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更已過,白日裏熱熱鬧鬧的長興街一片寂靜。沿街的商鋪全都關了門,除了偶爾路過的打更人,整條街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王婆子雖是徐府的下人,但家安在外頭。她的男人嗜賭成性,無論多少錢在手,都能在一天之內輸完。王婆子的兒子也跟着不學好,整日裏吊兒郎當的,沒個正經的活計,一家幾口人,都靠着王婆子一人讨生活。好在,王婆子在徐府裏似得了貴人的青眼,除了每月的月例,偶爾還能帶着主人家的賞賜回來。

這夜,王婆子從徐府幹完活,并未同往常一樣直接回家,而是繞道去了長興街。她一路小心謹慎,左顧右盼,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見四下無人,便急急地拍起門來。

裏頭的人大概已經睡了,王婆子拍了許久都沒有動靜。她急得滿頭大汗,臉貼着牆,低聲道:“椿娘,椿娘——是我王婆子,快開門吶!”

鋪子裏終于有了點反應,一個慵懶的女聲道:“王婆子?”

鋪門打開,椿娘只披了一件輕薄的外衫,臉上未施粉黛,這使得她比白天看上去老了好幾歲。“怎麽回事?”她不滿道,“白天你們不來,這麽晚才來吵人睡覺。當椿娘我好欺負麽?”

王婆子把椿娘往裏推,“咱們進去再說。”王婆子走進鋪子,仔細把門關好。椿娘打着哈欠,問:“到底咋回事?”

王婆子兩眼斜溜一轉,“我問你,今個兒有沒有一個穿着月白色衣裳,賊标志的公子兒來你鋪子?”

椿娘立刻想起來白日裏讓自己小小驚豔了一把的年輕公子,不由地驚呼道:“就是那位好似從畫卷裏走出來的公子罷!怎麽,你認識他?”

“你先同我說說,他來這,和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呀。”椿娘茫然道,“他就買了幾樣東西,說是要送人。”

王婆子眼睛發亮,“真的沒有其他的了?”

椿娘又細細回憶了一番,“沒有了。”

王婆子沉沉舒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我得趕緊回去向姨娘複命。”

“哎!”椿娘喊住她,“你們的東西還要不要了?”

王婆子尋思着既然是虛驚一場,那東西拿回去也沒什麽,省的過幾日還要多跑一趟。“成,你趕緊取來給我。”

拿到東西後,王婆子沒有久待,把東西揣進懷裏就往回趕。就在此時,胭脂鋪對面的清輝樓,一道側門悄然打開,從裏頭走出來兩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朝王婆子離開的方向悄悄跟去。

徐府裏,各院的主子都已歇下。雲溪把寝室裏的燈一一吹滅,只在床帳外留下了最後一盞。而後,她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合上了門。

“少爺已經睡了?”守在門口的九冬問。

“是的,九冬哥。”雲溪朝他嫣然一笑,“你也快去睡吧,這裏有我伺候。”

九冬伸了個懶腰,“那我先走了,你伺候好少爺。”

夜色更濃,連白日裏叫得歡快的哔蟬也息了聲,四下一片寂靜。整個聞秋閣似乎只有雲溪一人是醒的,她确定了這點之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越是接近書房,她的步伐越是急切。推門的時候她的手都在顫抖,連滾帶爬地進去,又迅速把門關上,靠在門又重又急地喘起氣來。好不容易心跳平靜下來,雲溪就迫不及待在書房內翻箱倒櫃,嘴裏還嘟囔着:“木盒……木盒……”

書房裏除了幾個書櫃,一盞書桌,沒什麽其他的雜物。很快,雲溪就在一個抽屜裏找到了她所要的東西。她根本沒心思去看裏頭是什麽,就飛快地退出了書房,朝園子的方向疾步而行。

簾茶提着燈籠,心急如焚的在假山後頭來回徘徊。這個時辰,王婆子應該回來複命了才是,現下卻一點消息也沒。雲溪那丫頭也不知道怎樣了……這時候,她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忙閃身躲進假山後的洞穴裏,待看清來人,才輕聲喚道:“雲溪,這裏!”

雲溪吓了一跳,看見簾茶正沖自己招手,才鎮定了一些,忙不疊地跑了過去。

簾茶火急火燎地問:“要你拿的東西拿到了嗎?”

雲溪連連點頭,掏出那個小木盒遞給簾茶,抱怨道:“簾茶姐姐,可吓死我了!”

“你怕什麽,不是沒出事麽?”簾茶數落着雲溪,心裏沉甸甸大石頭卻放了下來。借着微弱的燈光,她打開木盒,見到裏頭的東西後,乍然愣住,“這是——”

“是誰在哪裏?快出來!”洞穴外傳來一個興奮的聲音,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驚慌和恐懼。

“出不出來?”九冬興奮得嚷嚷着,“再不出來,我就讓叫/春,啊不,趙管事親自去逮你們了!”

“簾茶姐姐,怎麽辦啊!”雲溪聲音裏帶着哭腔,“是九冬!二少爺讓他來抓我們了!”

簾茶眼眸沉沉,心裏把整件事完完整整地過了一遍:沒有證據,這大不了就是一個偷竊的罪名,比起那件事來,實在是無關痛癢,更何況……她看着急得掉眼淚的雲溪,暗暗地拿定了注意。“沒事的。”她柔聲安慰着,“一切有我,我們出去罷。”

雲溪緊緊抓着她的胳膊。啞聲道:“簾茶姐姐,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我!”

兩人互相攙扶地走出洞穴,假山處除了九冬,還有幾個聞秋閣的家丁和一臉不知所措的趙春。九冬惡狠狠瞪着她們,“吃裏扒外的家夥,把她們帶去見少爺!”

聞秋閣內廳,燈火通明。簾茶和雲溪雙雙跪着,一個看上去勉強鎮定,另一個早已把眼睛都哭腫了。不多時,徐西陸便從內堂走了出來,他換上了一件玄色的衣裳,比起白日的飄逸不羁,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徐西陸還沒坐下,那簾茶便先發制人:“二少爺,這大半夜,您把我扣在這裏做什麽啊?”

九冬難以置信道:“你自己做了什麽你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簾茶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樣,“今兒個我本想早早的休息,可雲溪那丫頭卻偏偏把我拉出來,說有好東西要給我看,我這才跟着她來到園子裏。誰知,我倆話還沒說上幾句,您就派人把我們帶到聞秋閣來了。”

“簾茶姐姐,你怎麽能——”雲溪震驚地望着她,後者卻怎麽也不肯和她對視。“二少爺,您有什麽吩咐就趕緊說罷,我在引嫣閣裏還有差事呢。”

“不是這樣的!”雲溪凄聲道,她跪着走向徐西陸,指着簾茶道:“二少爺,是她!是她讓奴婢去偷您的東西,奴婢本來不敢的,但是她——”

“雲溪妹妹,這話可不能亂說啊。那木盒裏不過是支狼毫,我要它作甚?”簾茶振振有詞道,“我看,是你自己手腳不幹淨,偷了二少爺的東西,想變賣些銀子帶回家罷!”

一直沉默的趙春此事也開了腔,斜等着雲溪道:“禀少爺,小的一早就覺得這雲溪手腳不幹淨,沒想到竟然做出這等見不得人的事來,還請少爺重重發落!”

“你——你胡言亂語!趙管事我何時得罪過你,你竟然也——”雲溪歇斯底裏道,“二少爺,我……”

“住口。”一直冷眼旁觀的徐西陸終于開了口,雲溪頓然止聲,含淚無聲控訴着。“雲溪她不識字,自然也不知道我這狼毫價值幾金,她若真的想偷,為何不在寝室裏那些金銀細軟,反而來我這書房偷一只狼毫?”

“這奴婢就不知道了。”

徐西陸眯起雙眸,“你好好想想再回答。”

簾茶背依舊挺得筆直,生硬道:“奴婢知道都已經說了。”

徐西陸玩味地看着她,忽而“呵”的一笑,“九冬。”

“少爺?”

“去請老爺罷。”

簾茶猛地擡起頭,“二少爺,這是您自己院子裏的事情,何必要半夜三更吵醒老爺呢?老爺向來不管內院這些雜事,要管也是我們姨娘來管。”

“是啊,”趙春也道,“要不小的去請董姨娘來?”

徐西陸唇角一揚,“是不是雜事,待會就清楚了。”

徐泰和今夜宿在浮曲閣,深夜被喚醒,本以為是出了什麽人命關天的大事,匆忙換上衣服便和謝氏一同來到大堂。世安苑和引嫣閣想必也聽到了風聲,董姨娘和許久不問家事的張氏也都相繼趕來。徐府的大堂人站的滿滿當當,竟比過節還要熱鬧。

董姨娘見到簾茶,險些站都站不穩,還要被一個丫頭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定了定神,訝然道:“二少爺,究竟發生了什麽大事,值得你三更半夜的老爺叫來?”

徐西陸淡淡道:“我叫的是父親,并未叫姨娘。”

董姨娘噎了一下,道:“夫人命我主管家宅之事,府裏無論出了什麽事,我自是要親自過問的。”

“西陸,”徐泰和疲憊道,“你有何事,直說便是。”

徐西陸和謝氏對視一眼後,朝徐泰和行了一個禮,一字一句道:“父親,有人要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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