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9 船尾拖拽着氣球

熟悉的小船上張燈結彩,從船頂到甲板拉了好幾條随風擺動的小旗子,甲板的圍欄上綁着一圈彩燈,船尾拖拽着一大堆氣球,在海風中輕盈地舞動,整條船都洋溢着快樂的節日氣氛。

比起一擲千金的維多利亞號,夜願覺得這個生日說不定要愉快得多。

他正想要吩咐船靠近,忽然發現這次船上不只安息一個人。

那人高大的身軀在船艙裏顯得有些逼仄,他懷裏抱着一大堆東西,胳膊上還挂了一只凳子,跟在安息身後——安息揮舞着細白的胳膊,指揮他把東西放在特定的地方。

男人被呼來喝去地忙活了半天,終于把整套餐桌餐椅和櫃子掉了個方位,安息手撐着下巴瞧了半天,似乎仍不是很滿意。不知他說了什麽,男人忽然像搬桌子一樣把他也舉了起來。

安息大笑着雙腿亂蹬,被扛出船艙後他被擺在了甲板的白羊旁邊——那人指了指地板,示意他呆在這不準搗亂。

安息自然沒有聽話,他半跪着向前一撲,挂在那人腰上,男人的衣領一下子被拽得垮在肩上,艱難地拖着安息向前走。走了兩步後他彎下腰來扒拉安息,安息便順勢爬到他背上挂着,兩只腳丫子蹬來甩去。

夜願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男孩兒的笑容實在太甜,他沒辦法加入這個場景。

安息忽然又看見船頂上的一面小旗子攪住了,立馬嚷嚷着要上去。男人蹲下來叫他騎在脖子上,然後一把将他扛起來。

安息伸長胳膊去夠,腳後跟磕了磕示意朝右邊去點,但男人惡意地咬了一口嘴邊的大腿,叫安息險些翻了下去。

終于梳理好旗子,調整完家具的位置,安息決定消停一會兒。他挨着男人靠坐在甲板的地上,腦袋枕着他的大腿,看了一會兒雲層厚實的天空,又不老實地去掀男人衣服的下擺瞧。

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瞪了他一會兒,還是低下頭去親了親他。

忽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一般,男人猛地擡起頭來。

鷹隼般的棕色雙眼隔着數百米的距離和夜願對上,淺淡的溫和笑意頃刻間一掃而空,掠食者的警惕氣息瞬間騰起,好像剛才那個撓安息癢癢又被他纏得無可奈何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安息茫然地擡頭看他,又順着他的目光看過來,認出了夜願的船,立馬一咕嚕從地板上蹦起來,沖到欄杆邊朝夜願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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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願猶豫了一下,還是将船靠了過去。

“你來啦,你錯過了生日會!”安息大聲招呼道,他又回頭沖廢土說:“米奧!這就是我給你說的那個,咱們的船以前是他的。”

本名為米奧萊特的男人和夜願一照面,便立馬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一邊是常駐廢土的賞金獵人,以生存為第一要務的戰士,經歷過無數次血與火的洗禮,夜願毫不懷疑對方可以迅速捏斷他的脖子,而自己侍從都還沒反應過來。

另一邊,則是衣冠楚楚俯視整片輻射大地的樂土居民,是所有賞金獵人的頂級雇主。無數人窮盡半生錢財才能購置一所的循環艇對于他來說,只是一個被遺忘在舊日的不起眼禮物。

短短的一瞬間,兩人已經準确分析出對方在食物鏈上的地位,并洞察出了對方眼中的自己。

而兩人中間站着毫無所察的安息,仰着白淨的臉左看右看,思考着怎麽介紹自己的新朋友給愛人認識,不遠處的小羊也搖着尾巴興致勃勃。

“你好,”夜願微笑起來——幾分的微笑叫人心生好感,幾分的微笑叫人想要親近,這都是他生存的伎倆。他朝對方微微點頭:“您好,我叫夜願,受安息的照顧來這裏做客過,您就是米奧吧。”

廢土皺了皺眉,語氣生硬地回答:“我叫萊特。”

他又越過夜願的肩頭看了看那艘投下大片陰影的豪華私人航空艇,和上面正襟候命的一幹侍從,腳尖輕輕點了點地板,問:“這以前是你的船?”

夜願點了點頭,示意他看自己船尾相似的标志。

不料廢土卻哼笑了一聲:“怪不得呢。”

安息茫然道:“怎麽啦?”

“你不知道外人都怎麽說你嗎?”廢土戳他的腦袋,“說你是虛摩提逃家的小少爺,住着貴族娛樂型號的船,又養着莫名其妙的高級電子寵物,還又白又嫩,一副搞不清狀況的沒用樣子。”

安息登時怒了:“怎麽沒用了!”他張牙舞爪了一番,又轉念一想,問:“那你呢?他們怎麽說你?”

米奧看了一眼夜願,無奈地小聲說:“說我是拐帶你私奔的侍衛。”

安息沒心沒肺地哈哈笑起來,說:“虛摩提的小少爺才不長我這樣呢,你看夜願。”

夜願也連連擺手:“不不不,也不長我這樣,我是打工的。”

安息想起來了,拉着夜願的胳膊問:“那個大人物的生日會怎麽樣啊?好玩嗎?”

夜願搖了搖頭,反問他:“你的生日宴會好玩嗎,我給你帶了禮物。”

他遞出一個小口袋,安息接過來打開一看,掏出兩顆橘紅色的大果子。

“這,這是什麽?”安息舉着果子看來看去,又湊到鼻子下面聞。

“柿子,”夜願說:“我家主人在試驗經營植物園,這是第一批結的果子,不會直接上市賣,我就挑了其中最大的拿出來了。”

安息晃了晃腦袋,問:“植物園?是有很多植物的地方嗎?”

夜願點頭解釋道:“最近虛摩提上有錢人的新風氣,他們忽然厭倦了維生素片,一股腦地追求起了稀有的新鮮水果。主人想到既然要種植果物,不如順勢開發植物園一日游,還可以搭配高端的約會套餐什麽的。”

安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真誠地朝夜願道了謝,又聞了聞柿子還舍不得吃,捧着擺進冷藏櫃裏——米奧帶回來給他作為“生日蛋糕”的番石榴還吃剩下一個,個頭小小的,擺在飽滿的大柿子旁顯得形單影只。

米奧看了一眼寒酸的番石榴——那是他問遍了游動集市上的每一個攤販才輾轉從別人手中買到的,稀有且昂貴——至少在廢土上是這樣。但那綠色的果實瞬間顯得面目可憎起來。他再次看向夜願身後停泊着的巨大航空艇,背着太陽光,把整個小船都籠罩在它的陰影裏。

“哎呀!”安息忽然叫起來,“你出血了!”

他湊到夜願耳朵邊仔細地瞧來瞧去:“血跡都幹了,怎麽回事?”

夜願摸了一把,手指上果然沾了一些紅色——他本來還不覺得,安息一提才覺得似乎是有些疼。

“我想起來了,可能是玻璃渣。”夜願說,“之前有人砸東西來着,可能飛到我這邊來了。”

安息“咚咚咚”地跑回廚房搬了一把凳子出來叫他坐下,又拎出醫藥盒,說:“我給你清洗包紮一下吧,你坐着別動。”

米奧一言不發地斜靠在欄杆上看安息拉開夜願的衣領,小心翼翼地把掉進去的玻璃碎片撿出來,再用清水沾掉表面的血跡,塗上一層薄薄的殺菌藥水,最後貼上紗布。

他伸着脖子眼神專注,鼻尖都快碰到對方的頭發絲。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索性就坐在夜願旁邊,又絮絮叨叨地追問起了那某位大人物生日會的詳情。

什麽生日會?我怎麽不知道,米奧想——還有那個日蝕號是什麽?

這兩個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熟了?

這個虛摩提的有錢家夥為什麽特意到他的船上來,一副和安息很熟的樣子,總不至于是真的為了交什麽朋友。

而且蠢羊也真的是蠢透了,莫名其妙就把陌生人放到自己家裏來。

米奧臉越板越長,就差沒用鼻子哼哼了,但安息完全沒注意到他,光顧着問“做出上次那種好喝飲料的果子長什麽樣”。

上次又是哪一次?

總之這個金發的家夥簡直越看越讨厭。

夜願餘光一直接收到危險的低壓和殺氣,正是來自兩步之遙的高大男人,他抱着手臂神色不善地盯着他,好像只要他越距一步就會沖過來把他丢進海裏。

惡劣的小心思罕見地爬上夜願心頭。

為了試驗一下,夜願緩緩伸手繞到安息背後,像是攬住了他一樣,不遠處的米奧立馬繃緊了身體,呼吸放輕,好像準備發起攻擊前的食肉動物。

夜願專注地瞧着安息,近到連他的呼吸都能撩動安息臉上的絨毛。然後他緩緩擡起手,輕輕撥了撥安息腦後的小耳朵——是他紮在額頭方巾的布角。

夜願眼睛只捕捉到一道殘影,下一刻他就被揪住領子原地拎了起來,他腳尖點着地,雙手抓着米奧胳膊,臉因為呼吸困難而漲的通紅。

“哇啊啊!”安息叫起來:“你幹嘛呀!”

夜願船上的一幹侍從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重啓馬達試圖靠過來登陸。

但安息已經率先出手了。

他先是猛地扭轉腰部,擡腿朝米奧肋骨下方掃去,然而對方只松開一只手便輕松擋住,安息立馬掉換重心用另一條腿去踢他膝蓋。兩人的站位本就在甲板邊緣,進無可進,米奧不得已避讓了一下,松開夜願丢到地上。

夜願一邊咳嗽,一邊擡起手示意侍從們稍安勿躁,而這邊的安息和米奧已經打起來了。

說是打起來倒也不太準确,這看似更像是師徒間的切磋——表面瘦弱的少年揮拳速度卻出乎意料地快,但對方十分熟悉他的套路,幾乎是玩樂般地随意格擋着,然後一把捏住他的胳膊別到身後。

安息卻沒有束手就擒——熟悉對方套路的不止一人,他順勢蹬地多轉了半圈,從牽制中逃脫出來,反手扣住米奧的胳膊朝他身後掰。只可惜掰了一半就推不動了——米奧手臂上露出青筋,硬生生地以壓制性的力量頂住了攻勢。

米奧斜着眼睛看安息,好像捏着張牙舞爪的貓咪後頸舉在空中,一臉游刃有餘的樣子。

“你耍賴!”安息哇哇叫道。

“我怎麽耍賴了,”米奧反問。

“說好了你不能這樣的!”安息抗議:“你這樣怎麽玩!”

米奧露出無奈的表情,只能卸了手上的力道,被安息成功制伏在地。

“說!你幹嘛忽然欺負人家!”安息如願将米奧雙臂反剪在身後,坐在他屁股上作威作福,“快和夜願道歉!”

安息看不見米奧的表情,但夜願卻清晰地看見他翻了個白眼。

“好吧,對不起。”米奧沒什麽誠意地說。

安息還要說什麽,夜願已經率先開口:“沒關系。”

畢竟是他先動手挑釁的,夜願想,雖然沒想到反應這麽激烈。

真叫人吃驚。

狗的嗅覺總是異常靈敏,這人身上分明散發着和主人相似的氣息——冷靜,強大,自信而無所不能,但他們又完全不一樣,至少主人就絕對不會為了他——亦或是任何一個人做出這種反應。

夜願忽然覺得有點嫉妒了。

為什麽?為什麽他愛着的人就非的是高高在上的神子,是整個虛摩提都求而不得的人,這份執着不管是要放棄還是要堅持難度都太大了。

為什麽他的愛人不能是這樣可愛單純的少年,只要一杯巧克力咖啡就會高興許久,他們可以坐在小船上一起聊天釣魚,喝着廉價的番石榴汁,等着酸雨過境。

安息已經松開米奧,走過來拉着夜願把他扶起來,然後給他拍了拍衣角,說:“夜願你別生氣,我幫你打他了。”

米奧“嘁”了一聲,翻着白眼走開了,剩下夜願和安息在甲板上。

夜願活動了一下脖子,後頸的傷口好像又開始疼了,明明只是那麽小的擦傷,明明一路上都毫無感覺,一旦被掀開并擦上了藥後,愈合的過程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傷口的存在。

他本來當一條狗就夠了的,随時随地候在主人的腳邊,等待偶然的随手施舍和大發慈悲的獎勵,本來這樣就夠了的。

白日裏羅特的話又浮現在他耳邊——主人真的會選擇聯姻嗎?他會計算好投入産出和風險效益,然後選擇一個最佳對象結婚嗎?那個人會代替自己幫助他、輔佐他、服侍他,而且比自己做得更好嗎?那個人能和他更親密地相處,直到他慢慢不再需要自己嗎?

命運的悲劇不是在于其不可預測,而是明知它的來到卻不能避免。

“夜願,你還好嗎?”安息問,“你是不是傷口疼啊?”

少年機靈的黑眼動了動,關切道:“哎呀!米奧下手太重了,你脖子和下巴都有點青了!”

夜願搖頭示意沒事。

安息猶豫了下,便也不再堅持,他招了招手,原本揣着前蹄趴在一邊的投影小羊站了起來,走到夜願腿邊搖着耳朵蹭了蹭他。

“真可愛。”夜願真心實意地誇獎着,眼睛卻看着安息。

“要是能經常和你玩兒就好了,”他說,“唯一可惜的就是你住得太遠了,真想把你抓走,帶到虛摩提上去。”

安息有些吃驚地瞧了瞧他,不遠處的米奧沒有聽見他們的對話。

還來不及他多想,夜願轉瞬又露出他安撫人心的笑容:“別害怕,我說着玩的,真把你抓走的話,你也就不是你了。”

作者有話說

夜願發出了危險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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