來。

“沒事了?”李隆基啞聲問,“請太醫來看看。給崔中書再拿個披風來。”

饒是崔景钰年輕強健,被岸上秋風一吹,也不禁嘴唇發烏。兩個男人臉色都十分陰郁,眼中充滿晦澀冰冷之意。

“崔郎……”雲英帶着幾個宮婢過來接丹菲,看着崔景钰護寶一般的架勢,有些不知所措。

崔景钰回過神,這才松開了手,把丹菲交到了她手上。

那頭,孔華珍也被人喚醒了。

她一進門就被迷暈,反倒沒受什麽罪,還以為是自己暈倒的。孔伯母抱着她心肝兒肉地一通大哭,怒道:“這到底是個什麽事喲?”

“你們怎麽了?帶我來的那個女史呢?”孔華珍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此時,兩名侍衛也從湖裏把賀蘭奴兒的屍首撈了上來。

丹菲瑟瑟發抖,看到賀蘭奴兒的臉色青白,頭不正常地歪在一邊,眼睛竟然還沒閉上。那黑漆漆的雙眼裏還保留着臨死前的震驚與怨恨。

她估計臨死也沒法相信,自己掏心挖肺愛着的男人,會這麽輕易就斷送了她的性命。

崔景钰的聲音冷漠平淡,仿佛渾然沒意識到自己剛結束了一條人命。

“小娘子失足落水,不幸溺斃了。我來得晚,只救了表妹一人。”

李隆基也看出賀蘭奴兒死相可疑。可若細查,難免會損到孔華珍的名譽,還會把丹菲牽扯進來。若是深查賀蘭奴兒,沒準還會把他們自己也都繞進去。崔景钰這樣的處理對誰都好。

丹菲也迅速反應過來,道:“是。孔娘子突然暈倒。我們兩人商量舀些湖水給她擦臉。不料湖邊地滑,我們一個拉着一個,都跌進水裏去了。”

孔華珍還是一臉困惑,孔伯母卻也緊跟着反應過來,道:“原來是如此。倒是可憐。阿珍想是染了風寒,我們早些回家歇息吧。”

李隆基立刻讓內侍将孔華珍護送回去。

丹菲如今藥勁徹底過去了,終于又能站了起來。她渾身濕透,縱使裹着披風,被岸上的秋風一吹,還是凍得瑟瑟發抖,一張臉白裏透着青,比還躺在地上的賀蘭奴兒更像個死人。

“你先下去更衣吧。”崔景钰的臉色其實也比她好不了多少,“換了衣服,再來見我。”

丹菲臨走之前,最後看了賀蘭奴兒一眼。

內侍們已經取來了一張白布,正往她身上蓋。她躺在竹擔架上,雙眼已經合上,面孔也沒有那麽猙獰了。丹菲總有一種她下一刻會睜開眼睛的錯覺。但是她沒有。白布蓋住了她的臉。內侍們将屍體擡走了。

而崔景钰從始至終,都沒有多看賀蘭奴兒一眼。這個男人此事展現來的冷酷與決絕,還真的有些令人不寒而栗的。

再次算計

“這都是那個死鬼抓出來的?”雲英看着丹菲兩只胳膊上還在滲血的指痕,又心疼又忿恨,“她好狠的心,真是要置你于死地呢。幸好老天有眼,讓她做了淹死鬼!”

丹菲沒打算把崔景钰動手的事告訴雲英。但是賀蘭奴兒要淹死丹菲的事,卻是沒必要瞞着。

“我想,她本來是想淹死我,然後再呼救,假裝同我一起落水了。”丹菲道,“畢竟孔娘子是被迷暈的,醒來後都沒有對她起疑。上洛王世子又逃了。只是她沒算到崔景钰趕到了。”

“說起崔四郎,那熱鬧可一點都不比你這事遜色呢。”雲英又立刻興奮道,“我同你分手後就去太液池找崔郎,到了那邊一看,太液池邊全是人,原來是崔郎跳了水……”

“他跳水幹嗎?”丹菲不解。

雲英古怪地笑,“聽說是安樂公主逼的。你懂的嘛……”

丹菲一愣,啼笑皆非,“然後呢?”

“等崔郎上了岸,我便過去把事情和他說了。他一聽孔娘子出了事,顧不上換衣服,拔腳就朝自雨亭趕過來。安樂公主在船頭一個勁喚他,他頭也不回。半路遇到臨淄郡王和孔家的人,好像是你打發孔家婢女去求救的,他們便一起來了。”

雲英笑嘻嘻,“後來到了自雨亭,見門鎖着,崔郎拔了侍衛的刀就把門鎖給砍了,還把守門的宮婢一腳踹開了。我還是頭一次見他這樣的貴公子對女人動粗,那樣子好生兇悍呢。後來看到孔娘子衣衫完整地只是昏迷着,他臉色才好轉了些。”

未婚妻貞潔不保,換哪個男人不着急?韋敬也是跑得早,要不然被擰斷脖子的估計就是他了。

想不到崔景钰看着如此冷靜自持的一個人,一旦涉及到未婚妻,竟然也會如此冷酷果斷。孔華珍真的是個很幸運的女子。

丹菲将半幹的頭發挽了起來,灌下一大碗熱滾滾的姜湯,打起精神去向崔景钰和李隆基回報。

日頭已西斜,游園卻依舊熱鬧。

崔景钰已經又換了一身衣服,坐在一個八角亭裏,正獨自下象棋。

他今日入宮,先是賽馬後洗了澡,又連着跳了兩次湖,忙得不可開交,都快把大明宮當成自家浴室用了。可他此時看上去,神态沉靜寧和,從容不迫,只有蒼白的臉色昭示出他有傷在身。

丹菲走過去,坐在他對面,同他對弈。

“今天的事,是安樂所為。”崔景钰低聲道,“賀蘭叛變,欲加害孔娘子,則是因為我。抱歉。”

丹菲舉着一個“車”,意外地看他一眼,“為何向我道歉?”

崔景钰等她落下了車,旋即将“炮”壓上去,在丹菲懊惱的目光下,道:“我早就知道她心境不對,卻一直拖延着沒有處理,結果給你帶來了麻煩。作為領頭上峰,我本不該犯這樣的錯。”

能聽到崔景钰親口道歉,丹菲都覺得自己可以去給祖上燒高香了。

“聽說她為你做事已有很多年,你不忍對她太絕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丹菲道,“我也知道她最近不對勁,卻也沒想到她會瘋狂到這一步。到底是什麽事刺激了她?”

崔景钰道:“她不願離開含涼殿,而我卻覺得她不再适合留在宮中。于是上次你們傳話後,我見過她一面,警告了她。”

他說得含蓄,丹菲可以想象他當時用詞遣句、神情儀态會是何等的冷酷無情。賀蘭奴兒對崔景钰愛恨交加,一被刺激,就想铤而走險,毀了孔華珍。

“那她怎麽會和安樂勾結在一起?”

“她自己去找安樂的。”崔景钰道,“我方才已同安樂公主争執過,從她那裏問清楚了。她向安樂表了忠心,願幫她害孔華珍而換取她的重用。安樂許諾事成後升她為六品女司。”

這就壓丹菲一頭了。

“這個計是賀蘭奴兒想出來的?”丹菲道,“竟然還将上洛王世子都用上了。”

崔景钰猛地握住一枚棋子,關節泛白,臉色一時十分難看。

丹菲忙道:“他什麽都沒做!他說他知道孔家女子動不得,不過是敷衍安樂的。其實他逃走也好。至少孔娘子并沒受實質性的傷害,名聲也保住了。”

崔景钰目光如冰屑地掃了丹菲一眼,“這算是皆大歡喜了?”

丹菲覺得自己怎麽說都讨不了好,況且這又崔景钰自己的私事,輪不到她多管閑事。于是她閉上了嘴,也吃了崔景钰一個“車”。

崔景钰過了片刻冷靜下來,“安樂說,這個計謀是李碧苒想出來的。”

這下丹菲真的吃驚了,“宜國公主為何插手這個事?”

“她想讨好安樂罷了。”崔景钰道,“安樂有些隐蔽的生財路子,李碧苒想湊一手。她封邑不大,産出有限,郭驸馬又是個清貧小官。而她愛名聲,不像想其他公主那樣賣官鬻爵,侵占民財。”

說到此,崔景钰譏諷一笑,“她不了解我,才想當然爾。即便珍娘的清白被毀,我也依舊會娶她。我是那等迂腐自私,視女子如物品的男子麽?”

說罷,又搖了搖頭,似乎對這些媚俗陰毒的女人的厭惡,已無法訴諸于語言了。

丹菲沉默片刻,問:“這事,郡王知道嗎?”

崔景钰走了一步将棋,“我未明說過,但是他的眼線比我的還多,沒道理不知道。不過他對李碧苒的感情有些不同,我也拿不準他會怎麽處理此事。所以和李碧苒有關的事,我都讓他做決定。”

“這麽說,我的出現是個意外了。”丹菲道,“我這事辦得不漂亮,還累得你來為我善後……”

“你救了珍娘——第二次救了她。”崔景钰打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曹丹菲,我真心感激你。珍娘這次不知情,所以這恩情算我欠的。你日後可以向我提一個請求,只要不違背國法道義,我都會為你做到。”

丹菲心中五味雜陳,半晌都不知道說什麽。

棋盤上輸贏已定,丹菲這邊潰不成軍,只等崔景钰最後一将。西斜的陽光照在兩人身上,拉出長長的身影。

“不下了?”丹菲笑了笑,“你贏了呢。”

崔景钰看着丹菲那邊因為心神不寧而下得爛得一塌糊塗的棋局,譏諷的笑浮現在英俊而蒼白的臉上。

“贏你也并不是什麽值得誇耀之事。”

只一句,就瞬間打消了丹菲心中所有的旖旎的情感,和全部的難以言喻的糾結。她登時火冒三丈,恨不得将崔景钰這張狂傲的臉狠狠摁在棋盤上。

這次事件的善後工作,是李隆基吩咐高力士去做的。高力士仔細打點一番,賀蘭奴兒就當作溺斃處理,連停屍都免了,直接擡去了化人廠。大火一燒,美人化作塵土。

丹菲則謊稱是賀蘭奴兒借口孔娘子病了,将自己請去自雨亭的。反正賀蘭奴兒已是死無對證。

含涼殿的女史就這麽輕易地死了,本該仔細查一番的。但是一來衆人解說有條有理,二來賀蘭奴兒也并不受寵,三來負責調查的賀婁尚宮也估計此事同安樂公主脫不開幹系。

既然能将醜聞遮掩住,孔家也沒鬧起來,那死個女史也算不了什麽大事。

于是賀婁尚宮大手一揮,将此事當個意外了解了。

賀蘭奴兒的遺物很快就被清理了出來。她入宮這麽多年,還是小有積蓄。賀婁尚宮也不想發枉死人的財,将遺物錢財全部都交給了賀蘭家的人。

賀蘭奴兒家如今只有一個不成材的兄長,懶惰好賭。他接了妹子遺物,轉頭就将那些釵環當了,揣着銀子又進了賭場。至于妹子是怎麽死的,他壓根兒一句都不問。

倒是丹菲事後想起來,心中感想很複雜。

賀蘭奴兒要害她,自然該死。死在自己愛的男人手中,也不知她是更加怨恨,還是覺得求仁得仁。

丹菲是見過崔景钰砍殺突厥兵的,當時便覺得這人看起來像個繡花枕頭,動起手來倒有幾分真狠辣。這次崔景钰殺賀蘭奴兒時,丹菲已迷迷糊糊,卻是依舊深刻記得他的雙手是如何輕易又果斷地擰斷了那纖細的脖子。

丹菲一直都知道這個男人并不畏懼殺伐。但是她依舊為他親自動手殺人而感到深刻地震撼。

孔華珍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他這一面吧。崔景钰将她保護得那麽好。所以丹菲覺得,賀蘭奴兒一旦動了這個心,要去害孔華珍,她在崔景钰心裏就已經死了。崔景钰是不會再留着她的。

回去之後,孔華珍倒沒事,反而是孔伯母被吓得小病了一場。

長輩見多識廣,哪裏不知道那日宮中情境險惡。只是既然已經遮掩了下來,人沒傷着,也沒借口去找安樂公主的麻煩,也只有把這一口惡氣往肚子裏吞了。

崔景钰次日就上門來,送了厚禮給孔華珍和孔伯母壓驚。

孔華珍至今還以為是自己體虛暈倒了,渾然不覺她剛在身敗名裂的關口上轉了一圈回來。但是孔家伯父伯母是明白人,知道侄女是被安樂公主陷害的,于是再看崔景钰,就沒那麽熱情了。

“昔年武皇後給太平公主和武驸馬指婚,便直接賜死了驸馬原配發妻。如今安樂公主愛慕崔四郎,人盡皆知,甚至都不惜動手謀害我們珍娘了。若皇後愛女心切,有意招崔四郎為驸馬,我們珍娘可不岌岌可危?”

夫妻倆私下議論時,孔伯母憂心忡忡。

孔伯父道:“我看崔四郎是不想國婚的,待珍娘也好。便是武皇後,也不敢賜死我們孔家女,更何況韋皇後乎?”

孔伯母呸道:“你當只要沒賜死,其餘的就不算數了?若是命和離呢?若是安樂公主再對珍娘動手呢?防得了一次,沒有法子防一世的。不過是嫁個夫君,卻要提心吊膽過日子,那這婚結來有什麽意思?橫豎這些都是女人的苦,你們男人沒疼在自己肉裏,都不當一回事!”

“你別着急。”孔伯父忙哄着老妻道,“你說的道理我都懂。阿珍無過,若平白被和離了,也是奇恥大辱。更何況那安樂公主如此嬌縱跋扈、心狠手辣,誰知道還會做出什麽惡毒之事。我們以後可要多避着她一些。”

“她若要對阿珍下手,我們防不勝防。”孔伯母道,“不如我想借口養病,帶着阿珍去莊子上小住。安樂這事,崔四郎惹來的,讓自己處理好。若不行,咱們寧可退婚,都不要送個女兒去吃苦受怕。咱們孔家的女兒,難道還愁嫁不出去了麽?”

孔家的态度不僅傳遞到了崔家,整個權貴圈子裏也都有所耳聞。衆人不明就裏,只知道安樂公主私下似乎是欺負了孔華珍,孔家将帳算在了崔景钰頭上。愛慕崔景钰的貴女們紛紛竊喜,嘲笑孔華珍太嬌氣,又在暗地裏罵幾句安樂太跋扈,全都在一旁看笑話。

孔家将孔華珍保護得滴水不漏,把流言蜚語全部都攔在了外面。孔華珍一邊陪着伯母進山禮佛,一邊思念着崔景钰,沉浸在幸福之中。

李碧苒聽到了這個流言,不屑一笑,低聲自言自語,“安樂當初也是鬧着要崔景钰退親給她做驸馬的,結果才鬧了半截,自己就被武崇訓弄大了肚子,不得不匆忙下嫁。她這淫性要是不改,我看她這次也不見得能嫁成崔景钰。”

宋紫兒進來道:“公主,世子派了管事來回話了。”

“說了什麽?”

“世子已将那個郎君安頓在王府裏了。大王請了族老,尋個最近的吉日,就将他過繼到膝下。公主您寫的關于崔郎的言行舉止的提要,也都帶去讓他熟讀詳記,照着練了。世子說他一定會把這事辦好的。”

李碧苒不以為然,“他就是學一輩子,也學不像崔景钰三分。不過有那張臉,再能在牙床上好生伺候安樂就夠。安樂公主那邊怎麽樣了?”

宋紫兒道:“奴如今同那個掌管公主湯藥的婢女已是結義姊妹了。他日那一位韋郎侍寝時,她會下手調換避子湯藥。”

“好。”李碧苒滿意道,“定要讓安樂早日懷上!近來那武延秀也同她打得火熱,可不能讓武家又把這個下金蛋的雞給抱走了!”

韋後淫亂

韋皇後的先父的冥壽在九月。每年這個時候,韋皇後都要出宮前往南山佛寺,為亡父母做法事。盡孝是其一,其次也是想順便進山游玩一下。

天氣愈發涼爽,一場秋雨過後,晴空如洗,空氣裏都彌漫着馥郁的桂花香。鳳駕沿着朱雀街出了長安,一路向南而去。道路兩邊都是良田,風吹金浪滾滾,已是一副豐收盛景。

京畿富庶,沿途村莊屋舍井然,百姓衣衫整潔,面頰紅潤,皆是一副豐衣足食的模樣。

南山入秋後的彩林極絢爛奪目,層次分明,襯着藍天白雲,美不勝收。山風清爽,四處可聞鳥語流水聲,又有桂花流香,山霧如薄紗在山崗林間飄蕩,真是猶如世外仙境。

中途歇息時,丹菲帶着宮婢去山澗邊打水,卻是發現水邊極其熱鬧。

原來安樂公主中途下來透氣時,看到峭壁上長了一朵花兒很美。于是随行的一群郎君們各顯神通,前赴後繼地去為她摘花。

丹菲往那群郎君中望了一眼,發現不少高門的子弟都在。有的是旁枝左系,有則是正支嫡系。安樂公主新寡,驸馬之位對于那些有志于此年輕男子就像那一朵生在懸崖峭壁上的花,都想沖上去将它摘下來。

人群裏爆發出一陣歡呼,一個白面俊俏的郎君終于把花摘到了手。他喜滋滋地拿着花朝安樂公主走去,人群中也不知誰偷偷伸出了腳,他猝不及防,一頭栽倒在地。

衆人又是一陣哄笑。

那郎君狼狽地爬起來,花已被他壓得稀爛。

安樂公主冷笑一聲,扶着宮婢的手轉身就走了。

這郎君惱羞成怒,轉身就朝那個絆他的人一拳揮過去。

一片吵鬧喧嚣聲中,有兩個男子快步追上了安樂,一左一右地簇擁着她而去。

“這兩人倒是聰明些。”丹菲對雲英道。

“他們是誰?”雲英問。

“年長的那個是恒國公武延秀,安樂前驸馬的叢弟,年少的那個是上洛王之子韋紳。”

雲英驚訝,“上洛王也能生得出那樣俊俏的兒子?”

丹菲也不住竊笑,“庶子。本不受寵。無奈世子已婚配,二郎病弱,其餘幾個都長得……頗似上洛王自己。所以如今才擡舉這個五郎出來争取尚主。”

丹菲他們冷眼看了一段時間,發覺在這一場新驸馬争奪戰中,獲勝希望最大的就是武延秀和韋紳兩人。其中又因為韋紳年少俊美,體魄強健,更得安樂歡心。不過武延秀到底年長,成熟穩重,又心思細膩,也很讓安樂迷戀不已。

宮人們私下都偷偷開了賭局,看安樂公主最後花落誰家。丹菲出于好奇打探過,也有人押崔景钰的,卻是押一賠六的比例。可見宮人們腦子也都清醒着,覺得崔景钰不會好端端放着名門閨秀的未婚妻不娶,來娶風流放蕩的公主。

天氣漸漸冷了,桂子落後,宮人們都穿上了夾衣。含涼殿臨水,到了冬天陰冷潮濕。于是韋皇後大半時間都住在宮外的別院裏。

韋皇後的別院坐落于長安城景色秀麗之處,府邸華麗,林園精美,極盡奢靡之能事。韋皇後還在別院裏養了好幾個面首,皆是年輕體健、面容英俊的少年郎。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情人得了斜封官。

散騎常侍馬秦客擅長醫術,還有一個光祿少卿楊均以善烹調,兩人又是相貌端正的年輕男子,很是得韋皇後喜歡。兩人因職務之便,可随意進出內朝。每次他們進宮,韋皇後都會摒開旁人,同他們私會一陣。若是韋皇後駕臨別院,這些情人更是大膽,直接過來留宿侍寝。

丹菲身為近侍,不得不硬着頭皮在旁邊服侍。韋皇後同情人翻雲覆雨,丹菲就得帶領着宮婢守在帷帳外,聽着裏面傳來的陣陣淫聲浪語。她平素膽子再大,究竟是個沒出閣的女孩,聽得又羞又惡心,簡直難以描述。

韋皇後已是半老徐娘,丹菲她們卻是年少貌美。那些情人進進出出,也沒少打量她們,幸而都懼怕韋皇後的手段,不敢輕易來招惹。倒是安樂公主毫無忌諱,甚至還常将自己用過而覺得好的情人,送來服侍韋皇後。

在韋皇後別院裏逗留的日子,讓丹菲又認識了另外一個崔家人。

尚書左丞崔湜同崔景钰都姓崔,卻是博陵崔氏安平房,同崔景钰不同宗。崔湜比崔景钰年長,他們崔家人不知祖宗喝了什麽神仙水,子孫都生得俊美無俦。崔湜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依舊俊朗挺拔,風度翩翩。他每次來拜訪,步履從容地走過,都會引得不少宮婢紅了臉。

崔湜的名聲丹菲是早有耳聞,崔景钰也略提過。兩人面上交情不錯,以兄弟相稱,如今在朝堂上也是互相關照。崔湜淫亂的名聲在長安裏很是響亮。所以崔景钰投靠韋皇後之後,京城人将他視做韋後和安樂的新男寵,以“二崔”來形容過兩人。

崔湜同韋皇後和安樂公主都有私情,又同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過從甚密。他們這幾個人關系亂作一團,情人都是共用的,幾個女人之間又有着微妙的對抗,真是一出大戲。

幸而安樂被武延秀和韋紳他們環繞,倒不怎麽纏着崔景钰了。崔景钰年底公務繁忙,丹菲也許久都沒有見到他。李隆基則帶着妻兒去潞州過冬,要到開春才會再回來。

年底的時候,不知道安樂公主發了什麽瘋,突然想要修佛寺。韋皇後和聖上自然由她随心所欲,批給了她巨額的錢財。

李碧苒還對安樂道:“修建佛寺此事乃是積德行善,應當召集衆人一道籌劃才是,怎能讓公主一人出力?”

于是李碧苒帶頭捐了錢。

由她起頭,京城權貴自然紛紛解囊。修建寺廟又是名聲極好之事,那些想巴結安樂公主的新貴富豪們更是慷慨捐助,生怕落于後人。

丹菲冷眼看着,便明白崔景钰說李碧苒有求于安樂是怎麽一回事了。

安樂動用國庫修建佛寺不說,還于民間籌集了大量錢財,可這一筆巨款中,又有多少會投入到修建之中?想必至少過半的錢都由安樂和李碧苒中飽私囊了。

而李碧苒不僅大賺一筆,還博取了極好的名聲。若有非議,也都有安樂替她承擔了。真可謂雙贏。

丹菲有時候都想,韋家将她送去和親真是特錯大錯。如果将她嫁給廢太子為妃,以她的手段,定能将廢太子吃得死死的。十來年後,就又出了一個把持朝政、一手遮天的韋皇後。

在李碧苒心中,想必也是深以為憾的吧。

初冬的第一場雪在午後毫無預兆地來臨了。

此時,韋皇後別院中的酒宴正是熱鬧,胡人樂師吹拉彈唱,胡姬穿着綴着鈴铛的薄紗紗裙飛旋起舞。

丹菲輪值下班,被廊下的寒風一吹,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糖粉似的雪花飄飄灑灑,落在她的頭上、肩上。她忍不住伸手去接。

突然一陣誇張的笑聲驚動了丹菲。

上洛王世子韋敬追着一個衣衫暴露的胡姬嘻嘻哈哈地跑出來。那胡姬栗發碧眼,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