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情緒

“也許會是場持久戰。”

國滿忽然輕輕感嘆,她對從獲說:“看到你身上的變化,我很難想象五聲島經歷長時間的戰争後會發生什麽。”

從獲說:“就算沒有這場戰争,人還是會變的。”

“也許是變得更加接近本質了。”

從獲咀嚼着這話,她想要表現出不贊同,卻早已從心底認可。也人的一生中發生的那些所謂“變化”,不過是本性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漸暴露出來罷了。

“河源鄭氏、許城許氏、東城韋氏,老一輩的時代就要結束,新時代的開啓也許會重演河源的血腥。如果活到那一天,我倒是很願意做一個見證者。”

國滿說出這樣“不吉利”的話,從獲有些心慌。新舊交替不是那麽容易的事,生與死,從獲需要考慮。

長時間的靜默後,從獲才繼續說:“我好久沒見到許甬了,他怎麽樣了?”

其實,從獲想問的是許甬有沒有卷進許氏的繼承人之争中,畢竟許甬也是許氏領主的孫子,稚之小叔許原次子。在某種程度上,許甬可以成為稚之有力的競争者。但是,話說出來的時候卻好像完全變了個意思。

“許甬比稚之潇灑多了。”

聽了這話,從獲放下了大半顆心。“許甬比稚之潇灑多了”這句話不僅僅是說許甬的處境比稚之要好,人品也有不同。想到許甬那次穿着拖鞋、帶着舊草帽在太陽下的模樣,從獲不由嘴角上揚。

“擔心朋友是應該的,不過太操心就是在折騰自己了。許甬是許氏的嫡系子孫,真要發生什麽,他恐怕不能置身事外。”

國滿看着從獲,“就像你的處境,雖然只是這個家族裏不起眼的一員,到了需要的時候還是必須站出來。”

從獲輕撫鋼槍,眼裏閃過一絲黯然。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戰争的結果是達成某種妥協?”

從獲擡起頭看着國滿,像是忽然就明白了什麽。

Advertisement

“戰争的結果不可能是戰争。如果沒有一方能夠以絕對優勢壓倒另一方,戰争的結果不是共同毀滅就是達成某種程度的妥協。共同毀滅的可能性太小,至少在五聲島上是這樣的。而要達成妥協,目前這種情況下也是不可能。許氏、韋氏對讨逆軍的支持有限,丁放治理下的河源還沒有崩潰的表現,這樣的局面下,戰争就是一種拖延的手段。拖延到了某一天,有一方面發生了影響全局的變化,戰争就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國滿冷靜地分析着,她認真地對從獲說:“也許,最先的變化會發生在許氏內部,你要有心裏準備。”

從獲默然,在這種要緊的關頭,許氏對待讨逆軍的态度至關重要,這不是勝與敗的問題,而是生與死的問題。稍有不慎,一個家族也許就不複存在。

“我明白。”

是的,從獲明白。她現在只能待在西南前線的戰場上,許城的事還輪不到她插手。她當然不相信在鬥争中長大的河源鄭氏的子孫會就此覆滅,但這不代表她會不擔憂。幼時便已在心底樹立的對父母的崇拜讓她稍稍寬心,哥哥的模樣一出現在腦海裏便是一件煩心事。

“我哥還是那副樣子嗎?”

“你那個哥哥,在官方媒體宣傳下的形象還不錯。只是,讓他愛惜羽毛确實是為難他了。”

從獲可以想象哥哥的混賬模樣,她覺得痛心的同時,又覺得解氣。

“也許,你在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嫂子之前,會先有一個侄子。”

從獲的臉色在驚訝和憤怒之間迅速轉換,她知道父親最愛惜家族榮譽,如果發生這樣的事,這是要置處于艱難狀況中的父親于何地!

“別想你那個混賬哥哥的事了。”

觀察到從獲臉色的變化,國滿轉移了話題,她說:“那邊的節目好像結束了,我們過去看看吧。”

國滿首先站了起來,從獲跟着她的步伐。

臨時舞臺那邊,文藝彙演已經結束,吵吵鬧鬧的軍人要去放煙火,慰問團的演員們跟着去湊熱鬧。美麗的煙火升上天空,在夜空裏留下剎那間的美麗,人群的叫嚷聲此刻聽來倒也不覺反感。

從獲擡頭看着被煙火襯得絢麗多彩的夜空,從前她是怕那煙火升空時爆炸般的聲音,如今她聽過真正的爆炸聲,不但不會再害怕煙火的聲音,連煙火的美麗也無法欣賞了。她看到的,只是在五聲島上流通的紙幣在夜空中炸開了花。

營地裏的人群歡呼着,與整個五聲島上的人迎接五聲島紀年570年的到來。

五聲島紀年569年的最後一天和570年的第一天,是國滿與慰問團待在西南前線這個小小的營地裏慰問讨逆軍官兵的時間。國滿輕易之間就贏得了廣大官兵的愛戴,她與慰問團一起離開營地返回許城的時候,能去送行的人都去了。

臨別的時候,國滿送給從獲一本袖珍版的《領主論》,內容是節選的,裝幀依舊精美。她說,希望以後有機會繼續同從獲探讨裏面的幾個問題。她說,“珍重。”

從獲看着國滿離開,直到完全看不見慰問團車輛的蹤影後,她才慢慢把那本《領主論》收起來放進口袋裏。她想,她的心恐怕已經無法完全待在戰場上。那種不顧一切去戰鬥的決心,頃刻之間發生了動搖。

停戰協議生效之後,前線讨逆軍官兵緊繃的神經漸漸松了,大家開始尋找放松的辦法。在停戰協議到期的那一刻,也許只是在那一刻,官兵們腦中忽然出現了戰争的警報。但是,當看到停戰協議規定的停戰時間結束後與停戰協議生效期間的情況并無不同時,當看到叛軍同樣擺出一副放松的神情時,他們也就在緊繃的神經中自然而然地放松下來。

西南前線的戰場,不再是最兇險的地方。彙入大海的大灣江,已經許久沒有作為年輕戰士的水葬場所。适應期過了以後,大灣江畔的讨逆軍士兵已經可以從容地看着對岸的士兵跳進大灣江裏聯系游泳。偶爾還是會傳來交火的聲音,那已經是“三天子彈飛兩天擦槍杆”的時候了。

數以萬計的讨逆軍官兵,似乎由威懾變成了擺設。厭戰情緒開始蔓延。

之後,傳來了各方面私底下接觸的消息。民間的反戰組織舉行大規模的游/行,要求将巨額的軍費用于社會福利事業,他們當中的激進分子甚至打出了“拒絕交稅”、“絕不将稅收交給戰争狂魔”等口號。一些村莊要求駐紮的軍隊付給他們場地費,一些村莊則直接拒絕軍隊駐紮,甚至發生了軍人與駐地村民的沖突。就算是原來支持與丁放作戰的組織和個人,也紛紛出來表态要求盡快結束戰争,恢複和平,重建秩序。

在這種情況下,依靠許氏、韋氏支持的鄭氏兄弟處境變得艱難起來。2月的時候,讨逆軍進行整訓裁員,縮編後的規模為原來的三分之二。并且,為了減少與駐地村民的摩擦,輪換制度開始實行。讨逆軍一半的軍人留在前線,一半的軍人撤到後方。

從獲手持鋼槍在大灣江畔巡視,不,現在已經不需要巡視了。敵人就在對岸,威脅卻好像在一夜之間消失,戰備狀态就像個冷笑話。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翻開了那本袖珍版的《領主論》,看着熟悉的文字,恍然間有一種時光錯亂的感覺。

現在,從獲每天的任務就是在大灣江畔指定的區域沿着指定的路線來回走一圈,然後就可以自由安排了。這時候,她會找一塊沒有人的草地,坐在那兒輕聲誦讀《領主論》的句子。如果下雨的話,她就到營地裏的臨時圖書館去翻閱報紙雜志各類圖書,這些東西已經是打發時間的好幫手。本來還有練習射擊這樣的事情可以做,但由于經費緊張,子彈需要用在正當的地方,也就只能放棄了。

從獲不知道這種情況要持續到何時。離開領地的鄭氏兄弟已經沒有源源不斷的稅收支持,養一支軍隊可是一筆龐大的支出,這樣拖下去的話,能笑的人恐怕只有已經控制河源鄭氏的丁放吧。

從澈來過這個營地一次,他是代表伯父明枞、明榕明榕來宣布輪換命令的,同時視察了一遍部隊。他看到從獲的時候,笑的莫名其妙,讓從獲萌生了想要揍他一頓的想法。

從澈走後,從獲時常望着大灣江湍急的水流發呆。在她內心深處,已經産生了深深的厭倦。

現在,不過是這場戰争正式開始的第二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