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絞刑
沉沉的鐵鏈相互撞擊發出悶悶的聲音,在長長的走廊裏回響。從獲身着藍布囚衣,披散着不算長的頭發,在前後左右一共八個持槍獄警的押送下走出了牢房。今天她要去見一個人,這是她入獄一周以來第一次見到外面的人。
丁放死了,這個消息的轟動效果不亞于和談的成功,繼而引起的争議更大。有人為丁放的死拍手稱快,認為這種人死有餘辜。有人扼腕嘆息,認為此舉違背了契約精神,因而強烈要求嚴懲刺殺丁放的人。根據官方的消息,一槍打爆丁放腦袋的人是鄭從獲,從獲一時間因此成為五聲島家喻戶曉的人物。
作為從獲的父親,和談的實際受益者,明榕的處境不可謂不尴尬,他的做法也出人意料。事情發生當天,明榕宣布逮捕小女兒從獲,将其投入戒備森嚴的軍事監獄,并且立刻成立特別軍事法庭審理該案子。明榕表示,丁放雖然人人欲殺之而後快,然契約精神不可違背,未經法律宣判之人不可被殺死,從獲需要為此付出代價。
丁尚思在探視區等着從獲,她告訴從獲:“目前,外面的形勢對你很不利,你要有心裏準備。”
從獲不說話,她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也知道父親的态度意味着什麽,她希望丁尚思說點有用的。
“你……還有什麽願望嗎?”
從獲看着丁尚思,過了很久才說:“我想見國滿老師。”
這也許出乎丁尚思意料,因為從獲分明看到她眼裏閃過那一剎那的驚訝和淡淡的失望。
從獲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她已經不想見家人,以前見的夠多了。小葉是她學生時代最要好的同學,小葉她會有自己的生活,沒有必要跟從獲這樣的人聯系在一起。稚之已經成為許氏少主,前途無量,前路又充滿艱辛,既不知她是否還願搭理自己這樣的人,從獲也不願給稚之的前程留下污點。許甬是“拔釘子小組”的核心人物,丁放出現在碼頭,說明他的刺殺行動宣告失敗。許甬的處境不會好到哪兒去,也沒有必要給他添麻煩。只有國滿,從獲想見國滿。
不知道為何,從獲希望國滿卷入這件事,那樣做她好像能得到一種報複般的快意。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也許在談論“寵物”的時候就已經産生了。她沒有擔心國滿的處境會不會因此變得更糟,在潛意識裏,她認為國滿是能夠輕松應對這種危機的。更重要的還是,她确實想見國滿,有些話,估計還是得對國滿說,似乎國滿那種亦師亦友的身份最合适不過了。
也許,還有一種道歉或者試圖修複這段友誼的意思。那天的話說的不清不楚,必須珍惜這個也許是最後的機會。國滿來了最好,沒來,說真的,從獲沒有考慮這種可能,或者說,她有意回避了這種可能。
“好。”
丁尚思答應了。
在轉身離開的時候,從獲忽然回過頭,她看見丁尚思還站在原地,她立刻大聲說了一句:“媽,你和爸要照顧好自己。”
從獲看到丁尚思表情的巨大變化,她狠下心,扭頭往另一個方向走去。獄警被她的舉動搞得神經質,好在沒有動手。
丁尚思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從獲的身影完全被關在門的後面,她才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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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從獲就隔着玻璃見到了國滿。
國滿還是老樣子,寒暄之後,她告訴從獲,許甬出事了。
隔着玻璃,從獲知道自己的表情會被對方盡收眼底。于是,她盡量裝出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發生的。
國滿說:“許甬最要緊的問題不是刺殺丁放,而是擁有一支忠于自己的武裝力量。”
從獲明白,國滿這是告訴她許甬已經卷入許氏的內鬥,在不可能做個局外人了。這是別人的家事,從獲已經無法管太多。
國滿猶豫了一秒,然後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也許,你會死。”
從獲像是沒有注意到對方的措辭,她反而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幹的問題,她說:“是河源鄭氏重要,還是我的父親重要?”
國滿回答:“對你來說,父親等于河源鄭氏。”
從獲笑了,她此刻的笑容裏帶着魔性般的美,她繼續問:“那麽,他們準備讓我怎麽死?”
國滿說:“也許會用絞刑。”
絞刑,一個五聲島上罪大惡極的人才會被施以的刑罰,居然要用在從獲身上。
從獲輕輕嘆了口氣,說:“對一個軍人使用絞刑,真是羞辱。不過,作為一個罪人,我也沒有選擇的權力。”
國滿說:“是不是罪人,不是你能決定的。”
這時候,探監時間到了。丁尚思為從獲安排與國滿的見面,卻嚴格限制住探監時間。轉身離去的時候,從獲沒有說別的,也沒有回頭,她很自然地轉身離開,就好像沒有意識到要道別。在她潛意識裏,或許這還不是永別。
三天後,特別軍事法庭宣判從獲死刑,執行絞刑,罪名是“違背人類契約精神、違抗軍令以及謀殺”。判決書由明榕複核,執行時間定在五聲島紀年575年6月1日。
從獲在行刑前夜接到命令,她淡定地聽完了不算短的執行命令。因為審判的時候沒有出庭(理由是避免騷亂),從獲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罪名。她笑了又笑,然後在獄警的押解下返回監舍。
因為明天就要執行絞刑,今晚的看守格外森嚴。
從獲洗了個熱水澡,把頭發也洗了,吃了一頓簡單的晚飯。臨睡前,她請獄警幫忙準備紅茶、牛奶和一個大一點的碗,明天早上用。她說,那是她最後的心願。
這個晚上睡得很好,她沒有回憶往事,就像往常一樣躺下就寝。第二天,她是自然醒的。
紅茶和牛奶,獄警把它們放到從獲面前。牛奶是溫的,紅茶是熱的,碗是瓷碗,白白淨淨。從獲先把牛奶倒進碗裏,再把紅茶緩緩倒進碗裏。紅茶的黃褐色與牛奶的白色迅速混在在一起,慢慢變成了一種接近玫紅色的汁液。從獲用勺子舀了小勺,嘗了一口,覺得味道還可以接受。然後,她當着獄警的面,把這碗“奶茶”喝完,用紙巾擦了嘴。
等待是最令人讨厭的,何況還是等死。
時間快到的時候,獄警們押着從獲到了絞刑場,從獲到了地方後大失所望,刑場是監舍臨時改裝而成,一個臨時搭建的絞刑架看上去十分簡陋。面無表情的獄警們持槍守在周圍,長官例行公事宣布了一通,然後就準備執行絞刑。
從獲提了一個要求,這是她看到刑場後才想到的。她要求劊子手把她的雙手綁起來,她怕到時候掙紮着把絞刑架弄塌了。劊子手請示過後,面無表情地拒絕了。
時間到。
從獲踩上絞刑架的凳子,那凳子質量不是很好,有點晃悠,大概也是“臨時工”。劊子手們把粗麻繩套在從獲脖子上,麻繩倒是新的,那種粗糙的感覺以及摩擦讓從獲脖子癢癢的。從獲晃晃腦袋,想讓脖子舒服一點。
劊子手們又檢查了一遍設備,然後站在一旁等待長官的命令。長官板起臉,負手繞着絞刑架走了一圈。從獲忽然覺得很好笑,她知道此種場合萬萬不适宜笑出聲來。于是,她只好強忍住笑意。她想,如果他們再不動手,她就得在絞刑架上笑出來,那模樣得是多麽癫狂。
長官終于用他那洪亮的聲音宣布,“行刑!”
劊子手們一腳把從獲腳下的凳子踢走,因為本來就是搖搖晃晃的破爛凳子,所以他們沒費什麽勁兒。
沒有腳下的凳子作為支撐,從獲立刻不受控制地往下墜。然後因為脖子上的拉扯,她的身體達到某種平衡,整個人懸在空中。呼吸開始變得困難,憋笑已經不需要,從獲紅着臉,想要喘氣。麻繩緊緊勒住她的脖子,她開始掙紮,雙手開始亂晃,意識漸漸模糊,她顧不上什麽形象,雙手抓住麻繩,想要減輕痛苦。
絞刑架在晃,她似乎看到了長官的冷笑,獄警們面無表情的臉上也似乎有了笑意,這種笑意慢慢變成了充斥雙耳的朗聲大笑。從獲想要罵一句,卻什麽都說不出來,痛苦成為主要的感覺。
漸漸地,力氣似乎耗盡了。從獲抓住麻繩的手慢慢松開,她的身子越來越重,慢慢地往下墜。同時,“她”似乎越來越輕,竟然慢慢脫離了身子,飄到了半空中……
“她”從上往下看,一個年輕女人像條死魚一樣懸在絞刑架上,然後,“噼裏啪啦”的一聲,絞刑架緩緩往地上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