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辦法
一個雨後的下午,空氣清新,從獲在許城南湖公園的湖心亭上見了許甬。托丁放的福,從獲現在已經是自由身。
因為剛下過一場大雨,又是周一,公園裏人影稀疏。歡快地叫喚着的各色小鳥落到草地上覓食,魚兒在水裏游着,一派歡樂景象。
“釘子沒有拔/出/來,血倒是先流了一地。”
許甬神色黯然,他看着不遠處輕輕撲打翅膀的黑色小鳥,目光落在一片竹林裏。在湖心亭可以觀察四周的情況,同時也處在別人的觀察之下。
從獲知道這話意味着最近一次刺殺丁放的行動又一失敗告終,這樣的事已經發生太多次,不知道是丁放太狡猾還是“拔釘子小組”太弱,每一次看似天/衣無縫的行動最後都會被戳出一個窟窿來,流一地的血不說,還引來了外界對這種模式的批評。
“這幾年,為了殺掉丁放,你的人損失很大吧?”
“連你也說他們是我的人,難怪——”
許甬背對着從獲,雙手支撐着亭子的護欄。從獲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他接着說:“我們最初只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組成的行動小組,沒有所謂的負責人,為了行動方便,他們推我為聯絡員。就是這樣,我們內部分工還是很明确的。但是外界對此産生了許多誤解,有些人甚至質疑我成立這個組織的目的。天哪,我得有多冤枉啊!”
也許許甬的話裏透露出了一絲委屈與無奈,從獲并不是百分百相信,但她可以理解對方的話。一旦做某件事的目的被曲解,引來的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要是這件事裏本來就醞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你也懷疑我有那個心思?”
許甬的語氣淡淡的,沒有溫度,似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啊?”
從獲本能般“啊”了一聲,随即明白對方要說什麽,她暗自嘲笑自己的愚蠢。
“我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啊!”
許甬直起身子,望着不遠處的竹林感嘆了一句。他慢慢轉過身來,看着從獲,眸子裏是從獲未曾見過的冷靜與睿智。
從獲呆了片刻,對面的許甬突然笑了起來,恢複了一貫的表情。從獲有些惱了,覺得許甬特意想看她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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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表情?”
許甬略帶痞氣的笑容爬到臉上,他看着從獲的樣子果然像是戲弄了一個女孩子。
從獲作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壓低聲音,強調了一句:“我們在說正經事。”
許甬聞言,朗聲大笑,那模樣像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不過,他很知趣的在從獲生氣甩手走人之前停了下來。
“還是長發及腰的樣子好看。”
莫名其妙般,許甬換了個話題。他看着從獲那因為從軍需要而剪短的頭發,在光複河源之後慢慢地長長了,但還是沒有恢複剪短前的模樣,露出了一絲惋惜的神色。
從獲并不喜歡他人對自己品頭論足,一旦被別人這麽說了,而且這個人還是許甬,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生氣。她心裏有一絲淡淡的喜悅,夾雜着一絲意味不明的羞怯,表現出來的是輕微的愠怒。
過了許久,從獲才想到一個正經話題,她問:“用暗殺的手段解決丁放,是唯一的辦法?”
“是。”
許甬解釋道:“要和談了。你知道嗎?和談的前提條件肯定是要保證丁放的人身安全,這樣的話,就沒辦法用正當的手段解決他。”
“也是。丁放要是活着,和談就算有結果,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與丁放和談這事,你怎麽看?”
“如果從個人感情上來說,我是不願意的。”
從獲微微停住,調整心緒,“可是,如果這是人心所向,我也沒有辦法。”
“能不流血的解決問題,當然是好事。只是,有太多人對此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許甬踱步到亭子中間的石桌旁,坐在石凳上。
“沒有辦法用武力最終解決的問題,只能通過談判解決。如果需要談判解決,就能說明雙方的實力問題。現在的丁放,實力不如謀殺鄭明樘的時候,而三家聯軍有足夠的實力以武力解決這件事,輿論卻一致要求和談,真是見了鬼了。”
“人心難測,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從獲坐到許甬對面,把手機放到石桌上,看了一眼時間,然後說:“只是,我好奇的是,丁放為什麽同意和談?從丁放槍殺鄭氏少主時起,五聲島上所有人的反應都不對勁。曾經我們認為是對的、絕對不可動搖的真理,在頃刻間遭到了瓦解,一些看來絕對不能說的話卻甚嚣塵上,還得到了相當多的應和。我真的懷疑,我們經歷的是一場夢,一場不會醒來的噩夢。”
“理論水平有所提高。”
許甬贊許地一笑,他端正坐姿,說:“丁放這件事簡直是照妖鏡,也許五聲島太平久了,停滞久了,需要改變了。”
“哪有那麽容易改變?”
“不可否認的是,很多事情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改變。這一點,你深有感觸吧?”
從獲不答,她扭頭看着亭子外面被淡淡的烏雲覆蓋着的天空,眼神專注認真。過了許久,她才嘆道:“是啊,該改變的,一點都阻止不了。就像我自己,不過短短幾年光景,內心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許甬說:“那叫長大了。”
從獲白了他一眼,不予反駁,心裏卻不争氣地認可了。的确,她長大了,已經學會以一個成年人的眼光看這個世界,雖然偶爾還是會孩子氣,但已經改變的東西,永遠也沒法變回去了。
“這個世界,是成年人的世界啊。”
許甬輕描淡寫般地說,“無論丁放的事怎麽解決,在他死之前,拔釘子小組決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刺殺他的機會。”
“之後呢?”
“之後——”
許甬頓住,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着從獲,然後他笑笑,鄭重其事地說:“既然已經被誤會了,就讓這個美麗的誤會成為事實吧。”
他果然是要組建自己的武裝力量,從獲在心裏肯定了自己以前的認知。一個擁有自己武裝力量的許氏嫡系,任誰都會懷疑他有非分之想。然後,從獲就想到了稚之,作為視許氏少主之位為囊中之物的人,稚之絕對不會做出任何讓步。那麽,稚之和許甬發生了沖突時,從獲該怎麽辦呢?從獲在心裏罵了一句,都是一丘之貉。
“從獲,我們都有相似的處境,就算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過日子,也沒法真正置身事外。”
許甬那認真的眼神讓從獲有剎那的心驚,從獲看着許甬,“許氏的內鬥,你會受到多大的影響?”
許氏的鬥争已經逐漸白熱化,稚之的身份成為争議的焦點。許洪堅持要把女兒送上領主之位,而衆多的許氏嫡系男性則堅決發對這一提議。上個月,許洪直接抛出了要立稚之為少主這一選項,将許氏內部的矛盾推到爆發的邊緣。在這種情況下,丁放的事顯得多麽微不足道。
許甬回避了從獲的目光,他說:“我跟他們不一樣。”
他解釋道:“我讨厭那些破壞秩序的人,他們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許甬最後一句話很輕,輕的像沒有重量的羽毛掉進了無底的深譚,在從獲聽來卻像在心頭插了一根羽毛。
這個世界是需要秩序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沒有秩序就不可能有太平的日子。五聲島上的秩序因為丁放那霸道的一槍而徹底動搖,繼而引發了一系列浪潮,固有的、新增的,只要是能構成矛盾的東西,都在短時間內爆發或将要爆發,這讓從獲如何不産生畏懼?
也許,五聲島幾百年的發展歷史中,的确積攢了許多亟待改變的東西,引起怨言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想要在短時間內促成徹底的改變,就必須承擔這種疾風驟雨式的改變所引起的一切後果。那些事,已經超乎了人們的想象。丁放的事只是看上去偶然罷了。
從獲覺得,眼前的許甬忽然變得很陌生,然後她想起剛才那些話,才恍然記起自己也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她苦笑着,作為一個喜歡平和寧靜生活的人,要如何面對不可預知的動蕩?
她想,還是結束這個沉重的話題吧。
“那個,國滿老師現在還是單身?”
許甬本來還有些悶悶的,聽了這話後眼睛一亮,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我以為只有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談論八卦,原來男人和女人也是可以的!”
從獲的臉頰染上了一絲紅暈,她看着許甬那副發現了新大陸的模樣,恨不得收回剛才的話。只是,好奇心如此難以抵擋,她只好露出一絲微怒的表情表達抗議。
許甬看在眼裏,笑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