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來訪

在假期,從獲沒有理由不回父親在許城的私邸。她不喜歡那兒,盡管親人們都會在“家”裏聚集,她卻從未感受到輕松愉快。那種壓抑拘束的氛圍,好像是在別人家做客。也許是長期的住校生活造成了她那敏感與遲鈍并存的性格,她感受到家人間疏遠的同時,并未因此把這當做最要緊的事看待。或者,她也是那冷漠的家庭成員之一。

父親號稱低調,前往私邸拜訪的人卻從來不少。回家這幾天,從獲已經透過窗戶看到看到好幾撥訪客,有舉止優雅高高在上的貴族,有一臉精明滿臉笑容的商人,有儒雅睿智出口成章的學者,有軍裝簇新腳步飛快的軍人,也有衣着寒酸一臉懇切的底層人士。總之,在父親這小小的私邸,可以見到這個社會上的絕大多數人。

從獲不在意這些。相反,正是因為家人最近一直在會見不同的客人,她才有時間做些自己的事情。能夠在一片喧嚣中過着與世無争的生活,倒是像極了古代的隐士。

6月的最後一天,從獲用筆将其在日歷上劃掉,然後煮了一碗面做夜宵,放了醬油放了雞蛋放了生姜再加一點辣椒粉,把湯喝光。胃裏暖暖的,額上冒出的細細汗珠在冷氣的吹拂下很快消失不見,涼爽的感覺跟着被放下的碗筷一起回來。

從獲打了個視頻電話,視頻對象是小葉。小葉家在海邊,假期一開始她就收拾行李回去,幫助父母打理海産養殖場的生意。視頻中,小葉興奮地向從獲展示她家的産業,給從獲看那些捕撈上來的奇奇怪怪的海産品,着重介紹了她的寵物——一只巴掌大的小海龜。

“也許你們家餐桌上擺的海鮮就是我們這裏産的呢。”

小葉得意的對像個小學生一樣乖巧地坐在書桌前與她視頻的從獲說,眼裏滿是驕傲。

從獲為對方的情緒所感染,也高高興興笑了,她大概忘了自己是不大吃海鮮的,家裏的餐桌上也很少有海鮮。

談天說地聊了一個小時,講了大家假期的計劃,算着有沒有忙裏偷閑一起去玩的時間,然後在歡快的氛圍中挂斷電話。

沒有了小葉笑聲的放間,靜的出奇。從獲打開了電視,她需要電視機制造的聲音來打破這種寂靜。沒有換臺,現在打開的是新聞頻道,房間裏的電視大部分時候停留在這個頻道。父親明榕認為,他的孩子們要學會從無數的新聞中找到有價值的信息,這實實在在影響到了從獲的日常生活。

對着電視機看着手機,各種社交平臺上都沒有什麽重要的信息。從獲擡起頭,電視裏播放的是一則關于河源鄭氏的新聞,主持人綜合了近期的種種發現,得出了鄭氏老領主病危的結論。主持人還用一種不無傷感的語氣預示道:“也許,這顆巨星的隕落,将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是改朝換代吧。從獲在心裏嘀咕。她想了想,也是,爺爺是享有極高威望的領主,與現在的許氏、韋氏在任領主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在他們的治理下,整個五聲島呈現欣欣向榮之勢。有人會對締造了這個時代的重要人物表示哀婉,是應該的。

這時候,爺爺病危的消息才像一根刺一樣紮進她的心裏。她從沙發裏爬起來,發現腳有點軟。她走了幾步,還可以走動。她推開房門,站到了走廊裏。她想要向前,卻像一個迷失了方向的旅人不知該往何處而去。終于,她退了回去,輕輕關上房門,好像要讓自己與外面的世界隔絕。

她把嘈雜的電視關掉,把刺目的燈關掉,調好了手機鬧鐘,然後關機。關上窗簾,這個房間陷入黑暗之中。她躺在熟悉的無比柔軟的床上,拉過被子蓋住脖子以下,閉上眼睛。

鄭從獲有關五聲島紀年568年6月最後一天的記憶,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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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的第一天,從獲從被窩裏鑽出來,關掉惹人厭的鬧鐘,讓手機恢複到開機狀态。踩着純色的經久耐用的拖鞋去洗漱,然後走下樓去吃早餐。

現在,從獲要一個人吃早餐。在這個私邸之中,全家人坐到一起吃早餐還是去年的事。當從獲将一個水煮雞蛋剝了一半的殼,望着裏面白白嫩嫩的蛋白想着待會兒從哪兒下口時,許城許氏的少主許洪帶着愛女稚之登門拜訪。鄭明榕親自熱情地接待了他們父女倆,并且破天荒的要從獲作陪,要知道,從前這個重任都是交給從獲的哥哥、這個家的長子從澈的,從獲并沒有應付這種場合的經驗。

剛開始的寒暄雖然沒什麽意思,到底還是要兩個孩子聽上一耳朵。在進入正題的時候,兩個女孩都被支開,從獲很識相很高興的離開父親的書房,回頭一看稚之的臉色,發現她似乎對此極為不滿。

從獲大概能猜到那種感受,少年老成的稚之大概不喜歡被排斥在所謂成人世界之外,她想要更多的參與機密事務,奈何許氏的少主還是小瞧女兒的本事,這當然讓稚之生氣。

“我想去你的房間看看。”

在前往花園的路上,二人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走廊裏造成了細碎的回音。稚之突然說出的話,讓從獲愣住了。

“好……好啊……”

在沒有想出拒絕的辦法前,從獲已經說出了同意的話。對于這個冒冒失失的要求,從獲感到驚訝和不悅。

“我想感受生活的氣息,國滿老師說你的房間是經典教材。”

在前面帶路的從獲本來一臉的不情願,聽了這話後差點兒跟稚之讨論起國滿老師的評價。她心情大好,忘記了國滿只是到過她在學校的宿舍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步子竟輕快許多。

推開房門,從獲以主人的姿态邀請稚之進去參觀,卻又不自覺地表現出小學生迎接老師檢查寝室時的緊張狀态,一邊瞧着自己房間裏有沒有特別入不得眼的地方,一邊偷偷瞧着稚之的反應,下意識地把稚之擋成了國滿老師。

“鄭氏第三子不愧是節儉的典範。”

稚之稱贊了從獲的父親,那語氣、那神情讓從獲不由想起上次的事情。頃刻間,剛剛建立的良好印象不複存在。

“我們走吧。”

不知道是識趣還是覺得無趣,稚之主動提出離開這個房間。生着悶氣的從獲盡量自然地關上房門,忽略了稚之那探究的神情,也未曾注意到“我們”二字。

從從獲房間到明榕私邸的小花園,并不長的距離,從獲覺得走了好久。一方面,稚之實在走的太慢,她慢吞吞地踩着私邸的地板,似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态度打量這個私邸內部的結構,又似乎根本不屑一顧。另一方面,由于稚之烏龜般的行進速度,從獲自然得與她的速度稍稍一致,自然也得了個四處打量的毛病。從獲不明白,堂堂許氏少主之女,做事怎麽就那麽不合身份。

呼吸到外面的新鮮空氣時,從獲的緊繃的狀态稍稍放松,她看着已經留下過許氏少主之女足跡的小花園,心想要不要讓這位大小姐一個人慢慢逛,就算大小姐把地上的螞蟻統統踩死也不關她鄭從獲的事。只是,想到父親那溫柔的囑托,她就沒法把許大小姐一個人扔在自家的小花園裏。

“你似乎很讨厭我。”

稚之用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從獲,沒有惡意,卻很詭異。

“您太敏感了。”

本來還想說“哪有那樣的事”、“你想太多了”、“絕對不會”之類的話,最後傳到對方耳中卻是“您太敏感了”這句。本來是要說“你”的,下意識要把自己貶低一等,從獲才用了“您”替代。從“你”到“您”,改變的不僅僅是一個漢字。

稚之聽後,沒有表情地轉過身,往小池塘方向走去。從獲不敢怠慢,立刻邁開步子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就算從獲再怎麽反感這位驕傲的大小姐,她也不想因此得罪父親的客人。這是她第一次幫助父親接待來客,她不敢想象出了差錯會怎樣。

石板鋪成的小道周圍都是低矮的灌木,灌木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不容許有一絲敗壞整體美感的枝葉存在。從獲第一次發現私邸的園丁如此盡職盡責,不過仔細想想,私邸中似乎沒有園丁,那麽——她忽然想起父母親二人相互配合修剪私邸中植物的畫面,頓時不敢輕視這再普通不過的小灌木。

稚之終于在小池塘邊緣上停下來。從獲狗腿子般跟在她身後,沒法看見對方臉上的表情,心中愈加忐忑。

小池塘引的是活水,清水覆着水底大的小的花的黑的鵝卵石,從山溝裏逮來的生命力旺盛的小魚兒在水中嬉戲,岸邊的水草是它們的藏身地。這與從獲在校園中見到的那一池綠水自然不大一樣。

也許在這兒,稚之會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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