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仙子

永業二年,帝都降了一場百年難得一遇的初雪, 落勢急切, 連下數日, 多地并發災情。鎮國将軍府由封夫人牽頭, 于城外設棚施粥, 分發棉襖等禦寒衣物,善舉揚名,得百姓誇贊。

那年封晏九歲, 蘇氏逝世兩年, 他整整兩年未開口說過話, 封夫人變作常伴父親左右的劉氏, 還給他添了個妹妹。父親重視大哥, 疼愛妹妹,似乎獨獨忘了住在偏院的他, 又或是刻意忽視。

底下侍候的也因為他受冷遇而不盡心,暗中克扣他的吃用為己用, 幸而有一回教劉氏撞見狠狠懲治, 才免了他越發落魄處境。而後便只有看似冷漠的劉氏偶爾探望,給予幾分溫暖, 那次施粥也一并帶上了自己。

而那一日, 也恰是蘇氏的忌日。

他記得到午後黃豆大的雪子變作冰雹, 砸在篷布上發出咚咚聲響,又急又冷。劉氏怕他受凍,便着了馬車先送他回府。

路上積雪厚重, 馬車行得極是緩慢,護送他回去的嬷嬷是新來的,偶爾瞟向他的目光怪讓人不舒服,待馬車靠近山林之時機警地以方便為由逃了。

風雪漸大,他仗着身形小靈活避過了來搜尋他的山匪,而那嬷嬷赫然在那些人當中,專是帶着那夥人堵在自己回府的路上,好幾次差點被抓着。離得最近的一回他躲在大雪覆蓋的灌木叢中,那些人的刀劍在自己身邊捅來捅去,萬幸只劃破衣裳……

他拼命奔逃,一路上,氅衣不知丢在了哪,衣裳被劃破的地方露出深長的口子,被雪水浸濕,凍得骨頭都在打顫。他不知跑了多久,随着天色暗沉下來,早已分辨不出身在何處,累得連身後是否還有追兵都不顧一頭就栽倒了下去。

再醒來時,對上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眸,後者見他睜眼眨了眨那杏眸露出欣喜,“你醒啦。” 那小腦袋兩邊紮了個雙平髻,兩側還有些許柔軟的發絲垂于胸前,一襲上好天蠶絲制成的粉紅錦裙,粉雕玉琢,像極了那人故事裏說的小仙子。

小小玉白的手在他尚看着屋中陌生陳設沒反應過來之際搭在了他額頭上,“萬幸沒事,就不用請大夫,寒山寺離城裏遠着,阿娘說大夫不好來呢。”

封晏怔怔看着面前不過三四歲的小娃娃,目光卻停留在了她摩挲自己手背傷處的小手上,與那雙澄澈眸子相對,并無預想中那些被稱為病态的反應。反而有源源不絕的暖意從那小手上傳遞,整個人都暖烘烘的。

“小哥哥疼麽?”小仙子蹙着眉心,臉色在寒夜中稍顯蒼白。

封晏僵着身子搖頭,似乎沒有了知覺,只直直盯着她看。半晌,遲疑問道,“我是……死了麽,你……是天宮的小仙子麽?”

時隔兩年,封晏再次開口,換來的是林瑤眉眼彎彎的甜笑。“小哥哥沒有死,是我發現的哦,小哥哥是遇上壞人了嘛?”那笑眸中帶着一絲興奮與好奇。

“小姐,您身子不好,這人身上那麽髒不定帶什麽病,傳給您就不好了!”旁邊婆子褶子都皺到了一塊兒勸道。

封晏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狼狽泥濘,與瓷娃娃似的林瑤作比,當即收回了手來,怕給人弄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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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哥洗洗就不髒了。”林瑤托着臉頰眨巴着明亮的眸子一臉期盼,“阿娘說你穿得好,家裏人可能正找呢,讓人打探去了。等小哥哥洗香香得跟我玩好不好?”

可等他被洗刷完,小仙子卻不見了。在他找了許久後才有人發現告訴,那是林知府家的嫡女,因為心疾發作被林夫人着急帶了回去。而林夫人原本就是帶林瑤來向了然大師求治的,可惜,了然大師雲游去歸期不定。

他在寒山寺等了三天,沒等到小仙子回來,等到的是一臉寒霜的父親。之後,他教父親抽了一頓鞭子罰房內思過,兩人再無交集,直到十年後書局重逢,卻相逢陌路。

“姑娘,你還好罷?”他扶住了身子陡然後仰的少女,看着那血色褪盡的一張臉,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莫驚着她。

她穩住身子,沖他颔首致謝,“多謝公子。”大抵是察覺到他凝落在自己按揉的手上,笑着解釋道,“生來帶的毛病,不過大夫說心悸的時候在這處揉一揉會緩解許多。”

雖是面容蒼白,可那一笑猶似當年。

他在她的記憶中泯然于衆,而她卻成為他心上獨一無二的存在,不敢輕易驚擾,卻也因此錯失,眼睜睜看着她與大哥定下婚約……

封晏坐在寒山寺的禪房中,正是十二年前他與林瑤初遇的地方,而佛龛前供奉牌位的地方空蕩蕩,只餘下前面手抄的經書摞成厚厚一疊。

“多日不見封施主,施主的情況似乎不大好。”智明法師看着房中打坐修禪的人,擰眉道。他與封晏相交十數年,只知他心有執念,不知所執為何,然眼下看卻是比前些時候閉門抄經還要陰郁幾分。

“施主入我門時日不短,當知曉‘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封晏阖眸斂去:“若執念是她,我當背負一輩子……也甘之如饴。”

智明搖頭離去,總是有些可惜,然情之一事,他不懂得,更是無從說起。

待封晏回到将軍府已是夜裏,府內已經點燈,他邁入苑中就見蘭香神色着急地候在那,見他宛若見了救星,連忙請上前來含淚道。“二少爺您可回來了,月渎,月渎她快不行了!”

封晏聞言驟然沉眸,頓聲道:“領路。”

蘭香在前面引路,急急推開了別間房門。月渎躺在床上,兩邊臉頰腫得高高,淚痕未幹,見着他複又捂着胸口無聲啜泣,一副随時要暈過去的蒼白模樣,卻教臉上紅腫壞了畫面感官。

“月渎回來就一直哭,方才還昏過去了,一直捂着胸口說疼。”蘭香在一旁焦急說道。她們是下人,雖然是二少爺的大丫鬟,可在府中俱是不受重視,一耽擱就怕沒了命。

封晏的目光落在月渎臉上,“這是怎麽回事?”

“是今兒早上在書房,月渎……”

“是奴婢失言惹了二少奶奶不快,理應受罰。”月渎眉頭深深蹙起,作勢就要起身給封晏行禮,被後者擡手虛隔着制止。

她垂眸,這神态姿勢她描摹畫中女子多年,自是清楚如何方能讓主子觸動,尤其在得知那女子的身份後,愈是得心應手扮作心絞痛的樣子,“是奴婢逾矩,二少奶奶今兒還是不肯喝藥,奴婢自作主張搬了二少爺,孰料……引得二少奶奶大發脾氣,才……”

封晏教面前女子垂眸落淚的模樣微微晃神,然也只是一瞬,便聽清了話,心倏地一沉。思及昨個,想來嬌娘是未原諒他把氣撒在了月渎身上。

“我找大夫給你看看。”

月渎擡眸,水光盈潤,“多謝二少爺,只是奴婢卑賤,哪用得着大夫看。”說罷,又想起身,“奴婢這會兒已經好多了,您還是去二少奶奶那……免得教二少奶奶多想。”

封晏斂眸,蓋下一片深色,吩咐道,“你且歇息兩日,待會讓長安請大夫過來。”話落,便攜着寒涼之意出了門。

在其身後,月渎赤着腳從床上走了下來,直直走到門邊,眸光深情地凝着封宴離去的方向,将從書房那取回的小鎖緊緊攥在手心,神鬼不覺。

月色曳地如水,空氣中浸潤寒涼,入夜後的秋意更是深沉。

封晏緩緩行到寝房前,停駐,他想了整整一日,卻不料最後念頭都化作一人,即使修禪似乎……也壓不住心中猛獸,愈是克制,愈是不受控制。

那雙漆黑眸中流露一絲苦笑将那些陰郁全部收斂起,正欲伸手,卻忽見裏面的燭火倏然熄滅,那手便僵硬地擡在離門板一寸距離處良久,倏然垂落。

這一夜,封晏是在書房睡的,翌日便教蘭香取了被褥衣裳住進了書房。沈如意捏着先前編好的同心結穗子,再度收回了盒子裏紅了眼眶。

二人分房而居的消息傳出,府中人人都知道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冷戰,一個避着一個走,竟甚少看到兩人在一塊的時候。底下自是免不了暗中議論,也不知哪個說起的,道是大少爺回來的緣故,又讓人想起被壓下的傳聞來。

這時機着實敏感得很,要不然之前還如膠似漆的兩人怎麽就變成這樣了。流言傳入盧氏耳中,對沈如意那是堵心得很,再加上遺失玉佩一事,憋着勁兒想洩火兒,自然就挑上了沈如意去。

這廂,她方入了苑子,就看見沈如意躺靠在檐下曬太陽,神态慵懶,瞥見她因為光線眯了眯眼瞧,看在盧氏眼裏那就是勾人的勁兒了,心中更是厭棄。

“大嫂。”沈如意淡淡道,因心中郁結,并沒有心思應付。封晏在書房住了五日,她就未有過一個安穩覺,所幸因為封晏在府裏不受重視的緣故,她便賴在苑子裏不出也省得教人看熱鬧了,卻防不了有人找過來。

“弟妹心可夠大的。”盧氏意味不明地開了口,嘴角勾着一抹嘲諷。

沈如意懶懶哼應一聲, “不大點兒怎麽過日子,你說是不是大嫂?”她二人說句難聽的,現在這情形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了,也沒好哪兒去。

“你……”盧氏教她一堵,暗罵了句牙尖嘴利,後瞥見一名丫鬟拿着什麽走了過來,其中一物還甚是眼熟。

“小姐,奴婢将這穗子穿上,替您送過去可好?”紅隙捏着一塊麒麟玉,底下墜了同心結的紅穗子随着風一擺一擺,卻驀地教人搶了去。

“大少奶奶……?”

作者有話要說: “好你個沈如意,吃着碗裏看鍋裏的下賤胚子,你還要不要臉了!”盧氏一把攥掉了穗子牢牢護着玉佩,指着沈如意氣急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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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了一下女兒叫小哥哥的樣紙,嘤~兩小只初遇的時候,女兒四歲,封小二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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