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重逢

自那日深入“虎穴”之後,205號就沒有再打擾從獲,從獲能明顯感覺到她的敵意,卻一時鬧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直到那日,謎底揭曉。

那是578年第一場雪後,此前已經接連下了幾場大雪,整個河源北監獄被白雪覆蓋,積得厚厚的雪掩埋了日常活動的監獄廣場。監獄裏組織人員去打掃積雪,在押人員不得偷懶,一個個拿上工具去幹活。

就在從獲絞盡腦汁對付一堆積雪的時候,她不經意間往別處一瞥,只這一瞥,她就看見了一個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人——許甬。

許甬是被全副武裝的士兵押解進來的,手上腳上都是沉沉的鐐铐,衣衫破爛,血跡斑斑,臉上一塊青一塊紫,額上的頭發粘着黑色的血液結成一團。當從獲看見他時,他也湊巧般往這邊瞧了一眼,忽然露出了陽光般的笑容,在這白茫茫的天地間格外耀眼。但,那是如冰天雪地時出現的太陽,耀眼而沒有溫度,冷冷地沒法兒給人希望。

正當從獲不知如何應對之際,她的餘光瞥見了205號的眼神,準确的是205號看着許甬的眼神。剎那間,什麽都明白了。

她雖未經歷多少情侶間的事,卻也明白205號那樣的眼神意味着什麽。她聽好友小葉提過,情人間看對方之時眼睛會發光(這是小葉窺視她的男神那一對小情侶時得出的“驚天秘密”)。許甬與205號之間沒有眼神的交流,脈脈溫情是單向的。

從獲立時慌了。她沒有做人“情敵”的經驗,何況這個情敵還是假的。她希望205號不要想太多,她和許甬可是簡簡單單清清白白的關系。不過,這種事沒法兒解釋。人很容易只相信自己的判斷,而不相信別人告知的事實。所以,從獲膽戰心驚地瞧了一眼205號那個方向,看着205號的目光無所顧忌地追随着許甬的身影,她暗下決心:要躲遠一點,避免誤傷。

自從在這個監獄裏見到許甬後,從獲面對205號時就十分心虛。她自己也困惑,明明已經咬緊牙關說與許甬什麽也沒有,怎麽就能緊張成那樣?她盡量避着205號,好在205號并未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這使從獲避免發生尴尬。

避着205號的同時,從獲又期待着着與許甬面談,在這一點上她倒是不忌諱205號了。許甬為何出現在此、外面發生了什麽,這都是從獲想要知道的。她知道自己與許甬的處境同樣尴尬,這樣反而使她漸漸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終于,在許甬到河源北特別監獄的第三天,從獲有了與他單獨見面的機會。關于這次見面,在押的其他人是不知道的,獄警不由分說帶着從獲離開監舍前往目的地,直到最後一刻還是讓從獲自己根據見到的人來推測目的。這樣的事,倒是頭一回。

許甬的監舍是特別安排的,距離其他五人的監舍甚遠,“私密性”很好。監舍外面有重兵把守,監控甚至已經完全忽略了個人的隐私,而監舍內的陳設雖簡單,也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一開門,暖氣便撲面而來,像春天的暖風。

許甬穿着洗的幹幹淨淨的號服(即便這樣也不能使他的英俊受到一絲一毫的削弱),頭發梳的一絲不茍,臉上的淤青已經神奇的消失,身上也許綁了繃帶(此點純屬從獲猜測)。盡管一切似乎都沒有異常,但那濃濃的藥味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包括那淡淡的血腥味(從獲對此極為敏感)。

“喲,真沒想到你會來看我。”

坐在床上的許甬動作敏捷地下來,一點也沒有受過傷的樣子。他笑嘻嘻地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可惜呀,我們是故人。”

獄警留在外面,現在是二人世界。

“你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Advertisement

從獲在許甬的安排下坐到鋪了軟墊的凳子上,她忽然覺得有點熱了。

“這是交易。”

許甬坐在從獲對面,笑得神秘又無奈。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叼在嘴邊,拿出打火機點燃,便開始吞雲吐霧。

問道煙味的從獲立時皺眉,幼時偷偷抽煙的經歷讓她對煙的影響極為惡劣。她想要阻止許甬,又覺得這時候開口不妥,于是躊躇着,終于擠出了一句:“那個,抽煙對身體不好。”

許甬微愣,笑笑說:“不抽煙就沒有壞男人的樣子。”

他的笑容讓從獲想起了早年的許甬,就在回憶的時候,從獲看見許甬把煙頭掐滅了。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很俗套的故事。”

許甬慢吞吞地打開了話匣,“從前有個貴族子弟,他深受貴族教育的影響,認為必須用盡一切去維護現有的秩序。他看見破壞秩序的人出現,心急如焚,又很興奮。他因此組建了一個維持原有秩序的團體,他想要用暴力的手段終結暴力,結果手段越來越不受限制,越來越極端,終于引起了輿論的反彈。而一些人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這個貴族子弟所說的的目的,他們拼命诋毀這個貴族子弟,阻止貴族子弟手下那個團體的壯大。終于,這個貴族子弟和他的那個團體一同成為了官方的叛逆,成為被追殺的對象和交易的棋子。”

從獲明白這故事裏的貴族青年就是許甬自己,她倒不覺得這故事有多俗套,她只是好奇,為什麽許甬要這麽說?她今天是來聽故事的人,故而沒有打斷對方的話。

“這個貴族子弟組建維持秩序的團體時,不拘身份地位、不在意實力差距,收納了許多來自各方各面的人。這其中有一個女孩,名字叫于疏,是一個很能幹的女孩。”

他微微閉眼,似乎在回憶關于“于疏”這個女孩的過往。從獲用眼神提醒他要注意隔牆有耳,不要什麽都說出來,許甬對此視而不見。

“那個女孩啊,在最主要的任務結束時,主動請纓去承擔另一個更危險的任務。那時,組織面臨解散的危險,她卻毫不猶豫地拒絕解散,主動幫那個貴族子弟分憂。貴族子弟又喜又憂,一時犯了糊塗,竟然答應了這個女孩去執行那項冒險的任務。說到那個女孩,你也見過啊?”

許甬直視從獲,一字一頓道:“她在這裏的號碼是205。”

從獲渾身一震,她想要阻止許甬說出口,卻還是沒有。她驚訝于許甬直接說出這樣的事,那麽——

“已經沒有秘密了啊。”

許甬輕聲嘆息,整個人倚靠在椅子上。這時候,外面傳來一聲槍響,也許是因為距離太遠,所以聽不大清楚。但從獲可以肯定,那就是槍聲。她看見,許甬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感覺,有哀傷,有無奈,有解脫,有釋然,也許,還有愧疚。

從獲默然。許甬這麽明白地說出205號的真實身份,令她感到無比意外。剛才的那一聲槍響,興許已經結束了205號年輕的生命。那麽,選擇在這個時間做這種事的人,是何居心呢?這聲槍響,又是給誰聽呢?

許甬現在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切已盡被他人掌握,掙紮數年的結果不過是白費力氣,從獲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她心心念念想要改變的東西,她想要做的事情,只是看上去由她完成了。她待在這囚籠裏,自甘堕落,向現實低下高昂的頭顱。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做很多事,到頭來也只是以為而已。

看着對面的許甬,從獲在心裏默默嘆息。處于許氏夾縫中的許甬,在她看來曾與那些人是一丘之貉,然今日見之,似又不同。她倒是贊成“同是天涯淪落人”那句話,只是,許甬仍比她主動許多,許甬可以被人視為潛在的敵人,而她鄭從獲一直被人當小孩耍弄,一直被人當傻子欺騙!到了這種時候,大概也只有這樣的二人才能坐在一起說着這些話吧。

許甬腦袋向後仰着,過了許久才慢慢吐出一句:“那個名叫于疏的女孩,她死了。”

他的語氣淡淡的,好像沒有摻雜太多感情,又像各種情感混合後終歸于平淡。從獲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的心情真的很複雜,不止因為許甬,也因為剛剛死去的205號即那個名叫于疏的女孩。她想起205號孩子般真切調皮的笑顏,想起那日205號深入“虎穴”時的挑釁,想起平日大家熱烈讨論時雖然激烈卻仍有歡聲笑語的樣子,實在不敢相信這樣一個人就這麽沒了。她是個軍人,用槍幹掉過敵人,那是她沒有心痛的感覺,因為她不在意。人,只有對自己在意的東西才會有情緒。

那個名叫于疏的女孩死了,許甬似乎很傷心,連帶着從獲也變得悲傷,監舍裏的氣氛,一時壓抑得化不開。

一個目光炯炯的獄警往裏瞧了一眼,眼神好像能殺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