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許氏
許城許氏現任領主許泰病重住院,這是他今年第三次住院治療。此前,他已經數次因病住院治療,病危的消息更是傳出過無數次。民衆對此已經有所免疫,只有最接近權力核心的人才會發現其中的不尋常之處。
“少主,這些部隊已經按您的吩咐到達指定位置,随時可以出擊。”
在許城核心地帶,一處官邸的地下室,少主許洪正與幾個親信人員商議着關系到許氏未來的大事。
許洪将一個高級軍官遞過來的文件拿來翻看一遍,用他那一貫的語氣問:“人都靠得住嗎?”
高級軍官回答:“都是您在軍中時的同僚,對許氏絕對忠誠。”
許洪把文件往桌面上一扔,指着其中一個名字說:“那個人,讓他離開那個位置。”
“這……”
高級軍官面露難色。
“他從前是我的同僚,現在是老三的同僚了。”
高級軍官明白後,悄悄抹了一把汗。被調動的部隊和指揮官都是按少主的吩咐做的,現在出了問題,也是由少主親自指出,他這個參謀長不知道還能幹多久。
坐在一旁的外相不無擔憂地說:“這些部隊,相當一部分都是從前線調回來的,這勢必加重讨逆軍在前線的壓力。我怕,鄭氏兄弟會有所不滿。”
許洪冷冷地說:“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我要是自身難保了,他鄭明榕也好不到哪兒去。如果他不能理解,我們就不可能成為盟友。”
首相說:“如果丁放的軍隊再次越界,以目前的情況,我們會很吃力。”
高級軍官說:“前線還是保留了一支相當精銳的部隊,足以支撐一段時間。而且,據可靠情報,丁放志在河源,他只想守住現在的榮華富貴,對于更大的權勢沒有野心。”
首相說:“對人心的揣測,從來都不可靠。”
高級軍官說:“就算丁放發起猛烈的進攻,以我們在前線的軍力,加上讨逆軍的支持,保住邊境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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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相譏諷道:“軍隊總是這樣說,軍隊的能力也就僅止于此吧。”
高級軍官立刻變了臉色,他本欲發作,不經意間瞟到少主的臉色,趕緊将已經起來的身子壓回凳子上。
“各位,現在是最要緊的時候,我需要你們,許氏需要你們。”
許洪那冷酷的眼神在地下室諸人的臉上緩緩掃了一遍,全場只剩下他的聲音和輕微的回聲。
“把每個人手頭上的事情做好,沒有必要越界。”
一分鐘死一樣的沉默,長的好像過了一年。終于,許洪再次發話了。
“這次,老爺子怕是不行了。”
他的聲音裏有一絲悲哀,他的餘光從所有人臉上掃過,然後,等着下屬的反應。
這本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它沒有來的太早太晚,可這個消息從少主口中說出,成為板上釘釘的事實,位于許城許氏權力中樞的人們還是會露出驚訝的神色,緊迫感迅速占領人心。
“河源的事,絕對不許發生在許城。”
首相首先發聲了,他已經老了,說話時仍然中氣十足。
“對,絕對不許重演河源的悲劇。”
外相立刻起來附和,會場裏的其他人紛紛表示贊同首相的話,借機再次表達了對少主的忠誠。
許洪對這些人的反應還算滿意,但他實在沒法太放心,他嚴肅地宣布:“從今天起,你們要注意方方面面的反應,時刻做好準備,到時切不可手忙腳亂,讓人鑽了空子。”
下屬們一片應和之聲,接着就彙報自己的新發現。
高級軍官說:“許甬拉起了一支隊伍,名字叫‘拔釘子小組’,對內對外的宣稱都是要除掉丁放。我認為,這事不簡單。”
外相說:“據可靠消息,許甬所做的事得到了不少組織和個人的支持,這些人來自方方面面,如果放任不管,恐怕會形成一支足以威脅我們的強大力量。”
高級軍官說:“我提議,立刻秘密逮捕許甬。”
首相說:“在對方還沒有露出牙齒之前,我們還是不要急着動手。當務之急是安排好一切,讓少主順利登上領主之位。權力的順利交接,是我們大家都要努力的。”
交通相說:“我贊成首相的提議。在這種時候,每一個許氏子弟都有可能蠢蠢欲動,如果我們輕易動手,打草驚蛇,說不定會使局面更加不穩定。”
首相的意見就這樣站了上風。
讨論完別的事情後,會議結束。待人群散去,秘書悄悄問:“為什麽不提稚之小姐的事?借此機會讓他們宣誓效忠,不是更好嗎?”
秘書是一個剛過而立之年的退役軍人,由許洪在軍中帶出來,兼任保镖,很受信任。
“忠誠是一回事,宣誓效忠是另一回事。”
許洪想起女兒的臉,不由皺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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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許氏一部分前線部隊被抽調走,讨逆軍正在休整的部隊就往前線調,從獲這個時候本該返回前線,奈何父親将她留下,說是另有任用。
所謂另有任用,不過是給稚之出任貼身保镖罷了。從獲從父親的暗示中明白許氏正面臨着權力交接問題,老領主快不行了,少主許洪之女的安危自然得倍加注意。其實,這更像是去做人質吧。
見到稚之後,從獲發現稚之比從前豐滿了一點。在這種勞心勞力的時候,不應該憔悴得瘦個幾斤十幾斤嗎?
“那頭幹練的短發,很适合現在的你。”
令從獲意外的是,稚之竟然誇起了她的頭發。從獲是個臉皮薄、受不得人誇獎的人,被這麽一說,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好是好,就是長了一點。”
稚之喃喃道,像是突發奇想,她繞到從獲身後,“要不,我親自動手,幫你剪短?”
從獲心跳漏了一拍。
“放心,只是在原有基礎上剪短而已,不會剪殘的。”
一旁的女傭說:“我們小姐有學過理發技能,半個月前就取得了相關資格證書。”
從獲眉頭深皺。然而,她終究沒有辦法拒絕。
稚之的剪發手法還算專業,并沒有多少次理發經驗的從獲這麽想,她的心稍稍放下,然後産生了點點期待。當然,這些期待完全是為了沖淡悲觀情緒而存在的。
“前線的子彈雖然危險,也沒後方的争鬥要命。”
稚之像是自言自語般說出了這句話,從獲仿佛立刻明白了什麽。從獲想要反駁,她想說“前線的子彈同樣不長眼睛”、“前線同樣難分敵我”,但她克制了內心真實的想法。她沒有給稚之任何回應,就像她從來沒有聽到這句話。她靜靜地坐在那兒,等着稚之将一截截頭發剪短。不是錯覺,她看到稚之的手在某一瞬間輕微顫抖。
如果這雙手拿的不是剪刀而是槍,會發生什麽呢?從獲這麽想。她的手拿過剪刀也拿過槍,不管拿的是哪一種,手都不可以抖。
稚之的鎮定是假的,從獲可以很肯定地這麽說。雖然出生高貴,經歷過所謂的“家族鬥争”,到底是沒有經歷過大事考驗的人。不過,這種轉移注意力的法子讓人不悅。
“國滿老師說的對,我确實是變了。”
對着鏡子看着已經完工的頭發,從獲的心在滴血,嘴上卻是感嘆另一件事。她想起國滿的話,意識到自己有多久沒有認真照過鏡子,心裏湧起一絲愧疚。
稚之站在一旁,她沒有任何或喜或憂的表現,就那麽沉默着,好像這件事與她沒有任何關系。
侍從官的到來打破了這種沉默。
一個年輕英俊的侍從官在稚之耳邊說了些話,然後退了出去。通過鏡子,從獲能看到稚之那細微的表情變化。
像是意料之中的釋然,然後露出一絲不可捉摸的笑,她說:“終于會有這麽一天,許氏的領主,我的祖父,抛棄了他的親人。”
從獲看着鏡子,又一次不知道該說什麽。
五聲島紀年570年7月17日上午12時43分15秒,許城許氏領主許泰因病醫治無效去世,享年八十。當日,許氏少主許洪在已故領主病床前宣布就任領主,成為許城許氏第二十七代領主,許氏子弟、高級文官和軍官們齊聲宣誓效忠新任領主。
權力交接的過程比預料的要平靜,沒有發生任何不和諧的事情,河源那種大動亂更是沒有被複制過來。但誰都明白,這只是權宜之計下暫時的平靜,日後的風暴會更加強烈。
稚之在人前表現出了适當的悲傷,她以要為祖父守喪三年為由,推掉了目前的婚事談判。
從獲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她覺得不可思議,她向父親提出要離開許城回到前線,理由是:她是一名軍人。在戰争年代,軍人的價值更應該在戰場上體現。出乎意料,父親爽快地同意了,并且囑咐她要為河源鄭氏殺敵立功。
于是,沒有更多的道別,從獲踏着秋天的落葉回到了大灣江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