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驚變
要學會從容,要學會從容,這是從獲很久以前就提醒自己要做的事。于是,她從從容容看完那一頁,從從容容翻過那一頁,沒有動書簽。整個過程沒有再看348號一眼,完全把他當成了空氣一般的存在,完全無視書簽上的東西。
過了許久,倒像是348號沉不住氣了,他往從獲這邊看過來,似乎想要看到一些有趣的表情,結果還是失望了。他愈是失望,愈是多瞧了從獲幾眼,愈是顯得不甘心。然後,他合上書,離開了圖書館。
确定348號離開後,從獲往他坐的位置上一看,不由生氣了:那個家夥,竟然不把書籍放回原處!實在可惡!她放下手中的書,走到348號的座位上,才拿起那部書感嘆對方的審美,接着就發現自己似乎上當了。
拿起那部書後,從獲發現桌子上放着一張紙,上面寫着幾個大字:麻煩把書放回原處。
字是行楷,很漂亮,看得出來寫字之人是練過書法的,這當然不會是從獲自己寫的。圖書館的每一個角落,從獲都熟悉,所以,她斷定這是348號留下的。一個經常有猥瑣下流表現的年輕男人,竟然能寫出這麽一手漂亮的字,自然令從獲不得不刮目相看。
羨慕是一回事,恐懼又是另一回事。從獲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在河源北特別監獄養老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把書放回了原處,從此對348號有了複雜的感覺。
東城韋氏那邊出現了新的變故。本來雙方對峙已成均勢,沒有外力援助的情況下,這種局面不知到哪年哪月才能結束。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印證了“解鈴還須系鈴人”那句古話。
在五聲島上,狗的數量極多,據不完全統計,其總數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多于島上的人類,而這其中流浪狗又占了一半以上。根據許譜的命令,流浪狗也是保護的對象,并且應該得到官方的重點保護。
韋譜老領主為表示自己的主張,頻頻視察流浪狗收容所。常言道,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這次視察,老領主就惹了麻煩。
一只體型巨大的流浪狗突然沖向韋譜,将其死死咬住,很快撕下一塊肉來,鮮血流了一地。然而,這只流浪狗并未就此放過韋譜,它繼續啃咬這個老人,痛呼聲驚天動地。衛士們持槍站在一旁,不敢開槍,因為根據法令,傷害狗是要受到嚴懲的。收容所的人員拿來麻/醉/槍,不知是因為太緊張還是技術不行,連開幾槍都沒有打中那只流浪狗,最後一槍甚至打到韋譜身上。
一個膽大忠心的衛士看情況不好,赤手空拳撲上去,以血肉之軀與體型巨大的流浪狗搏鬥,終于趕跑了流浪狗,救下奄奄一息的老領主。然而,根據老領主頒布的法令,這個衛士将失去工作,在監獄裏度過人生最重要的歲月。
24小時後,一生愛狗如癡的東城韋氏領主韋譜永遠離開了他心愛的狗狗。他的死并不是因為流浪狗造成的傷,而是因為流浪狗随身攜帶并傳染給他的病毒,一種可以讓人在四十八小時內死亡、致死率高達百分之八十的病毒。
在許譜遭遇流浪狗襲擊一個小時後,那條流浪狗攻擊了第二個人,并把這種病毒傳染給他。之後,流浪狗傷人事件成倍增加,但人們恐懼的對象已經變成了讓感染者以幾何倍數增長的“死神病毒”——他們把這種從未見過,帶來大量死亡的病毒稱為“死神”。
恐慌的蔓延速度不亞于病毒的傳播速度,但五聲島是有邊界的,它只是一個島,島上的人無處可去。而病毒不受任何限制,它可以任意傳播。在疫苗研制出來前,它是當之無愧的死神。
韋譜死後一個星期,連繼位儀式都來不及舉行的少主韋降宣布廢除父親頒布的“狗與人具有同等地位”的法令,頒布了五聲島上第一個“屠狗令”,要求領地上的人民務必盡一切可能屠殺一切流浪狗。反對的聲音只是激起了一點小小的浪花,無邊無際的恐懼讓人們拿起武器将怨恨投射到流浪狗上,殺紅了眼的人們立刻将矛頭轉向家養的寵物狗。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五聲島上的犬類不複存在。海邊的焚屍爐沒日沒夜地燃燒着,冒出陣陣黑煙。在這黑煙裏消失的,不僅僅是島上的犬類,還有感染了病毒已經死去或者尚有一口氣的人類。又過了半個月,抗病毒疫苗姍姍來遲,這阻止了島上人口持續的大面積死亡,但它已無法改變五聲島人口銳減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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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城韋氏夫妻、父子的和解在劫後餘生的氛圍中進行。已經沒有足夠力量與妻兒抗衡的韋降,因為第一個頒布“屠狗令”而被昔日的愛狗人士視為叛徒,此刻顯得形單影只。他接受了妻兒的條件,放棄領主之位,前往東江上游的莊園,将在那裏度過餘生。韋遷成為東城韋氏唯一的領主,實權卻被他的母親鄭明秀掌握在手中,鄭明秀身後的河源鄭氏從此能在東城韋氏的事務中施加更大的影響。
“鄭氏的手已經伸到東城,”
國滿這次是一個人來見從獲,“這樣下去,五聲島可能會歸于一家。”
她的暗示太過明顯,從獲忽然覺得很緊張,她勉強擠出了幾個字:“統一沒什麽不好的。”
國滿輕輕一笑,“不親眼見證這偉大的時刻,會不會不甘心?”
從獲神色黯然,不予回答。
這次談話的時間很多,信息量很多,從獲因此顯得心事重重。
臨走的時候,國滿給了她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從獲一時懵了。
這段時間五聲島上發生的事,從獲時刻關注着。事情的變化可謂帶有戲劇性,“死神病毒”帶來的死亡讓誰也笑不出來。那時候,她就擔心自己親近的人會在這次災難之中被“死神”帶走,她覺得這種死法實在是不值。好在,國滿依舊按時探監,倒是那些熱心人士來的少了。鄭氏那邊沒有來只言片語,從獲也不在意,她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有人關注。父母那邊什麽都知道,問題只在于他們的态度。
這段時間,河源北特別監獄讨論的自然是最熱門的話題。197號初時對韋氏冷嘲熱諷,接着就演變成對整個人類的嘲諷謾罵,299號時常與他争吵起來。這種争吵既沒有贏家,亦沒有結果,純粹是為了打發時間,順便驅散災難期間的恐懼。這個時候,205號通常只是引起某一個話題,而不加以深入探讨。348號依舊數他的腿毛,人家要是問了他一句,他就用猥瑣而深沉的笑答一句。
從獲還是個旁觀者,她覺得那種無休無止的讨論沒什麽意思,但她能理解那種心情。她想起近來發生的事情,只覺得狗狗确實可憐。殺狗也好,護狗也好,不過以人類一己私欲強加于這一與人類關系親密的動物身上。說狗狗是人類的朋友,人類問過狗狗嗎?狗狗是否願意做人類的朋友?很多事情,只是一廂情願而已。
人類本來只是孤單的一員,為了自己生活的便利而馴化了許多物種,使這些物種放棄原有的生活狀态,轉而成為世世代代的人類奴隸。人類用之則留,不用則棄,有哪個時候尋求過這些被馴化物種的意見?然,對于祖先的行為,我們并不能太過苛責,畢竟我們自己還是既得利益者,說多了便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從獲喝了一口涼水,接着思考國滿話裏的意思。國滿是個神奇的人物,有時候就像是一個預言家。既然她都說五聲島有統一的可能,那就得認真考慮這件大事了。
按國滿所指,最有野心的莫過于河源鄭氏。雖然五聲島上的亂局自河源鄭氏而起,河源鄭氏的亂局已經結束,軍事實力比之前有增無減,在這次“死神病毒”肆虐中也是受災最小的。許氏猶自亂着,內部動蕩不安,韋氏實力大損,本身已經成為笑柄。要這麽說,鄭氏的影響力的确是最大的。但是,要統一不是那麽容易的事。至少,許氏一定會抗争到底。剛剛經歷過大難的人們不會歡迎戰争,在這個時候動武就是自找麻煩。
可是,從獲不敢想象。五聲島之所以長期成為一座自我封閉的島,就是因為三家分立。打破三家分立的局面,形成一個統一的政權,到那時,島民的目光也許就會轉向外部的世界,一切從此改變。将近六百年的停滞生活,一旦改變,後果就不該局限于想象力了。
從獲想着國滿那句“不親眼見證這偉大的時刻,會不會不甘心”,她不由想:真的會不甘心嗎?這種有劃時代意義的事,如果真的發生了,她要躲在角落裏偷偷看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