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呂夫人推開呂天一卧房門的時候,呂天一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
呂夫人笑着搖了搖頭,走了進去,坐在卧房正中的檀木椅上。
好一陣沉默後,呂夫人道:“你連娘也不想理了?”
呂天一這才坐了起來,沒精打采叫了聲:“娘。”
呂夫人嘆道:“你們父子兩個,幾時能讓我省心?”
呂天一貧了起來:“娘你遇上我爹和我,就注定了是操心的命。”
呂夫人笑着橫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到床邊,坐了下去,掏出一張大紅的喜帖遞給呂天一,道:“過兩天我們去揚城。”
呂天一接過帖子打了開來,笑道:“紫墨終于把晴雨騙到手了?”
呂夫人笑了,笑着搖了搖頭,道:“少年不識愁滋味啊。”
“你道我當真不清楚你和我爹是怎樣想的?”呂天一左手拍了拍床榻,呂夫人坐了下來。呂天一又道:“爹不就是怕,葉簫兩家聯姻,勢力會大過我呂家,進而取代我呂家在江湖中的地位麽。”
呂夫人點了點頭:“你總算還聰明。”
“娘你也這麽想?”呂天一的眉頭微微蹙起:“呂家的江湖地位在你心中也像在爹心中那麽重要麽?”
呂夫人神色一怔,笑了,笑着撫了撫呂天一後腦勺,道:“天一,你知道牆要是倒了,衆人都會去推上一把。呂家……”呂夫人的笑突然變得有些苦澀:“樹大招風啊。”
呂天一問道:“不能全身而退麽?”
“全身而退……”呂夫人低聲呢喃着:“恐怕真的就只有死。你見過江湖上的人金盆洗手之後,無疾而終的麽?哪個不是慘遭非命?”
呂天一道:“娘我想不通,天下第一到底有什麽好?那麽多人想要去争,想要去搶,搶到了又能怎麽樣?像爹一樣,沒有退路?”
好一陣沉默後,呂夫人道:“你爹對劍術很癡迷。”
呂天一點了點頭。
呂夫人又道:“大凡對一樣事物癡迷,總想着能做到最好。所以,武林中的強者都要争個高下。不争,又哪裏知道好還是不好?”
呂天一的眼睛裏透着茫然:“娘你知道,對于劍術,我沒有爹那麽癡迷。”
呂夫人笑道:“誰叫你姓呂,誰叫你是呂秋山的兒子。天一,等到有一日你成為了天下第一,你想做什麽,這世上再沒有人敢阻攔你。”
呂天一微微張開了口,卻什麽也沒說。他沒有膽量與爹三擊掌,從此不再做呂家人。也許,終他一生,就只能走他爹給他鋪就的那條路,走上成為天下第一的那條路。可是,假如有朝一日他果成了天下第一,他還會是當初那個呂天一麽?
呂夫人又道:“你有天分,只要你想,娘和爹會盡力助你,你的這條路并不難走。”
呂天一雙手交握,低下頭去,眉心緊鎖。
呂夫人道:“在你爹心裏,沒有什麽事重要過你的劍術修為。只要你完成他這個心願,其他的事,你想怎樣都随你。”
呂天一聽得出,呂夫人所說的是他和小酒館老板的是。想到穆夕,他自然而然便想到了穆夕的聰慧,想到了穆夕的劍術與內功,他說:“娘,這世上練劍最有天賦的人不是我。”
“哦?”呂夫人的心裏有幾分好奇:“你這次外出,遇見了比你更有天賦的人。”
呂天一點了點頭,眉梢眼角都挂着笑。
呂夫人問道:“總不會是那個小酒館的老板娘吧?”
“是小酒館的老板。”呂天一竟也像穆夕一樣強調起來:“她的劍術很好,內功也很好。娘你不親眼見一見,想象不出的。”
呂夫人笑道:“情人眼裏出西施,你相中的姑娘在你眼裏,自然樣樣都好。”
呂天一翻了個白眼,道:“娘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不是個随意肯說旁人劍術好的人。”
呂夫人又怎麽會不清楚。在呂天一還只有十一二歲的時候,與葉家的紫墨切磋武藝,她千叮咛萬囑咐要他讓着紫墨一些,他說什麽也不肯,還振振有詞:我的劍術怎麽能輸給葉紫墨!硬生生的将手中木劍橫在了葉紫墨頸前。
呂夫人想起過往,笑着搖了搖頭,旋即便道:“那小酒館老板的劍術既然有你說的那麽好,她師承于誰?她的師父也該是江湖上的劍術大家罷。”
呂天一挑了挑眉毛,道:“方外高人也說不定啊。娘,不是所有人都和爹一樣的。對劍術癡迷,也不一定非要做天下第一不可。”
呂夫人微揚起頭,道:“我可以坐在你旁邊聽你這樣說,你爹肯麽?”
呂天一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他爹若是肯,呂家也不會有今時今日這樣的江湖地位罷。
呂夫人又道:“不過,那姑娘倘若當真如你所說,劍術超群,那她想做你的妻子,倒也不難。”
呂天一默默翻了個白眼,道:“娘你總不會也有門戶之見吧?”
呂夫人耐着性子,道:“娘沒有門戶之見。只是,要進我們呂家的門,除卻心藍那樣門當戶對的之外,倘若尋常人家的姑娘還不會功夫,你不覺得是件危險之極的事麽?”
呂天一苦澀一笑,不得不點頭承認。
呂夫人想到李心藍,心底總會有些悲傷:“李家人,可都安葬了?”
呂天一點了點頭:“穆夕的朋友親手安葬了李家二十口人。”
“穆夕?”呂夫人問道:“那個小酒館的老板?”
呂天一道了聲是。
呂夫人又道:“不管是誰,你李叔父一家總也算是入土為安了。”
呂天一猶豫着,問道:“娘你不想再多說些什麽?”
呂夫人苦笑道:“你是想問,爹和娘為什麽不和你同去南陽?”
呂天一道:“李叔父生前是爹最好的朋友。爹無論如何也該去他墳前,敬他一杯酒,送他上路。”
呂夫人站起身,拍了拍呂天一肩膀,道:“找到兇手,才真的能告慰他的在天之靈。”
她沒再多說什麽,便走出了呂天一的卧房。呂天一想不明白,很多事他都想不明白。他拿起躺在床上的那張大紅請帖,看着請帖上面隽秀的小字,苦苦一笑。也許,世間事就是這樣的,活着的人即便替死了的人悲傷,也還是要繼續活下去。該吃吃、該喝喝、該成親的成親,死去的人,仿佛從死去的那一刻起就斷了和這世上的一切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