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卷紙從她身上掉下
未好,就被抓上了和親的車,匆匆送走了。我連見你最後一面都不成。”
李碧苒一口氣說完,捂着腹部,伏倒在地上,大聲痛哭起來。
李隆基面無人色,雙目泛着血絲,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這……都是真的?”
“若有半句假話,我寧可承受天打雷劈!”李碧苒抓住他的袖子,“三郎,我以前不說,是不想攪亂你的心。我只有在自己心裏默默地恨着。可如今既然再也瞞不住,我就全讓你知道了。忤逆謀反是不對,我寫這信的時候,正在突厥受苦,滿腹怨怼無處發洩,才出此下策。後來回了長安,日子好過了,回想起來才出了一身冷汗,慶幸自己沒有一條歪路走到底。要說現在還恨不恨他們,我自然依舊是恨的。但是我已不會再去報複了。我只想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替我失去的兩個孩子念念經。這一輩子,就這麽走到頭吧。你若想去告發我,只管我。橫豎我現在毫無牽挂,即時死了也無怨。”
李隆基心如刀割,長嘆一聲,伸手摟住了李碧苒顫抖的肩膀,将她的衣服拉起來。
“你……你真的受苦了。我不知道孩子的事。我……”
李碧苒嗚了一聲,順勢倒進了他的懷裏,“你家中姬妾有孕,很快就要給你添丁了。你将來會後很多兒女子孫。可我……我的命為什麽那麽苦呀?”
李隆基将她擁在懷裏,輕拍着她的背,“別這麽說。你所有的苦日子都已過去了。現在不是好好地麽?是我不對,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懷疑你。可既然是當初寫的信,怎麽……”
“是上洛王在弄鬼。”李碧苒道,“他倒是沒膽子去謀反,但是卻想籠絡住安樂,讓韋家的人尚主。我不肯理他,他就用這事來要挾我。我一直想尋到這信,把它毀了,這樣韋家就再無我的把柄。三郎,你也說我如今是金尊玉貴的公主。我好好的日子不過,幹嗎去謀反?韋家不論誰篡了位,對我都無任何好處,不是麽?”
李隆基目光遲疑,“這麽說來,你們并無謀害安樂之子的意思?”
“當然不!”李碧苒道,“這計劃本就荒唐不可行,我們又何必害個孩子?橫豎如今這秘密你知道了,我也不想再幫韋家了。三郎,你可要信我!”
李隆基看她的目光依舊帶着置疑,怒火漸漸消散。李碧苒趁熱打鐵,貼在他的懷裏,委委屈屈道:“我此生最大的夢想,也不過同你做夫妻,恩恩愛愛過日子,給你生幾個孩子。我們的孩子若是沒死,如今都可滿院子跑,喚你耶耶了。”
李隆基雙目緊閉片刻,目光陰沉複雜,“此事……我會替你遮掩過。但是你要對我發誓,再不摻和韋家的事裏,只安份做你的公主!”
李碧苒咬着唇,雙目含着淚水仰望着李隆基,柔聲道:“我發誓。三郎,我以後都聽你的。我這條命,只屬于你……”
她吐氣如蘭,手放在李隆基結實的胸膛上,輕輕撫摩。李隆基身軀微震,下意識想推開她。可手擡了擡,終究沒有動。
“三郎……”李碧苒不住往他懷裏鑽,“你不知道,我在突厥的時候,有多想你。我全靠思念着你,才熬過每一天的。我是想着你,才咬牙從北方逃回來的。你就是我的神,我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你的……”
李隆基氣息逐漸灼熱,臉色卻越發陰沉。他不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子。女人誘惑男人的手段,他再熟悉不過。只是溫香軟玉主動撲進懷裏來,他要是推出去,也未免太不解風情了些。
李碧苒見他沒有拒絕,心裏得意,越發往他身上蹭,手在他胸膛上揉着,順着腹肌一路往下摸去。
一抹犀利的神色自李隆基的眼中一閃而過,他随即出手扣住了李碧苒的手腕。
“三郎?”李碧苒目光楚楚地望着他,“你嫌棄了是殘花敗柳了,是不是?我是被男人糟蹋過的女人了,你瞧不起我了,是不是?”
李隆基蹙眉道:“我從沒這樣想過。可是阿苒,我們是在你的公主府,你這樣,将你的驸馬置于何地?”
李碧苒臉色一白,本想說郭驸馬不在,随即又覺得這話一說,卻是坐實了她水性楊花。她雖然不在乎什麽婦德,卻必須要讓李隆基覺得她是個貞潔女子才行。
于是她立刻露出一臉羞愧,低頭擦淚道:“三郎說得是。我一時糊塗了。我已再嫁,當恪守婦道才是。我……我心裏雖然沒法忘了你,但是我會約束自己言行,不給你添麻煩的。”
李隆基緊抿着唇,低頭看着她的目光十分複雜。李碧苒擡頭,李隆基的神色随之一變,立刻轉為憐惜。
“我知道你曾經過得苦。幸而我看郭驸馬人真的很好,對你疼愛備至。我說句心底話,喚作我,是肯定做不到他這樣的。”
這倒是大實話。李碧苒聽裏,想起郭驸馬的好,也忍不住心裏一暖。
“三郎你不生氣就好。我知道我這事做得過分,可是我從始至終,都沒有要傷害你之意。你要體諒我。”
李隆基漠然道:“我知道了。只是你以後不要再插手任何政事,只管安生做你的公主就是。”
“你放心。”李碧苒想依偎過去,卻是又立刻打住,只柔美婉轉地看着他,“我以後只聽你的。咱們倆就向當年一樣。”
李隆基聞着她發間散發出來的香氣,忽然覺出一分失落悲涼來。
“我才從潞州趕回來,總要先去向父親請安。回頭我們尋個時間,一起去曲江池釣雪,如何?。”
李碧苒倒是滿心歡喜,甜甜地應了一聲,将李隆基送了出去。
李隆基跳上馬背,居高臨下地掃了李碧苒一眼。李碧苒笑吟吟地朝他擺手。李隆基抽了嘴角回以一笑,策馬疾馳而去。
女郎觐見
韋皇後在別院裏足足玩了七八天,才返回大明宮。
年底前是最忙碌的一段時間。宮中賬目要清算,宮人要清點,宮殿屋舍要修整。另有各種祭祀,還要接見宗室命婦,頒布賞賜。韋皇後雖然驕奢淫逸,但是對于身為皇後要履行的職責,倒也不會輕易推卸敷衍。
一夜大雪。丹菲在清晨起床,推門而出,外面銀裝素裹。房屋、草木、磚地上,都鋪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北風卷着積雲,露出蔚藍的天。
空氣冰冷清冽,浸人肺腑。丹菲接連打了兩個噴嚏,裹緊了身上的金紅皮披風,踩着積雪朝大殿走去。她走出了一段,回頭望去。雪地裏留下一串腳印。
此情此景,教她忍不住懷念在沙鳴的歲月。
韋皇後上了年紀後,冬日就比較渴睡。宮婢們在外面守了許久,等她轉醒了,才依次進去,服侍她起床洗漱。
命婦貴女們卻是天剛亮便依次遞牌入宮,前來觐見皇後。丹菲帶着宮婢內侍,将這些貴婦們逐一迎進來,先請到側殿中休息,奉上茶點。
宜國公主如今越發受寵,對韋皇後也越發殷切。她不但早早就過來,還将劉玉錦也帶了過來,想讓她同命婦和貴女們多熟悉一下。
劉玉錦如今也結識了幾位官家女郎,少女們聚在一起,吃茶閑談。片刻後孔華珍随着伯母觐見了韋皇後回來,也被她們叫過來一同閑聊。
一個王家的女孩打趣孔華珍道:“都說你病了,我怎麽看你氣色挺好的。崔四郎已經出了孝了,你們何時完婚?”
孔華珍俏臉一紅,道:“那事還不急呢。我來長安後,水土不服,伯母說等我将身子調理好了再說。”
尉遲家的女孩道:“橫豎你才十六,多留兩年也沒什麽。”
王女郎哼笑道:“崔景钰來年就二十四了?崔家肯定已是等得不耐煩了。”
孔華珍越發有些尴尬。近日伯父伯母對崔景钰的态度的改變,她其實也是看在眼裏的。伯父伯母為她好,怕她将來婚後因為崔景钰而受皇家欺負。可是她也是真心喜歡崔景钰的,願意為他吃苦呀。為什麽伯母他們不理解自己的心呢?
孔家家教森嚴,孔華珍也腼腆,不敢在婚姻大事上多說什麽。她只有自己在心裏着急。
一個鄭家的女孩一直愛慕崔景钰,平常都會偶爾為難孔華珍,此刻更是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譏笑道:“明知道安樂公主等着點崔景钰做驸馬,阿珍怎麽敢冒這個險?”
孔華珍臉色愈發難看。劉玉錦看不過,道:“這關公主何事,不要胡說。”
鄭女郎道:“若是沒過門,退了親就是。若是過門了,要給公主讓路,沒準連命都要丢呢。恐怕在公主再嫁前,這婚事都成不了。”
孔華珍臉色發青,咬着唇說不出話。劉玉錦氣道:“沒憑沒據的事,休要胡說。有這功夫,不如操心一下自己的好。”
鄭女郎柳眉倒豎,正準備和劉玉錦吵架。王家女郎忙出來打圓場,“咱們在含涼殿呢,可不是鬥嘴的地方。我新學了個繡法,繡了個雙色鴛鴦,你們來看看。”
尉遲家女郎急忙附和,拽了拽鄭女郎。鄭女郎哼着把頭別了過去。
孔華珍拉着劉玉錦走去一旁,朝她福了一下,道:“多謝阿錦這般維護我。”
劉玉錦挽着她的手,道:“這阿鄭就是個刺頭,走到哪裏都愛挑是非。她喜歡崔四郎呢。上次我還見她私下攔着崔郎說話。崔郎不理她,把她晾在原地就走了。”
京中風氣開化,甚至有些放蕩。貴族女子自由追逐心意的情郎是常事,就算有偷情,衆人也不當一回事。
孔華珍入京有幾個月了,也逐漸适應了這風氣。再說崔景钰風流俊美,才華橫溢,喜歡他的女孩實在太多。孔華珍本來就不是心胸狹隘、會拈酸吃醋之人。所以即便聽劉玉錦這麽說了,也不過笑笑,不以為然。
劉玉錦也頗佩服她這份淡定,覺得自己定是做不到的。
兩人親熱地說了一會兒話,約着去孔府裏賞雪煮茶,這邊李碧苒使了婢女來将劉玉錦請了過去。
劉玉錦走了過去,就見李碧苒正同一位盛裝麗顏的中年貴婦在交談。那貴婦美豔的臉上帶着不怒自威的神态,倨傲高貴,正是太平公主。
劉玉錦心裏咯噔一聲,暗道不好,卻只有硬着頭皮上前,給太平公主行禮問安。
李碧苒很是熱情,道:“我這外甥女,簡直就像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一般,沒見過這麽乖巧賢淑的女孩兒了。她一點兒都沒有京中貴女們那嬌驕的性子,聰慧靈巧,善解人意……”
太平公主一言不發地看着劉玉錦屈膝行禮,等她起身了,才笑了一下,對李碧苒道:“你這外甥女倒生得珠圓玉潤,又标致,又有福氣,看樣子也是個溫和的好性子,不知道将來哪家郎君這麽走運,将她求了去。”
劉玉錦這些日子裏和薛崇簡走得近,李碧苒也是知道的。一來京中的少男少女們總在一處玩耍,沒什麽男女大妨。二來李碧苒正投靠了太平,若劉玉錦能嫁薛崇簡,倒是好事。于是她今日才有意将劉玉錦引見給太平過目的。
可是太平公主這話一出,劉玉錦臉色慘白不說,李碧苒心裏也一沉,賠笑道:“姑母過獎了。這孩子還小,侄女和驸馬都想将她多留幾年呢。”
太平公主微微笑道:“是該如此。你娴淑聰慧,這孩子跟着你學幾年,将來定會做個好主婦。回頭不論看中哪個年輕俊才了,只管和我說。我這做姑母的,給你保媒。”
“還不快謝長公主?”李碧苒急忙推了劉玉錦一把,“瞧這孩子,都歡喜得懵住了。”
劉玉錦怔怔地跪下來,心如刀割,一陣酸楚之意往上沖,頓時兩眼發熱。
她支支吾吾地磕頭謝恩。太平敷衍地點了點頭,轉身就走了,只留給她一個高傲冷漠的背影。
“傻孩子。”李碧苒将劉玉錦拉了起來,掏出手絹擦去她的淚,“薛二郎是好,我也希望你能嫁他呀。只是太平公主有意讓薛二郎同武家結親。太平公主如今說這番話,是想讓你知難而退,已是給了我們足夠大的面子了。”
劉玉錦眼裏含淚,咬着嘴唇點點頭。屋裏人多,她不敢掉眼淚,讓別人看了笑話,只得借口更衣,匆匆出了殿。
外面寒氣凜然,吹得人陣陣發顫。劉玉錦被風吹得通體生涼,淚水這才決堤。她見一列宮婢走來,急忙轉身避開,險些和迎面走來的丹菲撞上。
“這是怎麽了?”丹菲急忙拉住她。
劉玉錦一見是她,滿腹的委屈辛酸噴湧一般爆發出來,再也忍不住,撲進她懷裏嗚嗚起來。
丹菲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拉到一旁避風處,給她抹淚。
劉玉錦如今懂事許多,也不像當年受了委屈就嚎啕哭個不停。她深吸了幾口氣,控制住了情緒,哽咽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太平長公主不同意我和薛二郎的親事。”
丹菲錯愕片刻,“這話怎麽說?你們已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
劉玉錦點了點頭,“他前些日子裏給我許諾,說回去同他母親商量,會來家裏提親。等我出孝後,我們就完婚。之後一連數日,我都再無他的音訊。那時我便猜着定是太平公主不許,将他拘住了。方才太平公主不軟不硬地說了我幾句,便是拒絕了……”
丹菲怔怔,心中五味雜陳,半晌方道:“薛二郎這是只能聽太平公主的安排了?”
劉玉錦抹淚苦笑,“他并不是對母親惟命是從之輩。其實就是因為他不肯事事聽母親安排,所以才想自己尋找合心意的女子為妻。他說自己見多了兄弟姊妹們為着家族利益去聯姻,成親後夫妻不合,各自尋歡。他說他最看不慣這股風氣,若是娶妻,定要娶個心愛的,同她好好地過一輩子。”
京城風氣浮華奢靡,這薛崇簡身為太平公主之子,竟然有這等覺悟,實在難得。
劉玉錦又道:“阿簡還說,其實太平公主當年同他父親薛驸馬是極恩愛的。薛驸馬死後,太平公主還常同他們兄弟說當年的事。所以阿簡他才格外向往那種琴瑟和鳴的夫妻之情。他待我是真心的,我對他,也是真心的。”
丹菲無奈地嘆了一聲,将劉玉錦摟在懷裏,給她擦淚,“即便是王公子弟,婚事也不由己呀。薛二郎對你有這個心,已是極難得了。只是,我也不知如何幫你的好。”
劉玉錦苦笑,“我也只是對着你才能說說真心話,痛快地掉眼淚罷了。你自己如今困在宮裏,如履薄冰地過日子,我怎麽能再拿自己的事來煩你呢?再說我已長了一歲了,不能再像當初那麽無能了。這事我自己會看着辦的。”
丹菲心想讓劉玉錦經歷點事也好。她又安慰了劉玉錦一會兒,外面實在冷,兩個女孩挽着手回了殿裏。
孔華珍迎了上來,擔憂地對劉玉錦道:“方才聽她們說,太平公主訓斥了你,可是出什麽事了?”
劉玉錦暗恨那些女郎搬弄口舌,強笑道:“沒有的事。是公主引我拜見她罷了。長公主好生有威嚴,我有些怕呢。”
孔華珍松了一口氣,笑道:“她對我總是笑語嫣然的,可我心底也會打鼓。”
又轉過連朝丹菲點頭,“阿段可是瘦了些了?”
丹菲看着她溫暖笑臉,一股羞愧的燥熱無法抑制地騰升,直沖頭頂,讓她不自然地低垂下了頭。
讓丹菲受不了的是,孔華珍又待她極溫柔友善,拉着她的手端詳她,擔憂道:“你臉色很不好呢。怎麽?年末差使很繁重嗎?”
丹菲心中酸澀,強笑道:“這些日子是有些,勞娘子挂念了。”
孔華珍道:“縱使差使再忙,總是身子要緊呀。”
丹菲幹笑道:“我如今跟着皇後,其實頗有體面,并沒你們想的那麽苦。”
孔華珍只好道:“前陣子我阿兄從家裏捎來一些小玩意兒,我也給你備了一份兒。”
孔家婢女捧了個兩掌大小的匣子過來。
“孔娘子太客氣。”丹菲雙手接了,朝孔華珍行禮道謝。
孔華珍道:“你救過我兩次,按咱們孔家行事,應該贈你千金的。伯父說你如今是宮婢,怕許你千金,反而給你招惹是非。于是伯父想等你将來離宮了,再好好重謝你。”
“孔公寬厚仁慈,有勞娘子替我向他道謝了。”丹菲再拜。
挑釁不成
正說着,就有一群宮人簇擁着一位盛裝貴婦進殿來。這貴婦二十許,面容白淨清秀,面相顯得十分端莊娴淑,正是臨淄郡王妃王氏。
丹菲把匣子交給雲英,帶着宮婢們上前行禮,将她請去屏風後,同幾位公主王妃一處坐。
到了裏面,宜國公主李碧苒正和太平公主坐在一起吃茶閑聊。臨淄郡王妃上前給太平公主行禮請安,李碧苒起身讓了,兩個女人随後也見過了禮。
李隆基昨日才兌現了承諾,同李碧苒出門游玩了一趟。雖然同行的男女不少,可兩人一直并駕齊驅,談笑甚歡,也同情人出游沒什麽區別了。
李碧苒見李隆基依舊還吃她那一套,又得意又興奮。這種事隔多年還能把男人拽回來捏在手心裏的成就感,令人無比滿足和興奮。于是對着郡王妃,免不了露出一絲絲得瑟。
郡王妃看着李碧苒,嘴角輕勾一笑,顯然也是知道她的心思的。
李碧苒和李隆基游玩的事,并沒有瞞着郡王妃。郡王妃雖然不喜李隆基同李碧苒過從甚密,卻也知道如今的李隆基遠非當初那個楞頭沖動的小子可比。也只有李碧苒不知道,還以為自己能将李隆基玩弄于股掌之間。
此時郡王妃見了李碧苒,只在心裏道,人人都當她如出水白蓮一般幹淨清透,私下也是個不要臉的蕩婦。
李碧苒看着郡王妃的笑,一陣心虛,忍不住道:“嫂嫂有什麽好事這麽開心?”
郡王妃慢條斯理道:“郡王府裏的劉氏就快臨盆了。大夫看了說是男胎呢。”
太平公主道:“你倒是心寬。我看你平日裏也太寵着三郎了。如今你還沒生兒子,姬妾倒是一個接一個的生。”
郡王妃大方道:“我是嫡母,姬妾的孩子不就是我的孩子麽?阿苒,成婚也有半年了,可有什麽好消息?”
李碧苒臉一熱,道:“好沒呢。太醫說我在突厥受了冷寒,身子虛,還得多養一陣。橫豎郭郎已有兩子,也不等着我給他們郭家傳宗接代。”
丹菲轉了一圈,帶着宮婢過來添茶水點心。一個新來的宮婢十分緊張,端着的飲子眼看就要打潑。李碧苒和郡王妃都急忙側身躲避。
千鈞一發之際,丹菲把手一伸,單手接住了。衆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氣。
那宮婢吓得魂不附體,雲英急忙将她打發下去了。丹菲将飲子放在郡王妃面前,賠罪道:“新來的孩子做事不妥,沖撞了貴人,還請公主和郡王妃不要怪罪。”
郡王妃輕笑道:“你倒是好身手,難怪皇後寵你。”
“不敢當。”丹菲道,“奴受皇後的恩,自當全力以赴為皇後效勞。”
李碧苒冷眼看着丹菲,皮笑肉不笑。她一直堅信那封信不是在丹菲手裏,就是在她“表兄”崔景钰手中。若不是兩人多事,太平公主怎麽會知道此事,捏住她的把柄?
李碧苒只恨自己當初不夠狠心,沒有将丹菲整死,反而眼看着她爬到了韋皇後身邊。如今李碧苒算是投靠了李隆基太平一派,按理說和丹菲是一個立場了。可是李碧苒心中怨恨難消,就算整不死丹菲,給她尋絆子也是應該的。
“阿段今年滿十六了?”李碧苒笑眯眯道,“還記得初見你時,還是個小姑娘模樣。在宮裏磨練了大半年,好似脫胎換骨,已出落得這般秀麗了。也不知道皇後對你是否有什麽打算,可會給你指婚?”
丹菲愣了一下,欠身道:“奴只想着好好伺候皇後,并未想過婚嫁之事。”
李碧苒道:“我卻知道你的愛慕者不少呢。皇後也寵你,想必早就已經安排好了你的前途。等過個兩年,你就可以出宮穿嫁衣了。臨淄郡王還時常同我提起你,他一直記得你當初一鞭子揮落了箭救了他事,可喜歡你了。”
說着朝郡王妃那邊掃了一眼。
李碧苒有意這麽一提,衆人目光焦距在了丹菲身上。
李隆基一直偏愛妩媚妖嬈的歌姬舞姬,難得見他對一個無甚特色的宮婢有興趣。郡王妃這才頭一回仔細打量丹菲,發覺這段氏倒是有幾分顏色。長眉鳳目,雖不嬌媚,卻別有一番清爽的英氣。眉宇清麗,靈動慧黠。
郡王妃心裏也不禁暗道這個女子果真與旁的不同,難怪夫君會另眼相看。女官出身的姬妾,總比娼妓出身的趙氏體面許多。如今趙氏在府裏最得寵,風頭極盛。郡王妃考慮着也許将來可以讓皇後把人賞賜下來,她要好好提拔這段氏,讓她和趙氏分庭抗衡。
想到此,郡王妃看丹菲的目光倒是十分和善,道:“這麽聰慧伶俐的娘子,不論誰娶了去,都是好福氣。”
李碧苒如今同丹菲算是撕破了臉,也不必再裝好人。她見郡王妃要裝賢惠,有意刺她,添油加醋道:“皇後親手調教出來的人兒,多精貴呀,多少王孫公子家争着把做貴妾。嫂嫂好福氣,先定下了這麽個好妹妹呢。”
不說郡王妃和丹菲變了色,就連坐在一旁看戲的太平公主都忍不住板起了臉。
郡王妃抿着唇不吭聲,丹菲靈機一動,道:“公主說笑了。奴卑賤,怎配同郡王妃姊妹相稱?奴已是得了皇後親許,将來若能得隆恩出宮,必回歸故裏,替父母守墳,再替父兄過繼個香火。”
郡王妃面色稍緩,點頭道:“倒是個有孝心的孩子。你父兄雖獲罪,然香火還是不能斷的。你将來不論是招夫入贅,還是過繼堂侄,總之不至于斷了後。”
丹菲一一應下,甚是恭敬。郡王妃看她越發覺順眼,也有意做給李碧苒看,還賞了她一個玉戒。外面又有命婦來,丹菲借口退下了。
李碧苒冷笑道:“倒是個機靈的。她年初才入宮,本來在掖庭裏是個洗涮的粗役,沒兩個月就擠進了含涼殿裏,做了皇後的親信。聽說如今她雖是七品女官,可含涼殿裏尋常的女官都要退一射之地呢。”
太平本對丹菲不屑一顧,聽了這話,也不禁挑了挑眉。
郡王妃哪裏看不出來李碧苒有意要她吃醋,故意道:“她本是官家女,倒确實同尋常民女出身的宮婢不同。段家倒是教女有方。”
李碧苒道:“堂兄眼光獨到,這次不愛嬌俏美姬,卻愛巾帼花木蘭了。這段氏知書達禮,能在皇後身邊混得風生水起的,也不是簡單之輩。聽說她會些功夫,才救的皇後。她若是進了郡王府,定是一員好打手,将那些不安分的姬妾都替堂嫂收拾得規規矩矩。”
郡王妃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看她另有打算。這事只看男人的主意,橫豎我是不管三郎的。”
郡王妃水潑不進,也不耐煩再和她糾纏,只朝太平公主福了一禮,尋別的命婦說話去了。
待她走後,太平公主旋即板起了臉,譏笑道:“阿苒,你堂堂一個公主,同一個宮婢争風吃醋,好有面子呀!”
李碧苒被甩了一個無形的巴掌,臉頰頓時火辣辣地燒着。
“姑母,這段氏可不老實。我見過她同崔景钰眉來眼去,又還同三郎勾勾搭搭。那封信就是她從沙鳴帶來京城的。”
太平冷聲道:“她是崔景钰的表妹,崔景钰又實是三郎的人。想必是崔景钰為了固寵,有意讓她去讨好三郎的。”
李碧苒眼睛一亮,她怎麽沒想到這點。
“我就說她是個狐媚子。人前裝着一副老實的模樣,私下還不是同那些奴姬一般下賤。”李碧苒清秀的臉上寫滿了嫉恨,嘴角扭曲,“三郎沒見過她這樣利索的,才被哄住了,卻不知道她圖的也不過是榮華富貴。”
她在這邊念叨,太平公主在一旁看着,一臉猝不忍睹。若說裝模作樣勾引男人,李碧苒自稱祖宗,旁的女子都不敢置疑。這樣的女人,倒還好意思抨擊旁人?
若不是看在李碧苒還有幾分聰明,又能哄住李隆基的份上,太平也不想用她做棋子。這李碧苒是棵上好的牆頭草,風一吹就倒,偏偏眼界又窄,一身本事都只想施展在男人身上,很是沒出息。
太平心裏暗罵韋家胚子爛,女人都蠢不可及,也不耐煩聽李碧苒的牢騷,将她打發走了。
景钰坦白
轉眼就到了年末,宮人們開始忙碌地準備過年。
對于丹菲來說,這一年的時間裏發生了太多的事。又或者不僅僅是這一年。從四年前父親帶着他們一家逃離長安,奔走沙鳴那一刻起,她的生活就颠覆了一次。一年前的家破人亡,又再次把生活颠覆了回來。
除夕過去,就是上元節。全城張燈結彩,歡度佳節。大明宮中的所有燈火也亮了通宵。
帝後兩人登上含元殿的高牆,眺望長安城夜景。只見火樹銀花,燈河如龍,百姓們湧上街頭,組成了洶湧的人流,滔滔不絕。
丹菲和一衆宮婢一人端着一籃子銅錢,站在城牆邊,向下面撒錢。百姓争相搶奪,熱鬧極了。
這種居高臨下,施舍衆生的優越感,讓丹菲都不禁有一絲迷茫,不怪權貴們為何會如此沉迷其中了。
丹菲望着長安燈海,萬分感慨。
她當年太幼小,還沒來得及仔細看清這座都城就離去了。也許在沙鳴的兩年,是命運的偏航。冥冥之中,命運牽引着她的腳步,讓她再度回來,繼續從中斷的地方走下去。
元宵宮宴自然通宵達旦,只是今夜長安城裏不閉坊門,極其熱鬧。年輕的王孫公子和女郎們不稀罕宮宴,全都尋了借口去京城裏逛。
丹菲忙活了一陣,抽空到殿外歇口氣。
游廊上有好幾對年輕情侶正在偶偶私語,丹菲識趣地避開,不料拐了個彎,又碰見崔景钰和孔華珍正站在廊下賞雪。兩人正低聲說話,姿态親昵。丹菲冷不丁地闖入,就像一個不受歡迎的入侵者。崔景钰扭頭,皺着眉看她,一臉不悅溢于言表。
丹菲心裏狠狠酸了一下,急忙低頭後退。
“阿段。”孔華珍卻是歡喜的喚住了她,“你今夜也這麽忙,不去看煙火嗎?”
丹菲苦笑道:“奴當值呢,哪裏走得開。你們這是要出宮了?”
孔華珍興奮地點頭,挽着崔景钰的胳膊道:“钰郎說今夜的曲江池美不勝收,要帶我去游湖呢。可惜你當值,不然請皇後準你同我們出去玩一趟多好。”
游曲江池呀。
丹菲不禁朝崔景钰望去。
崔景钰一臉漠然,根本就沒在看她。
丹菲讪讪地笑了笑,對孔華珍道:“湖面風大,娘子當心別着涼了。今夜良辰美景,可要玩得盡興才是。”
孔華珍雙眼裏流露出充滿愛戀的歡喜,羞答答地看了崔景钰一眼。
崔景钰這才朝丹菲點了點頭,牽起孔華珍的手,帶着她走了。從頭到尾,半個字都沒有說。
丹菲定定地站在原地,過了片刻,自嘲一笑,把剩下的涼快點心吃了。壺裏的羊乳已涼了大半,她幾口灌下,捶了捶胸口,忍住那股惡心。繼而整理了衣裙,重新進殿去服侍韋皇後。
今日的曲江池被妝點得猶如天界夜市,兩岸火樹銀花,湖裏畫舫燈火通明,船上紅袖翩翩、衣香鬓影。
湖邊行人道上人潮如織。崔孔兩家的管事奴婢被擠得東倒西歪。崔景钰倒是一路小心翼翼地護着孔華珍,不讓她被人潮擠到。
孔華珍見他如此溫柔體貼,心裏如灌了蜜一樣甜,笑容滿溢。
崔景钰側身替她擋住一個行人,忽而愣了一下,似曾相識的一幕悄然閃現眼前。
孔華珍轉過身,又轉回頭,卻是換了一張面孔。長眉鳳目,清爽明媚,眉梢嘴角帶着俏皮的笑意,目光清澈銳利,似能看透他所有掩藏的心思。
“钰郎,你覺得如何?”少女拉着他的手搖了搖。
崔景钰猛然回過神來。
孔華珍還是孔華珍。她拿着兩枚小玉佩給崔景钰看。這兩枚玉佩明顯是一對魚兒,哪裏适合分開賣。崔景钰會意,掏錢将一對玉佩都買了下來。
孔華珍捏着玉佩,就等崔景钰來向她讨一個,或是至少問一聲,她便可送一個給他。可崔景钰只帶着她繼續往前走,對玉佩的分配渾然不在意。
孔華珍腼腆,自己也舍不下面子主動開口送男人定情信物,只好憋在心裏,頓時就有些不樂意。
崔景钰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也沒看出她不對勁。
兩人從人群裏擠出來,走到碼頭上。崔景钰讓管事去尋船。忽然聽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
“钰郎,這邊!”
兩人望過去,就見一艘豪華的大畫坊的二樓,安樂公主在窗邊探出身子,正朝崔景钰笑得妩媚多情。
安樂随即又看到了被崔景钰擋在身後的孔華珍,一張笑臉立刻垮了下來,随後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