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挑釁

再次經過例行檢查,從獲得以卸下笨重的手铐腳鐐,回到河源北特別監獄的“自由空間”裏,自由地呼吸。對此,她有那麽一刻覺得無比好笑。

整整兩年的時間過去,她還是沒能真正心如止水。絞刑架上的痛苦已經快忘記了,現在卻似不經意回想起當時的種種細節。當時的她,是否真的已經做好告別人世的準備。

思緒忽然亂起來。

“姐姐,在想什麽呢?”

突然起來的聲音将從獲喚回現實,她往聲音來源處警覺地看了一眼,是205號。205號倚在門口,現在邁開步子往房間裏走,門被她反手輕輕關上。從獲冷眼看着,205號在不當的時間出現在不當的地點。

不得不說,那聲“姐姐”還是讓從獲受用了幾秒,但接踵而來的沮喪感立刻擊敗了這點點好感。從獲在軍隊裏待了幾年,是扛過槍打過仗殺過人的,按道理說,警覺性總該有那麽一點,就算被生活磨砺過,也不至于連渣都不剩。但是,今天的205號就那麽直接出現在她的房間,這種打擊不可謂不重。

從獲掩飾好內心的波瀾,冷冷地盯着這個不速之客,等着對方的解釋。

205號往房間裏走了一段距離,期間一直保持着一種神秘的微笑,直到她走到一個合适的距離停下來。

她笑了又笑,眼睛裏純潔的像個孩子,她說:“姐姐是在外面待太久,反而眷戀起這籠中的生活了?”

她又自顧自般說:“也是啊,自由飛翔的鳥兒不知何時會成為獵人眼中的獵物,籠中的鳥兒卻可以飽食終日,坐着等死。”

最後四個字被一字一頓地說出,有濃厚的挑釁嘲諷意味。

從獲已經恢複了從表面到心底的平靜,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對面的人,好像看着跳梁小醜的表演,又好像看着空氣在屋子裏徘徊。

像是早就料到了從獲的反應,亦或是本來就不打算看從獲對此的強烈反應,205號不惱不怒,保持着笑容,邁開步子,縮短二人的距離,一直走到從獲身邊,在從獲耳邊輕輕道:“如果我說,許甬還惦記着你,你還能這般心安理得?”

從獲身子一顫,這一顫不是因為對方提到“許甬”二字感到驚訝,而是因為205號實在靠得太近,挑戰了從獲的底線,令從獲感到憤怒。

餘光瞥到了205號說話時的陰沉冷冽,從獲全然不在乎。她強忍着有人逼近自己底線的熊熊怒火,淡淡地看了一眼。

205號倒是很識趣,及時原路退回了安全距離,給了從獲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然後奸計得逞般大步退到門邊,眼睛仍舊注意着從獲的反應。在推門離開之前,她又回頭說了一句:“你一個人自暴自棄的時候,得想想外面有多少人正為你流血流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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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離去。沒有摔門的動作,還很貼心般輕輕将門掩上,留下從獲一人待在“安全”的小窩了裏。

從獲目送205號遠去,不能不說,她的好不容易顯得平靜的內心又被人掀起了一陣波瀾。被人打擾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205號是什麽人,從獲并不知道。河源北特別監獄裏在押的五個人,應該都是特別的“犯人”(此處以從獲的身份為參照),但從獲對另外四個人都沒有太多印象,也許是入獄前後人的形象會發生巨大改變吧。不過,從獲更相信另一種情況,那就是本來就對“人”這個種群關注不多的她,對于五聲島上的名人并沒有太多印象。她是孤陋寡聞的厲害的人,有一堆不認識的大人物自然不是什麽值得驚訝的事。

在這五個人中,從獲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三個月後,第一個跟她搭讪的人就是205號,地點是在監獄的活動室裏,當時就一個問題讨論不休,205號便問她的看法。她只記得當時205號說的極為自然,一點沒有搭讪時帶給人的不悅之感。然後,她就加入了話題,只說了一句話,就冷場,然後,讨論宣告結束。

從獲至今記得離開時獄警劉那崇拜的眼神,她可是不明所以。自那以後,她漸漸跟這些人有了語言上的交流,但僅限于此。沒有人主動回憶往事,至少她所見到的情況是如此。她是個随身帶着孤獨光環的人,孤獨而不寂寞,這種形象漸漸在河源北特別監獄紮了根。

現在,問題是205號的目的是什麽?她提到許甬,那麽她應該認識許甬,聽那副有一點酸味的語氣,怕不僅僅是認識那麽簡單。許甬的緋聞可是至今停留在她鄭從獲心中。從獲知道許甬的“拔釘子小組”人員很雜,這個205號來自“拔釘子小組”是有可能的。但是,河源鄭氏為什麽要關押一個“拔釘子小組”的成員?在這種時候,“拔釘子小組”與許氏的關系更“密切”些吧。

按205號說的話,似乎她還能接觸到外面的信息,這就不簡單了。河源北特別監獄守衛之森嚴,整個五聲島幾乎無出其右。要是205號真有這本事,那她很有可能因為某種目的而進來。蹲監獄不是什麽好玩,這種事一般人吃不消。那205號就絕不是看上去的單純利落。

而且,如果涉及到許甬,就得考慮另一種可能。在從獲心中,許甬是她重要的唯一的異性朋友,僅此而已。刺殺丁放這件事裏,她既是為了自己的目的也是為了幫許甬的忙,她算是已經為此賣過命,沒有對不起“朋友”二字。她并沒有考慮太多許甬會為她做什麽,或者能為她做什麽之類的事。兩個人的相識是一種偶然,能坐到一塊兒聊天是因為緣分,幸好還有一點共同愛好,于是營造出一種同生共死的假象。對,就是假象,從獲是這麽認為的。兩個人的出身很相似,處境也許還有某種類似,但行事風格完全不同——只這一點,就足以拉開距離。

假如,因為許甬的關系,從獲卷進了莫名的漩渦之中,那她真的會覺得委屈。從獨自一人走上絞刑架起,她已經再次認識到,無論時間過了多久,經歷過多少事,面對死亡之時,她終究會是一個人。因此,她不該奢望什麽的。

其實,分析這種事,從獲不大願意做,因為她很容易在分析過程中強化某一觀點,導致整個人對于該觀點的信任。她偶爾相信自己的判斷,偶爾也為此自卑。她覺得,現在不需要費腦子去思考這些問題。她害怕,萬一不小心又掉進某個深坑。作為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她應該學會超然世外的從容。

關于205號說的,有人在外面流血流汗,從獲是真的不知道。她想到205號有時嚣張的模樣,就覺得她也是個看別人流血流汗的人,心裏一陣鄙夷。畢竟,大家都落難到此,相煎何太急?

自從回到房間,從獲就一直站着,現在她覺得有點累了,就坐到椅子上。她忍不住又去想剛才發生的事。

看205號的樣子,她應該是刻意挑過時間的。今天也是國滿來探監的日子,莫非205號知道什麽?從獲激動地換了個坐姿,她對于這個問題也許得做大膽的猜測了。畢竟,她的事可不小,一不小心就會牽扯到許多人。按今天國滿的語氣,估計外面的人還得有大動作,那205號把話說到一半這種行為就極其可恥了。

被人吊胃口,這本就是一件很讨厭的事。從獲不在意再死一次,但她現在的目标是争取“老死”,而不是再上一次絞刑架當一回懸挂的死魚,要是有什麽陰謀要置她于死地可就不妙了。她可以去死,不明不白的死,她是絕對不幹的。

心裏慢慢做了最壞的打算,從獲的心就平靜下來了。這件事再怎麽樣,大不了就是一死。那麽,在活着的時候,她得注意一下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她不是什麽好人,她早就不具備成為好人的條件了。所以,怕什麽呢?

外面的事,從獲管不着,她的手還不至于伸那麽長。再說了,有國滿老師在,雖然她有那麽一會兒會擔心國滿老師的安全,但很快就釋然。她相信國滿老師的能力,這個許甬口中奇怪的女人不至于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吧?然後就是監獄裏的人,對此,從獲準備等着別人來找她。她不想主動送上門去,有什麽人打什麽主意的,盡管來好了。

這麽一想,監獄裏的人一個個都不是善茬了。像這種監獄,本來就是藏龍卧虎又藏污納垢的地方,從獲自然不該對其抱有太多的希望。有這種意識後,她發現自己的心活了過來,又開始感受人間的歡樂痛苦凄涼悲哀了。心如止水,超然世外,更像是一種追求而不是現在的心境。

國滿興起了波瀾,205號使之平複。然後,從獲回到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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