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監獄
時間:五聲島紀年577年7月15日下午
地點:河源北特別監獄活動室
天氣:多雲轉晴
河源北特別監獄,河源鄭氏治下最神秘的監獄。現在,這個監獄裏關押了五個人,按照性別來說,三女二男;按照年齡來說,三青二中;按序號來說,從小到大即197號,205號,206號,299號,348號。簡介:197號,中年大叔,喜歡喋喋不休地讨論時事,尤其愛說教。205號,二十五歲左右的女孩,留着一頭幹淨利落的短發,眼神單純得像個孩子。206號,序號比205大一點,年齡亦如此,整個人看上去和和氣氣的。299號,啰裏啰嗦的中年大媽,自稱說的話均是其總結的人生哲理,與197號有得一比。348號,一個長得不錯、沒事就在那兒數腿毛的男人,笑的時候猥瑣又深沉。
論條件,河源北特別監獄無疑是五聲島上最好的監獄。這裏各類設施齊全,飯菜可口,工作人員服務态度好。在押人員每人住一個單間,有獨衛,二十四小時供應熱水,冬有暖氣,夏有空調,生活作息按部就班極有規律。區別于外界的是,這裏的在押人員除了看指定的電視節目,浏覽當天的報紙本周的雜志外,幾乎與世隔絕,而且,他們沒有名字,只有號碼。他們的過往已經被關在沉重的鐵門外,在這裏,只是一個全新的沒事做而無聊的人。
對于五個在押人員來說,每天在活動室讨論各種極具争議性的話題時打發時間的好手段,這種活動會在不經意間擦出思想的火花,超越單純的人生,達到理想的哲學高度。今天讨論的問題是:愛與性別。
話題最初是讨論愛與性別是否有關,關于這個話題僅僅探讨了五分鐘,然後就轉移到同性相戀的問題上。順便說一下,五聲島人民對待同性相戀的問題就像他們那登上該島的祖先一樣,保持着一種極其暧昧的态度——甚少公開支持,私底下卻津津樂道,大呼“真愛無性別”,有些人還興致勃勃地親身體驗過。
197號說,同性戀是要斷絕人種、破壞人倫的罪惡行為,必須加以禁止。他用極其嚴厲的語氣批評了這種行為,鼻子裏呼出不屑。299號難得附和大叔的話,不僅堅決支持大叔的意見,還強烈要求讓這些人斷子絕孫,并趁興出了好幾個馊主意。205號,聲音洪亮,條理清晰,站在年輕人開放的角度上,滔滔不絕地反駁大叔大媽的觀點。雙方思想激烈碰撞,擦出的火花越來越激烈,幾乎要把房子點着了。
“咳咳,言辭有些激烈了啊。”
倚在門口觀察的獄警劉幹咳一聲,他得出來滅火,不然今晚就得加班了。
獄警劉當然是個“滅火”的好手,他一開口,略帶沙啞的聲音便準确落在活動室裏每個人的耳中,立刻平息了洶洶論戰。當然,實際情況是他做這類事情已經輕車熟路,每次都會挑一個合适的時機說上适合的話,這五個人也都能體諒他尊重他進而改變自己的讨論計劃。
然後,平靜了幾秒鐘,205號忽然扭頭向348號,問:“你怎麽不說話?你的看法呢?”
低頭數着腿毛的年輕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吞吞地擡起頭,手依舊粘在小腿上,他不緊不慢地說:“世上有紅茶,有綠茶,有黑茶,我只喝紅茶,從不去說喝綠茶、黑茶的人。”
205號聞言開懷大笑,轉而問角落裏的206號,“你呢?紅茶?綠茶?黑茶?二者兼有,還是來者不拒?”
206號用平靜而平淡的語氣回答:“我不喝茶,我只喝涼開水。”
大家讨論的熱情就跟206號嘴裏說的“涼開水”一樣涼了下來,205號大呼沒意思,348號看了206號一眼,猥瑣一笑,然後繼續數腿毛。大叔大媽本意猶未盡,然而此刻亦不知該繼續讨論些什麽,只好悻悻散場。通常來說,話題轉到206號身上就得冷場、散場,大家已經熟知這個規律,就連獄警劉也盼着206號開開口,也好省的他總是以幹咳作開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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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離開活動室的206號擦身而過時,獄警劉不忘給對方一個憨厚的笑以示感激,而對方只是用一個眼神做了淡淡的回應。
好容易熬到讨論結束,206號立刻起身離開活動室,她的下一個目的地是監獄的圖書館。日日在監獄裏坐井觀天,生活實在無聊,圖書館成為她的好去處。而監獄裏的圖書館藏書豐富,不乏年代久遠的古董書,也不缺今年上市的暢銷書,雜志報紙更是按時送來,也點兒不必外面收到的晚,唯一的缺點是題材有所局限。
這裏的圖書館很大,但鮮有人到來。因此,206號很自覺地承擔了打掃衛生的任務。每日一到圖書館,先掃一遍地,再用雞毛撣子給書籍撣撣灰,不定時擦擦窗戶、書架、書桌、凳子。今天亦是如此。
搞完衛生,206號将一部數年前購入、至今仍是半新的大部頭小說從書架上取下來。上次她讀到極其無聊處,便放了一張書簽——書簽是她閱讀另一本半舊不新的哲學著作時發現的,當時夾在該著作的最後一頁,因為看那書簽着實順眼,便拿來用了。今天接着上次讀了幾段,依舊覺得無聊,便以極快的速度翻了過去。
讀的書籍多了,206號已經不會因為沒有一字不落讀完一本書而心生愧疚。世上的書籍太多,每日都有新出的,真要一本一本解決,恐怕窮極一生都做不到。所以,有時候就遷就一下自己,照顧照顧興趣。畢竟現在是待在沒有自由的監獄裏,讀書的目的應該是打發時間。
跳過了大段大段無聊的廢話後,後面的情節漸漸吸引人。206號懷疑,該書作者是不是某段時間靈感消失,然而要趕稿湊字數,故而羅列了這一堆無用無聊的詞句。她眉頭一皺,在心裏鄙夷了一句。
讀到女主戰勝內心疑慮、打敗第一情敵、正與心愛之人卿卿我我恩恩愛愛熱火朝天走向關鍵一步時,獄警蔡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
“206,出來。”
獄警蔡,姓蔡,是一個心寬體胖性格極好準備退休的婦女,與上文提到的獄警劉是多年恩恩愛愛的老夫老妻。
206號眉頭深皺,極不情願而又顯出恭順地表情,她放下手中的小說,将書簽夾在關鍵情節發生的前一頁,戀戀不舍地合上書,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這才走到外面,輕輕問:“請問有什麽事?”
獄警蔡看着206號不緊不慢的動作,也沒催促,到了這會兒才和顏悅色地說:“外頭有人要見你。”
206號一時竟然懵了半秒,她在這裏呆了幾年,從未有過任何探監的人,自然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明白“外頭有人要見你”這句話的意思。她本以為自己心如止水,誰知還是會有小小的訝異。
“跟我來吧。”
206號本想問問來人是誰、可不可以拒絕探視這類話,聽得獄警蔡說了後面一句,便把小心思收起,不準備再問了。管他呢,先看看去。
獄警蔡帶着206號走出了圖書館,走下樓梯,走過長長的走廊,打開一扇206號進來以後就沒有去過的門,門內還是長長的走廊,陰森森的,就算是白天也開着燈,白亮白亮的燈光在此刻的206號看來格外刺眼。走廊裏隔幾米就是一個持槍獄警,像槍杆一樣筆挺地站着,面無表情。
“進去。”
獄警蔡打開了接近走廊盡頭處的一間屋子,裏面擺放着各種設備。裏面的人也不是所謂探視者,而是沒見過的獄警,女性,正冷着臉看着門外的206號。
206號立刻明白了,她順從地走了進去。自從來到了這兒,再沒有什麽尊嚴不尊嚴的問題。雖然這個監獄裏相對寬松自由的環境很容易給人錯覺,她還不至于那麽天真地以為自己真的在某個天堂裏。這裏是河源鄭氏領地上戒備最森嚴的監獄,在整個五聲島上也是屈指可數,這一點,她沒忘。
平靜地接受完例行檢查後,206號被帶上特制的手铐腳鐐,這直接限制了她的活動。此刻,她已經不再思考探視者是誰的問題。四個持槍獄警一前一後地押着她經過一道又一道被打開的鐵門,鐵制品碰撞的聲音在長長的走廊的回蕩着,發出這裏特有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到了目的地,同樣是一個小黑屋般的地方。獄警打開門,206號從容走進去,她意外地發現這兒竟然沒有将犯人和探視者隔開的玻璃,因為在透過窗戶落進來的日光照射下,她立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如果不是對方的衣着打扮和微笑的樣子,她差點兒誤解對方也是個在押人員。
關門的聲音在206號身後響起。入獄第三年,她第一次見到外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