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6 盲注

二人抵達維多利亞號的時候,宴會已經正式開始了一個多小時。帶着李奧尼斯家徽的飛艇剛出現在人們的視野就引起了轟動,許多賓客端着酒杯拖着裙尾毫無形象地圍了過來,只為試圖在人群中脫穎而出,得到稀有的青睐。然而,直到艙門打開,垂梯落下,李奧尼斯家長子英俊的臉短暫地出現的大家眼前、又快速地消失在通向上層的貴賓通道背後,他也沒有分出一絲目光給旁人。

夜願禮貌地拒絕了領路的服務生,并塞給了對方一筆不菲的小費,表示只需要自己就可以了。通往“貴賓娛樂室”的電梯剛一關上,晝司機器人般的面容便露出了一絲裂縫,“哼”了一聲道:“怪不得花了這麽多錢,居然給我把沙灘搬過來了。”

這艘超級航空艇上有上下兩個室外泳池,上頭的那個較小,可以由外沿的跳水板和滑梯直接落入下層的大泳池,而泳池周邊竟然被人工搬運來了大量白沙,鋪設成了一個空中海灘。

夜願小聲提醒道:“主人,四層還有一個室內的滑冰場。”

晝司正要說話,電梯已經到了。電梯門一打開,原本挂在日蝕號主宅正廳的巨大《夜巡》赫然出現在眼前,兩邊各站了狀似低眉順眼的服務人員,黑色的修身制服下肌肉隆起,很明顯是專門看顧這幅畫的保镖。

晝司只看了一眼,便邁開步子拐入娛樂室,夜願自覺地去隔壁接待廳換了價值五十萬筆芯的籌碼。

他端着一盒籌碼回來的時候,赫然發現不只是夜巡,許多主宅的瓷器和挂毯也一并出現在了這裏——這些都是全面輻射前的藝術幸存品,每個物件都需要單獨安排保镖和運送線路,區區一個生日宴會,直接将這裏打造成了天價博物館。

彼處的晝司已經寒暄了一圈——在場的都是各大家族的家主或二把手,晝司在裏面顯得格外年輕,然而他冷漠強悍的氣勢卻不容忽視,他簡單地和幾位本該在月會上相見的“同僚”打了個招呼,在撲克桌邊坐下了。

二十萬筆芯買入上桌。

夜願将籌碼整齊地碼放在他面前,晝司連牌還沒看,便揚手丢出大盲,随口問:“今晚誰手氣好?”

上座的男人笑起來:“馮老已經摸了三把順子。”

晝司點了點頭:“那我得當心馮老。”

被點名的馮老也笑道:“李奧尼斯什麽時候怕過別人的手氣?”

夜願這才注意到,在這間貴賓游戲室裏,十大家族的人基本聚齊了,只除了範修連恩和曼德無人在場。

顯然他不是唯一注意到這件事的,馮老一邊翻自己的牌看一邊問:“壽星呢?”

晝司答道:“不知道,估計在籌備什麽隆重的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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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奧尼斯家財真是叫人大開眼界,區區一個生日宴會就能下這麽大的手筆。”

晝司也翻開自己的牌看了一下,一對10。

一般來說,持牌的玩家不會願意亮牌給身邊的人看,一是因為古老的迷信認為這樣做會散掉好運,更主要是因為身邊人的反應很有可能暴露給牌桌上的他人——玩牌歸根到底是玩“人”。但夜願從小被晝司訓練得不管看見什麽牌都波瀾不驚,面無表情——打牌一分靠運氣,兩分靠算,七分靠演。

晝司随手跟了上家的注,說:“畢竟十八歲了,是該好好慶祝。”

“十八歲按照李奧尼斯家的規矩就可以正式接管百分之十的家産了吧,聽說小公子想和曼德家一起搞氦-3開采?”馮老說。

上座的林科嘲笑道:“天方夜譚,探月基地建在哪,廢土嗎?”

晝司說:“也不見得,曼德家壟斷着百分之五十的氕-硼燃料和反應技術核心,要說起無中子核聚變,沒有人比他們更熟了。”

馮老哼笑一聲:“核聚變,我們現在全窩在這麽一小塊孤島上,整個地球表面寸草不生,就是因為這些喜歡搞核聚變的。”

無中子核聚變是不産生輻射副作用的,但在場沒有人提醒他。

坐在對家的是馮老的長子馮德維恩,他年近四十,身材挺拔保養得當,比起父親來說顯得十分寡言。

他推出一摞籌碼,說:“加四萬。”

剩下幾人紛紛棄牌,馮德維恩蓋着牌丢回桌上,默不作聲地将籌碼攏到自己面前。

重開新局。

晝司手中又是對子,這次是一對8。

“聽說老曼德在拼命招兵買馬,要這麽多人力幹什麽,不會真只是為了什麽探月基地。”晝司随口丢出魚餌:“野心家的欲望沒有盡頭。”

“我也聽說了,”林科搓着手中的牌,先等桌面上的公共牌開出來後,才接着說:“不過鹿角號就那麽大,能養下多少人?”

公共牌是8,10, 10,才第二局晝司手中已經湊出了full house。

林科加注一萬,晝司手握full house卻只是猶豫着跟注了——牌面越大越要慢慢誘敵深入,等彩池金額夠大再一網打盡。

“應該說,虛摩提就這麽大,還每年都越來越多,能裝下多少人?”馮老也跟了一萬,說:“所以說李奧尼斯才是虛摩提最大的股東,你們手上掌握着多少地産?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四十二。”晝司毫不客氣地說,林科吹了聲口哨。

馮德維恩棄牌了,繼續開牌——轉牌是7,沒有同花。

發牌員說:“翻牌圈喊注。”

林科大手筆地丢了三萬進去——很明顯湊出了順子——或者假裝湊出了順子,但面對葫蘆(full house)無論如何也沒有贏面。

晝司裝作為難的樣子,手裏來回切換着兩枚籌碼,像是在思考該不該跟。

猶豫了一會兒後,他跟注三萬,接着說:“這百分之四十二已經是從百分之五十六稀釋下來的,每年虛摩提都在擴建,不過也快到頭了,新三區已經觸摸到了反重力磁場範圍的最邊緣,再往外就是些私人循環艇,已經算不得什麽虛摩提了。”

夜願默不作聲地聽着,忽然想起了在小船上獨自釣魚的安息。

今天也是他的生日,不知道他是否吃到了真正的番石榴,不知道那艘小船裝飾上氣球後看起來怎麽樣,不知道他和小羊,以及那名叫米奧的人過得是否快樂——不知道自己的愛的人也恰好愛着自己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最後一張河牌翻出,竟然又是8,晝司手中的葫蘆赫然晉升為四條。

林科看了半天,敲了兩下桌子,保守地過牌了。

彩池中已經有了十五萬筆芯,晝司淡定地加注五萬,林科哀嚎起來:“你這是要我全入?”

“當然不,”晝司禮貌地說:“您還剩六萬,留下一萬作為紀念。”

在場的人都看好戲般地笑起來——林科如若此時棄牌,手握順子實在意難平,之前下注的所有金額也就打了水漂。但如果跟注,贏了到還好,輸了就得下桌了。

“好吧好吧,我all in。”林科将六萬籌碼全部推了出來。

晝司也跟着多丢了一萬,并且開了牌。

牌面一翻開,滿桌人都開始起哄,晝司站起來和林科握了握手,對方搖頭苦笑地走到一邊喝酒去了。

桌上還剩四人。

“說到探月基地,聽說你家狗狗最近跑廢土也跑得很勤啊。”晝司的上家此刻變成了果戈裏,這是遠在廢土時代之前就遠赴盛名的老錢家族,過去主營能源物流和海下開采,如今還包攬了大部分的空中物流。

被點名的夜願朝對方禮貌笑了笑,完全沒有被“狗”這個稱呼冒犯。

晝司坦然道:“是,煙瘾大,虛摩提上種出的雪茄煙葉質量又越來越差。”

果戈裏不置可否地嗤笑了一聲,又問:“聽說你現在不住日蝕號了?”

晝司點頭道:“平時處理事情不方便,現在住在地心大廈。”

馮老接話道:“不過壽星還住在日蝕號不是,小兒子難免比較受寵。”

“畢竟日蝕號環境比較好,多恩年紀還小,在家呆着比較舒服。”晝司滴水不漏地說,“本來他小時候和父親一起的時間也不多,正好現在多彌補。”

夜願聽着心裏有點好笑——明明之前在他面前大罵多恩是蠢貨,此刻卻假惺惺地一口一個“年紀小”。

其他人都棄牌了,晝司和馮老追平了籌碼,攤開一看,晝司手上一對A,而馮老有三個5,對方得意地攏走了桌子中央的所有籌碼。

重新發牌。

“只恐怕這不是什麽父慈子孝的戲碼,”果戈裏語焉不詳地說。

晝司翻牌看了看——紅心4,方片7,嘴上說:“哦?願聞其詳。”

果戈裏毫不留情地說:“別怪我直白,多恩那小子我也見過幾次,不成氣候,但他那個媽卻不那麽簡單,範修連恩家本來都要快從虛摩提掉出去了,自從嫁到你家來以後,她家可是坐上了火箭。”

桌上氣氛一時間有些尴尬——晝司的生母已經去世多年,這位新的後母既然手段如此豐富,必定得要幫着自己的親兒子上位。而在通往金字塔頂點的路上,長子晝司就是最大的阻礙。

但晝司仿佛毫不在意:“應該的,兩家連了姻親之後本就該互相幫助,說到底,咱們不都是互助互利嗎?”

果戈裏大笑起來:“互助互利,好一個互助互利。”

公共牌翻出來了:紅心A,紅心9,黑桃8。

夜願暗自算了算:接下來兩張牌翻出同花或順子的幾率都不大,不過夜願見識過很多次他玩牌,手上的牌是什麽有時候并不重要,從拿到第一張牌後的每一步動作、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表情都是圈套的一環。

果然,晝司保守地加了注。

但果戈裏沒有要放過這個話題的意思,接着說:“單純一個範修連恩倒是無所謂,現在又和曼德家聯合起來,你是不是也得去找個幫手?不如……你也去聯個姻?”

馮老笑起來:“那全虛摩提的姑娘怕是全得瘋了。”

轉牌開出:紅心6。

同花的贏面又大了一點,晝司面前籌碼很多,富有餘裕,于是他大膽地加了5萬,才說:“如果合适的話,為什麽不?怎麽了果戈裏,你要介紹你女兒給我嗎?”

果戈裏老來得子,女兒才十五歲,被寵上了天,果戈裏一個寒顫,連聲說:“不不不,想得美。”

在旁聽着的夜願卻是如堕冰窖 —— 聯姻這件事在十大家族內部并不陌生,但主人幾乎沒有提起過,導致他差點忘了。

他差點忘了自己的主人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功利主義,是邊沁的追随者,他信奉着“最大利益化”和“道德結果論”,他追求的正确和真理是“the greater good for the great kind”。

聽起來可笑,資本世界頂點的人竟然保持着類似後共産主義一般的宏偉念頭。

如果聯姻的利大于弊,那為什麽不?

夜願垂目盯着桌角,胸膛平靜地起伏——他差點忘了,自己只是一條狗,而他永遠不會是他的。

夜願走神的時候,最後一張河牌開出來了:方片6。

晝司手上的牌完全廢了,單張最大是桌上的A。

但晝司數出一摞籌碼道:“十萬。”

桌上的幾人反應各異,最後紛紛棄牌,只剩下整晚都格外沉默的馮德維恩。

馮德維恩:“跟十萬,再加十萬。”

馮老朝後靠坐在凳子上,招呼過來一杯酒,悠閑道:“這小子瘋了。”

夜願知道晝司手中什麽也沒有,但牌桌對面的人并不知道——按照明牌來分析,他可能是順子,可能是三條,也有可能是同花。

晝司露出一個清淺的笑——他平日裏多半彬彬有禮,将侵略性藏得很好,但在這一刻,桌上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威脅。

李奧尼斯家的長子不是那個被“優秀繼承者”模子套刻出來的機器人,也不是什麽替弟弟做苦工鋪路的“好孩子”,他是繼承了這只虎狼血脈的掠食者。

他不是不知道自家弟弟的小動作,也不是不知道後母和外人密切聯系的動機,他看起來雲淡風輕,搞不好是因為早有把握。

他有把握自己能贏,而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手中捏着什麽牌。

晝司将面前所有籌碼往前一推:“all in,一百五十五萬。”

一百五十五萬筆芯,再加上彩池裏的七十五萬,整個貴賓室的所有鯊魚因着巨額賭注而圍攏過來,所有壓力都集中在馮德維恩肩上。

晝司沒有說話,靜靜地等他做決定。

馮德維恩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眉頭皺得死緊——他已經把所有贏面的概率清算了一次,但撲克裏最後一成運氣是算不出來的,尤其在桌上玩家極少底牌極多的情況下。

馮德維恩手上還有七十萬籌碼,他如果要跟注則必須全入,如果贏了,晝司手中還能剩下足夠的籌碼留下桌上,但如果輸了,他就血本無歸。

馮德維恩擡起頭來打量晝司,又看了看自己的父親,似乎為眼前的局勢而惱火,但夜願知道他心裏已經有決定了。

在這漫長的五分鐘裏,夜願背在身後的手心汗濕了手套,但他努力控制着呼吸的頻率——除了晝司,就只有他知道晝司手中什麽都沒有。

馮德維恩最終拾起自己的牌往前一推:“我棄牌。”

現場發出了小聲的驚呼,晝司也把牌倒扣着丢回牌池裏——再沒人能知道他手中拿的到底是什麽了。

馮德維恩忽然攔下發牌員,說:“五萬,我開你的牌看。”

晝司摸出雪茄夾在手中,夜願立刻彎腰幫他點燃,雪茄的香氣之中,晝司露出了整晚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笑容,說:“你從我臉上看不出牌,連我家狗狗臉上也看不出牌,那麽你花多少錢也看不了牌。”

馮老大笑起來,拍了拍手對自己兒子道:“行了你,別丢人了。”

負責頂層的侍從走過來提醒道:“各位先生,還有一刻鐘時間,多恩少爺的焰火許願儀式就要開始了。”

“壽星終于舍得登場了?”馮老說,“那咱們最後一把玩兒明牌吧。”

晝司和果戈裏都表示同意,馮德維恩還沉浸在上一把的餘韻中,慢了半拍才點了點頭。

發牌員開了桌上幾人的牌,奇特的一幕出現了——果戈裏一對5,晝司一對Q,馮老一對K,而馮德維恩一對A。

這下連侍應都忍不住過來看,四人的牌桌周圍站了好幾圈人,果戈裏果斷棄了牌加入觀戰隊伍,晝司直接下注二十萬,輪到馮老了。

馮老盯着自己的一對K想了許久,又将目光在晝司和馮德維恩間來回了數圈——這把牌太懸了,而且不只是牌技高低,李奧尼斯家的長子自從上桌之後,好像所有的運勢也朝他傾斜了。

馮老用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太陽穴,摩擦着牌面良久,最終擡手棄了牌。

手持一對K卻棄牌的情況十分罕見,在場一片唏噓。

手握最大的一對A,馮德維恩跟注了二十萬——鬥牌中所有牌面都明明白白地翻出來了,沒有演技,全靠運氣。

頭三張公共牌翻出來了,5,7和K。

在場一片嘩然——棄牌的馮老手中的一對K本可以湊成大三條,基本就穩贏了。他哈哈苦笑,擺擺手表示罷了。

第四張轉牌開出來了,黑桃3。

晝司和馮德維恩都沒有同花,在場最大的還是馮德維恩的一對A。

除了晝司外的全部人都站起來了,盯着發牌員——最後一張河牌,成敗就此一舉。

牌面翻轉:梅花Q。

二十二分之一的機會!晝司湊成了三條Q,屋內一時間被這戲劇化的高潮給點燃了,晝司施施然站起來,同馮德維恩握了握手,而後抛了一枚籌碼給發牌員作為小費。

馮老也站了起來,說:“不愧是神蒼的兒子,天命所歸。”

晝司也跟着笑了笑:“不,我只是随着天命走罷了,我相信在場的各位既然都比我要聰明,也應該明白審時度勢這個道理。”

作者有話說

輔助信息:

【德州撲克玩法】

每個玩家手中兩張牌,桌上會依次翻開3+1+1的五張公共牌,桌上任意牌數和玩家手中組成的最大五張牌作為牌面

每輪玩家可以選擇Check(過牌),Raise(加注),Call(跟注)或者Fold(棄牌)

【牌面從大到小】

同花順

四條(四張一樣的)

葫蘆/full house(三條+對子)

同花(比如五張黑桃)

順子(比如9,10,J,Q,K)

三條

兩個對子

一對

【十大家族目前出場的姓氏】

李奧尼斯(晝司他家)

範修連恩(晝司後媽她家)

曼德(晝司後媽目前玩的好的一家)

湊數打牌的:

馮老和馮德維恩他家

果戈裏

林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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