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休整
五聲島紀年570年的夏天,太陽依舊毒辣。從獲所在部隊輪換到後方休整,她因此得了一個長假,可以趁此機會回家看望父母。
從獲身着讨逆軍軍裝,攜帶着防身的手/槍坐上了前往父親私邸的公交車。路上有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她從容受之,然後置之不理。
除了仍待在河源的從荻,明榕的所有孩子都在許氏領地上,這其中還包括那個過繼給明枞的次子從洛。從洛是從獲回到許城見到的第一個親人,見面地點是私邸外一百米處的桂花樹下,被茂密枝葉遮擋的太陽光溫和了許多。
“所有人都在後方等着勝利,而你在前線争取勝利。”
從洛笑着對歸來的從獲說。他的臉色比一年前白了許多,不是正常的白,而是帶着病态的蒼白。
從獲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只是看着從洛,勉強擠出一絲善意的笑。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不會自然地笑了。
“難得回來一次,就好好休息吧。”
從洛帶着幾個警衛緩步走向不遠處的樹林,那樣子不像是去散步。從獲沒有多問,她甚至沒看一眼從洛離去的背影,她現在要做的事情是回家。
管家傳達了明榕的話,要求從獲先去整理儀容,換上便服再去見父母。從獲順從地回到了離開許久的小房間,裏面一切如舊,沒有沾染灰塵,大概是有人定期過來打掃。她迅速将戰場上的一身裝備脫下來,拿着換洗衣服進了浴室。一遍快速的淋浴之後,她突然意識到這已經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家裏,在自己久違的小窩裏。她長長籲了口氣,把身子放進浴缸裏,這是許久未有的享受。于是,她就這麽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柔軟的小床上,從獲記得睡夢中發生的事情。是母親進來幫自己擦洗,然後弄幹放到床上去。說實在的,她實在無法想象丁尚思那個豐腴的貴婦人會有那麽大的力氣。本來她也不敢接受如此“服務”,只是人家沒有叫醒她,她也就繼續裝睡了。
好好地睡了一覺後,從獲從床上爬起來,翻找出從前的便服,拿一件還過得去的套在身上。照鏡子的時候,她發現衣服似乎大了,然後才意識到是自己瘦了。真是可笑,努力多少年都沒有完成的目标,就在不知不覺中輕易達到了。
一個在私邸工作了十幾年的女傭在門外等候着,将從獲領到了明榕書房,不是在那間秘密的會客廳而是在外間的小客廳。明榕第一句話就是責備從獲缺乏警惕性,從獲心裏不樂,嘴上不答,保持軍人的姿勢站在一旁。待明榕責備完畢,丁尚思補充安慰幾句,便讓女傭帶從獲到樓下吃飯,強調:準備了從獲素日裏愛吃的菜。
從獲看了那一桌子的飯菜,确實是她從前喜歡吃,只是記不得是哪段時間喜歡的了。她有一個習慣,喜歡吃的食物會一直吃,通常用不了多久就會厭倦,然後就将這個美食的名字從心裏劃去。好在,總有些東西會是例外,美食亦是如此。
好長時間沒有這樣優哉優哉地吃飯了,從獲一時還無法适應。她忽然覺得這裏的一切變得珍貴,她對比着前線的生活,又生出一種莫名的反感。她看着剩下的飯菜,放下了碗筷。
回房間拿出了久違的手機,許久沒有使用它,擺脫了沒有它就會覺得失聯的感覺,現在拿在手裏陌生而熟悉。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劃着,幾分鐘之後,什麽都沒有做,從獲放下了手機。她緩步走到書架旁,将那本珍藏的《領主論》拿出來,用手撣了撣灰塵。
這時候,電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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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的門關上,丁尚思對丈夫說:“從獲那孩子長大了不少。”
“嗯。”
明榕喝着妻子泡的茶,“比起一年前,給人的感覺确實不同了。”
“現在的局勢,咱們家需要一個能為你分憂的人。”
“你不就是那個人嗎?”
“我說的是孩子們。”
丁尚思不介意跟丈夫開開玩笑,“咱們總會老,年輕的一代裏,得有個能給你接班的人。”
繼承人問題,對于河源鄭氏而言永遠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河源現在的亂像,就是沒有處理好繼承人問題才出現的。因此,在許城的鄭氏兄弟必須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
“我看從洛就很好,做起事來有模有樣,外頭名聲好,與許氏、韋氏的關系也處理得不錯,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
明榕的意思,就是要抛棄長子從澈而選擇從洛這個已經過繼出去的次子。從洛過繼給明枞以後,因為明枞在家族的身份以及現在特殊的地位,他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從洛那孩子再好,他現在叫你三叔,不是咱們一脈的人。從澈雖然有些荒唐,到底是家裏的長子,外頭的人認他這個身份。”
丁尚思護着長子,為這事她已經跟丈夫說過不下三次,丈夫不但沒有像以前那樣重視長子,反而越來越偏向次子,這令她很不滿。雖然都是親生的,可是哪個當媽的不偏心?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會給從澈那孩子鍛煉的機會,希望他不要總是讓我失望。”
明榕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
過了一會兒,丁尚思說:“從荻那孩子,前幾日發表了反對你的言論,這事要怎麽處理,得有個态度。”
“哼,那個沒骨氣的!”
說到從荻,明榕立刻來了氣。本來對從荻受困于河源還有一絲愧疚,現在全剩下憤怒。
“那孩子怕是迫不得已。”
“沒骨氣就是沒骨氣,哪來那麽多理由?”
明榕怒了,“河源鄭氏的子孫,可以死,不可以沒骨氣!從荻敢反我,她就不是河源鄭氏的子孫。就按這個意思,立刻發表一篇聲明,我要跟那個畜生斷絕父女關系。”
“好好好,按你說的做。”
丁尚思在這件事情上倒是支持丈夫,她雖然理解女兒可能有的苦衷,卻容不得任何背叛。在丈夫最需要支持的時候,她不容許一個不争氣的女兒出來攪局。
“話說回來,許氏老領主松口沒有?”
丁尚思問起了更要緊的事。鄭氏兄弟現在遇到的困難,需要許氏全力支持才能克服。否則,連維持現狀都做不到。
“沒有。哪有那麽容易。”
明榕換了個坐姿,這使他能夠看着窗外。太陽西垂,斜陽餘光帶着一絲悲涼的氛圍。許氏的領主許泰已如這斜陽一般,過不了多久就會落下。然後,新的太陽就會升起,那時就是完全不一樣的天空。
“許泰那裏已經不用管了。許洪現在掌握了大部分的權力,他要順利繼承領主之位,讨逆軍會是個好幫手。如果還想把位子傳給許稚之,就更需要河源鄭氏的支持。”
他轉過頭,面對着妻子,“只有我們成為合法的政權,才能在支持許稚之登上領主之位的事上有足夠的發言權。我們是相互需要的人,許洪當然明白。”
丁尚思默然,許久才說了一句看似不相幹的話,“我們一定要回河源嗎?”
“當然。”明榕語氣堅定,目光仿佛穿透一切障礙回到了河源,“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河源鄭氏的心髒,是一切的開始。老一輩打下來的江山,必須交到合适的人手裏。為了那一天,我已經等了很久了。”
明榕的眼裏露出異樣的狂熱,轉瞬間又恢複了平靜,就好像剛才的表現只是丁尚思的幻覺而已。丁尚思當然知道那不是什麽幻覺,她知道丈夫想要的是什麽,她一直在支持丈夫奪取他想要的東西。從某種意義上說,那也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雖然她也經常表現出一種超脫的模樣。
“是啊,從年輕的時候奮鬥到現在,雖然還只是看到一個影子,到底已經有幾分成就了。那種接近目标的感覺,還是很好的。人活着,不就是要做點讓後人無法忘卻的事嗎?”
丁尚思随即感慨起來,腦海裏浮現出年輕時的光景。
“早着呢,早着呢。”明榕連聲說,“你趕緊把近期的事安排一下,我要去會一會咱們那個在東城的妹夫。”
“他?”丁尚思語氣裏有明顯的不屑,“他不是什麽都聽老婆的嗎?”
“除了老婆,他還有老子呢。”
韋氏少主韋降,人稱韋氏三明治,上頭有嚴厲的老子管着,後面娶了一個厲害的老婆(鄭明秀),立刻沒了主意,什麽事都夾在老子和老婆中間。但是,無論如何他都是東城韋氏的少主,有些事可以支使他,卻繞不開他。
丁尚思立刻去幫丈夫安排,家裏雖然有秘書,做的都是一般性事務,機要秘書的職責由她兼任。因此,從家事到政事,她無一不可名正言順地插手,比起鄭明秀那個權力欲望極盛而又極操心的女人,她倒是輕松自在許多。
看着妻子離去的背影,明榕點了根煙,吐出長長的煙霧,露出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