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燒鵝

經過反複認真的思考,從獲在這天上午去拜訪了國滿老師。

夏日的太陽如河源的丁放一般毒辣,這是近來出現的一個新詞。從獲先坐公交車到了許城大學,然後徒步前往國滿的住處。經過多次拜訪,從獲對許城大學內的風光也熟悉得如自家的小花園。她打着一把遮陽傘,到了國滿家門外時仍微微出了點汗。

國滿是穿着居家常服來到大門外迎接從獲的,她笑着給從獲開門:“瞧,這是太陽把小從獲趕到我這兒避暑來了吧。”

從獲有些窘迫,她沒有想到上午出門依舊可以弄的一身汗味。

進了客廳,國滿拿來一條新毛巾讓從獲去洗手間擦拭汗珠,又拿來一套幹淨的居家常服讓從獲換下身上粘着汗水的衣服。從獲由此得了受寵若驚般的窘迫,由此進一步在國滿家把那套換下來的衣服也洗了,晾到太陽底下曬着。

“這下子把一路的風塵仆仆都洗掉了吧?”

國滿看着晾衣服回來的從獲,贊嘆道:“我的眼光還是不錯吧?這身衣服還合身吧?”

從獲打量了身上這套居家常服,簡直是按着她的尺寸量身定做的,穿在身上又輕又軟,很是舒坦。于是,她趕緊恭維道:“國老師的眼光真好。”

國滿笑了起來,連聲說“敷衍”。

“記住了,誇人要誇到點子上。就像今天這,你得從衣服的料子、衣服的做工、圖案的細節上誇幾句,國老師我就會高興得不知道東西南北了。”

從獲居然羞怯地笑了,還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如果是別人這麽說,她也許會覺得被人嘲諷了。但國滿老師就不一樣,她仿佛感受到一個長輩的親切關懷。

“別傻站着,過來坐下。”

國滿招呼從獲過去,從獲順從地坐到離國滿身邊。兩人來來往往,雖然從獲依舊“國老師”“國老師”地叫着,心裏已經認真地把這個人當成朋友一般。或者說,亦師亦友。

“你今天過來,是單純散心呢,還是有什麽事?”

從獲看着國滿那溫和的目光,先醞釀了一下情緒,才說:“我确實是有一件事,我想向國老師請教。”

“你說,我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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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滿斂起了輕松的微笑,一臉正經的看着從獲,倒把從獲看的有些緊張了。

“河源鄭氏的事,國老師都知道吧。”

并不是在詢問什麽,只是一句開場白而已。

“二伯父和我爸爸想要建立一支讨逆軍,成員是從丁放控制之下逃出來的那些人。這支軍隊首先考慮的問題就是忠誠。因為我爸認為,丁放輕而易舉控制軍隊奪取河源鄭氏最高權力,軍隊對河源鄭氏沒有信仰、不忠誠是重要的原因。想要推翻丁放的軍政府,也必須有一支軍隊。”

國滿靜靜地聽着,她沒有追問從獲的長輩們建立軍隊的動機、軍隊的體系、軍隊的運作以及軍隊的兵源財源等問題,她知道這不會是從獲真正想說的,這只是個鋪墊。她溫和地看着從獲,雖然沒有笑,卻在無形之中給了從獲莫大的鼓勵,讓從獲得以按自己的計劃說下去。

“籌建一直軍隊需要顧及很多方面,這些事情都有辦法解決,自然也不需要我多說什麽。可是,我——”

從獲擡起頭看着國滿,欲言又止,國滿用眼神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我什麽都做不了。”

從獲把把頭低下去,“看着他們每個人都在為河源鄭氏盡自己的力量,我卻只能在一邊看着,偷偷從別處打探消息。除此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國滿沒有立刻用“你還小,這些事還不需要你操心”、“國家大事有父親哥哥去做就好了”、“一切以學業為重”之類的話來安慰從獲,她知道那樣說了以後,“國滿老師”值得信賴的形象就不複存在。她等着從獲把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她要從獲自己告訴她心裏在想什麽,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我想要參軍。”

從獲突然擡起頭,她并不打算在悲哀凄涼的氛圍中結束這次對話,“我想要成為讨逆軍的一員,我想為河源鄭氏拿回昔日的榮光!”

她說的斬釘截鐵,她說的擲地有聲,她早就想好了,她只不過想要有人知道她的想法,然後告訴她就該這麽做。她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勸阻。

國滿只是溫柔地看着從獲,笑了又笑,然後正色問道:“這會改變你的一生,真的想好了?”

從獲因國滿的笑而心虛了片刻愣了片刻,明白對方的意思後,立刻重重地點了點頭,引用一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來表明自己的态度。

國滿看着從獲那看似下了很大決心其實很孩子氣的舉動,在心裏笑了笑,嘴上沒有再說什麽。她邀請從獲共進午餐,從獲欣然接受,乖乖跑到廚房打下手。

“你來的正好,這裏有一盤燒鵝,可是難得的美味。”

上菜的時候,國滿端着那盤誘人的燒鵝在從獲面前鄭重放下,輕松勾起了從獲的饞蟲。

“來,試試我釀的葡萄酒。”

坐下來的時候,國滿親自給從獲倒了一杯葡萄酒,這讓從獲吃了一驚。

“我……還沒到可以喝酒的年齡。”

按河源鄭氏的法律,只有年滿十八歲的成年人才可以飲酒,未成年人飲酒不僅本人會受到懲罰,其監護人也要受到法律的嚴懲。

“我知道,從獲十七歲。可你要去參軍,就當是提前祝賀你成年了。”

從獲心下猶豫,終究沒有再出口拒絕,她的注意力轉移到國滿親自釀酒這件事來。

“國老師還親自釀酒?”

“去年的時候,跟着朋友去外面玩,得了幾斤野葡萄,一時興起,便拿回來釀酒。”

國滿湊近一點,神秘兮兮地說:“這是我頭一回自己釀酒,你可是第一個有這種口福的人。”

從獲聽了,拿起那杯葡萄色的液體輕輕晃了晃,然後膽戰心驚地抿了一口,閉着眼睛忍受那種特別的味道在舌尖上打顫,皺着眉頭視死如歸般咽了下去。

國滿不失優雅地輕笑起來,“放心放心,不會死的。我有嘗過,味道很特別呢。”

從獲看着國滿的眼神,帶着小小的怒意,國滿笑得更歡了。

等笑聲平息之後,從獲才緩緩開口:“小的時候,我也偷喝過酒。那時候看着大人們觥籌交錯,好奇那杯中之物的滋味,乘一個機會偷偷償了一口。當時就覺得,那味道真不是人喝的。可心裏依舊好奇,就往酒裏一點一點摻水,終于能喝下去了。”

國滿靜靜看着從獲。

“抽煙這種事情我也幹過。”

從獲的語氣歡快了些,“爸爸經常背着媽媽抽煙,又一次被我瞧見了,一直惦記着。有一天,我終于弄來一根煙,點燃後,猛吸一口,嗆得我從此以後再也不想碰它。”

“真是個好孩子。”

國滿舉起酒杯,“來,讓我們為好孩子從獲終于遠去而幹杯。”

從獲會心一笑,順從地舉杯碰杯,抿了一口,滋味已大大不同。她還是頭一次跟人說這樣的往事,心裏輕松許多。

“來,嘗嘗這燒鵝。”

國滿為從獲夾了一塊燒鵝腿上的肉,輕輕放到從獲碗裏。

“謝謝國老師。”

從獲小心翼翼咬了第一口,并不是什麽奇怪的肉味,她才敢放開去吃。從獲就是這樣,對于陌生的食物不會輕易嘗試,一旦下決心去發現新天地,第一口滋味就變得很重要。

這頓飯吃的并不拘謹,從獲已經學會适應國滿家飯桌上的氛圍,吃完後不忘幫忙收拾碗筷,連帶着把洗碗的事也做了。

“國老師,能認識你真的很高興。”

洗好碗的從獲坐在客廳裏,忍不住開口說道。

“搞什麽嘛?又不是什麽生離死別,說這種話道別嗎?”

國滿攏攏頭發,又一次笑了。

從獲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低頭,“說真的,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國老師你這樣的人。你能聽我說那些羞于啓齒的事,不會用語言打擊我,不會以一種高高在上的态度——”

“停下來。”

國滿忽然打斷了從獲的話,臉色嚴肅地告訴:“不要因為陌生人對你的一點點好久感激涕零,對于父母的養育之恩卻視而不見。”

她頓住,“其實,你選擇參軍就是把父母之恩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吧。”

國滿的語氣溫和了許多,她那前後矛盾的話讓從獲一時不知所措。

“好了好了,”

沉默了一會兒,國滿又說:“我跟你能坐在這兒是因為緣分,我們的确很投緣。但是,你叫我國老師,我得對得起這個稱呼。”

從獲似懂非懂,心裏莫名地失望,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似乎一下子被推開,才建立不久的友誼也有碎裂的危險。

“從獲啊,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去為河源鄭氏獻出自己的青春吧。”

從獲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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