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易服

有些話,由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完全是不同的效果。

從獲回到父親的私邸,立刻被管家帶去了父親的書房。管家強調,明榕夫婦都在等從獲一個人。從獲立刻感到心驚肉跳,她仔細回想最近的所作所為,想着父母到底會對自己說什麽,為什麽要單獨見自己,為什麽在這種時候要見自己。在她還沒有完全理清思緒的時候,已經到了書房門外。

“請稍等一下。”

管家輕輕推開房門進去通報一聲,裏面似乎傳出明榕那威嚴的聲音,從獲趕緊低下頭。不一會兒,管家出來請從獲進去,在從獲剛踏入書房,門就輕輕在她身後阖上。從獲下意識地回頭,只看見緊閉的大門,她緊張到了極點。

“從獲,到這邊來。”

父親的書房很大,裏面有用作會談的隔間。從獲沒有馬上見到父母的臉,她順着聲音走了過去。她很想慢慢地挪過去磨蹭時間,又怕由此更加招來父母的怒火。她又不願意走快一點,這樣忸怩之後,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隔間的門外。

“從獲,進來吧。”

丁尚思親自給從獲開了門,也許她只是要阻止女兒繼續浪費時間,從獲卻因此吓得不輕,差點兒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隔間不大,據說隔音效果好,總之從獲沒有機會進來過。父親就端端正正坐在那兒,似笑非笑地看着從獲。

“從獲,坐。”

随着父親的吩咐,從獲被丁尚思按住肩膀坐下。她坐在父親對面,需要直面父親的目光,丁尚思回到父親身邊坐下。

“別太緊張。”

父親出言安撫,給妻子遞了個眼色,丁尚思立刻到了杯水放在從獲面前。從獲不敢喝,連水杯都不敢碰。

“知道我們為什麽要見你嗎?”

父親緩緩開口,那不尋常的溫和目光讓從獲感到詫異。

從獲搖頭如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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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小了。”

就這樣,父親長長感嘆了一聲。從獲心跳驟然快了起來,通常家長在說完這句話後,接下來讨論的就是兒女的終身大事。從獲想,難道她們家要跟別的家族進行政治聯姻嗎?

“經過認真的考慮,我們想讓你休學。”

從獲猛地擡起頭,不可思議地看着父親。她知道這句話的分量,她不知道父親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她立刻想了幾種可能,旋即在心中将它們否定。

“現在的局勢,你是知道的。”

由這句話引出了一堆大義凜然的話,從獲只聽明白了一個意思,就是父親要她休學去參軍,代替需要留在父親身邊的哥哥去最前線的戰場,代表河源鄭氏的嫡系子弟鼓舞軍心。

那一刻,她忽然感到心寒。

參軍之事是從獲經過認真考慮而決定的,因此還特地去了國滿老師那兒一趟,為的就是堅定這個決心。但是,在她尚未把這個決定對父母說出口的時候,父母卻殘忍地要她一個尚未成年的女孩放棄學業穿上軍裝,到前線去作戰!她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天來冥思苦想的決定是多麽幼稚。無論她怎麽想,她都是要上戰場的啊。

父親說完後,母親丁尚思表達了對小女兒的憐愛、不舍,同時堅決地勸小女兒以家族利益為重,堅定地站在父親這一邊,服從父親的安排。

從獲有拒絕的理由嗎?怎麽會有拒絕的理由?

當從獲被準許離開書房的時候,她的步子快了很多,她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待半秒鐘!關于自己最初的決定,她沒有像父母透露半個字。因為沒有必要了。也許,她更不想看到父母聽到這個決定後整個人松一口氣的模樣,那樣對她鄭從獲而言就是最無情的嘲諷。

她沒有回自己的小房間,她直接離開父親的私邸,坐着公交車到了城裏,她鑽進步行街去一家平日想去而沒有去的店裏點了一份一個人絕對吃不完的食物。她就那樣坐下,開始大吃特吃起來。

不管父母親怎麽看待她這種行為,反正她已經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她會完成從學生到軍人的迅速轉變,那就已經夠了。對,那就已經夠了。

從獲嚼着平日能引出饞蟲的美食,味同嚼蠟。她要了啤酒,忍受過最初的不适,她就能輕而易舉地飲下一杯又一杯。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借酒消愁吧。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門口增加了警衛,大概是新來的,不認識從獲,端着步/槍在那兒大聲呵斥。幸虧管家在這時候趕過來,他露出毫不做作的擔憂神色,将從獲迎進家門。

從獲的心卻被剛才那名警衛手中的槍吸引住了,她在腦海中幻想着自己身着軍裝端着步/槍的模樣,心裏一陣燥熱。剛才的不快被轉移了。

管家把從獲送回房間,丁尚思随即出現,管家退了出去。

“如果你不願意,誰也不敢勉強你。”

丁尚思淡淡地開口,她的聲音其實很好聽,也許是因為頂着貴婦人的光環太久了,反而給人一種生疏、威嚴之感。

從獲不說話,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剛才的步/槍,沒空理會想要引開她注意力的人。

丁尚思打了一盆冷水過來,擰了毛巾,一手按住從獲亂動的身子,一手拿着毛巾給從獲擦臉。在冷水的刺激下,從獲清醒了許多,她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輕。

有記憶的時候,從獲就是被保姆牽着小手去逛小花園,再大一點就是一個人背着小書包去上幼兒園,開始住校生活後,只有第一周是有人陪着坐公交車的。在她的記憶中,父母都是不帶孩子的,他們沉浸在二人世界之中,忙于屬于大人的世俗事務。所以,她才會被丁尚思現在的舉動吓到。

“醒了。”

丁尚思把毛巾丢進水裏,一動不動地看着從獲。

從獲被盯得心裏發寒,之前出去大吃一頓胡鬧一頓的勇氣瞬間像被刺破的氣球一樣變成一片掉到地上,連塵土都不曾濺起來。

“有什麽話就說,你是我生的,不用玩什麽小心思。”

從獲不但不敢說話,連動都不敢動了。

丁尚思鎮住從獲後,沒怎麽說句安慰的話,就甩甩手潇灑而去,倒是沒忘記把門關上。從獲長長籲了口氣,趕緊把毛巾水盆什麽的拿去清洗了。這時候她才想到另一種可怕的後果:要是丁尚思直接拎着她到水槽邊上,用水龍頭澆她,她怕也是不敢反抗的吧。

想想丁尚思以往對待孩子們的模樣,從獲終于覺察到丁尚思今日那前所未有的嚴厲。她倒吸了一口冷氣,嚴厲又怎麽樣?無論如何,父母會改變決定的竊喜和僥幸是不該有的。

在接下來開的家庭會議上,明榕鄭重地宣布了從獲将投筆從戎這一壯舉,熱切地贊揚了從獲的孝心和忠心。從獲懷着不安的心怯怯地看着家人那不一的反應,沒有人反對,也沒有人質疑,就像父母對她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一樣,不過是例行通知,還真當你有發言權嗎?

父親說完以後,母親補充了幾句,無非是號召家庭成員服從一家之主之類的話語,徹底堵住那些有異議的人。接下來,也沒給從獲一個自我表現自我滿足的機會,就開始讨論起了別的事情。

哥哥從澈的臉色不大好,開會時心不在焉的,因此在會上就被父親訓斥了幾句。他倒是不反駁,可也沒做回應,只好讓母親出來圓場。從獲聽了一點小道消息,她這位敬愛的哥哥竟然在非常重要的時候屢屢跑到一個未成年女孩家裏,仗着女孩父母出差在外就欺負人家女孩子,被時刻注意鄭氏成員安全的愛心人士當場拿獲。幸好那個女孩自稱與哥哥是男女朋友關系,又經父親這邊委派要緊的人去活動活動,才把此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過還是露了一點風聲出來。

哥哥已經被迫和那個女孩斷絕了關系,自那以後一直精神不佳,神色恍惚到可以走路都可以撞到小花園裏的桂花樹,引來傭人們的搖頭和竊笑,父親知道後只是猛拍桌子不發一言。

現在,從獲突然同情起這個哥哥了。

從獲投筆從戎的事情确定後,免不了要宣傳一番(也許這件事本來就是為宣傳而做的),自然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不少媒體争相采訪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鄭氏嫡系。好在父親以堅決的态度将他們擋在門外,并做了簡單的解釋,然這件事還是免不了成為茶餘飯後的重要談資。

這些事情其實還是次要的,對于從獲而言,最需要跨過的是易服這一個檻。脫下學生裝,換上象征榮譽的軍裝,她會變成什麽樣?

留了十幾年的柔順長發在剪刀咔嚓咔嚓的聲音下緩緩落到地上,從獲穿上了那套臨時準備的軍裝。軍裝稍大了些,還好沒顯得臃腫。她看着鏡子裏漂亮的人兒,稚氣未脫的臉上露出了傻傻的笑。

離英姿飒爽還遠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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