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交鋒
“治國不能有任何私心。”
冉競為強調了一句,他終于把話題轉向別的。當着人家子女的面數落人家父母,實在不是什麽光明的事。雖然聽衆從獲沒有給他強有力的反駁,但也沒有他想要的惱羞成怒。
“不過,五聲島上不存在國家,只有世家。河源鄭氏、許城許氏、東城韋氏,這三家将五聲島的土地和人民分成了三份,當成各自的私産,任意揮霍。五聲島上,只有領地和臣民!”
他充滿鄙夷地說了這些話,好像說着最厭惡的東西。他也許忽略了,他可是受過丁放保護的人。也許,有人并不在意這些。
從獲想,你沒有改變這些的辦法,你只會在一旁聲嘶力竭地吼叫,只會讓島上的人連原來的生活都過不上。她本來不喜歡這人,該開始說的那些話令她稍微改變了看法,現在看來,還是保留最初的印象好。
她聽過“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這句話,只有親身經歷那些事情後才會明白,這不是腦子進水後才說出的話。有太多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像冉競為這樣的人,永遠不滿,永遠挑刺,永遠不知道知足,永遠不會挑優點,真适合做做“亂世人”。她又想到一件事,不覺遺憾:五聲島上,大概已經不存在狗狗這種生物了。
“河源鄭氏內鬥,是咎由自取。誰叫他們把什麽都視為私産?看吧,用不了多久,鄭氏、許氏、韋氏挨個亂起來,大家都元氣大傷,變故就該出現了。不,這是一個新時代的開始!”
冉競為神情激動,幾乎手舞足蹈。從獲聽着他的話,忽然想起國滿之前提到的,她想:到底有多少人認為五聲島會經歷大變後走向統一?
“他們以為,把我關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就可以斷絕我對外界施加的影響力。哼,他們做夢!”
從獲用餘光看到,有獄警正向這邊走來,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于是,她對冉競為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今天到此為止。”
冉競為顯然也覺察出了異樣,他微微偏過頭,看到了正在趕來的獄警。他冷笑着說:“這你也怕?真是河源鄭氏的後人。”
從獲懶得理會冉競為,她認為自己已經把話說明白了,不需要再解釋什麽。
獄警過來後,嚴厲地呵斥二人,分開帶走。帶走冉競為的人比較客氣,帶走從獲的人一臉兇相。然而,帶走從獲的獄警只是将從獲帶到了一間空房子裏,讓她面對牆上懸挂着的現任領主畫像站着。從獲看着畫像上的父親,成熟穩重,不怒自威,居然還是手繪的。她沒有因此想到太多父親的豐功偉績,反而以一個外行人的身份欣賞起這幅“畫作”。
空房子裏沒有時鐘,光線也暗,站了許久的從獲并不覺得累,等她覺得餓的時候,一個獄警打開門進來。現在應該到了晚飯時間,獄警不是來處罰從獲或者宣布釋放命令的,而是送飯。獄警一言不發,放下飯盒就走人。從獲也不問,她慶幸屋子裏好歹還有桌子椅子,用不着站着吃。
飯菜很是豐盛,對從獲的胃口。然而,吃到第五口的時候,從獲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飯菜裏會不會被人下了藥?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她放下了筷子。她想,真要是有毒,這麽死了可是憋屈。不過,對于她這樣的人,用不着這種方式吧。這時候,她又想到另一個問題——飯菜的味道,怎麽如此熟悉?
從獲想了想,好像有一道涼水從頭往下潑,真是透心涼。她大概太久沒吃外面的飯菜了,居然沒有馬上吃出這是自家廚子做的飯。沒錯,這飯菜就是家裏的味道。父親,更有可能是母親,一直在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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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覺得奇怪,也不憤怒,她看着剩下的飯菜,默默地将它們吃完。不浪費糧食,尤其不能浪費家裏的糧食。她平靜地吃完,在這個過程中沒有思考冉競為會遭遇什麽。她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性命捏在別人的手裏,那個啰嗦的冉競為就讓他對自己的話負責吧。
放下筷子,獄警随即進來,将飯盒收走,同時告訴從獲可以離開了。獄警只說了這一句話,從獲也沒再問。她想,所有的事都應該在丁尚思的眼皮子底下,那個女人雖然是她的親生母親,現在卻是無比陌生的人。冉競為的話,大概不是丁尚思樂意讓女兒聽到的。
回去後,一切平靜如常,冉競為沒有打擾從獲,河源北特別監獄的生活還在繼續,就像205號那件事也不存在似的。從獲卻因此注意起監獄裏的其他人,她知道這個監獄是個神奇的地方,雖然鼎鼎有名卻很少有人見過它的真面目(說實在的,大概沒有人真的想見識見識),她第一次真正知道它的存在也是因為進了這個地方。這裏關押的人,都不是無名小卒吧。
冉競為關進來是因為話多,205號是別有任務,剩下兩個人依舊神秘。要說呢,這些人中,只有冉競為是真正有影響力的公衆人物,從獲不過是別人偶爾發現的。一個游離在公衆視線之外的人,有什麽理由讓他成為這個監獄的在押者?從獲可以猜到一些原因。
從獲托國滿幫忙打聽,雖然這樣做很危險,從獲卻毫不後悔地做了。她想看看,丁尚思能容忍她做到哪一步,丁尚思又能做到哪一步。
國滿沒有辦法及時告訴從獲調查結果,因為例行的探監被取消了,從獲幾乎回到了從前那個與世隔絕的狀态。區別是,從獲能夠知道冉競為被多次提審,先是特別法庭,接着是地方法庭,簡直堪稱折騰。折騰完後,給定了一個不輕不重不光彩的罪名“二十年前曾對未成年人進行性騷擾”,押解到別的監獄去了。
在接二連三被提審的那段時間裏,冉競為仍舊參加過監獄裏的日常活動,只是他的精神似乎在提審時被耗光了,總是怏怏的。他沒有再向從獲“傳道”,那種東西大概只能說服他自己的信徒。
河源北特別監獄在押人員只剩下三個人,這三個又是吵不起來的,于是冷場頻頻。獄警劉不能在激烈的時候咳嗽一聲制止口角,一時還不大習慣。這監獄裏的空氣,變得莫名的壓抑。從獲倒不覺得有什麽,就在她以為丁尚思放過了她的時候,丁尚思就出現了。
從獲可以确定幕後操縱者就是丁尚思,所以在她進入這個監獄後,與母親的第一次見面并沒有友好的氣氛。
丁尚思容光煥發,語氣嚴厲,她說:“你是我生的。你犯了錯,我生氣。你受了委屈,我心疼。你受人蠱惑,我有必要拯救你。”
她說的大義凜然,言語之間還有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從獲淡淡一笑,她知道當然不會是那麽回事,她說:“蠱惑,真是個被人遺忘的好詞。”
丁尚思說:“你在生我的氣?”
從獲說:“我因你而生,如果終有一天要因你而死,也會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從獲語氣淡淡的,平靜地面對丁尚思。她不怕丁尚思生氣,丁尚思再怎麽生氣也就是那麽回事,她早就領教過了。現在,她想看丁尚思怎麽把話說下去。
丁尚思臉色一沉,她走近從獲,她比從獲高出幾厘米,所以可以在語氣居高臨下的同時,造成更強烈的壓迫感。她一字一頓,冷冷地說:“你已經神志不清,我會把你送到河源最好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又是這套,從獲既厭惡鄙夷,又覺得無聊無趣。丁尚思的手段不止這點,對女兒卻只愛這招。從獲那個在丁放叛亂期間留在河源的姐姐從荻,就是被扔進精神病院,然後往脖子上套了根繩子,結束了年輕的生命。從荻是自殺,要是放在從前,這會是一個合情合理皆大歡喜的解釋,但現在的從獲絕對不信。
河源最好的精神病院是一個能讓病人康複,也能讓正常人變成真正的病人的地方,鄭氏能夠直接對它施加無所不在的影響。丁尚思要把從獲弄到那兒,看重的應該就是這一點。
從獲直面丁尚思,她當然不會已經神志不清了。這是她少有的,能夠平靜面對丁尚思的時候,有一種看透人心的感覺。她不懷疑丁尚思會狠下心來像對付從荻一樣對付她,她的心裏卻有某種莫名自信。她自信丁尚思需要她,需要這個可以随意打發的小女兒,需要這樣的軟柿子偶爾拿出來捏捏。從絞刑架上走過一遭後,她就不知道是感動了自己還是感動了丁尚思,她覺得她不會就這麽不明不白死掉。
丁尚思的眸子有如深潭,看不見底,映出從獲的臉。