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命
廳房那一株珊瑚冬青綴着一串串紅色果實,甚是喜慶, 與房裏的氣氛截然不同。
“大夫, 嬌娘的身子如何?”封晏沉凝着臉, 從床榻上面色略有些蒼白的女子移向大夫, 聲音裏不乏透了一絲緊張。
大夫教他這般看着饒是壓力, 連忙道,“恭喜二公子,您夫人是喜脈, 不過近日情緒起伏過大, 又勞累所致, 有些體虛, 稍稍調養就沒事。”
“喜……喜脈?”封晏正想着若是嬌娘有點閃失, 定不放過那惹事的,卻沒料到聽到這消息, 霎時怔住,慣是冷清自持的人停頓片刻不自主地露了憨傻笑容, 恰好對上悠悠轉醒的沈如意, “嬌娘,我……我要作爹了。”
沈如意在錯愕過後, 同樣湧起欣喜, 又算了算日子, 月事推遲了一月半,因為原主身子的緣故,便也沒在意, 卻沒想到竟是有了,又急急問道,“那怎會昏過去,腹中孩子可有事?”
“二少奶奶且放心,只是一時的體虛罷了,往後注意些就無礙。”大夫笑呵呵道。
沈如意這才放下心來,仔細想了想确實發現比往常要嗜睡些,不像尋常個懷了難受吐的,這麽一想又有些自責,因着她的粗心大意不定吃了什麽苦。
“莫怪自個,是我大意,該是我頭個發現,卻教小家夥先一步提醒,是我失職。”封晏坐在床沿半攬着她入懷,吻了吻她發頂,抑着內心激蕩,卻也是發現她較之前敏感許多的心思,耐心安撫。
沈如意被他那形容逗笑,不由嗔道,“他還那麽小呢,哪會提醒。”心中亦是柔軟得很,孕育生命的喜悅蔓延,那是從前不敢想的事,卻是嫁給封晏後隐隐期盼的,如今心想事成,在封晏的安撫下徹底展了笑顏。
劉氏在旁又詢問了大夫一些該注意的事項,命兩個丫鬟仔細謹記,後着人去給老夫人和老爺報喜訊。便留給小兩口說話的空間,同大夫一道出了屋子。
“母親,沈……弟妹可有事?”封墨臺緊張地迎上來問。
“你弟妹有喜了,萬幸你拉住了你媳婦,要是有個閃失,哪個都擔不起。”劉氏擰眉沉聲道,“不過封家确實留不得她了,你寫了休書,就送她出府罷。”
封墨臺怔怔,像是沒從那消息中緩過神來,直到劉氏喚了他兩三聲後才吶吶應是,像是失了魂一般走了出去。
劉氏站在原地看,又回頭望向了裏頭阖下的簾子處,隐綽綽地傳出呢喃軟語,斂下眸子,帶着人離開。
不多時,沈如意有孕這樁就傳遍了府裏,老夫人激動地親自讓人扶着來探看,又給苑兒裏挑了幾個能幹的婆子侍候,大有要把沈如意捧上天的架勢,不過也差不離,總之是寶貝沒跑了。阖府寵着一個,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星星那都是要給滿足了的。
連一向嚴肅不茍言笑的封父也特意命人送了人參雪蓮等好物,給沈如意滋補身子用,見了封晏也多了笑容,一是為了他肯上進參加春闱,二就是這樁,可謂是雙喜臨門。其實在秋彌過後,也隐隐透出看重封晏的意圖來,不過是後者表現冷淡,也就不了了之。
然明眼的,如封墨臺自是察覺,原本就定了秋彌之後回邊關,在收到戰報後匆匆辭別連夜離開。
屬于他的是廣袤的戰場,那是他積累功勳的地方,凱旋歸朝等待他的自是錦繡前程。而他亦隐隐有一種感覺,待他歸去,那人只怕再不是以前那個沉默寡言,令人漠視的封家二公子了。
沈如意被強制在床上歇了三天,封晏端了三天的湯水,喝的沈如意覺得自個大概快成了水缸子了,便抗拒不想喝,“我已經曉得那滋味了,你就莫這一天三頓的灌我了,我不過送了一天的補湯,你……你這麽回報我,良心過意得去!”
封晏看着她紅潤臉色,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咧嘴笑道,“确實水嫩了許多,你不肯喝苦藥,這才折中用了這法子,要不咱們喝藥?”
“呃……是藥三分毒,還是這些好。”沈如意停頓了一下,立馬說道。
封晏嘴角笑意更甚,原本就是三天的量,不過是喜歡看她賣乖的樣子,若說較以前的差別還是有的,脾氣說來就來,這些日子也摸索出了心得,像大閨女似的養着,且還養得十分順手愉快。
紅隙進來就瞧見還故作避嫌地拿手遮了遮,生怕看見什麽不該看見的,“小姐,宋少奶奶來了。”
因為要靜養的緣故,沈如意從得知有孕後的日子還算清淨得很,這時候聽見宋筠溪找來,不由挑了挑眉,“請她進來罷。”
封晏見她明顯打着什麽主意的樣子,在她額頭落了一吻,“你們聊,我回避下,有什麽事只管差人去喚。”
“能有什麽事。”沈如意聞言笑得燦爛,“你且好好備考,莫要因為我耽誤了。”
封晏叫她趕了出來,正巧對上宋筠溪投過來的打量目光,笑意斂去,只作淡淡地點頭之交,顯得差別極。
宋筠溪神情自若,心中卻是起了波瀾,這差異還是真叫人覺得……羨慕極。而沈如意又比先入門的她早有了身孕,誕下子嗣……
這廂沈如意撩了簾子出來,一身墨蘭絨暖繡玲珑玉簪花長裙,外罩杏色領滾圈白狐貍毛的短襖原本殊麗的姿色被襯得更甚,那是教精心呵護寵愛出來的明豔容光,“嫂子近來可好?”
“挺好的。”宋筠溪笑容恬淡。看着沈如意,不禁移向她的腹部,斂過一絲暗芒。
沈如意笑了笑,應當是好的,少了總是與自己過不去的情敵,她的日子可不是快活。面上卻不點破,不禁抱怨,“先前叫盧氏折騰一遭,險些受罪,好在盧氏教大伯休棄出府,嫂子也總算不用受她欺負了。”
“也談不上欺負不欺負,盧氏她只是性子霸蠻,其實本心不壞的。”宋筠溪似是斟酌說道。
沈如意故作詫異凝向她,像是覺着她被欺負傻了似的,“也就是你老實,算了,不說這個,不過也是奇怪,我那耳墜怎的會跑了盧氏那,竟還冤枉我同大伯……也真虧她想得出。”
“那另一只耳墜……”宋筠溪順着問道。
“耳墜湊不成一對還留着做什麽,當然是扔了。”沈如意理所當然道,餘光裏卻未她露出意外神色,掩了掩眸子。耳墜是柳兒發現的,話也是柳兒說的,盧氏分明是讓人當了槍使,而其中獲利最大的便是眼前這人,卻當得這般無辜,要麽是當真無關,要麽便是心思極深。
沈如意像是才發現她帶來的東西,一雙鑲如意雲紋的絨護手,頗是精巧。“這……”
“我看弟妹畏冷,同樣也給縫制了一雙,這有了身孕更得注意保暖。”
沈如意接過那物,垂眸輕撫上頭的紋路,一派真誠的嘆道:“嫂子做得可真用心,上頭連個針腳都瞧不出……”說罷褪了自己的八寶攢銀絲的護手随手遞給了身後丫鬟,卻将宋筠溪送的帶上了,而後又反複翻看,很是喜歡的模樣。
宋筠溪看她随即歡喜收下,也只但笑不語,倒是她身後的丫鬟插嘴道:“我家小姐為了這可是費了好多心思,連上頭的花樣兒都是親自畫的……”這話并未說完就叫宋筠溪側頭去斜瞪了一眼。
沈如意聞言,眨了眨眼甚作感動,“多謝嫂子費心。”随即便招來宛桃取來一只小匣子,笑吟吟道,“這就當是我的回禮了,比不得嫂子心意。”
宋筠溪看着匣子裏盛着的镂空玉蟬耳墜,寶蘊樓的标記,顯是價值不菲。偏叫沈如意大方送了,暗暗收緊了手心,恍惚中竟瞧出一絲林瑤的影子。林瑤身子虛,秋寒起便捧上手爐,她便學了這給她縫制。有些人為生存舉步維艱,而有些人生來就能那般肆意輕快……
不知怎的,她回想起的卻是林瑤讓自己給封墨臺傳話的那日,也是那日,她滿懷期許,若是由林瑤提出悔婚再好不過,卻沒想封墨臺只是歉疚地看着自己,道自己有非娶林瑤不可的理由,卻偏生叫沈如意過來攪和,她一惱之下便借着推搡将人推了下去,這一磕,反而竟讓她輕而易舉地進了封家的門……
墨臺對沈如意态度的轉變,究根到底,還是因其大改的性情。以及隐隐如她所察覺的,與林瑤幾分相似的灑脫。
而當初,墨臺中意的便是林瑤。
賽詩會是二人初識,她就站在林瑤身旁,不自覺就被那人吸引去了目光,英俊風流,意氣奮發,自此一顆心淪陷。可他第一眼卻是教林瑤那恬淡的性子吸引,問的亦是林瑤。
後卻是她攔下了那傳話小厮替林瑤赴那瑤池之約,僅是一面好感,她便清楚封墨臺喜好,仿着林瑤姿态氣度自然也是信手拈來。果然,封墨臺即便發現來的不是林瑤,也未說什麽,二人相談甚歡,在臨別時還親手送了她一盆睡蓮,水波漾開,安靜美好,似乎是寓意。
久而久之,她竟似林瑤的替身而活,那晦暗情緒盤踞心底生根腐爛,嫉妒且不堪的,為此她愈發小心,懷着巨大耐心地為着封夫人的位置而努力。如今她終于得到,卻發現到頭來,還是輸給了林瑤,她也好,沈如意也好,恐怕都是沾了林瑤的影子,何其諷刺。
“嫂子?”沈如意見她走神良久,等得不耐方出聲喚道。
宋筠溪回神,嘴角依然噙着笑,已成自然,“弟妹有了身孕還是多休息得好,我便不打擾了。”
沈如意似顧念身子只得颔首,目送主仆二人離開,在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見褪下護手,漸漸暗下了眸子。
回了闌珊苑的宋筠溪入門便遣退了下人,一個人守着空房,燭火徹夜通明。
作者有話要說: 渣男惡女剛好湊一對┑( ̄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