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師傅

自進了門後,阿愁便一直乖乖地站在原處沒動,更不曾擡眼四處亂瞅。

可即便她這樣裝着乖順,似乎莫娘子對她仍有所不滿。半晌,她自言自語地喃喃道了句:“真是……”

“真是”什麽,她卻并沒有把話說完。

她放下那揉着的腿,擡頭問着阿愁道:“你身上可有跳蚤?”

阿愁眨眼看着她。

莫娘子則皺着眉頭低喝道:“問你話呢!”

阿愁趕緊搖頭,可想了想,又低聲回道:“天冷,不知道有沒有。”

當初剛穿過來時,她是不明情況。等她明白了眼下的狀況後,哪怕她曾想到過跳蚤虱子這些于秋陽的人生中來說,幾乎已經算是被滅絕了的物種,她也無力改變現狀。幸虧這是天寒地凍的冬天,正是那些小東西休眠的季節,于是她只好來了個眼不見為淨——可顯然,雖然現在沒個虱子跳蚤咬她,卻不代表她身上就沒這玩意兒。

她這誠實的回答,倒賺得莫娘子微松了松眉頭,然後又皺緊了眉,問着她道:“那你頭發裏有虱子嗎?”

阿愁眨着眼又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想來少不了這些東西的。”莫娘子擰着眉心咕哝了一句,卻是坐在那裏打量阿愁半晌,似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一般。半晌,她才低低又抱怨了一句“真是”,卻是依舊沒有把那句抱怨的話說完,然後指着窗下的牆角處命令着阿顏道:“把鞋脫了,去那牆角裏站着,我沒許你動之前,你不許動。”

阿愁趕緊依着她的指示脫了鞋,光着腳走到那牆角處站了。

莫娘子似乎沒料到她沒襪子,不禁看着她的光腳一陣眨眼,然後又是一陣皺眉。不過她什麽都沒說,只從榻上站起身來,走到東牆下的一張小方桌邊,從桌上提了只銅壺,又從桌下抽出一只銅鬥,然後轉身對阿愁又道了句“站着別動”,便提着那壺和銅鬥出了門。

片刻後,阿愁便聽到樓下的井臺邊傳來打水聲,以及西廂裏那個老婦人跟莫娘子搭讪的聲音。

直到這時,阿愁才擡起頭來,溜着眼把屋內一陣仔細打量。

這是一間幾乎和慈幼院的寝室差不多大小的屋子。從門口到南窗下,大概只不足五六步的距離,可從東牆到西牆,卻足有約十步之長。于是那莫娘子便于南窗過去約一步的距離處設了四片糊了素白紙面的竹制屏風,将這一間室給隔成了內外兩間。這會兒因那屏風拉着,叫阿愁看不到內室裏有什麽,可就從外室的家具布置來看,似乎莫娘子的經濟并不如她看上去那般寬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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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外室間裏,于阿愁的左手邊,直對着門的南窗下,是一張一尺餘長的竹榻。竹榻的中央放着一張制作簡陋的竹幾,竹幾上放着一把粗瓷茶壺和四只倒扣着的配套茶杯。

竹榻過來,于阿愁的右手邊的牆角處,放着一張造型奇特的小方桌。那木桌的中間被挖了個洞,洞口處架着一只裏面堆了一半炭灰的鐵鍋。

阿愁盯着那口鍋研究了一會兒,終究不明白這是個什麽東西,便又擡頭往門口處看去。

進門處,緊靠着一張五鬥櫃,放着一個三條腿的兩層木架。架子的下層放着一只陶壺,上層放着一只銅盆。木架上方還設着一根橫杆,橫杆上挂着一塊雪白的巾子——阿愁怎麽看怎麽覺得,這東西跟她小時候家裏的那只老式洗臉盆架子很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後來她才知道,這東西竟還真就是個洗臉盆架子。

和那洗臉盆架并排而立的,是一張只刷了層桐油漆的五鬥木櫃。木櫃的做工雖然有點粗陋,可那五只抽屜上飾着的雲紋銅環,看着倒頗為精致——阿愁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五只雲紋銅環,是莫娘子的嫁妝。

五鬥木櫃上,蓋着一塊遮塵用的青花布。櫃頂上擱着大大小小幾個不知用途的盒子,以及一個木制花瓶。那花瓶裏插着的卻不是花,而是一柄雞毛撣子和一柄拂塵。

看着那雞毛撣子,阿愁立時想起小時候她奶奶專用來揍她的那件“法器”來。這玩意兒,自從被秦川故意弄斷後,她奶奶就一直不曾買到過替換的。隔着二三十年不曾見過,如今乍一相見,阿愁發現自己居然條件反射似的,依舊能夠感覺到後臀處一陣木木的麻癢……

她這裏心裏一陣感慨時,莫娘子端着一鬥燒得通紅的炭火和裝了水的銅壺回來了。

見她乖乖站在牆角裏沒動,莫娘子頗為滿意地看了她一眼後,便走到那張架了口鍋的矮桌邊,以火箸将銅鬥裏燒得甚旺的炭火夾進那只堆着炭灰的鐵鍋裏,又往鍋裏添了幾塊泥塊一樣的東西,然後拿過一個鐵架架在那口鍋上,再端起銅壺放在鐵架之上——阿愁這才看明白,原來這“鐵鍋”竟是個爐子。

忙完了爐子,莫娘子又于屏風後面搬出一只木箱一樣的東西。

這東西阿愁倒是認識的,之前她和秦川去湘西旅游時,曾看到當地人用過,這是專用來烤腳的暖爐。

果然,莫娘子将銅鬥裏剩下的炭火都倒進了那只木箱子裏。等了一會兒,見那桌爐和暖爐裏的火都燃了起來,她便走到南窗下,将那窗戶略開了一道縫,然後走到屏風處,将那屏風合起一半。阿愁這才發現,原來那西牆上也開着一扇窗。

趁着莫娘子于屋裏一陣忙碌間,阿愁偷眼往屏風後看了看,就只見屏風後的南牆根下,是一張被屏風遮了一半的架子床。架子床邊上,緊挨着便是西窗下的一張梳妝臺。那梳妝臺和那五鬥櫃一樣,只刷了一層桐油。梳妝臺過來,靠着北牆下放着的,是一只半人高的大木箱子。木箱再過去,便是那只五鬥櫃了。

這會兒莫娘子正埋頭在那木箱子裏翻找着什麽東西。不一會兒,便只見她從那只木箱子裏抱出一床被褥和一些衣裳。

她看看阿愁,目光在南窗下那張單薄的竹榻,以及床前那約一步寬的腳榻上來回看了一會兒後,便将那些衣裳被褥全都放到床上,又拖開床前的腳榻,從床下拖出一只圓木澡盆,以及一只碩大的洞壺來。

她先将澡盆拖到屏風外,然後又将那屏風展了開來。她則于屏風後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然後才提着那只比桌爐上的銅壺至少要大上兩倍的大銅壺出了屏風,卻是擡手指住阿愁,道了句:“且老實站着,我回來前都不許動,更不許碰這屋裏的東西!”

阿愁趕緊一陣小雞啄米式的點頭。

于是那莫娘子便提着那壺再次出了門。

片刻後,樓下再次響起了那老婦人跟莫娘子對話的聲音。聽着那對話,阿愁才知道,莫娘子提着那大銅壺,是打算去巷口的老虎竈上打熱水的——就是說,莫娘子打算把她好好洗刷一番?!

此時日頭已經升上了中天,近午的陽光透過開着的窗縫,于阿愁的腳前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阿愁注意到,雖然她腳下的木制地板看起來有些不太平整,卻是被打掃得十分幹淨,像是有人曾用布細心擦拭過每一個角落一般。

而,和這潔淨的地面一比,她那不知道什麽時候洗過的腳,就顯得有些讓人不忍目睹了……

之前她刻意于腦海裏屏蔽了有關虱子和跳蚤的事,如今這般一對比,卻是跟按下了一個複位鍵一般,叫她竟是一刻也忍不下身上的腌髒了。這會兒別說莫娘子不許她動,只單看着這幹淨整潔的房間,阿愁自己也不忍心弄髒了人家的屋子。

她乖乖等着莫娘子回來時,樓下傳來一陣開門的動靜。她原以為是莫娘子回來了,可聽着西廂裏那個老婦人跟人招呼的聲音,她才知道并不是。

樓下,老婦人跟進門之人的交談聲,忽然詭異地降了幾度音調。都不用動腦子,阿愁就能猜到,那老太太應該是在跟人通報着莫娘子帶了個陌生小孩回來的事。

雖然莫娘子進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終于到家了”,阿愁卻覺得,這裏顯然只是莫娘子租住的房屋,她絕非屋主。至于周圍的這些鄰居,就目前觀察所得,阿愁覺得,他們應該同樣也都是些租住戶。

就是說,這裏應該是個大雜院了……不,比起七十二家房客來,這上上下下加起來還不到二十間的屋子,大概也只能算作是個“小雜院”……

她這般于心裏吐着槽時,樓下的院門再次響了一聲。

正嘀嘀咕咕降着聲調說話的老婦人和那不知名的住戶的聲音驀地一頓。只瞬息間,那聲音便恢複了熱情和張揚,一個招呼着“阿莫回來了”,另一個則道:“這麽重的銅壺,叫我家裏的幫你提上去吧。”

莫娘子笑着謝絕了對方的提議,然後緩慢地上了樓。

進了屋,見阿愁仍以她離開時的姿勢,四處不靠地立在牆角裏,莫娘子滿意地抹了抹額上的汗,一邊将那銅壺裏的熱水倒進那只木盆裏,一邊吩咐着阿愁:“脫衣裳。”

阿愁愣了愣,忙道:“我,我自己會洗……”

莫娘子只擡頭看她一眼,那嫌棄的眼色,立時便把阿愁的話尾給看進了肚子裏。

于是,除了某些“特殊時刻”,自六歲起就一個人洗澡的秋陽,卻是不得不被人侍候着洗了一回澡……

那莫娘子往洗澡水裏倒了一些不知名的藥末子,把阿愁泡進那藥水裏之後,又以細齒蔑梳沾着某種帶着醋味的藥膏子給阿愁細細蔑過三遍頭發,再過了三次水,然後拿一塊絲瓜絡子,以一種恨不能直接刨下她一層皮的力道,在阿愁身上一陣狠搓。等洗完了澡,阿愁覺得自己身上的皮居然沒破,簡直就是一種奇跡。直到這時,那一路上連手都不肯長時間碰她的莫娘子,才滿意地将她從浴桶裏撈出來,抱着她進了那屏風後面。

阿愁這才發現,剛才莫娘子于屏風後的一陣窸窸窣窣,原來是在那腳榻上布置了一套被褥。

将阿愁放置在腳榻上,又用被褥裹嚴了她,莫娘子交待了一聲:“坐着別動。”便轉身出了屏風。

裹着被褥,阿愁這才注意到,莫娘子的這張架子床,可真是張“架子床”。那床板原來是由兩張長凳架着的,她遠遠看着以為是床架的,其實是床的四只角裏各綁着一根竹竿。那竹竿上,系着一頂洗得發白的棗紅色帳幔。帳幔下的被褥雖也同樣洗得發白,卻都是幹幹淨淨,且疊得整整齊齊。

看着那頂雖然洗得發了白,卻依舊能看出原是棗紅色的帳幔。阿愁不禁一陣疑惑。看莫娘子的打扮,她原以為她應該是個寡婦的,可寡婦不是應該忌用紅色嗎?

抑或者,莫娘子……是個風流寡婦?!

阿愁趕緊于心裏沖着自己一陣搖頭。以莫娘子的作風,她寧願相信莫娘子是窮得沒錢換掉這帳幔,也不相信她會沾上“風流”二字。

說到“窮”字,阿愁不禁有些懷疑,莫娘子于那炭盆裏放的助燃泥狀物,不定就是那傳說中的幹牛糞。雖然據說幹牛糞燃燒起來無煙無味,可時間長了,阿愁依舊覺得眼睛有些被熏得難受。也難怪這會兒南邊和西邊的窗戶都被莫娘子開了一道縫隙。

她坐在腳榻上胡思亂想時,莫娘子已經于屏風外收拾了澡盆,又探頭進來,再次命令着她“不許亂動”後,便提着那大銅壺又出去了。

屋裏再次只剩下阿愁一個。于是,無聊中的她不免又是一陣東張西望。

因窗下傳來有人問候莫娘子的聲音,阿愁便從腳榻上站起身來,借着梳妝臺前的圓凳子,撐着那梳妝臺往西窗外看去。

西窗下,是一條小巷。她探頭往窗下張望時,恰正看到莫娘子的背影于兩條巷口的交彙處一閃而過。

窗外,那一巷之隔處是別戶人家的院牆。院牆恰正好齊着西窗的窗口一般高,于是莫娘子便于窗外綁了兩根竹竿。這會兒,其中的一根竹竿上正空着,另一條竹竿上則挂着莫娘子從阿愁身上脫下來的那件慈幼院的“臨別贈禮”。

阿愁原以為,她那多少有些潔癖的“養母”,大概是寧願把這身衣裳跟她那沒了後跟的鞋一樣全都給扔出去,也不會留下來的。可顯然家裏的經濟條件不允許莫娘子這般大方,所以她只說那棉襖裏的棉花洗洗還能用,到底把棉襖留了下來,卻是沒肯收在家裏,而是直接挂到了窗外。

雖說在秋陽幼年時,她的生活也算不得多富裕,可她也從來沒真正的窮困過,至少她從來沒有為“吃穿”二字犯過愁。便是穿過有補丁的衣服,那也是因為她奶奶要懲罰她的“不愛惜”才導致的。而現如今落到這樣一個陌生且落後的年代裏,阿愁深深覺得,她的前途堪憂。

從梳妝臺上下來時,阿愁的手不小心勾到梳妝臺正中一塊蓋着什麽東西的深紫色綢布上。綢布落下,阿愁才知道,原來那是一面橢圓形的銅鏡。

便是初來乍到,阿愁也知道,銅鏡這玩意于市面上可不便宜。廟後街上的店鋪裏,只孩童掌心大小的一塊銅鏡都要賣上五十文錢——夠買大半個她的了——偏莫娘子的這面銅鏡,最窄處竟就足有近半尺寬。

那塊被太陽曬得有些變了色的絲綢鏡袱落下後,露出裏面黃燦燦的鏡面。阿愁原以為,這個世界上的鏡子肯定不可能有後世鏡子那種纖毫畢現的效果,可當她頭一次照着這古代的銅鏡時,她才發現,她遠遠低估了古人。這銅鏡,雖然沒辦法如後世的鏡子那般如實還原出物體真實的顏色來,卻依舊可以把人照得清晰可辨。

她看着鏡子眨了眨眼,于是,鏡子裏的一個大頭娃娃也沖她眨了眨眼。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阿愁不可謂不失望。雖然作為秋陽時,她也算不得是個什麽大美人兒,可好歹是雙眼皮大眼睛,可這小阿愁則生着一雙典型的蒙古眼,眼形細長,眼睑微腫,看上去就像是沒睡醒一般。

好在除了這雙眼之外,其他部位倒挑不出什麽大毛病。

阿愁不由沖着鏡子裏的自己嘆了口氣,将那鏡袱蓋了回去。

在梳妝臺的右側桌角上,放置着一個約二十公分寬,三十公分高的黑漆小木盒。這木盒的漆色上得極好,油光锃亮,看着就如同鏡面一般,上面還以五彩螺钿嵌飾着四季人物花卉。盒子的四只角上都包有細細的銅護角,頂層的三分之一處,似乎于背面裝了個銅鉸鏈,卻不知是個什麽用途。盒子左右兩側,各鑲着一片雕成祥雲樣式的銅制底坐,上面安裝着一個纏有藤護手的銅把手。木盒的正面,兩片對開的櫃門上,也嵌有一對同款式的銅鎖扣。此時那櫃門正半開半合着,露出裏面的五層抽屜來。

雖然不知道這制作精美的木盒和那銅鏡相比,哪一個更值錢,可顯然,如此華麗的盒子和銅鏡,跟莫娘子這簡樸的居室環境十分的不相襯。

阿愁盯着那盒子好奇看了一會兒,到底覺得不該未經主人同意就翻看別人的東西,便按捺下好奇心,順着梳妝臺前的圓凳,重新回到腳榻上。

她才剛把自己偷偷亂動的痕跡給消滅了,樓下便傳來鄰居們跟莫娘子打招呼的聲音。

顯然那只大銅壺叫莫娘子提得頗為吃力。她關了門,放下銅壺後,便靠在門上一陣喘息。半晌,她才終于喘過氣來,然後走進屏風後面,于床上拿了一套衣衫。見阿愁擡頭看着她,她只說了句:“你若是困了,就先睡會兒。”便出去準備洗沐了。

聽着屏風後面莫娘子倒洗澡水的動靜,以及她坐進澡盆時,那下意識裏發出的舒服輕哼,阿愁不禁眨巴了一下眼。

看得出來,這位莫娘子平常也不是個慣常做重活的人,甚至許平常都不怎麽走遠路。可今兒她不僅跑了半個廣陵城,還提着那麽碩大的一只銅壺來來回回打了兩趟的洗澡水……

早在慈幼院裏,阿愁就從小夥伴那裏聽說了,于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人來說,不管是養娘還是徒弟,那就是一個免費的勞動力,所以阿愁也早已經做好了将來會被人奴役的心理準備。而自頭一次見到莫娘子起,阿愁便悄悄在心裏給這位蓋了個“嚴厲”的印章,她覺得自己肯定難逃一個做牛做馬的下場,卻是再想不到,她這“養母”寧願自己累個半死,竟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要指使她做些什麽……

坊間響起午初的鐘點時,阿愁猛地一驚,這才發現,她竟險些睡着了。等她從腳榻上擡起頭,卻是又發現,那真正睡着了的人,是仍泡在浴盆裏的莫娘子。

阿愁吃了一驚。聞着屋裏隐約的煙火味,她險些以為莫娘子是一氧化碳中毒了。此時她也顧不得光着腳,裹着那被子就從屏風後面跑了出去。

虧得莫娘子那泡在浴盆裏的裸肩正随着呼吸輕輕聳動着,這才叫阿愁松了口氣。她又伸手試了試那洗澡水,見水溫還有些熱,便推着莫娘子的肩叫着她:“莫、娘……娘子……”頓了頓,她覺得自己作為養女,也許該叫她一聲“娘”,便推着莫娘子的肩又叫了一聲:“娘、娘……”

好別扭……她可是打三歲以後,連“媽”都沒叫過一聲……

蜷着腿靠在木盆邊沿處打着盹的莫娘子驀地睜開眼,那純淨的黑眸,卻是忽然就叫阿愁發現,這“養母”,顯然并不是她打扮出來的三旬年紀。

對面一個似乎還沒她年紀大的,這聲“娘”,她更是叫不出來了……

“怎、怎麽了?”莫娘子被冒出來的阿愁吓了一跳,趕緊縮手環住裸肩,又責備地沖着她皺起眉頭,低頭看看她那光着的腳,以及不小心落在身後的被角,喝道:“胡鬧什麽?!不是叫你老實呆着嘛!”

“我……”若是換作以前的秋陽,不管是面對奶奶的指責,還是秦川的強硬,她大概都會沉默退縮回去。可眼前之人畢竟不是她奶奶,更不是她心裏時刻在意着的秦川,于是阿愁彎着眼眸笑道:“我是怕你睡着了,會着涼的。”

說完,她挽起身後落在地上的被角拍了拍,抱着被子準備回到腳榻上。

她的身後,莫娘子看着她的背影默了默,忽然道:“你的腳髒了,拿塊巾子擦幹淨了再到腳榻上去。”

“哦。”阿愁應着,順着莫娘子手指的方向,于五鬥櫃裏拿了塊巾子。

她于腳榻邊坐了,正擦着腳時,只聽莫娘子又道:“以後你叫我‘師傅’就好。想來你也不想叫人知道,你是給人當養娘的。”

阿愁眨了眨眼,又應了一聲“哦”,卻于唇邊露出一個微笑來——這個養母,其實并沒有她看上去那麽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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